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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的洁净中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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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笛 [博客] [个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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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3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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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芦笛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百年前的洁净中国
芦笛
芦区开张后不久,我谈起当年参观意大利庞贝古城以及附近的Herculaneum 古镇的强烈感受,那就是古罗马人早在公元初就建起了工程浩大的下水道系统、自来水系统、公共浴室、使用与下水道相通的“冲水马桶”的室内厕所,等等。这生活方式之文明,与我青少年时代的中国市民生活方式形成了鲜明对照。那阵子敝乡(省会)尚且没有象样的下水道,污水直接就积蓄在各家院子里,靠自然蒸发除去;庞贝居民家家使用的与下水道相通的室内厕所就更别提了,大家使用的是不能自动排粪的公共厕所,粪塘必须由农民定期进城掏空;公共浴室虽有,可一般人家都穷到不可能时时问津,一个月也不定能洗一次澡。50-60年代尚且如此,何况是古代?由此可见,报纸上那些专家教授们鼓吹中国古人如何讲究清洁卫生,发明了洗脸刷牙等等,全TMD是无耻谎言。
此文贴出后,唐好色网友上了个帖,问我是否看过马克•吐温的《亚瑟王朝的美国佬》,还提醒我:“总之呢,不能用现代文明的眼光来评古人。”我一看那标题就纳闷了:这人的脑袋是咋长的?如此浅显明白的网文都看不懂,要反着理解——我明明是用古代文明的眼光来评今人,他怎么就有那本事倒过来说?这种错乱我此前只见过一个,那就是老贝,无论你讲什么她都看不懂,要误解到八万竿子打不着的地方去。当时我还不知道唐网不光是脑袋不清楚的问题,心术也不咋的,于是以怜悯残障人士的大慈悲心对待之,没有尽情挖苦嘲弄,只是在回帖里淡淡地讥讽了一句,说我确实忘记了时代差别,用古罗马人的生活方式与现代中国相比,也不知道幽默小说原来可以用为论据,实在不该,云云。以他之迟钝,自然悟不出那微言大义,还要啰唣下去,我也懒得理睬,就此撂过。
此后老金也写了篇这方面的文字,介绍了农民的生活方式,提到国内某个“洗头教授”有关古人“三天洗头,五天洗澡”的辉煌发现,说那完全是P话。记得“草根”网友也参加了讨论,说过去的人用草纸(又称土纸)擦屁股。我又出来辨正,告诉他60年代以前,草纸是妇人们的卫生纸,一般人家绝不会用那昂贵的玩意擦屁股,市民用的多是旧报纸,农民则是用树叶、瓜叶、玉米棒子、瓦片、土块等等。后来这下水道问题还泛滥到别的论坛上去,网人“博讯螺杆”似乎还写过篇专论。但我只是在古狗其他文字时看见标题,从未打开看过,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过去本区有个“沙人”网友就曾坚持中国古代城市也有下水道,我根本懒得答话——时传祥就是在1959年荣获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主席在接见的“天下第一掏粪工”,直到80年代,北京城内的公厕都需要人掏,这是有下水道的证明么?莫非古人的发明统统在现代失传了?
最近看了著名戏剧家齐如山的回忆录,这才发现百年前的中国人的生活方式之文明远远超出了我的估计。他的回忆文字介绍了正史不可能记载的平民生活细节,有极高的史学价值与民俗学价值,其中谈到的前人的清洁卫生状况颇有意思。
先看个人卫生:
“这洗净手脸四个字,诸君或者以为值不得一说,其实不然,在南方水多的地方,沐浴是算不了一回事,在北方乡间水源少的地方,全靠井水,农人每日农忙之外,还要抢空挑三担水,备家中应用,三担水不过三十个加仑,一切饮食洗濯,及牲畜饮用都靠它,家家都节俭用水,沐浴便成很大的问题。读书人家的儿童,固然每晨多数都要洗洗脸,农人家小儿,每日洗脸的就是少数了。……平时洗脸,除赶上落雨,可以随便用水外,平时大多数都是几个人用一盆水,这样的洗法,脸还能洗的干净么?大多数都不洗脖子。从前有讥讽小孩洗脸的民歌,就是说的这种情形。歌曰:‘一天到晚只贪玩,洗脸梳头不耐烦,脖比车轴还要黑,多年小辫擀成毡。’”
齐如山生于1875年,那时的男孩当然梳辫子。但小辫为何会擀成毡条?这是因为“从前读书人或商人等等,都是五天梳一次辫子,十天剃一次头发。农人则不一定,小儿虽然三天两天梳一次,但小儿的头部,与他物摩擦的时候较多,更容易乱,往往辫子会拆不开喽”。
他虽没说多久洗一次头,但不难想见:连梳辫子都只是五天一次,水的供应又如此紧张,哪顾得上洗头?男人倒是十天刮一次“阴阳头”,污垢自然会给刮去,起码前半截头皮是干净的。女人不兴梳辫子,而是盘成发髻,那又该怎么办?齐先生没介绍,我倒是见过——使篦子篦。当年咱们贫民窟的老太太就从不洗头,而是定期用篦子篦头发。60年代后随着洗头的习惯逐渐普及,篦子才逐渐在市场上消失了。
洗脸洗头如此,洗澡就更别提了。据齐先生介绍,他们家乡的人要洗澡,只能靠户外大坑里积下来的雨水,还得等到伏天雨水多的时候,否则坑中无水。不仅如此,在坑里洗澡的人还是不讲礼仪的大老粗(齐先生所谓“一般稍微不规则之人”),“若稍文墨之人,多不肯洗”。小孩当然也多是“稍微不规则之人”,可惜“长者恒加禁止,恐淹死也”。
由此看来,古人,起码是北中国的古人,个个是不洗头不洗澡,连脸都不洗干净的脏鬼。无怪乎某个洋人(记得是赫德,但我刚才查《赫德日记》,却怎么也找不到有关记录)见到某位清朝高官时,对他长指甲中的黑色污垢留下了深刻印象。
个人卫生如此,公共卫生便如何?“九天护国娘娘”赛金花对刘半农、商鸿逵介绍道:
“北京的街道,那时(芦注:拳乱时)太腌了,满街屎尿无人管。洋人最是嫌腻这个,便下了个命令,叫商家住户各自打扫门前的一段,倘有一点污秽,查出来是先打后罚。他们这种办法,固然太厉害些,可是北京的街道却赖以洁净了许多。后来西太后回銮抵京,看见街上比从前又整齐,又干净,很是欢喜,很夸赞洋人们能干。”
赛金花但凡谈自己,多是吹牛皮不上税,但她在这儿对老北京的介绍却未夸张,盖齐如山在其回忆文字中也如是说。那时北京的大街很奇怪,中间有条所谓的“雨路”,“各大街之雨路,都是高与人齐,矮者也有三四尺高,两边的便道也很宽,但除小商棚摊之外,其余都是大小便的地方,满街都是屎尿,一下雨则都是水洼。雨路上头,浮土都是一二尺深,步行可以说是万不能走,所以北平有两句谚语:‘无风三尺土,有雨一街泥。’又有两句是‘不下雨像个香炉,下了雨像个墨盒。”’
这“雨路”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破头也想不出来。估计是因为建城时没挖下水道,官府怕雨水在路中间淤积,特地用土将路中间垫高,使得雨水能流到“雨路”两旁的洼处,等于在马路与两旁的便道之间留下了两条阳沟。既然是阳沟,当然人人可以当厕所使用,不但可以自由大小便,而且可以尽情倾倒便桶,整个城市其实就是个超级大公厕。老英雄时传祥负责掏的粪坑,估计是后来才建起来的公厕的附属物,那阵子还没出世涅。
如此恐怖的大街,现代人读来真是惊心动魄。不过,老北京的街道之糟,早在明代来华时的利玛窦的《中国札记》中就有记载了:
“北京很少有街道是用砖或石铺路的,也很难说一年之中哪个季节走起路来最令人讨厌。冬季的泥和夏季的灰尘同样使人厌烦和疲倦。由于这个地区很少下雨,地面上分离出一层灰尘,只要起一点微风,就会刮入室内,覆盖和弄脏几乎每样东西。为了克服这种讨厌的灰尘,他们就有了一种习惯,那或许是任何其他地方都不知道的。这里在多灰尘的季节,任何阶层的人想要外出时,不管是步行还是乘坐交通工具,都要戴一条长纱,从帽子前面垂下来,从而遮蔽起面部。”
他虽然没提“雨路”、阳沟以及满街的屎尿,不过估计这优秀传统并不是满鞑子从关外带进来的。要证明满鞑子就连在这点上也败坏了中华文化很简单——把明朝留下来的下水道挖出来给公众看看就是了。这可不比地上建筑物,没有什么兵燹可以毁掉。伦敦城地下至今还保留着古罗马人留下来的下水道。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就连皇皇的官府衙门乃至皇宫,也都极不讲卫生。
众所周知,明代以后,朝野最重视的就是科举制度,称为“抡才大典”。读书人要考上秀才,必须经过三道考试:县试、府试与院试。通过前两级考试的士子称为“童生”(与真实年龄无关,乃是学衔),通过院试即是“秀才”。既是朝野最重视的“抡才大典”,官府想必认真对待,起码要让士子的考试环境好一些。然而据齐先生介绍,县试一般在县衙门的大堂进行,桌子凳子都必须由考生自备。考生乃去城中临时筹借,借不到干净桌子时,“则小饭铺的油桌,厨房的案板,旧棉花的架子等,都可以将就着用”。五场考下来(光县试就要考五场),考生沾了一身油,浑身闪闪发光。
这也罢了,最烂污的还是,无论是县试,府试还是院试,都不许考生大便,只许小便。每人座下有个小瓦盆,考生就撒在里面。若非要大便不可,就必须把卷子交给考官,事完后再领回卷子续作。但考官收到卷子时,就会在卷面上盖个黑图章,这称为“屎戳子”,并把试卷放在一边,再也不会审阅,于是如厕的考生自然只能落第。为了避免这种“因屎落第”,内逼甚急不可遏止者,“则往往脱下自己之袜子来,即便在里头,自己带着出场,或丢在场内(芦注:那时的袜子是土布缝制的,不是后来进来的针织袜子,后者称为“洋袜”。土袜比洋袜厚实得多,通透性也比较差,所以考生们可以用来盛屎),这样的大便法,坐在前后左近的人当然受熏而不高兴,这本可以喊监场教官,勒令他出去,但大家都念三年才考一次,好容易才入了场,倘离座大便,则这次等于白来,想进秀才,还得等三年,所以大家也都同情他,只好自己忍受,不肯告发,这总算是众人的仁慈,但是试场内可就脏污多了。……不但大便,连小便也都是撒一地,安得不骚臭难闻,所以第一场还好,以后一场比一场难闻,这不能不算是一种虐政”。
皇宫也好不到哪儿去。据张鸣教授介绍,皇宫里没有厕所,太监们大小便都只能用自己房里的便桶,在屋外干活时嫌回屋太麻烦,便在宫里的旮旯里撒尿。“连庄严的太和殿两侧,也随处散落太监们的大小便。反正皇帝没事不会去那里,后妃也去不了,大典每年不过一次,到时候清理一下也就得了”。最混帐的还是,晚清洋人使节必须定期谒见皇帝。谒见前先在南书房等候。然而太监们却早已把南书房改造成了酱坊,支上了酱缸,利用皇家祭祖时剩下的饽饽发酵做酱,“冬天还好,夏天坐在南书房里,就像是坐在了茅厕门口,妙味无穷。洋人被熏得不行,就向总理衙门以及后来的外务部抗议。从总理衙门到外务部,涉外官员不断地跟军机大臣商议,是不是挪动一下酱缸,换个地方,可就是没有结果,因为没人敢得罪太监”。这件事齐先生也在其回忆文字中提到过,但说的是酱缸放在书房门外。具体位置如何,尚待进一步考证。
以上种种,当然是如唐好色所说,是“用现代文明的眼光来评古人”。不过我早就反复说过了,所谓“现代文明”也者,其实是“西方文明”的同义语,离开西方,哪还有什么别的“现代”?下水道以及与之相通的室内厕所是古罗马人发明的,有庞贝古城以及Herculaneum 古镇为证,而直至晚清乃至近现代,中国都未能普遍引入。用“现代文明”来偷换“西方文明”,甚至按照如今的文明生活方式,去虚构出古代中国文明的辉煌幻景,藉此证明“我们先前比你们阔多了”,完全是弱者的无聊自慰。
作者:芦笛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上一次由芦笛于2012-1-14 周六, 下午1:22修改,总共修改了2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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