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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还是有希望的（四）——致国内网友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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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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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中国还是有希望的（四）——致国内网友 (1447 reads) 时间: 2008-9-26 周五, 上午3:02

作者：芦笛在驴鸣镇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中国还是有希望的（四）

——致国内网友

芦笛

六、对既有结论的再反思

以上总结的是芦文的写作动机与主题，但自从老金（金唢呐，非老金在线）来此贴出第一篇文章后，我便开始考虑自己的悲观结论是否成立。他对国情有着远比我深入的认识，越看他的文字，我便越觉得自己可能忽略了某些因素。

我的悲观主要是建立在这么一个基本认定上：那就是西方的社会设计远比中国的合理，中国必须彻底扬弃自己陈腐的社会设计，全面改用人家的先进设计。然而国人却一直顽固拒绝这么做，屡屡坐失历史良机，最后竟堕落到去学老毛子，待到学成那反文明绝技之后，便彻底丧失了学习西方文明的可能。于是中国社会便永远只能是一个周期性爆发大规模内战的病态社会，一次又一次让全民苦吃苦做积累下来的一点家当化为青烟。

在旧作中我也曾详细比较过东西方社会设计的利弊。我指出，西方社会设计比较符合人类的天性，它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将人欲的扩张引向创造财富，以民主制度化解分赃不均引起的内斗，使社会成员把精力都集中到创造社会财富上去，保持了社会持续发展的势头，而阶级矛盾能及时以和平协商妥协的方式化解，不至于积压下来，化作社会危机，最后爆发为内战。

中国社会却反其道而行之，实行“存天理灭人欲”，以国家权力禁止人欲向外扩张，把社会划分为不同的权力等级，指望权贵作为贱民的道德楷模，带头“克己复礼”、“节用爱民” 、“斗私批修”。因为背离人性，这社会设计使得权力成了吸纳财富的强大手段，人欲只能靠内斗来满足，而内斗便集中在争夺权力之上。不管圣贤们说得如何好听，它实际上造出了一个土匪社会，奉行的是“养猪不如抢猪”的土匪哲学。这就是敬爱的林副统帅为何要哼哼教导全党：“有了政权就有了一切，丧失政权就丧失了一切。”

这就是中国式“万人敌”。中国历史上所谓的“治世”与“乱世”，区别只在于抢劫对象不同。治世是权贵抢劫百姓，乱世则是百姓抢劫权贵，循环往复，以至于无穷。这循环之所以出现，乃是中国人一直没有认识到，因为背离人性，原初设计只能造出病态社会。

这病态到毛社会便达到了顶峰。毛乃一介土包子，懂的“洋货”只有毛子发明的“革命工艺学”以及“人的控制论”，建国灵感则全来自于线装书，与马列毫无关系。他的施政方针只有两条：一、严禁人民向外扩张人欲创造财富；二、鼓励提倡全民大规模内斗，让它成为满足私欲的唯一途径。用大白话来说就是“严禁养猪，奖励去别人锅里捞肉”。他果然成功地使得经济发展长期停滞不前，内斗却如火如荼，酣畅淋漓。到最后竟然成了“内斗就是一切，目的是没有的”，几乎所有的人都给斗得鼻青脸肿。就连当年的风头人物，后来回首往事时都觉得无聊，吴法宪就曾在回忆录里如此感叹过。

老邓的改革，就是把西方发明的资本主义引入了中国，使得人民有了向外扩张欲望的渠道，在短期内便造出了震惊环球的经济奇迹。但不幸的是，他的隧道眼只看到了资本主义的优越性，没有看到民主制度的优越性，因而以“四个坚持”的明确方式，坚定保留了权力等级体制。于是改革在为百姓提供追求实现正当人欲的机遇的同时，也为权贵们提供了靠抢劫致富的天赐良机，以权力疯狂吸纳财富。

于是现代中国社会便忠实保留了传统社会的两大特征：第一，少数权贵以合法抢劫作为满足人欲的最有效手段。第二，社会没有根除这种弊病的设施，无法化解由此产生的社会矛盾，只能积累下来，最终以大规模暴乱的方式获得暴烈“解决”。

不仅如此，当代中国甚至比传统社会还糟糕，盖它实现了“权力”与“资本”的完美结合，而这正是一个社会能遇上的最大噩梦：无论是权力还是资本都是潜在的恶，因此西方社会设计的重点，就是确保两者不至于联姻，并以保障人权来遏制这两者。而今咱们却造出了一个权贵资本主义，拼命压制人权这唯一的抗衡力。要这种烂污社会长治久安，宁非痴人说梦？

这就是我的忧患所在。但老金来此后写了一系列详尽介绍中国现实情况的文字，使得我开始推敲自己是否杞人忧天。想来想去，我觉得光明面还是有的。大致可以总结于下：

1）暴力革命不但在客观上失去了可能，而且开始为越来越多的有识者唾弃。八年前我初上网，因为太违背国人头脑中“拜革命教”哺育出来的“天经地义”，提出的反革命论调堪称惊世骇俗，为此遭到无数民主斗士的侮辱。现在此类说法已成大路货，不信请去看《多维》的社论。

这倒不完全是中国知识分子们智力终于发育成熟的结果，更是国内拜金主义歪打正着。“犬儒”们大量出现，使得中国再也没有了志士。这固然使得改革失去动力，但也从根本上烂掉了志士祸国的顽固传统。我已经反复强调指出，一部中国的近现代史，就是革命志士+爱国志士的祸国史。如今“犬儒主义”总算把这负数变成了零。前段老明出来讴歌80年代的“民主”愤青，我倒是觉得，论祸国潜能，现代“小犬”远比那伙愤青安全。

因此，无论在客观还是主观上，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中国既没有暴力革命发生可能，也没有走上法西斯道路的危险。统治者因现代科技获得了对人民的压倒性优势，这固然使得使得他们不必再因对革命的恐惧而向人民让步，但也可能由此打破千年的治乱循环。这对人民来说可谓有利有弊：人民固然不可能因改革获得与西方人同等的人权，社会更不能根除腐败，但缓慢腐烂总胜过国人惯于追求的暴烈死亡。

2）如老金的雄文指出的，我党已经摸索出了一套缓和社会矛盾的办法，那就是层层分肥，收买“知识分子”（=知青）。这些人乃是社会稳定的决定性因素，若打击他们，便是打击稳定；若收买他们，便买来了稳定。此外，改革允许人欲向外扩张，使得国人具有了空前的创业机会，也极大地减少了内斗的必然性与必要性，降低了内斗烈度。经济奇迹也使得国家极大的富裕了，如今连农村子弟也能上大学，获得了靠正当手段改善自己境遇的希望，不必再靠内斗来实现自己的欲望了。换言之，虽然还相当有限，但社会开始出现“养猪胜过抢猪”的健康环境。

3）统治者虽然是科技进步的最大受益者（获得了更强大的控制人民的手段），但人民也可以部分沾光。互联网的出现，意味着中国自49年后首次开始有了舆论，使得极权政体的黑箱操作能有限曝光，党国政治开始具有极有限的透明度。山西煤窑案、瓮安事件、杨佳案、毒奶事件在网上曝光并激起强烈反响，在暗无天日的毛时代根本就无法想象。这在客观上对统治者形成了有限监督，使得高层不能不有所忌惮。胡温之所以在四川地震后大做亲民秀，不能不归结于这种具体的民意压力。这也有限地减轻了社会矛盾。

4）改革开放造成的信息流通与学者们自由的对外交流，使得中国开始出现具有真知灼见的知识分子。王力雄、秦晖、沈志华、袁伟时、杨奎松、茅海建、易中天等一大批学者写出来的功力深厚的杰作，根本就不是80年代知青们的浅薄煽情可以比拟的。虽然还有诸多禁区，但现代中国的学术自由与言论自由已非昔日可比。连温铁军那反对现代化、提倡回到老子憧憬的桃花源生活方式的反动主张，都能自由发表。庶民议政已经有了点萌芽。在这种情况下，再出现无知痞子当国，发动全民 “大炼钢铁”的荒唐闹剧的可能性已经极大地减小了。

5）自鸦片战争以来的历史反复证明，中国人不愿意放弃自己的传统生活方式，权力等级社会大概就是国人心目中的理想社会。传统中国从来不是阶级社会而是等级社会，未来中国也肯定不是阶级社会而是等级社会。等级社会的最大弊病倒不是一般人最容易看见的贪污腐败——两千年来它从来就是中国人的生活方式，不能设想与贪腐无关的中国生活方式。即使实行了民主制度，中国也一定是贪腐社会。同志们信不信？反正我信——而是两条：第一，全民被一个疯子（如希特勒）或蠢货（如毛白痴）高效率地领上灭亡之路；第二，社会因缺乏“减压阀”而周期性爆炸。如今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犬儒当国，第一个危险性极大地降低了；而上文已经指出，第二个危险也基本可以排除。

6）世上没有最好的制度，只有最适合的制度。一种不适合国情的社会设计，哪怕在理论上再具备功利优越性也是枉然。国民塑造制度，制度也塑造国民。一旦国民性被塑造成型，换一种生活方式反而格格不入。正如老金说的，到了国外，生活极度单调，出门还不能随地吐痰，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优越性来。确实如此。Mariah之所以在出国之后感受到所谓reverse culture shock，说穿了也就是这个原因。卢梭早就指出：人民一旦丧失自由，就再不会觉得它的可贵了。只有对珍惜人权的民族而言，自由才是一种必需品而不是奢侈品，而中国传统文化里从来就没有“权利”这个概念。

所谓happiness就是“开心”，不管是什么制度，百姓开心就行。前段西方记者进行的民调显示， 80%的答卷者对中国现况表示满意，为全球之冠。如果只是根据理论上的功利优越性，或是“不证自明的普世价值观”，就强迫人民放弃他们喜爱的生活方式，必然造成巨大灾难。起码许多人会如同民国前辈那样，对缺乏铁腕领袖不满，更痛恨议会终日争吵不休，更别说没法通过潜规则实行短平快的发财了。

根据以上理由，我目前倾向于认为，在经受强大的西方文明冲击之后，经过160年的折腾，中国人总算根据自己的传统爱好，磨合出了一种最适合本国国情的生活方式，它采用了舶来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列宁斯大林发明的人民控制术，继承了传统式的权力等级社会，却扬弃了古人对人欲的谴责压制，并因高科技发明的出现无法继续无情压制舆论，使得中国在49年后再度出现民间舆论萌芽。因此为中国实行开明专制初步奠定了基础。不能不承认，虽然这种社会的健康度仍然无法与“解放”前相比，但比起毛时代来，已经是天翻地覆的伟大进步了。

在我看来，中国人能指望的最佳社会制度（任何稍懂数学的人都该知道，所谓“最佳”乃是在一定范围内比较而言的。只有姚文元那种科盲，才会不准华罗庚宣传“优选法”，认为“最优化”违反辩证法。我这儿所谓“最佳”，是兼顾功利性以及可行性而言的），就是将现行制度改造为开明专制。

“开明专制”乃是为伏尔泰认可的最佳政体，但我使用这一概念内涵稍有不同。它指的是维持现有的权力等级体制，但厉行法治，并在给予公民高度的经济自由同时，也实行高度的言论自由与学术自由，以此对政府决策起到最低限度的监督制约，防止当国者再干“大跃进”那种惊天动地的蠢事，同时有限地消除民间积怨，使得社会安定不至于完全建立在高压上。

这种社会的唯一风险，是“权威逐代递减律”可能导致权势集团内讧，使得共党内部狗咬狗再度祸延黎民。要消除这一致命危险，我看只有在党内实行真正的亦即西式民主，党内公开争权夺利，拉帮结派，磨合出一个和平夺权、和平分享权力的方式来。须知我党可以轻而易举地镇压暴民造反，所以即使没有和平化解社会矛盾的设施也没关系，反正高压锅的钢材足够好，并不会爆上天。但若没有和平化解党内矛盾的设计，则党国存亡就岌岌乎危哉。可以断言，以后中国若再度发生爆炸，那必然是我党狗咬狗所致。

解铃还须系铃人，建议张五常老儿在歌颂“世界上最好的制度”百忙之余，不妨向党中央委婉进言，陈述利害，特别是要尽快实行军队国家化，破除“枪杆子里出政权”、“枪指挥党”的军阀主义、山大王哲学。

七、向急于逃出中国的网友进言

Mariah之所以有上当受骗感，我觉得是她没看明白我的文章（或者是我没说清楚，待考），她以为我批判中国的传统文明，肯定西方文明的优越性，是告诉大家西方是天堂，而中国乃非得逃出不可的地狱。等到她“越狱”成功，跑到美国来却发现根本不是想象的那回事，这儿照样有无数麻烦，当然就要幻灭。为了防止他人上当，便义不容辞地出来揭穿我的真相。

她之所以有这种感觉，我觉得自己在很大程度上应该负责。我上网是来说实话的，既不图名又不求利，更不是为了发泄仇恨或积郁，而是把自己对中国社会的长期的痛苦思索所得讲出来。其中很多内容是我早在20出头时便形成的想法。主题就是一个：为了中国的进步，中国必须学习西方。过去咱们遭受的苦难就是拒绝学习西方造成的，取得的成就也是学习西方的结果（最近的例子就是邓小平学习西方资本主义造出了中国奇迹，这大概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吧？难道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写在《四书五经》里？要么是写在马列经典中？）。但在这过程中，我不能不流露出我对前人与今人的颟顸蠢笨的愤懑，也无法掩饰我对中国前途的悲观。于是这就难免使得读者受到我的影响，让他们认定中国毫无希望，能做的事就是赶快从那条要沉没的船上逃下去。

对此副作用，我至感歉疚，并感谢Mariah和北徙两位网友提醒我注意到这一问题。我只能告诉大家：我认为，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中国并不会大乱。在那儿居住很安全。事实上，如果政府能放过我，我还准备回国长住，以便搜集国外无法接触的史料，完成我对近现代史的学习研究。

我更想在此强调指出，中国并非地狱，西方更非天堂，照样有如山的社会问题。人性本来就不是完美的，只要有人类社会，就永远有麻烦。决定移民的网友最好事前问一下自己：你到底喜欢什么，追求什么？如果想发财，那依我看国内才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广阔天地，大款们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国外什么都上了轨道，不像国内正在起飞，发财机会多如牛毛。此所以海龟们要一窝蜂跑回去淘金。许多香港人出于对“九七大限”的恐惧，办投资移民去了加拿大，后来又统统回去忙着发财。

即使没有发财梦，在西方过日子也未必如国内惬意。这儿没有灰色收入，逢年过节单位不会给你发月饼年货，更不会组织大家免费逛公园或是度假，什么都得靠自己的工资支付。因此，别看国外工资高，纯购买力可能不如在国内。美国还好些，工资既高，物价又便宜，但欧洲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所以，您在移民之前，最好先去考察一番，免得日后失落。现在国人有的是钱，完全能承受旅行费用。

最严重的问题还是文化寂寞。中国人的幸福是和“热闹”联系在一起的，拥挤社会里长大的人已经把“熙熙攘攘”当成了人生幸福要素。在国外除了商业区，一般街道上都冷冷清清，越是逢年过节越是如此，网友在楼下转贴的漫画就描绘了这差别：西方过节都在家里，中国人过节都在街上。当然，现在美西华人很多，个别地区我看与国内也差不多了。但一般说来，西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要远比咱们习惯的疏远得多。乍离自幼熟悉的文化环境的滋味更是难受，年龄越大、英语越差的人越如此，完全是钻进了文化黑洞。未来的移民要对此做好足够精神准备。

这些问题当然因人而异。例如我这人乃是国人中的异类，从来就不喜欢“热闹”，尤其痛恨过年放鞭炮。在国内时每逢节假日，我常常逃出城市跑到郊外去，一个人拿本书在树荫中看。我更讨厌无比紧密的人际关系，对日日在人际关系的地雷阵里摸索深恶痛绝，更喜欢的是一人幽居独处。所以到国外后真是如鱼得水。而且我天性渴望自由，不太在意物质享受，有几分颜渊式的“一箪食，一瓢饮，人也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风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在西方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丝毫不用担心后果，可以充分享受免于恐惧的自由，我当然要乐不思蜀。

但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不足为训。上面已经说了，我是国人中的异数。千万不要受我个人的感觉误导，以为这儿是天堂，如Mariah一样一头扎进美帝怀抱，心都碎了（此处抄袭杨朔《茶花赋》），那我在网上写作反倒批量制造出反美愤愤来，毒化中美关系，从而损害中国国家利益，可就罪不容诛了也。

（全文完）

作者：芦笛在驴鸣镇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上一次由芦笛于2008-9-26 周五, 上午10:22修改，总共修改了3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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