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部长应该趁机推介他杜家老祖上的这篇鸿文，一则让杜姓的历史光辉更增，二则也可以让学生们知道，原来「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于是学生们或者在自己灵光闪烁下，或者在老师指导下，联想「灭两汉者，两汉也；族两晋者，两晋也；灭唐者，唐也；族两宋者，两宋也；灭明者，明也；族清者，清也；灭民国者，民国也；族˙˙˙也」的「王朝自毁」道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就是我对历史中国「王朝自毁机制」（注：机制是一个思想体系、结构体，对于外界刺激所预先设定的反应程序。或说思想体系、结构体接受来来刺激，所产生的既定的模式性响应。）的看法。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什么是「王朝自毁机制」？其实「王朝自毁机制」并不稀奇，也非我的独家发现。上文所引杜牧〈阿房宫赋〉片段「灭六国者，六国也」、「族秦者，秦也」，不就在说明王朝自毁之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清末思想家龚自珍（注：龚自珍（1792—1841），字瑟人，号定盦（ㄢ），浙江杭州人。是中国十九世纪上半纪（嘉、道）杰出的思想家和文学家。）云：「天下有万亿年不夷之道，然而（王朝）十年而夷，五十年而夷，则以拘一祖之法，惮千夫之议，听其自陊（ㄉㄨㄛˋ，落也，塌也），以俟踵兴者之改图尔！一祖之法无不敝，千夫之议无不靡，与其赠来者以劲改革，孰若自改革？」（《龚自珍全集˙乙丙之际箸议第七˙劝豫》）「自陊」即自毁也。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么说来，龚自珍不也早就发现了王朝自毁机制？当大清中晚叶时，面临庞大的改革压力；龚自珍认为反正改革总是避不开的，那么与其留待后继者来改，何不自己动手改？他是站在爱新觉罗氏的立场来思考这件事的；因为不改，只有「听其自陊」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种自毁之道，也不是历史中国所独有，只不过没多少国家比历史中国更内行、反复如斯而已。一个庞大无比、以军事起家的西罗马帝国亡于日耳曼蛮族，其实也同样是「灭西罗马帝国者，西罗马帝国也；族东罗马帝国者，东罗马帝国也」。有证如下：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凯茨在《世界文明史中的争论》中指出：『我不认为罗马帝国的衰亡源自野蛮人的入侵。罗马帝国在五世纪以前，成功地抵御了野蛮人的多次进攻。因此，关键是罗马帝国的内部因素导致了罗马的国力和抵抗力的衰落，这就是：皇帝和贵族对帝国的控制，膨胀的官僚集团，压迫性的法律规范，对中产阶层和自由民的过分的税收，用大部分的国力去支撑漫长国境线的防御，中央权威的不断削弱，贫富差距的扩大。』简单说，因为罗马国家统治性的官僚贵族集团，日益加大其对罗马百姓的搜刮力度，这使得罗马百姓们越来越对生产失去了热情和积极性，从而使得整体生产水平下降，社会趋于贫困；面对压榨所得的财富减少的现实，官僚贵族集团不仅不减轻压榨力度，从而提高百姓的生产积极性，反而加紧搜刮；这就使得劳动群众更加不愿工作，使整体生产水平更为下降，社会更趋贫困。结果，越来越多的人不再遵从社会规范，而是揭竿而起、打家劫舍；贵族地主们则要自组武装，既是自保，也可攻击别人，掠夺财富。罗马当局已控制不住局势了，已不能在自己的疆域里垄断暴力的使用了。罗马帝国开始土崩瓦解。」（注：http://www.guoxue.com/economics/ReadNews.asp?NewsID=272&BigClassID=16&SmallClassID=20&SpecialID=147）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英国大史家吉朋（Edward Gibbon, 1737～1794A.D.）的《罗马帝国衰亡史》（《The History of the Decline and Fall of the Roman Empire》）也说：「罗马帝国的覆亡，其事迹至为简明；不要追问罗马帝国何以毁灭，相反的，我们惊异罗马帝国何以能维持如此之久。」（注：《罗马帝国衰亡史˙简明版》，p220，梅寅生译，枫城，1981，六版。联经已于2004出版全译本。）这种衰亡模式，与历史中国王朝之衰亡毫无二致，都是「其事迹至为简明」；可惜两千多年历史中国没多少人看出来；看出来了，也没人听信。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与历史中国不同的，除了历史中国更密集反复地「十年而夷，五十年而夷」自毁之外，在于「然而，这位凶狠的破坏者（日耳曼蛮族），无意中殿立了一个共和基础，使商事工业的艺术和精神，得在欧洲封建状态下复兴。」（同上）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当然是日耳曼蛮族无意中留下的，绝不是他们有意如此。但，若古欧洲原来并不存在这种共和精神，那近代的民主共和将从何而生？我们都知道古希腊、古罗马都有着共和民主的基础；选举制度，在东西罗马帝国期间与基督教体系内，二千多年来其实始终不绝如缕，维系着那股似断而未断的制衡机制与制衡精神。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若说古欧洲存在这种共和政治模式，那古中国呢？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古中国并不存在类似的选举制度，《礼记˙礼运》中的「选贤举能」与古希腊、罗马的选举意义不同。无法模拟。不过，古中国却存在「询国危，询国迁，询立君」（注：《周礼˙小司寇》说：「（小司寇）掌朝外之政，以致万民而询焉。一曰询国危，二曰询国迁，三曰询立君。」《周礼˙乡大夫》说：「国大询于众庶，则各帅其乡之众寡而致于朝。」郑玄注释「大询」为：「大询，询国危，询国迁，询立君。」。杨宽《西周史》（台湾商务，1999），P379：「『询国危』是说国家遇到重大危难时征询意见，『询国迁』是说国家需要迁都时征询意见，『询立君』是说国君继立发生问题时征询意见」。这三方面，确是古代政权机构中最重要的大事。））这样的传统。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按照中国上古史学者研究，当时许多城邦的「国人」（注：与今日国人两字的意义不同﹔当时「国人」以居住于城邦中者为限，约略相等于今日公民的意思。相对于「国人」的就是「野人」﹔野，乡野之意也。野人指不居住在城邦中的民众。「国人」、「野人」的权利义务不同，「野人」与今日国民略近。见杨宽《西周史》，p373-376，说：「因为『六乡』居民都是『国人』，具有国家公民的性质，属于当时的统治阶级˙˙˙」。又说：「而『六遂』居民是『甿』或『野人』，是劳动者、被统治者。）拥有类似于今日公民这样的权力；「国人」有权对包括「国危，国迁，立君」等许多国家大事比手画脚、发表意见。而当时的「大搜礼」（注：将帅的任免，法令的公布，都是在举行「大搜礼」时决定的。其中军元帅，等于正卿，掌握了军事和政治的大权，因而它和宋、郑的执政，楚国的令尹相当。在大搜礼中还颁布法令。「『大搜礼』，带有『国人』大会的性质」（《西周史》，杨宽，p396。））则类似国民大会。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换句话说，中国虽然不存在欧洲古希腊、罗马那样的选举制度，但上古中国却存在「询国危，询国迁，询立君」与「大搜礼」这样的制度。中西这两种制度虽然不同，但都具有制衡、咨询的功能；「国人」具有今日公民的意义。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中国上古史学者杨宽，在他的《西周史》中对西周的「国人」有许多叙述，散见于该书p395-397与p385-386。杨宽说：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春秋时各国贵族在君位继承上发生问题时，也常征询『国人』的意见」。又说：「当时不仅国君的废立要征询『国人』的意见，卿太夫的废立也常征询『国人』意见」。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又说：「春秋时代有些国家国君的废或立，『国人』常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p396：「西周、春秋间称为『国人』这种自由公民，虽没像古代希腊、罗马的公民那样，有参加『民众大会』表决国家大事的权利，但是，遇到国家有危难、国君要改立等大事，国君或执政者常召集『国人』征询意见，有所谓『询国危，询国迁，询立君』﹔还有『大搜礼』，带有『国人』大会的性质，在进行军事演习的同时，常把建置或变更军制、选定将帅和执政、制定法律等国家大事，在大会上公布，这都是对『国人』政治权利的尊重。」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又说：「他们（即国人）还享有被选为担任低级官职的权利。」（注：台湾中国上古史学者、中研院院士杜正胜也有同样的看法；不再赘述。）此外，还有孟子「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尽心下》）的思想，中国历史更不乏「逐君」的史实纪录（注：《史记˙卷第三十七》「厘侯十三年，周厉王出奔于彘，共和行政焉。」事实，「逐君」的纪录不只这一件；「以莒国为例，如莒纪公的被杀（《左传》文公十八年），展舆的杀莒犁比公而自立（《左传》襄公三十一年），莒郊公的被逐而庚与的被迎立（《左传》昭公十四年），庚与的被逐（《左传》昭公二十三年），都是由于『国人』的向背。」（杨宽，《西周史》，p386）。）。连国君都赶跑了，这能说历史中国毫无民主思想吗？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些「询国危，询国迁，询立君」、「大搜礼」、「逐君」，孟子「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与荀子「从道不从君」（注：《荀子˙子道篇》：「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的观念、行为，我称之为「原型民主」。虽然古中国不存在选举这样的制度，但若拿这些观念、史实与古希腊、罗马的共和精神相比拟，则应该是说得通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古希腊、罗马民主的民意基础非常狭窄，只限于极少数人口；女性、奴隶都不具有公民权。照说，欧洲有机会逐步走上今日民主，那历史中国也应该会有欧洲那样「无意中殿立了一个共和基础，使商事工业的艺术和精神，得在欧洲封建状态下复兴」的机会。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事实正是如此，中国虽不因蛮族入侵，以至带来复兴的契机（注：这是一般的观念；一般尤其认为五胡乱华造成中国历史的大倒退，但事实远非如此。我认为所谓的五胡乱华，其实同样为中国带来复兴的契机，正与欧洲历史相同。但这问题非三言二语说得完，所以此处不做解说，留到第三书《三国、两晋、南北朝历史文化的解说》中。我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证明过去对五胡乱华的解读是完全错误的；是历史中国人再王朝自毁机制下，不只将国家一步步带上衰亡，甚至文化萎缩、空洞化，而又基于自怜、自哎又自大的心理，所做的错误的解读。我们有必要以新的角度，来还原这段历史。），但杜牧、龚自珍都指出一些来了，还有另外一些人｜｜比如柳宗元（注：柳宗元（773～819），唐代文学家、哲学家。字子厚。世称柳柳州，与韩愈同为唐代古文运动的倡导者。官蓝田县尉、监察御史；与韩愈、刘禹锡为同官，并与刘禹锡一起参加了主张革新的王叔文政治集团。革新失败，同官共八人被贬为司马，史称「二王八司马」。）、黄宗羲（注：黄宗羲史称梨洲先生。明清之际思想家。他的主要思想集中反映在他的著作《明夷待访录》中。「明夷」（古代卦名），含有由晦而明之意。黄宗羲认为自己的学说能把国家由黑暗引向光明，但学说的实现却有待「明主」的求访采纳。黄宗羲这些论述已包含有今代法治思想的萌芽。）｜｜说得更透彻。如果，历史中国的这些古人｜｜应该远不只这些人，但因为我个人学养所限，以致无法举出更多｜｜的言论，曾经获得重视，那么，中国应该不难走到今天的民主体制。祇是历史中国选择走上了与欧洲不同的另一条路。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为何历史中国选择了不同的另一条路？我一直为这问题所缠，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在归纳之后假设历史中国的极私统治哲学太强了，以致历史上虽然屡次出现这种共和思想，但都因思想管制过于严苛，以至无疾而终。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那什么又是「极私统治哲学」？又为何历史中国的极私统治哲学会太强？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前者说来有点话长，但却是本书的重要观念；所以，我们不得不先在此稍加介绍。
柳宗元的〈封建论〉，文中说：「秦之所以革之者，其为制，公之大者也﹔其情，私也，私其一己之威也，私其尽臣畜于我也。」意思是说，秦朝改封国制度为郡县制的原因，照制度上来说，是大公至正的，因为封国是对某个人的封赐，那块土地与那块土地上的一切｜｜含人民｜｜都成为他的私产；这当然是不合情理的。所以改封国为郡县，就制度上来说是大公至正﹔但照秦始皇改封国为郡县的动机上来说，却是自私的，只为树立自己的威权，只为使天下人一概臣服于我，纳天下所有郡县于自己一人之私囊。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原来古人早已一语道出传统中国以来的统治动机论：私！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里，我们似乎可以得到一个等式：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私其一己之威」＝「私其尽臣畜于我」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又再读黄宗羲《明夷待访录˙原君》：「后之为人君者不然，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亦无不可；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始而惭焉，久而安焉，视天下为莫大之产业，传之子孙，受享无穷；汉高帝（刘邦）所谓『某业所就，孰与仲多』者，其逐利之情不觉溢之于辞矣。」同样在指出「私」。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段话可以简单改写如下：尧舜禹之后的帝王就不一样了，他们认为普天之下的一切利害，都操之在我；我要谁利、谁害，那就是谁利、谁害。好处都由我独占，害处都给别人，也没什么不可以。光会顾全帝王个人的私利，起先还有些不好意思，日久之后大家通通都习惯了。刘邦对他老爹夸耀说，你过去常骂我无赖，你看，现在我和我老哥相比，谁的产业更多？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种柳宗元所说的「私其尽臣畜于我也」的私，与黄宗羲「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的「大私」，我称之为极私﹔以这样的动机来作统治的基本思想，我称之为极私统治哲学。之所以加上「哲学」二字，那是因为后来有太多的学者、官僚，引用、扭曲太多古圣先贤的言论，来缘饰，并且建构成体系性的一套理论。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极私是对统治者统治动机的描述，说统治者总想逞其一己之私，而非指统治者真的可以完全逞其一己之私。统治者的动机总是要为所欲为，虽然他未必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是对「极私统治哲学」最简单的解释；我们在后头还有连篇专文详剖，这里就到此为止。这里，我们又可以得到另一个等式：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帝王之大私」＝「天下之大公」 并且，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帝王之大私」＝「天下之大公」＝「私其一己之威」＝「私其尽臣畜于我」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但后一问题「为何历史中国的极私统治哲学会太强？」的解答，简单来说，就是《孟子˙告子》的「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由于）忧患，而死于（由于）安乐也」。说穿了，如此而已。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孟子上面那段话，我们在序言中就指出可以确立为历史「公式」：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历史中国尤其自秦汉大一统之后，固然因为土地辽阔、人口众多、经济强、文化高，当然「出则无敌国外患」；因为周遭都尽是些夷狄蛮貊的部落或部落型国家，自然不存在足以为患的外患。但，考究历史中国在大一统之后，却绝非「入则无法家拂士」；问题只在于「法家拂士」总给砍了。「法家拂士」怎么会被砍？只因为王朝信奉极私统治哲学，同意皇帝集大权于一身；权力集于一身，他就有权把「法家拂士」砍了，因为「法家拂士」总是逆他的意。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的朋友Dr. Lynn与我闲聊时说：「政治异见者其实是政治血液循环的静脉，想要又红又专，把青紫的静脉割了，龙怎能不死？」把「青紫的静脉割了」，不就是「法家拂士被砍了」？这不就是在自杀、自裁？于是，就造成「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的局面。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论真，大一统使得中国成为亘古所无的大帝国，自然形成「出则无敌国外患」；而帝王集权力于一身。帝王不仅集大权于一身，还要当天的代言人，所以是「天子」；不仅当「天子」，还要拥有无上的道德光辉，所以又是「圣人」。皇帝既是帝王、天子、圣人，都该是又红又专的血液，身上怎能有青紫色的静脉！于是，割了青紫色的静脉，砍了「法家拂士」；于是，当然符合孟子的「公式」。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于是，上述那个「历史公式」，在中国历史上得以成立。这，我就称之为「王朝自毁机制」；意思是历史中国的王朝，总是自己搞松自己。如果大一统之后的历史中国，不先搞松自己，那么那些夷狄蛮貊的部落或部落型国家，完全不可能对历史中国产生任何威胁。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方面的论证，我先简单举证如下，至于更详尽的解说，后面各书将陆续详细解说。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西晋时期，匈奴人刘渊以二万人起家，打得西晋成为东晋。北宋军队最高时超过一百四十万人，却让辽、西夏、金这样的部落型国家，打成南宋。至于蒙古当时的总人口数，恐怕都不超过一百四十万人，却将人口超过六千万的南宋灭了；辽、西夏、金的人口数，也远远低于北宋。至于大明，当时大明的人口上亿（军队数量不明），却让十八万多的满清军队，杀得毫无招架之力（注：以上，本文虽不详列证据。后面各书有专文解说。至于老伙仔是否真有证据？那当然有，并且都是明明确确的证据。其实，仅从人口数、领土、经济、文化这几点看，中国都找不到亡于各弱小异族的理由。）。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自秦一统天下（公元前221年），到满清王朝结束（公元1910年）共2131年当中，中国受弱小异族部分统治、完全统治的时间，长达803年（见前文注五）。并且以上803年被弱小异族部分、全领域统治，都是在中国大一统王朝的情况下，而非分裂如三国那样的时代出现的；这是何等诡异的事！等于三分中国历史，而诸夷狄蛮貊占去了三分之一以上。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如此诡异的历史现象该如何解读？其实，一点都不难。全都是西晋、两宋、明王朝先搞松自己，然后弱小的部落型国家才可能大败各个王朝。否则，灭国式的战争全是整体国力的搏斗；这些部落型国家的国力，怎么可能超过各王朝？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么简单的答案，由于过去教育的误导，教科书总告诉我们，这些异族善于骑马打仗，趁秋高马肥，而中国又是爱好和平的民族，所以才会屡次亡于异族。这种历史诠释就完全扭曲了历史事实；难道秦一统天下、刘项大战、光武复国、三国分裂、八王之乱˙˙˙，这些出现人口灭绝式屠戮的战争，都是因为中国人爱好和平所以才引起的？而黄巾之乱、王仙芝、黄巢、朱温、李自成、张献忠、洪秀全等等无可计数的农民起义，与王朝之间的斗争，都采和平斗争手段？错了，这些战争几乎都可以称得上是灭绝式的战争！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扭曲历史的后果是严重的，因为给人民错误的讯息，错误的讯息将导致错误的价值观。所以，要理解中国历史，难的是：什么才是历史事实？换句话说，读史者若能确切掌握历史事实，那么就能切确掌握历史逻辑，能掌握历史逻辑，自然清晰理解历史的演化过程。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们读史，之所以要死背活背，那是我们所读的历史都给割裂得零碎，还给政府（王朝）误导的非常严重；我们读史之所以时常迷糊不清，那是因为历史事实都给掩盖\。零碎而又被掩盖\的历史，当然难读极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们回原话题。孟子「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那话，是可以一再验证的。这样的公式如果成立的话，那么当中国大砍「法家拂士」之时，就是中国王朝将亡之际。这与偶们在序言中所讨论的公式：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民不聊生」＋「官不聊生」＝「王朝自毁」，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不正相符合？大砍「法家拂士」，不就造成「官不聊生」吗？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回过头来说，〈阿房宫赋〉所说的「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又正同一个意思。因为王朝大砍「法家拂士」，以致弄松自己；因为王朝「出则无敌国外患」，所以总是「爱纷奢」，却不顾「人亦念其家」。以致「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于是造成「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当然国灭，当然自毁！历史的逻辑本来就简单。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于是，我便扩大杜牧的说法为：灭两汉者，两汉也；族两晋者，两晋也；灭唐者，唐也；族两宋者，两宋也；灭明者，明也；族清者，清也；灭民国者，民国也；族˙˙˙也。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设若王朝不大砍「法家拂士」，那么就与「孟子公式」不相吻合；设若王朝不「爱纷奢」，也不「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那就不致「民不聊生」。也与序言中的「官不聊生」、「民不聊生」不吻合，所以国亦不亡。但若王朝大砍「法家拂士」，那不仅与「孟子公式」相吻合，也与「老伙仔公式」中的「官不聊生」相吻合；国之不亡，难矣哉！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话说，中国历史上，农民与弱小异族总是成为王朝的致命之敌；一直到今日为止仍然没变。这是很诡异的一种历史演化模式；无拳无勇、乌合之众的农民，与人少地小、既穷又低文化的弱小异族，总是成为终结历史中国王朝的致命力量。除去权臣篡位之外，历史中国各王朝无一能脱离这命运；我们这书，就是要来探讨这个原本简单，却给搞得诡异的「王朝自毁机制」。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个机制，我给它另外一个称呼法，那就是「龙的自裁」；因为本书以历史中国作为探索的标的。不过，我认为本书的许\多原则，可以运用到世界各国历史解析之上。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旧王朝倒了，新王朝成立；王朝自毁机制依机制自行运转，毁了一个王朝之后，持续毁下一个王朝。好象王朝之所以存在，只是为着圆满王朝自毁机制。于是，历史中国就呈现土、木、金、火、水相生相克的「五德始终论」（注：「五德始终论」是战国末期阴阳家齐人邹衍所创的学说；阴阳家是战国时代提倡阴阳五行之说的一个学派。传说邹衍最初以儒家思想周游列国，后来他创造了「五德终始论」。他以五德相胜的理论，来说明朝代更迭的历史循环观念。他认为当一个王朝衰落之后，必然有另一种新兴之德来取代，能够体认到这个新兴之德符应的君王，就可以取得统治天下的可能。后来董仲舒接受阴阳五行学说，作为他的哲学的形而上根据。这种思想，透过汉武帝「独尊儒术，罢黜百家」，而深刻影响此后历史中国的历史演化。我认为秦汉以后的儒家，其实已与孔孟时期的儒家完全不同；虽然同样挂着儒家的招牌。可以说，董仲舒的儒学是已经阴阳家化的儒学；而儒学又受法家侵入，逐渐形成我所说的「阴阳儒法」。这种「阴阳儒法」的儒家，我称之为「传统儒家」；以别于孔孟的「古典儒家」。），以五德始终自圆其说。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欧洲历史的路子完全不同。欧洲走的是阶梯式的路线，依神权｜｜君权｜｜民权之序而进；每一阶梯，其包含无数小阶梯。他们每天爬阶梯，所以启蒙运动之后的思想家，都认为西方长期一直都在进步。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天赋人权
君权神授
神权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图一：西方的阶梯波浪方式思想质变，以思想质变来带动社会改造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而历史中国则在「五德始终」循环，表现成停滞状态。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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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 金
（夏） 木 火（周）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黄帝；汉） 土 水（秦）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图二：中国的圆周波浪方式，中国认为朝代兴替宛如五德运行，朝代可变，但五德依旧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差别应该在于欧洲各国始终存在「出则有敌国外患」，所以「法家拂士」不致被砍；就算有些被砍，也不至于多数或全数被砍。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但历史中国则通常是「狡兔死，良狗亨；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史记˙卷第九十二》）。这话的意思，不是说欧洲史上不曾出现这些现象，而是人家的这些现象不以常态出现。他们的常态现象改以国与国之间的战争、竞争出现。我认为，东西双方（注：本书谈「东方」、「西方」、「东西方」，以平常意义解；东方指涉的是中国，西方则是欧洲；东西方则泛称中国、欧洲。为行文方便而已。）历史演化的根本动力有异；东方总以内斗为主，虽然也外斗，但外斗较少。西方则以对外战斗为主，虽然也脱不开内斗。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三字经》说：「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东西方人性本相近，行为模式也不致有太多差异。但随历史发展，受各种主客观条件局限，遂衍生出不同的文化。文化也者，「想啥？怎么想？做啥？怎么做？」的总和。东西虽然人性基本相同，却因所思考的内容与思考方式、所行为的内容与行为方式不同，是以，东西逐渐分化出文化上的殊同。而〈阿房宫赋〉是非常能准确掌握历史中国王朝自毁机制的一篇文章，不读或晚读，都是非常可惜的事。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以上所谈，没有价值判断上的意义。只是简要地、客观地说明东西方历史哲学之异同而已。像〈阿房宫赋〉这样的文章，其实具有普世价值，文字尤其优美。本文只是藉〈阿房宫赋〉导引出我的史观；什么是我的史观？答案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极私统治哲学」。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阿房宫赋--杜牧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乎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姘；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闲。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