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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的公平和我们的公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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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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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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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芦笛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他们的公平和我们的公平
芦笛
赵燕案审判结果出来后，许多爱党人士和党中央保持政治上的一致，应和国内舆论，同声谴责美国司法制度，认为此案暴露了美国司法制度不公平。
美国司法制度当然有毛病，赵燕案根本算不得什么。６０年代阿拉巴马某黑人人权运动领袖（不是马丁路德金也不是艾克斯，是谁我想不起来了）在家门口被人开枪暗杀。那案子作得很笨，嫌凶也毫不隐瞒，到处吹嘘他干了个黑鬼（即老２当初在酒吧打工时说的“那一个”──Nigger），于是很快就破了案，但全部由白人组成的陪审团却一致表决嫌凶无罪，要到几十年后才重审该案，伸张了正义。
ＯＪ辛普森案也明摆着是乱判。检察官亮出了铁证：ＯＪ本人在现场留下一只手套，ＤＮＡ检验证明，那上面的血迹是他的。这种过硬证据，和现场录像也没什么差别。按理说，起诉方亮出了这种铁证，ＯＪ绝对只会死翘翘了。可辩护律师还要强辩，说那血液样品被细菌污染了，测出来的ＤＮＡ当然就不可靠。
如果坐在陪审席里的同志有点文化，立刻就能看出这辩护不堪一击：如果那手套上的血迹不是ＯＪ而是某个第三者的，那么，就算是细菌的ＤＮＡ污染了检验样本，也只会造成辨识困难，怎么可能变成ＯＪ的ＤＮＡ？“细菌ＤＮＡ＋无关者ＤＮＡ＝ＯＪ的ＤＮＡ”，这ＴＮＤ到底是什么愚人节笑话阿？
然而陪审团竟然宣布ＯＪ无罪。全世界都心知肚明那是错判，连老美自己都知道。可他们就是容忍这种烂事发生，据说，那是白人赎罪心理的表现：过去对不起黑人弟兄，人家有气，现在就弥补一下算了。
可见美国司法制度就是有问题。我本人就对这陪审团制度颇觉狐疑。这玩意是英国人发明的，我在英国时就曾请教过当地人那究竟有何道理：到底凭什么认定，１２个不懂法律的公民的判断力比专业法官更高明，出错的可能性更小？最滑稽的是弄个偶数在那儿，人为制造表决困难。假定６人认为有罪，６人认为无罪，辩论到天一黑还没有结果，其中认定无罪的一人害胃溃疡，不能挨饿，生怕旧病复发，便改了主意倒向对方，那被控方岂不是死得冤枉？
这问题是对一位律师朋友问的。他想了半天，回答说，当初他们的老祖宗之所以想出这陪审团的把戏来，乃是试图使用分权抗衡的原理，杜绝司法系统联手舞弊的可能，把“定罪”和“量刑”分开。判断是否有罪并不需要专门法律知识，所以可以请局外人去客观判断，而量刑就需要专门法律知识，所以必须由专职法官处理。当然，如果陪审员精通法律更好，不过，那就难以满足“使用局外人判决以预防司法系统联手舞弊”的要求。因此，他认为，从预防舞弊这点来说，英美法系还是比大陆法系更合理。毕竟，判罪比量刑更重要。使用陪审制度能减小舞弊机会，陪审团人数比较多，这机会就更小。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法官有心舞弊，那造成的恶果也就有限了。当然，这不是说这就能保证不出错，是人就会犯错误，法庭审判不是上帝判决，当然会出错。至于陪审团为何使用偶数而非奇数，他也不知道，大概是历史遗留下来的传统吧。
因为不懂法律，对欧洲大陆的情况也谈不上了解，我到今天也不知道英美法系与大陆法系究竟孰优孰劣。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世上只要有审判，就一定会出错。人类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出错的可能，并预先留下改错的余地。许多国家废除死刑，主要考虑就是这点：死刑不可能纠错，而留下活口来，总是能改正的。
依区区愚见，这恰好反映了国人和鬼子思维方式的一个重大区别。国人思考方式倾向于绝对化，追求完美，看不到也不肯承认人类不是完美的，凡是人类的设计要能运转，就只能是毛病百出的设计。咱们可以追求的不是“完美”，而是“更好”。不可能“一步到位”，只能逐渐改善。不能因为追求“完美”碰了壁，就连“更好”也否认了。因为“更好的生活方式”不是“完美的生活方式”，就否定人家生活方式的优越性，抱残守缺，认定自己祖传的三推六问、夹棍站笼、阴阳头、抹黑手、戴高帽、阴道里塞进鞭炮、赤裸的双膝跪在碎玻璃上小腿还压上钢锭等等，乃是什么了不得、不得了的“祖祖孙孙永宝用”的国宝。
这也就是我昨天回答小咱时说的那话的意思。我告诉他，所谓公平，并不是一个绝对术语，只能是相对的。人类可以实现的最大程度的公平，也就是大家严格按照同一游戏规则玩游戏。西方基本做到了这点，所以比较公平。
但即使做到规则同一，那也不意味着绝对公平。我昨天已经说了，在这种游戏中，谁不熟悉规则谁就要吃亏。而这一点正好凸显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弊病：精通规则者乃是律师那种专业人士，谁的钱多，谁就能请到更精通规则的人来帮你辩护，因此，最后还是无法做到绝对公平。当然，金钱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人家制定规则时就考虑到了这点，特地规定司法独立，以杜绝权势干扰，造成中国式冤案，并制定了一系列旨在保护双方基本人权的规定，诸如无罪推定，公平审判，控辩双方享有同等的发言权，如你经济困难，请不起律师，国家可以为你代请，法律界更有若干行善的律师（包括名律师），专门代穷人免费打官司，等等。
尽管如此，无论设计何等合理，都没有哪种制度可以逃避人类的根本弱点。例如假定老芦无辜惹上官非，不幸陪审团里坐的尽是专门歧视华人的华裔美国爱国贼，那我就算请来了世上最有本事的律师，又还能有什么活路？如果我在欧洲犯事，那儿采用的是大陆法系，so what？如果审案的法官恰是几个华裔爱国贼，那不是死得更快么？连个表决机会都没有，就让人家惊堂木一拍，掷下竹签来，当场押赴市曹授首。
由此可见，无论是英美还是大陆法系，要它能完美工作，其基本假定是人能摆脱种族、文化、阶级、社会地位等等造成的偏见，只根据自己的良知作出判决，这本身就很困难。
就算摆脱了这些偏见，也未必真能公平。就拿赵燕案来说吧。如果我是陪审员，又是个黑人或南美人，不存在种族上厚此薄彼问题，则我也只会判警察无罪，那道理非常简单：那家伙马上就要退休了，我这票投下去可要决定人家后半生的粮道，判他无罪算是积了点阴功，而赵燕损失的无非是一笔丰厚赔偿而已。何必去“肥肉上添膘，鸡脚上刮筋”？我敢断言，陪审团里肯定有这么想的人，您说那能算是什么错？可和“公正”又有什么相干？
就算摆脱了这些主观干扰，英美陪审员或欧洲大陆法官能够把自己变成毫无七情六欲的电脑，那又便如何？除非是上帝，才能全知全能，洞察一切，能从扑朔迷离的案情中洞察真相，这可能么？人类的智力活动总会出错，就连霍金那物理学大拿，几年前不也向全世界宣布收回他坚持了３０多年的黑洞理论？
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说清楚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人类不可能建立绝对公平无误的司法制度，但不能因为这点，就可以抹煞事实，认为“天下乌鸦一般黑”，甚至认为“美国乌鸦比中国乌鸦更黑”。说到底，人家和咱们的一个本质区别，便是人家承认制度不完美，承认有冤假错案发生的可能，并尽量在制度设计上打主意，针对可能发生的弊病，预先想出多种预防措施来，并提供了事后纠正的可能。而咱们根本就连这种意图都没有，还有什么脸去说三道四，指责老美的法律制度不公平？
是人都得承认，在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官家和百姓玩的从来不是一个游戏，各有各的规则，甚至毫无规则。这在文革期间表现得最突出：老毛不但不遵守宪法，而且连党内的规则都毫不尊重，居然干出用党外暴民去打倒政治局和党中央的烂事来，当真是革命革到自己人头上去。连国家主席、元帅等等都能莫名其妙地整死，草民百姓还能有什么可抱怨的？
如今当然不再是那世道，可谈得上最起码的公平么？老芦有个同学，如今是日进斗金的名律师。他告诉我的那些骇人听闻的内幕，三天三夜都讲不完。走私贩毒在国内可是杀头的罪，但这家伙就有本事刀下留人，把贩毒犯的死刑改成无期，后来又接连减刑（最后好像是减为１５年，记不住了），那秘诀就是老话一句：“有钱能使鬼推磨。”
所以，愣要说人家不公平，咱们才公平，这便如同自己打赤脚，双足给荆棘扎得鲜血淋漓，还要指着人家脚上的皮鞋扬声冷笑曰：“哼哼，那可不是名牌产品！”
咱们的爱国同志如果真以国民为念，这就先请去向党国领袖呼吁，请他们恩赐“公平的初级阶段”，把司法从权势的重轭下解放出来，实行司法独立。等到做到了这最起码的一步，再来从容讨论英美法系和大陆法系孰优孰劣不迟。换言之，先解决了起码的温饱问题，再来研究海参和鱼翅到底谁的营养价更高。诸位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
附白：
此文贴出后，阿随发挥他的使用文学比喻写证论的党八股传统，跟贴评论道：
【人家说您的鞋带没系，您争辩说天下没系得绝对紧的鞋带 。
OJ这样用科学就可以判定的案子，由于用了陪审团制度，使
他脱了罪。训练有素的法律和侦察专业人员，断案的质量就
能超过12名临时拼凑的陪审员。
不紧都不要紧，但应该把这鞋带系上。】
对此，我的答复是：
【说得太好了，张志新、遇罗克都系紧了鞋带，只是系到脖子上去了。
我一向认为西方的法律制度的缺陷是“宁纵勿枉”，而伟大社会主义祖国实行的则是“宁枉毋纵”，也就是从重从快，每年各种节日前都要实行“严打”，宁可错杀一千，决不放走一人。所以，你能举出西方法律制度的错案也就是该判而未判，而伟大社会主义祖国全TMD是无辜被判，自有人类以来，除了共产党国家和纳粹德国之外，全世界所有其他国家的无辜被判的冤案加起来，也没有伟大社会主义祖国中在半世纪内涌现出来的１／１０多。如果你胆敢怀疑这点，请去攻读最高检察院起诉林彪、江青反党集团的起诉书。】
谨此对阿随刻意配合我，多次从多个角度启发我，提醒我那些遗忘了的重要问题而表示感谢！
作者：芦笛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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