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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荒故事001·包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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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金在线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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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金在线 在 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北大荒故事001·包厢
作者:老金在线
我摊开一张中国地图。地图很大,八百万分之一吧,占据了犀牛柴亮、五爷赵旺、阿福、大卒和大鱼眼儿刘小明几位胸前的一块地方。我左手插在腰上(胳膊肘碰到了阿福的肋骨,“操,你往哪儿顶?”他说),右手一根中指指着图上一条红线迤俪划过,有一种正在做着大人物的模样和快感。
“吭、吭。我们沿华北平原出山海关,现在正行进在辽沈大地上。吭、吭。锦西、锦州、勾帮子、大虎山,已被我们远远甩在身后。我们正在向沈阳挺进。廖耀湘已成瓮中之鳖。”
说着,我向图中标明沈阳的地方用力一按,不料将地图捅了个窟窿。
邻座、同座就嘻嘻哈哈笑起来。
我收起地图,将沈阳那个窟窿抚平,想起大泽乡农民首领的感慨,一面学着斯大林一只眉高一只眉低的肖像模样,睥睨各位——燕雀。那时到处都是被简称为“马恩列斯毛”的肖像,他们这几位给我最深刻的印象是一个比一个胡子少,“斯”是他们几个当中我最崇拜的。我知道斯大林好多“事迹”,根据一些印成铅字的东东来看,他似乎特别能打仗,灭了希特勒。这足够我仰着脑袋看他了(若干年后,又根据一些印成铅字的东西看,知道此人不但灭希特勒,也灭波兰人和俄罗斯人,灭得人比希特勒那伙儿人还多,从此对他有了不敬的歹念)。
我感到我的鼻炎犯了。
打一小起我就闹鼻炎,叫城市里的煤烟啊灰尘啊熏的。小时候我特讨厌城市。
火车行进了十几个小时(行进中的火车有一股蛮劲,我还感到它有点儿昏头昏脑、被逼无奈豁出去了、一个劲儿往前窜的意思),天色早就黑下来了,我们还在兴奋。我当时脑袋里唿咚一会儿往东,唿咚一会儿往西,想着乱七八糟的心事儿,有时还挺伤感;但是这么多弟兄第一次一块儿坐了火车出远门,又都没心没肺地大喊大叫,热闹着,我也就总是跟着兴奋起来。
一路上,火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总是有各色各样的人扛着各色各样的包裹挤着叫着上来下去——只有我们这几节车厢例外。自打我们上了车,车门就从来没有打开过,跟旅客车厢连接处的通道门也被锁上了。没有旅客干扰我们。我们享受了包厢的待遇。包厢被安排在整个列车的末尾。
包厢里很明亮。灯光下烟雾缭绕。
“呼哧!呼哧!”记忆中的这列火车象个哮喘病人似的,又一次停下了。
从车窗里望出去,看见密密麻麻一片铁轨。
站台离我们很远。
我和柴亮一道把车窗推了上去。
外面刚刚下过一场雨,车站浸在湿漉漉的夏夜中。我歪着脖子探出头去,看见两个灯光组成的大字:沈阳。一道又一道的铁轨。蒸汽。一些建筑物,或远或近,有的透出亮光,袒露着光线下的结构,有的只是一些黑黢黢的剪影,在天空稀薄而又散乱的光亮中衬出模糊的轮廓。灯光。水汽。夜色。这些很象一幕深邃的场景。应该有一些士兵在铁轨、站台、建筑物之间奔跑、穿插,他们提着三八大盖儿东放一枪西放一枪,得便时还扔几个手榴弹,他们要快速地从镜头前跑过,要弓着腰。建筑物里要有机关枪在扫射。枪声大作,火光里硝烟升腾,要有爆炸的巨响,一些构成工事的材料和断肢残臂,要随着突然升起的火团抛向黑暗的夜空。
检票口离我们很远,但还是不难看到有几个女人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出了绰约动人的身影,让我想入非非。那年月邪了门了,有模样的女人(不论岁数大小)就让我冲动,让我淫念顿生,让我日里夜里想着她,直到由另一个女人来代替她。我不知别人怎么样,反正我有一双“淫猥的眼睛”,但我最大的本事是让人看不出。没人会认为我是好色之徒。我的伪装绝对一流。我总是装得特别牛逼,或者也叫道貌岸然。我想给人留下一个清心寡欲的正人君子印象,就像卡巴裆里压根就没长那俩睾丸似的。
忽然,我们车厢对面的站台上出现了一个女人,她仿佛从黑暗中幻化而来,短发、高大、体态丰满而又婀娜——这正是那种有模样的女人,是我素来钟情的那一种女人。这女人身上透逸出的东西与黎海歌很象。这样的女人不很多,在我那疑窦丛生的记忆中,数得过来。我一见这样的女人,就会“呼”的一下热起来。 她似乎正望着我们的车厢。我盯住她。我回忆起当初我就在想我的目光肯定无比贪婪。我看不清她的面孔,但这更刺激了我的想象。我感觉鼠蹊那儿倏倏发麻,有一种不得不压抑的昏迷向我袭来。我探出头去,使劲儿探出头去,最后俩胳臂肘儿搭在窗子上,探出了半个身子。我猜车厢里的人会以为我弄出这么个姿势不过是为了呼吸呼吸雨后的新鲜空气——车厢里的确空气污浊——其实呢……我还是看不清她的模样……
有一回我在北马路上走,看到一个成年女人,她的背影让我着迷。我动着猥亵下流的念头跟着她走过了北大关,拐入河北大街、三条石大街。后来我设法超过了她,超出很远,又折回来迎着她走,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打量她。那一次我很失望,她的“庞儿”不能令我满意。我在失望之余也同时轻松起来:“嘁!原来不过如此!”我知道要是这个女人没有让我失望,我立刻就蔫了,我会很长时间提不起神儿来,恨不能变成妻妾成群的猴子或者公鸡。我没法忍受惆怅,但我知道,我必须忍受。惆怅,挺不是个滋味,很苦,苦得很孤单,没有谁能帮你。我知道一个故事:洪承畴什么都忍了,连死都忍了,人庄妃娘娘一出场,洪大人就降了。我特能理解洪承畴——他惆怅啊!
站台上这个女人就让我惆怅——我要是洪承畴,嘁,备不住也要降给努尔哈赤……她长得什么模样呢?吭、吭,看不清。吭、坑,还是看不清。
“我知道你在看什么。”
五爷赵旺叼着一支“战斗”牌香烟,青烟儿冒上来,熏着他的眼,他将一只眼眯起来,仿佛讽刺,仿佛轻蔑。
即使在记忆中,我也能感觉到脸在发烧。但我不拾他的茬儿,假装没听见,我在他发问的时候,还假装正好回过头来——我指着窗外:“外面有一群要饭的,小孩儿。”我想我造成了一种预期中的效果。我认为我在这方面是顶刮刮的。我特别在意我的“面子”。我认为我有把握遮蔽我的真实、掩饰我的种种欲望,我能做到不至于穿帮。我可以制造种种面具,带着它们,扼守所谓尊严。
我再一次探出头去:“喂!过来吧,给你们饼干!”
爬出来吧,给你自由!嗟,来食!脑子里掠过了一些念头,一些往日所受教育的影子。
我害怕碰着后脑勺,缩起脑袋,回身进来。这姿势一定很猥琐,象只乌龟。我踩在座位上,一只手抓住行李架的金属杆,一只手弯过行李架去取我的旅行包,这姿势也很滑稽,大概象一只攀缘什么的大猩猩。我多少有点儿害羞。我挺在乎我的“形象”。我从这只包里摸出一卷饼干递出去,几个又黑又瘦、地狱小鬼似的孩子就仰起了脸,伸着两只小脏手来抢。他们就站在铁轨的路基上,车厢对他们来说太高了。我犹豫着,想把饼干递给后面一个小女孩。河马马凤歧忽然从我身后抢过了饼干,扔到铁轨那一边去了。小乞丐们纷纷掉头去抢。轨道上又黑又暗,他们不得不在暗中摸索。结果被一个似乎瘸腿的男孩儿摸在手中,他正在那里兴奋大叫。那个小女孩儿绊在铁轨上摔了一跤,看她一节一节爬起来的样子,一定很痛。
犀牛柴亮踢了河马马凤歧一脚:
“撑的是吧?打水去!”
河马缩缩脖子,大嘴一咧,端着茶缸走了。
沿路乞丐成群。我们在一个又一个站头向他们分发着饼干或其它食物,仿佛我们是什么赈灾大员;但我从未加入过这个慈善活动。我只有这一包饼干,一路上没舍得吃。“过来吧,给你们饼干!”我记得我是这么吆喝的。我失去了唯一的一包饼干。我很爱吃饼干。我从小没吃过几块饼干。我有老多心酸的往事……
柴亮看看我,奇怪的皱皱眉头,似乎也在掩饰着什么。也许他看穿了我但没有点破。我除了厚着脸皮戴上一个更厚的面具,不可能再干别的了。五爷赵旺没有这么透亮,他见我不拾他话茬儿,就只当没说,闷嘴了。我又不禁暗暗得意——但我的余光却一直在对面那个女人身上。
女人。
女。
我闻到我的腔子里正挥发出一股生肉味儿,雄赳赳的。
车站的喇叭在广播,一个音色浑厚的女人的声音,带着睡意,打不起精神,有气无力,所有的车站差不多都是这种腔调在广播。
赵旺说:“听见了吗?这女的就跟刚挨完操似的,说话都没劲儿了。”
大鱼眼儿刘小明说:“你见过?连这个你都懂?”
赵旺说:“五爷我什么没见过?泰山不是堆的,火车不是推的,五爷我牛皮不是吹的。学着去吧,啊!”
刘小明说:“嚯,鸭子上道——转(拽)上了!”赵旺说:“大堂摔碟子---别在老爷我面前摆词儿(瓷儿),啊!”刘小明说:“你这是厕所摔碟子——臭词儿乱嘣。”赵旺说:“咳!你这是侉木匠——也就这一句(锯);柏木棺材——也就这一口。你还能有什么段子,接着往外抖落?”刘小明说:“玩艺儿多了,不能让你学了去。”赵旺说:“嘁!猴吃冰棍儿——没话(化)了;大叫驴吃烤山芋——噎那了。”刘小明说:“你是狗卷门帘儿——全靠那张嘴儿了。”赵旺说:“嚯!沙绷子擦屁股——又露(漏)了一手。”刘小明说:“你是西瓜皮擦屁股——没完没了啊?”大卒唐广元搀和进来:“你们俩是卖鸡蛋的摔交——一个好的没有。”
……
柴亮吸着烟,不开腔。他一直肚子疼,有时疼的要出汗。他忍着,不说。只有我看出他在闹病,一出山海关我就看出来了。我问他,他说没事就是有点儿肚子疼,我问他要不要跟带队的牛文英打声招呼,他用一个坚定的手势阻止了我。我再一次转向窗外,瞟那个女人。她好象一直站在那里。我现在有点儿拿不准,是记忆中的真实还是幻觉或想象,那个女人就那么立在那里,在站台上、在夜色中、在光影虚幻之间,就那么立在那里,透着人间的温柔、和善、美妙,以及我无从测度、洞晓的距离与秘密。她就象黎海歌一样。不,比起黎海歌来,她更让我迷茫。黎海歌以后还会出现,站台上的这个女人一会儿就要离我而去,从此在我的生活中永远地消失,我将永远与她无缘再度相逢……她们,以及我后来遭遇的若干女人,构成了记忆或是虚构中的雕像,温雅而又性感,闪烁在我生命的星空,让我慢慢体验惆怅、钟情、绝望,以及女人的神秘。
刘小明们还在斗嘴。
河马打水回来时,火车“咣当”动了一下又停住了,茶缸里的水溅出来,有一些溅在甫志高纪纲身上。纪纲骂河马。河马咧咧嘴。河马走回我们的座位,茶缸里只有半缸多水。纪纲跟了过来,推推河马:“你他妈睁眼看看,我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全烫红了!”柴亮说:“算啦,纪纲,他给我打的水。”河马说:“我是给柴爷打的水。”纪纲皱皱鼻子,咕哝两句,走回自己座位。河马见纪纲走远,对柴亮说:“操!小王八蛋还不服?”柴亮冲我笑笑,没理他。
赵旺忽然骑着茶桌向窗外撒尿了。小乞丐们纷纷惊散。
“大鱼眼儿,瞧五爷我尿没尿一丈二?”
刘小明说:“嘁!你也就玩个放屁蹦坑儿、尿尿和泥儿的玩艺儿吧。”
赵旺的恶作剧往往出人意外。
我注意到对面那个女人动了动,随即在黑暗中消失了。
我无力保护动人的美丽,每当这样的时刻来临,需要我担当什么时,我总在默默地体验麻木。有时,我甚至会成为我自己的敌人,与那些破坏美丽的人同流合污。我一生经历了无数这样的时刻。这时候,我特别瞧不起我自己,我感到我是一个鄙吝而又孱弱的人。事实上,我知道我是自由的。
柴亮笑笑:“五爷尿尿都有学问。”
赵旺说抖落余沥:“柴爷您捧!”
火车又一次“咣当”一响,缓缓开出了。
幺饼的六弦琴轻轻响了起来。在杂乱、喧嚣的车厢里,六弦琴那悠扬的乐音仿佛是另一种存在,与我们的世界两码事。
幺饼很随和,但又不大合群。他有时也参加我们的游戏,但不过也就是参加而已,总是很勉强。我们不怎么留意他在干什么。要不是他成为第一个葬身北大荒的人,我也许不会讲述他的故事。幺饼也的确没有什么故事值得我来叙述。
大菊花邓军与甫志高纪纲隔着几排座位开战——
车厢里飞着梨核儿、桃核儿、苹果核儿、黄瓜头儿、纸团儿、面包块儿、葱油饼块儿、以及一些叫不上名堂的东西。王连举韩三奎晃着罗圈腿打水回来,茶缸里掉进了一个包着什么的纸团儿。韩三奎露出了逆来顺受的表情。司令陈家环帮他把纸团儿捞出来,偷偷地扔向大菊花,纪纲冲司令摆摆手,表示感谢。
阿福抱着他的绿书包,俯下头去吃书包里的香肠。司令对他说:“诶,你看那儿——”阿福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司令用一个迅捷的动作从阿福的绿书包里拎出半截香肠来。阿福回身来夺,说时迟,那时快,香肠已在司令嘴里嚼着了。阿福说:“真没羞没臊!”正说时,一个梨核儿落在他的后脖颈上,从衬衣里滑了下去。阿福的衬衣是掖在裤子里的,他只好松开腰带,把梨核儿抖出来。做这事时他一直把绿书包夹在胳肢窝下。司令说:“你没事总夹着个书包什么的干活?”阿福说:“呸!我防盗。”阿福说话的娘娘腔让我迷惑,我有时竟感到他仿佛楚楚动人。
我压抑着不时蹦出的古怪冲动,努力去做正人君子。
司令捡起那个梨核儿,坐住不动,也不看,径往后扔去。梨核儿落在鼓上蚤时建国脑门儿上。
时建国站起来叫道:“谁?谁?谁他妈扔的?”阿福隔着几排座位喊:“司令,司令扔的!”司令大叫:“不是我啊,我没吃梨,我根本就没有梨。”时建国又叫:“你怎么知道是梨、梨核儿?就是你小子扔的,错不了!”
皮凯用夹着“恒大”烟的俩指头指着时建国:“你咋呼个鸡巴?我怎么听见你说话就来气呢?再咋呼把你王八蛋从窗户里顺出去!”时建国说:“他们拿梨核儿砍我!”皮凯说:“去玩你妈蛋去!”吴大明说:“赶明儿长点儿记性,别跟皮爷犟嘴,犟嘴扇你!”时建国还要分辨,吴大明一巴掌扇在他耳根、脖子上:“你他妈活腻味啦是吗?”鼓上蚤时建国涨红了脸,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不敢怒也不敢言。皮凯一口烟吐在时建国脸上。韩三奎把水端回座位。季万成、季万生哥俩摸出几张发面饼,递给韩三奎一张,又给他一枚咸鸡蛋,仨人吃起了晚饭。他们的晚饭吃的迟了些,风景显得孤零,那吃相仿佛几位工地上的民工在用餐。邓军与纪纲忽然停战了。
黎海歌出现在我们车厢。她端着一只大茶缸,从女生车厢那边走来,要穿过我们这节车厢到下一节车厢去打水,茶炉在那边。我看着她往我们这边走来。她走过来啦。走过来啦。过来啦。来啦。车厢里出现了奇异的寂静,静得很突然,静得压抑、紧张,令人焦虑、束手无策。她那么高大、端庄、口角眉梢一股凛然之气,令我感到我的粗蠢、猥陋。她就是我头顶上的一颗恒星,那么美丽,但不可企及。对于我们而言,黎海歌是一个过于美丽的存在。她让我们惊异、慌乱,不知如何是好。在我们那曾经有过的近于古典的恋爱时期,她是我们大家的一颗恒星。后来我们知道,她的小名就叫星星。星星啊!我不敢回头看她。她走过去了。走过去了。过去了。去了。我闭上眼,心头一阵突突乱跳,浑身软的象一堆没有骨头、没有囊气的生肉。除了幻想,我几乎不敢抱任何希望。我害怕被人嘲笑,说我癞蛤蟆要吃天鹅肉,说我不知自己半斤八两,说我做梦娶媳妇。我生性中少有一股灵气。我不过是个措大。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赢得她的爱。我的无能无可救药。在爱情的角逐中我还没上阵就败下来了。不过就幻想来说,我是顶刮刮的。幻想中的风景……咳,淫荡而又——美丽。咳,我说不出口……
黎海歌走回来时,我望着她的背影,觉得我这一身臭皮囊又轻又贱,一文不值。她走过两节车厢连接处,不见了。我们的车厢还在惭愧地安静着……
唐广元跟刘小明白唬《水浒》,说到梁山好汉排座次,唐广元说:“山东及时雨呼保义宋江宋公明,马踏山东六府枪棍天下第一河北玉麒麟卢俊义,智多星吴用,入云龙一清道人公孙胜,大刀关胜,豹子头林冲,矮脚虎王英,菜园子张清,旱地忽律朱贵,大鱼眼儿刘小明,哟嗬,你小子什么时候也排上座次了?啧啧。”刘小明指着他的鼻子说:“大卒又要过河了。”唐广元使劲一吸,鼻涕从人中那儿“哧溜”回到鼻腔里去了。
史丽凤穿过我们车厢去打水。
刘小明指着她的背影说:“这位归我了,啊!谁要撬我的行市,我把话撂这儿——我跟谁玩刀子。”
唐广元说:“咱怎么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我们俩老夫老妻多少年了,你什么意思?惦记吃二轮儿是吗?”
“走,咱俩上过道玩刀子去。”
“你认识刀子,刀子认识你吗?”
……
史丽凤打水回来了。经过我们这节男生车厢时,她有点儿腼腆,可能也有点儿害怕。
“到底算谁的?”赵旺忽然喊道。
“我的!我刘小明的!”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没戏没戏。大卒没你事了啊!赶明儿别跟人大鱼眼儿撬行市啊?那是人家的啦!”赵旺指着史丽凤背影,一脸严肃。
火车在夜空中穿行。
我和柴亮换了个位置。他一直肚子疼,我想他也许是被风吹着了。现在我坐在了迎风的一面,不断有蚊虫、灰尘飞进来。我和柴亮把窗子落低,只留一段空隙,风还是很大。柴亮刚才就这样被风吹了十几个小时。
外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我们被黑暗包围着。铁轨似乎通向一个虚幻的地方,这地方远得没有尽头,深邃、莫测。我感到火车正在往一个黑洞洞的地方很危险地扎下去、不停地扎下去、扎下去……
风吹着我,迷迷糊糊有了一点儿睡意。车厢里也渐渐安静下来,有人已经睡着了。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咣郎郎郎郎郎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咣郎郎郎郎郎轰隆隆……
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黑油油的土地一望无边……大豆、高粱、玉米、小麦,一片连一片,只见田野里拖拉机奔驰,康拜因收割——根本用不到人收割……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些套话我们后来耳熟能详,黄兽医到我们学校动员,鼓动我们报名到他所在的那个农场去,就这么白唬的。这个白唬蛋把北大荒夸得天花乱坠,仿佛那儿是一片王道乐土……
火车开动前,为我们送行的喇叭反复播放着一支豪迈的歌儿,这支歌还在我的脑袋瓜里盘旋,一遍一遍又一遍,就像脑袋瓜儿里安了留声机……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咣郎郎郎郎郎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咣郎郎郎郎郎轰隆隆……
站台上的女人。黄兽医。赵旺那一泡尿……
谁他妈放了一个屁,一个带着葱味儿的屁……吭、吭……我想黎海歌……邓军半天不在了,他那个座位空了,肯定又到车厢连接处跟张桂桂“幽会”去了。人邓军就不怕这个说那个说的……
河马睡着了也张着嘴,口水汩汩流出来。我也困了,真的困了,困了……窗隙下的夜风呼呼吹进来……恍恍惚惚,我看见柴亮弄醒了河马,俩人一道把窗子关严了,他还示意河马动作要轻,不要弄醒我。一股友爱的暖流涌上心头。这世界什么都是难以确定的,但什么都是有希望的。我也许是怀着愉快的心情睡着了。
作者:老金在线 在 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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