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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事,未便以西方常理度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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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笛 [博客] [个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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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317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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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芦笛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中国的事,未便以西方常理度之
芦笛
我早就发现,芦粉都是智力比较出色的同志——NND,这才是无比巧妙的自吹与对读者的迎合奉承,可谓皆大欢喜。不过这似乎确为事实。我这人极度不自信,朋友的谬赞常常使我不胜惶恐,有一种开了假支票的欺世盗名感。上次见到一位朋友,我反复说:你看错人了,我不过是个庸人而已。那家伙竟然愤愤起来,正色道:你以为我是胡乱捧人的人么?咱们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此后见到一位秀外慧中、锦心绣口的淑女。备受美人谬赞,更是让我让我周身一百单八块骨头根根错位,三亿六千个毛孔个个冒汗,觉得欺骗这种美人乃是世间第一大罪恶,于是几次试图嗫嚅着说出我的真相,不料美人半庄半谐地说:老芦,你得给咱们一点credit啊。咱们并不是不识货的人,是不是?
我于是哑然,只好听任骨节脱位,汗下如浆。这倒不是说对我个人的评价已经株连到了他人头上(怪不得老毛死也不肯认错,为了那些忠心耿耿的好同志,他必须冒充天才到底),而是因为人家说的都是铁的事实,我无从反驳。惟其如此,我才忍不住在内心愤怒地呼喊:正因为你们个个都比我强,所以应该是我佩服你们才是啊!这档子事全TMD弄倒了!将来你们发现我的真相,可不要来怪我!我早就坦白交代过了!
这其实也就是我年轻时和女人来往反复交代的话。我这人心理素质很特别,既盼被爱上,又怕被爱上,生怕我日后真相暴露出来,让人家后悔,我便无地自容。记得前段曾在寒山小径上坦白过,当下小孙便指出我这其实是自私自恋,所以才会太注重自己的形象。
这或许有理,但其实是因为我这人乃是自省型的,老是下大功夫研究自己的缺点,于是便对自己的一切劣根性历历在目。当看到别人对此懵然无觉,只被我流露出来的所谓“才华”吸引时,我便觉得自己是个诈骗犯,要反复打出“香港政府忠告市民,吸烟有害健康”的招牌来,最后弄得would-be romances end up不欢而散。人家根本无法理解我这特殊心理疾患,要么觉得那不过是规避的遁词,要么觉得我这人不识抬举。
唯一能顶住这惺惺作态的女人只有吾家家主婆。当年无论我怎么警告,她都给我来个以不变应万变,相应不理。歪?昨天我和她看电视时,这老东西才交代出来,原来她当年不知死活地爱上我,相貌竟然占了很大比重!据她说,我年轻时候容貌间颇有两分仙气!“可惜现在再也没有了。你是越老越难看,日甚一日,年复一年,年年难看年年看,唉!(无任惆怅科)”
我错愕失语,我原以为对芦婆的内心世界,比对自己的掌纹还要熟悉,做夫妻做到这阵子,彼此再无秘密可言。不料这老东西那牙膏还没完全挤干净,我原来还以为她是让我的所谓才气迷得晕晕忽忽,彻底丧失神智,却原来,外表竟然还起了很大作用!这真是让我啼笑皆非,当下答道:算了吧,你眼睛不好,照相机里装的是乡镇企业出产的劣质胶片。这辈子嫁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胶片上也只有个影影绰绰的大概其。焦点没对好,当然人像也就笼罩在仙山云雾之中,这很正常啊!气得这老东西作色道:不跟你讲了!没句好听的!
这真是伟大领袖毛主席批评的“下笔千言,像个才子,其实离题万里”了,还是来说正经的吧。我其实是想说,读者的跟帖常常给我很大启发,这就是在网上写作的一个优势——双方受益。读者水平越高越如此。这就是我要脱离公共论坛开小区的根本原因。
刚才看见“共产恶魔”网友说:
“中式理想社会其实就是病态社会,无论是这篇,上篇,还是老芦的所有旧作都反复说明了这一点。而且这病态社会目前还看不到有好起来的希望。‘没有证据提示中国会在未来160年内接近西方价值观’。老芦以前就说过了,这是个烂泥塘,散发着恶臭,而且这恶臭一天天的越来越浓了。”
又说:
“我党在逐渐的,有限的开明。但猛然开明起来怕是不可能,也不符合惯性定律。虽然这病态社会一天比一天腐烂,百姓却一天比一天海皮。西藏骚乱,汶川地震,奥运夺金,飞船上天。很多对我党不满的普通百姓又自觉或不自觉的站到了我党的一边。没有压力,我党更不会马上开明了。”
这确实是拙文的意思,只是我强调的是所谓“病态”是以西方标准来度量的。现在的问题是,过往160年的历史证明,中国人不会接受西方标准,未来160年内能否接受还在未定之天。既然如此,用西方标准来衡量中国社会岂不是自寻烦恼?忘掉它,改用中国标准,社会的病态不也就不药而愈了么?须知社会的病与身体的病不一样,前者是“我思故我在”,不知道它存在,它也就不存在了。知道它存在又无法强迫他人和自己一道采取西方标准,岂不是自寻烦恼?是可谓:“社会本无病,庸人自扰之。”
这当然是自欺欺人,但似乎也有些道理。
所谓“病态社会”,乃是一种文学比喻,其实算不得严格的学术表述。人体的病和社会的病固然有其相似性,但也有区别。前者是某个器官或组织出现了器质性病变或功能性障碍,导致正常功能无法发挥,引起患者痛苦,而后者则不能归结于某个社会部门的病变,而是原社会设计导致的社会矛盾的积累与加深,使得社会不能再运转下去,只能以自爆方式暂时解决那些矛盾。但社会矛盾说到底是百姓的不满心理所致,只要消除了不满心理,则社会矛盾也就消失了。
传统文化之所以能起到极大的稳定作用,正是因为它瞄准了这一点。无论是儒道释都否定人欲,儒家以清贫自持、淡泊自甘、安贫乐道为美德,道家以富贵为过眼烟云,佛家则告诉你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希望在于来世。这些都极大地消除了百姓的不满心理,使得传统社会动辄就能维持几百年。这就表明社会危机反映的主要还是人民的海皮度。
正因为此,如果一个社会的设计用西方眼光来看毛病百出(faulty),但人民却十分海皮,那就似乎不能称为是病态的。因为它是不是病,取决于百姓的感知,不取决于局外人的瞎三话四。
就拿小魔举的使得国人海皮的那几件事来说吧。我党对西藏骚乱的果断处理,满足了国人对一个铁腕霸道统治者的期待值。具有强大镇压力的党的存在,消除了国人生怕社会大乱、国家崩解的恐惧心理;汶川地震显示了极权政府组织、动员、调拨人力物力的高效率,满足了人民对一个关心民间疾苦的贤明大家长的期待值;奥运夺金和飞船上天则满足了百姓执着的文明优越感、种族优越感与权势优越感。
这些幸福感都不是西式民主社会能提供的。相反,按西方的人权观发展出来的“民族自决”只会使得西藏脱离中国,那虽不能真给中国的国家利益造成什么严重损失,反倒能使国民收入增加,却一定要给百姓带来难以承受的心理损失,让百姓大大的不海皮。
这其实生动具体地阐明了“多难兴邦”的基本原理。过去说“家贫出孝子,国难见忠臣。”其实我看是“家贫出逆子(孝顺是需要物质基础的,交不出医疗费来便只有坐视父母病死,这种事我在农村见多了),国难盼明君”,而所谓“明君”,就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敢于杀人、善于杀人的铁腕强人。做不到这点的统治者就要为百姓鄙视,老蒋就是榜样。
此所以连海外华人都要歌颂六四杀得好,杀得妙,呱呱叫,别别跳。我在85年对学生们讲的那则谢德林的寓言的确符合中国国情。不吃青蛙的国王不是好国王,没有“霹雳手段”不配作中国的菩萨,这就是咱们的价值观。你当然可以说它是病态的,但你无权强迫人民改换门庭,信奉另一种你认为是文明人道的价值观。
中共在抛弃了毛共使工农大众海皮的方式,又无法沿用儒道释禁欲主义之后,现在总算找到了使百姓海皮的替代途径,那就是“发展才是硬道理”。对稍知历史的人如我者来说,眼下的太平盛世很像传统社会王朝末年的前驱期(尤其是明朝万历年间):经济繁荣,全民醉生梦死,以性放荡为突出特征的道德沦亡(用老话来说便是“荒淫无耻”),贫富两极分化,等等。这就是我的危机意识与忧患意识的来源。
然而我也知道,历史不会简单重演,如今的统治者的强大可绝非传统皇室可比。过去的皇朝动辄能维持几百年,如今我党虽然没有了儒道释的稳定软件,难以从根本上消解因欲望不遂引起的不满,但从苏联引入的人民控制术足可代替,更别说以中子弹、坦克装甲车、飞机大炮武装起来的钢铁长城了。如果它能维持上百年,则我辈又何必为下世纪才会到来的自爆操心?
更何况中国的事情,实在不能以常理度之。前些天卧病读茅海建教授的《苦命天子》,发现一桩很奇怪的事。
如所周知,我大明之垮,始于万历年间。《明史》断言:“明之亡,实亡于神宗”。这话不是毫无根据。万历皇帝以贪婪入骨著称于史(当然现在痛骂“满狗”的土法西斯们要说那是满人造谣,《明史》是满人编写的诽谤性作品,毫不可靠云云。那些人太无知,没听说过逃过满人文字狱的《国榷》,以及保存了大量原始档案的《明实录》,民间野史笔记就更不用说了)。
万历最大的恶政,就是绕过官僚机构,派宦官到各地去征收所谓“矿税”。太监们拿着鸡毛当令箭,到处横征暴敛,为非作歹,硬要指殷实之家宅下有矿苗,要把人家的豪宅夷为平地,趁机敲诈勒索。如果挖不出矿来,就指责左右人家“盗矿”,捉将官里去,直到把“赃银”吐出来才罢休,甚至闯入民宅强奸妇女(太监如何强奸妇女,我到现在想不明白。想来是他们的狐群狗党吧)。害得天下骚然,民不聊生。
这也倒罢了,对草民来说,最糟糕的还是不断增加的赋税。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怨皇帝,盖明末边患频仍,民变迭起,朝廷要安内攘外,当然只好不断加税。据魏源 说:“ 明之末年,加练兵十有八万,辽饷、剿饷、练饷,至千有七百余万,弊亦同之。”所谓“辽饷”,指的是在辽宁作战的军费,“剿饷”则是剿灭闯贼献贼的内战军费,而“练饷”则是训练部队所需费用。朝廷每年征收赋税高达一千七百万两,这还是朝廷实得数额,被官僚集团中饱的恐怕两三倍不止。农业国本来就没有多少GDP,如此盘剥,百姓焉有不反之理?
但凡开国君主都想“万世一系”,因此即位后必然要仔细研究前朝得失。在这方面,满清做得最好。康熙爷在总结了明朝教训之后,定下了“永不加赋”的祖训。所谓“赋税”乃是传统皇朝的收入来源,“赋”就是人头税,见人有份。“税”则主要是土地税(有时又倒过来说,例如土地税称为“田赋”,总之比较混乱)。康熙根据当时的人口数,规定了一个死数,说明以后不管人口怎样增长都只能按那数额收税,不许增加。雍正把赋与税并在一起,称为“摊丁入亩”。因为田亩数不会怎么增加,而人头税又规定了个死数。这就使得清朝的税入基本成了个常数。
这似乎是典型的爱民仁政,然而到了咸丰朝便再也维持不下去了。其时我大清对外遇到亘古未见的洋强盗,对内碰上亘古难见的土强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第一件事便是筹措军费,这常识只有毛主席哺育出来的革命教徒不知道,咸丰爷可是知道的,但祖宗早规定了个收税常数,这战费从哪儿来?只好让疆臣自筹。“厘金”由此生焉。
所谓厘金,就是商业税,地方官吏到处开设税卡,凡是货物通过都得缴税,这用现代话语来说是“通过税”,而货物成交时也得纳税,称为“交易税”。这就是说,无论您是行商还是坐商,要做生意就得出血。
这从表面上看来似乎是明朝恶政再现,势必打击工商业,弄得民穷财尽。Guess what? 它竟然促进了中国的工商业发展,诱导出了资本主义萌芽!没有厘金制度,还真难想象“同光中兴”是怎样出现的。当然唐德刚也说了,那主要靠的还是海关收入。而海关收入之所以能托起经济繁荣,全靠中国丧失了关税自主权,由账目清楚、手脚干净的英国鬼子代每个毛孔都流着贪污的血的国人收税管账。但厘金增加了朝廷收入仍然不能忽略。它不但使得国家有钱镇压内乱,也有钱向外国支付赔款,甚至搞活了经济。
这种怪事,用西方常理根本就无法理解。鬼子不可能理解,增税之所以没有打击民间工商业,反倒刺激了它的发展,完全是此前荒谬的制度设计造成的。满清忠实秉承了儒家农本主义传统,以为农业是本,工商是末(这传统被毛泽东那只读线装书的土包子逼真继承下来了),因此扶植农业,打击压制工商。将国家收入完全限于农业产出之上。原始农业生产周期很长,增长有限,利润微薄之至,中国当然也就只可能是苦吃苦做的穷国。但谁要从事工商,则势必遭到官僚集团名正言顺的敲诈。那敲诈还与土地/人口赋税不同,并不是由朝廷规定的常数,完全是个无底洞。在这种情况下,经商如履薄冰,搞不好就要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厘金制度推行后,工商税收成为地方政府收入的主要来源。官僚集团为了自身利益,就不会再像过去那样杀鸡取蛋,而要养着这母鸡不断下金蛋。这就是公开征税反而能促进工商业发展的原理:它取代了无止境的暗中敲诈。
在始作俑者,厘金制度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的权宜之计——朝廷又要地方练兵剿灭发匪,惩罚还严峻之极——按满清军法,失陷城池,守官就得掉脑袋,又不发钱给地方,要如伟大领袖一般,“调动地方积极性”,“土法上马”,田赋又是毫无膏腴的鸡脚,实在刮不出什么油水来,当然只好去打商人的主意。但它引出来的副反应可是谁也想不到:它不但促进了民间工商业发展,而且使得地方获得了财权,中央大权旁落,地方离心倾向开始形成。这就是晚清地方自治呼声甚高,试行地方自治成了晚清新政一大内容,最终出现民初军阀割据,完成了国家崩解的重大原因之一。
所以,中国的事,若一味用西方常理来揣度,难免差以毫厘,失之千里。所以啊,说不定中国就这样一天天烂下去,到头来会烂出个好结果来也未可知。
作者:芦笛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上一次由芦笛于2008-11-13 周四, 上午11:34修改,总共修改了2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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