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令我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忍俊不禁，两百年前的法兰西革命对我们来说比“毛主席长征两万五”还要遥远，真正是“听说过，没见过”，却像一场实况转播过的“世纪之战”球赛一般耳熟能详，能用来形容和类比亲身经历的事物。我就不止一次从“高自联”的广播里听到“以实际行动向法国大革命二百周年献礼”之类慷慨激昂的发言，加上巴黎公社催生的《国际歌》，所有我们崇拜过的红色图腾似乎都在那场风暴中闪亮登场，而口若悬河的吾尔开希之流，可能也在万众欢呼中过了一把罗伯斯庇尔的演说瘾。现在回想起来，曾经留学法国的邓小平听说这一切的时候，大概倒抽一口冷气。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转眼进入九十年代，在很多参加者的眼里，八九民运也不再伟大光荣正确，连累着当年天安门孩子心目中的红色图腾——法国大革命，也从巅峰跌落谷底。最先站起来发难的是“新中国红旗下”的第一代人。读着《牛虻》长大的“新中国同龄人”，在四五事件时对“欺骗了主”的“红衣主教”就已彻底幻灭，而八九民运的失败则凸显了熏陶数代人的红色图腾如何荒谬。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在质疑者眼里，法国革命是用虚幻的“公意”取消个人权利，好言革命，动辄暴动的浪漫激进左倾政治源头。例如我所尊敬的自由主义学者朱学勤教授就说：“以卢梭滥觞的法兰西政治文化，已经融进了中华民族的政治血液、政治性格，百年不衰，当大陆新一代知识分子欲向"解放"的路上迅跑，首先拿起的解放利器，竟还是这一羁绊自己的思想绳索。”与朱先生属同代人、又对党文化有着入木三分批判的芦笛先生也说：“法国大革命是世界历史上最坑人、遗害、流毒最深最广的历史事件，而卢梭就是罪魁祸首，法革乃后来社会主义革命的鼻祖，卢梭大概能算马列之鼻祖吧。”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两位先生对卢梭学说以及法革当中出现红色恐怖的批判，我是赞成的。但是，喝狼奶长大的经历却使我疑惑：暴力革命能否涵盖法国大革命的整个历史进程？卢梭的学说固然对法国大革命中的左倾盲动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但是它是不是法国大革命的核心价值？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回想中学时代学过的世界史，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法国大革命和巴黎公社。对于攻占巴士底狱和雅各宾派专政、特别是将反动国王路易十六押上断头台之类场景的描写是那样栩栩如生，每一个铅字都迸发出抑制不住的革命豪情。而对法国革命的其他历史片断，如立宪派、吉伦特派以及热月党人的督政府的所作所为，一概语焉不详，我们也不屑于追究——因为凡是与旧时代有妥协倾向（和反动国王妥协）的一概不是好东西，只要把他们扫进历史垃圾堆就够了。革命家马拉、罗伯斯庇尔简直是我们那一代青年的偶像，尽管谁也没有听过他们的演讲，但是能言善辩的男生一旦被女孩称作“萝卜撕皮儿”，那就是比今天的“才子”和“帅哥”更加崇高的荣誉。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芦笛先生曾经感叹“我党对整整几代中国人的塑造真是无所不包、无微不至、无远弗届，全面彻底到了极点，不但塑造了咱们的感情世界（亦即与统治者同爱憎、共荣辱），铸造了对许多人来说简直就是终身无法摆脱的思维方式（以“民运”头面人物为杰出代表），而且还如《追捕》上的大夫一样，有计划、按比例、高速度切除了“知识分子”们知识结构里的要紧部份。”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里补充一句，就是在切除知识结构里的要紧部份之后，又把某些部份无限夸大，例如，欧洲启蒙运动、英国光荣革命都是一笔带过，而巴黎公社、第一、第二国际却要单辟章节，反复强化。如此这般，我们的知识结构有的地方骨质疏松，有的地方却是骨质增生，我们的视野操控在党文化那如来般法力无边的巨掌里，纵使有齐天大圣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的本领，最终可能也就是到五指山下解决三急。我们批判“流毒”的时候，可能自己还浸润在“流毒”之中。因而我认为，在把作为红色图腾的“法国大革命”押上断头台之前，不妨“刀下留人”，先作一番历史与人文知识的补钙不迟。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一、  法国大革命的五年史观和六十年史观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记得王力雄在《天葬——西藏的命运》一书中写到，中共治下的西藏自治区和达赖喇嘛所希望“自治”的西藏，根本是两个地理概念，后者比前者面积大得多，相当于中国面积的四分之一，这就是二者始终谈不拢的重要原因之一。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想起这点，是因为想到中共灌输的“法国大革命”，与历史上的法国大革命其实也是两个不同的时间概念。我（也可以说我们这代人）学过的中学历史课本里，法国大革命只有从攻占巴士底狱到热月政变的五年时间，雅各宾派专政遭热月党人镇压被描绘成法国大革命的结尾，随后即是“轰轰烈烈的法国大革命虽然遭到镇压，但是……”之类“伟大意义”的八股。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但是，西方史学界、包括对法国大革命持批判态度的托克维尔都认为法国大革命是从1789年攻占巴士底狱直到1848年二月革命推翻拿破仑三世，长达六十年，以资产阶级完全取得绝对统治地位为标志。正如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也不单指“光荣革命”，而是指1640至1688年的革命，时间跨度为四十八年（“光荣革命”为英国革命画上了句号，却不等于它的全过程）。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今天，当我回味这两种不同的历史区分方式时，忽然悟出，那就是关于法国大革命总体评价的分水岭。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五年史观是将雅各宾派的红色恐怖看作法国大革命的高潮，将卢梭学说视为法国大革命的核心价值，于是，极左势力一步步占据革命领导权，和革命一步步走向极端的过程，便成了“长在红旗下”的青少年头脑里的红色图腾，这种五年史观其实是阉割历史的“伪”法国大革命观，其存在价值无非是为了印证“共产党的哲学就是斗争哲学”，印证“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而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殊死搏斗。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如果以六十年的跨度来看法国大革命，则会有截然不同的感受。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首先，法国毕竟是在欧洲率先推翻封建统治，建立资本主义制度的国家之一，它对近代欧洲历史进程的推动作用是显而易见且不能低估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其次，法国革命中既有失败的教训，也有成功的经验，应该全面地加以考察和剖析；无论经验还是教训，都是人类文明进程中积累的宝贵财富，应该十分珍惜。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其三，法国革命中群众暴力行为的失控和雅各宾派的恐怖统治是干扰资产阶级革命进程的历史误区，而不能涵盖整个法国大革命。资产阶级革命的根本目的是为资本主义工商业的发展、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确立扫清障碍，而雅各宾派专政时期恰恰是在平均主义思潮推动下，采取了限制经济自由，乃至迫害工商业者的政策。因此，这段历史非但不是革命的“高潮”，而且是对资产阶级革命起破坏作用的一段弯路，或者说是革命的“出轨”。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当然，无论是君主立宪派的制宪会议、吉伦特派领导的第一共和国政府、热月政变后的督政府和执政府，都曾试图把民众的“革命情绪”纳入理性的轨道，并将资产阶级革命的成果用宪法的形式固定下来；但他们既从利用普罗的目的出发将普罗们动员起来，就休想让脱缰的野马返回他们画定的跑道。经历了数次变局之后，法国资产阶级不得不选择在某个铁腕保护之下发展资本主义，于是迎来了拿破仑帝国。事实证明，法国大革命的目标正是通过《拿破仑法典》的实施逐步实现的，这部资产阶级法典几经修改，一直沿用至今。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法国大革命的经验告诉我们：1）全人类的福祉固然是社会进步的终极目标，但社会的变革和改造永远是分阶段进行的，想要一夜之间实现全人类的解放非但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还会造成生产力的破坏和危险的社会动荡。2）民众的介入，对1789年革命的胜利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但也因为民众的介入，革命离既定目标越来越远。因为当时社会发展的客观需要，和底层民众生活上的具体诉求不可能完全一致，一旦群众团体在革命中发挥主导作用，必定会脱离资产阶级革命的轨道。3）稳步的政治改良看起来离革命目标很远，历来被GCD批判为资产阶级的软弱性、动摇性和革命的不彻底性，其实很可能是一条以较小代价达到目标的捷径；急风暴雨式的暴力行动看起来革命性很强，离目标最近，其实往往是一条更漫长、更曲折、需付最大代价的道路。4）革命比建设要容易得多：砸烂旧制度只要力量和勇气；建立新制度却还需要理性、智慧和秩序。当民众还不理解自己根本利益之所在时，非理性自由民主泛滥的直接后果必然是专制集权的回归。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从法国杰出的历史学家托克维尔的《旧制度和大革命》中可以看出，早在十九世纪中叶，法国思想界就已经在理性地总结法国大革命的历史，反省革命过激行为的危害。托克维尔指出：“我想，从这个时刻起，这场彻底的革命就不可避免了，它必然使旧制度所包含的坏东西和好东西同归于尽。没有充分准备的人民自行动手从事全面改革，不可能不毁掉一切。专制君主本来可以成为危险较小的改革家。对我来说，当我考虑到这场革命摧毁了那样多与自由背道而驰的制度、思想、习惯，另一方面它也废除了那样多自由所赖以存在的其他东西，这时，我便倾向于认为，如果当初由专制君主来完成革命，革命可能使我们有朝一日发展成一个自由民族，而以人民主权的名义并由人民进行的革命，不可能使我们成为自由民族。 要理解我们这场革命的历史，千万不要忘记上述观点。”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贡斯当也说过：“革命一般有两个阶段：在第一阶段，人们一致希望推翻所有人都不能容忍的制度；在第二阶段，运动被人为地继续，它已经不再是自然的了，它的目标是试图摧毁所有与少数人倡导的制度相反的东西。如果说理性的人们可以将革命中止在第一阶段，成功的机会就会是巨大的。这样的革命是短暂的、令人高兴的、是流血最少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显然，这些研究成果因为有碍“斗争哲学”的普及，被中共无情地挡在了思想的柏林墙外，结果早就被法国知识精英所唾弃的革命恐怖政治，反倒在我们这里成了绝对的“真理”，要和巴黎公社原则那种烂污一同接过来传下去。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国际歌》中高唱“让思想冲破牢笼”，而号称唱着《国际歌》砸烂旧世界的共产党，恰恰是建造思想牢笼的高手。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二、 卢梭的口号极具鼓动性，却并未体现法国大革命的核心价值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十八世纪的启蒙运动是法国大革命的思想依据。几乎所有在中国大陆受过教育的人，提到法国启蒙运动，首先会想到卢梭。其实在十八世纪影响最大，真正称得上是启蒙运动旗手的是伏尔泰；真正对法国资产阶级革命产生深层影响，并对法国乃至全欧民主制度的确立起了决定性作用的，是伏尔泰的渐进民主学说和孟德斯鸠的三权分立说。卢梭的主张只是法国启蒙运动中的一家之言，而且是最情绪化，最缺乏科学依据的一家之言。盖因他的口号极具煽情性、鼓动性，易为民众所接受，自然被激进分子奉为最有号召力的“革命导师”。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伏尔泰和孟德斯鸠一向被我们的历史教科书贬为法国启蒙运动中的右派，批判其“对‘开明君主’抱有幻想，缺乏彻底的革命性”……云云。然而正是这些“缺乏革命性”的人继承且发展了英国早期启蒙思想家的思想，对旧制度进行了严厉的全面清算和批判，为1789年的革命作了舆论准备。比起卢梭的口号，伏尔泰和孟德斯鸠的学说表现出更多的理性和可行性，似乎欠缺一点GCD需要的“人民性”、‘战斗性’，实际上对法国大革命和西欧现代社会的建立具有更加厚重深远的影响。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伏尔泰曾经旅居英国，对英国革命进行过深入的研究，1734年他写了惊世之作《哲学通讯》(或称《英国通讯》)，严厉批判法国的君主专制制度，但他不信任自下而上的革命，而主张通过“开明”君主实行稳步的改革，逐步过渡为英国式的君主立宪国家。这本书在法国虽很快被列为禁书，但一直是法国资产阶级心目中的行动纲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伏尔泰是教会的死敌，他以理性为武器，对宗教迷信和教权主义进行了猛烈的抨击；但他很清楚宗教可以维系人心，有助于维护社会秩序，因此他不主张消灭宗教，且说 “如果没有上帝，那就造一个出来”。伏尔泰是自然神论者，相信宇宙间存在着协调天地万物的自然规律，反对让宗教信条或舆论操纵人类社会，认为人类社会若受到教义、学说的干涉，就会产生人与人之间的争吵和内战：“一旦观念发生作用，人们就会捕风捉影，”所以必须从宗教中排除政治权力。他关于政教分离的主张在法国大革命中得到普遍的响应，使法国终于摆脱了教权主义统治。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伏尔泰提倡“自然权利”学说（即人权说），认为自然赋予人类以自由平等的权利。值得注意的是，伏尔泰不像卢梭那样，笼统地提倡自由平等。他所谓的自由，首先是取消封建的人身依附，进而是思想自由、出版自由、信仰自由和消灭暴政，而不是为所欲为的自由；因而他强调自由与法制的关系：“自由只存在于依靠法律进行统治的地方”；他所说的平等，是法律面前的平等，而不是社会生活或财产上的平等。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另一位启蒙思想家孟德斯鸠特别重视政治制度的作用，是三权分立学说的创造者。孟德斯鸠的法律理论对现代法治社会的建设具有奠基意义：他认为法律是人类的理性；各国法律是人类理性在特殊条件下的适用；任何国家的法律不可避免受到经济状况、地理条件、宗教信仰、风俗习惯、人口人种，尤其是政治制度的制约。政治制度决定着法律的精神和立法的内容。上帝有上帝的法律，人有人的法律，建立在人类自然权利基础上的国家和法的理论领域，完全没有上帝和神学的地位，惟有排除宗教干扰，才能确立人类的理性原则。（孟德斯鸠并非无神论者，但他反对宗教迷信，反对神人同形论，反对灵魂不灭说……）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孟德斯鸠攻击教会的所谓亵渎神圣罪，提出刑罚只能罚行为，不能罚思想、语言，为言论出版自由提出法律论据；针对当时的酷吏严刑，提出刑罚着眼于教育，量刑应适度，判案重证据，取证不得刑讯逼供等一系列学说，目的是以法律武器保护平民的人身财产安全。这些都是对日后建立法治社会所作的思想贡献。孟德斯鸠还提出私有财产是人类的自然权利，不得任意侵夺；主张保护和促进工商业发展，反对横征暴敛等……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相比之下，口号派卢梭的 “学说”虽然更符合下层民众的口味（如“私有财产是万恶之源”， “一切权力属于人民”，“以暴易暴”等……），却往往是情绪化的，根本不是对社会进行深入研究后找到的兴利除弊的良方。且不说他对科学与艺术的彻底否定（《论科学与艺术》）是多么荒唐可笑，仅仅他关于实行“直接民主”的主张就足以难倒古往今来的一切大政治家。因为此人认为人民的意志是不能被代表的，所以要反对代议制，让每个公民直接参加法律的制订；他认为人民的意志是不能被分割的，所以孟德斯鸠的“三权分离”说不能成立。更可怕的是，他提出“民主共和国中，一个人服从法律就等于服从自己，从而服从民主政权就会保证个人幸福及自由”，这就为暴君以人民的名义剥夺所有人的思想、意志自由和个人的幸福、权利的“人民民主专政”理论奠定了基础。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重温法国大革命的各个阶段，可以看出，除一些极端派组织和雅各宾派专政时期的确高举卢梭“学说”的旗帜以外，其他时段落实在立法和行政法规中的，仍主要是伏尔泰与孟德斯鸠的学说。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例一：1789年8月26日，法国大革命纲领性文件《人权宣言》正式公布，中心内容为：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A．“自由平等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权利”，“任何政治结合的目的都在于保护人的自然且不可动摇的自然权利——即自由、财产、安全和反抗压迫。”（肯定了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B．“法律是公共意志的体现”，“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C．“主权在民”，“三权分立”，目是剥夺君主的立法及司法权，以限制君主权力。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D．“言论、著述、出版自由”。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其中除了“主权在民”有卢梭学说的痕迹以外，其余部份的理论依据均来自伏尔泰和孟德斯鸠的学说。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例二：制宪会议改造法国的措施及一七九一年宪法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A.消灭封建残余：废除世袭贵族头衔取消等级制度；取消旧的行政区划，把全国划分为大小几乎相等的83个省，下设州、县，以消除封建割据的残余；废除内地关卡和重重关税，为工商业的发展扫清障碍，实行关税保护政策。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B.改革教会：宣布教会产业收归国有，教会土地分成小块拍卖，（剥夺教会财产，主要为缓解财政困难，其次是为资产阶级购买地产创造条件，同时也可让农民得到小片土地。）神职人员的薪俸及教会开支改由国家拨款；宣布封闭修道院及其他教会机构，修士可以还俗；通过《僧侣法》，规定原由教会掌管的世俗事务转交国家机构管理；法国天主教会脱离罗马教皇统治，改由国家领导，主教通过选举产生，不再由教皇任命；僧侣必须宣誓效忠于宪法，从国家领取薪金。这样，制宪会议完全实践了政教分离。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C．司法改革：法官经积极公民选举产生，从而使资产阶级垄断司法权；建立陪审制度，以妨法官专断；建立最高法院，负责审理高级官员案件……等。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D．制订宪法：1791年9月30日，法国第一部宪法颁布，制宪会议解散。10月1日按照宪法选出的立法会议产生。法国成为君主立宪国家：保留君主制，同时严格限制国王权力。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宪法的主要精神是：国家政治组织建立在三权分立的原则之上。国王有权任命大臣，无权管理地方政府、陆海军及僧侣；中央行政事务委于各部大臣，国王指令非经大臣副署不能生效；不经立法会议同意，国王不能宣战或媾和；国王对立法机构通过的法律，有延搁的否决权（不超过四年），但不能适用于财政法案……等等。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立法会议两年改选一次，开会地点及会期自行决定；国王不得随意解散立法会议；立法会议有权监督各部大臣……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至此，法国革命还走在英国式改良的道路上。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例三：1794年热月政变后的热月党和督政府统治时期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发动热月政变及政变后上台的政治集团，史称热月党人。中国的历史课本将热月党人描绘成镇压革命的刽子手，事实是否如此呢？热月党结束了雅各宾派的恐怖政策：释放雅各宾派监禁的嫌疑犯，发还过去没收的嫌疑犯的财产；下令赦免在一个月内停止反抗的旺代党人和舒昂党人。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与此同时，热月党无情打击雅各宾派：捣毁雅各宾俱乐部；查封所有的革命俱乐部；逮捕和审判雅各宾派官员，坚决镇压王党的反革命叛乱。取消了1793年的极左宪法、取消雅各宾专政时期的限价法令和针对商业活动的一切限制。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热月党人还纠正雅各宾专政时期贬低知识的极端说法（例如说“知识是自由的敌人”，“科学是贵族政治”之类），积极推动文化教育事业。如建立国立图书馆，提高师范学校的地位，释放在押学者，创办综合技术学校、工艺学校和医学院，设立天文局，恢复法兰西学院和常设研究机构……等。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总而言之，热月党人为拨乱反正作了大量艰苦而有益的工作，套用中共礼赞遵义会议的表达方式，就是“挽救了革命挽救了法国资产阶级”。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例四:1895年督政府时期实行自由经济政策，工农业蒸蒸日上，出现了创办工、商企业的热潮，督政府在打击极端主义方面最著名的业绩是镇压巴贝夫的平等派运动。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新的社会矛盾产生，巴贝夫领导的平等派运动兴起，1795年3月，巴贝夫组织秘密团体“平等会”，不久组织不仅遍布巴黎，且扩展到外省。巴贝夫认为一切不公平现象都来自私有财产制，他提出一个建设共产主义方案：成立公社，消灭私有制，人人参加劳动，产品平均分配……1796年5月，正当巴贝夫准备举行武装暴动时，被人出卖被捕，一年后被处死刑。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至此，法国大革命中的极左势力干扰基本被排除，也标志着历经恐怖政治后的法国资产阶级已经充分意识到卢梭思想的危害性。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例五：集中体现法国启蒙思想的是拿破仑时代制订的《民法典》，史称《拿破仑法典》，该《法典》用法律形式把资本主义所有制和生产方式固定了下来。后虽几经修改，但在法国一直沿用至今。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其精髓是：确立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原则，保护资本主义的所有制；取消封建等级制度及封建特权，否定人身依附关系，肯定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确认革命期间对封建贵族及教会土地的剥夺，不允许封建势力反攻倒算；确认大革命中形成的小土地所有制，保证农民对所占有土地的自主权；确立自由买卖、等价交换的原则和契约自由原则，并据此确定雇主和雇员间的雇佣关系。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从以上的例证可以看出，伏尔泰与孟德斯鸠的启蒙思想对法国大革命的深层影响远远大于卢梭，卢梭只是在其中的某些阶段成为左派动员民众的理论利器，而不是资产阶级真正的思想导师。法国大革命的核心价值与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三、  与其说法国大革命的方式是法国人的主观选择，毋宁说是多种历史因素所促成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英国17世纪的革命，是资产阶级和已经资产阶级化的贵族结成同盟反对君主专制、封建贵族和教会的统治，虽也有民众参与，但主要是自上而下的革命；法国1789年革命则是资产阶级与下层民众结成同盟，反对君主专制、封建贵族和教会的统治，是一种自下而上的革命。显然，英国革命相对温和、平稳，虽然也发生过内战和流血，但是没有出现雅各宾专政式的“革命恐怖”，而法国革命却引起严重的社会动荡，资产阶级夺得绝对统治地位的道路比英国要艰难曲折得多。这两种不同的模式与其说是英国人和法国人的不同选择，毋宁说是历史条件促成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首先，英国相当一部份贵族早就逐步“资本化”了，好几个世纪的圈地运动，已使大批土地与资本挂钩。资本化的大领主一直与国王进行着“分权”斗争，英国悠久的法律文化传统就是从冲突和妥协中诞生的。英王的权力没能凌驾于领主之上，而经常只是最大的领主，领主的意愿经常可以影响甚至左右国王的决定，这便是十三世纪英国大宪章产生的社会基础。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早在1215年，英王约翰就与贵族集团签署《大宪章》，《大宪章》由一篇序言和63项条款构成。主要内容是贵族和教会的权力不受国王的侵犯。如规定全体自由民享有自由权；伦敦及其他各城市享有自治权；国王征税必须同贵族会议商量并听取民众的意见；非经同级贵族依法审判，任何自由民不受拘捕、监禁、没收财产、剥夺公权、放逐、伤害搜查和逮捕等；不得强迫骑士和其他拥有土地者服额外的兵役；由25名贵族组成一个委员会，监督大宪章的执行；国王如有违反，可对其采取剥夺土地没收财产等手段予以制裁，甚至还有一条申明，如果国王违反规定，封建主有以武力进行反抗的权利。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大宪章》体现了 “王权有限，法律至上”的思想和保护公民权利，成为后来英国资产阶级对抗王权的一个重要法律依据，被视为英国宪法起源的标志。它限制了王权，保证并扩大了贵族与国王抗衡的权利，将王室置于法制之下。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另一个重要文献是“牛津条例”，即1255年英国贵族在牛津通过限制王权的决议，并迫使亨利三世接受，规定由十五个大贵族组成会议，执掌国家政权，并组成“国会”，讨论国家大事。当然在条例实行过程中发生过国王与贵族的冲突，但是，“立法的权力不属于国王”从此成为英国的政治传统。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实际上，1688年英国的“光荣革命”只是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的最后阶段，也可说是水到渠成的结果，此前已经历了漫长的革命渐进过程，还经历了1640至1649年间的两次内战和克伦威尔的军事独裁，1649年1月30日英王查理一世也像后来的法王路易十六一样在成千上万人面前被斩首示众（所以英国革命也不是纯粹的“不流血的革命”）。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光荣革命乃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产物。由于1685年继位的詹姆士二世无视议会的存在，破坏了资产阶级与封建贵族先前达成的妥协机制，超出了议会的容忍限度。1688年议会秘密策划宫廷政变，请出詹姆士的女儿玛丽和女婿——荷兰执政威廉到英国继承王位，詹姆士二世逃往法国。威廉三世既然在议会的拥立下当上英王，对议会提出的要求也就无法拒绝。同年签署的《权利法案》进一步限制了王权，确立了议会至上的原则。1701年英国国会又制定了《王位继承法》，该法案规定了威廉三世之后的王位继承顺序，规定王位不得传给天主教徒；凡在王室担任官职和领取薪俸者不得担任国会下议院议员，延伸了国会的立法权，使国会有权决定国王的继承人问题，基本上确立了分权和司法独立的原则。由此，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资产阶级君主立宪政体，历经五个世纪的缓慢进程，才在没有火药味的背景上形成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法国的情况和英国大不相同：如果说英国是王室依附贵族，那么法国就是贵族依附王室。法国历史上也曾有过类似英国的封建政治，但自十五世纪路易十一开始，采取了一系列提高中央财政收入，加强中央集权的措施：一面用卖官鬻爵的手段，吸纳资产者进入封建统治者行列；同时严惩地方贵族的叛乱活动，强化臣民对君主的效忠意识。到路易十四时代，君主专制达到极盛时期，地方贵族纷纷投靠宫廷，以充当国王侍从为荣。在这种情况下，非但不易出现贵族的资产阶级化，反易出现资产阶级的贵族化。法国资产阶级的来源与英国不同，发展成为反对王室力量则更晚。法国贵族到18世纪才出现一小部份人的资产阶级化，绝大部份贵族仍然依附王室。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引发英国革命的，首先是统治阶级上层的利益冲突，所以具备自上而下进行改革的基础。法国则不然，僧侣、贵族和已经贵族化的大资产阶级都在王权庇护下享有种种特权，无须承担纳税等义务（僧侣仅占人口二百分之一，却占有全国十分之一土地，与贵族一样享有免税权），指望他们像英国那样以法律手段限制王权，与王室展开“分权”斗争是不可能的，所以当时法国根本不具备自上而下进行改革的基础。引发法国革命的，只能是特权阶级与第三等级的矛盾，斗争矛头必然指向庇护特权的绝对君主专制。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法国宫廷骄奢淫逸、挥霍无度，统治机构庞大臃肿，冗官闲职无数，开支大而办事效率低，路易十五在位十五年，国家债务增加了三倍，至1774年路易十六登基时，财政已濒临破产边缘。专制政府横征暴敛，第三等级（即有纳税义务的平民）不堪重负，而三级会议停开达一个多世纪，平民无处表达自己的愿望或要求。最后，第三等级只能用拳头、棍棒来索取他们曾经长期乞求的东西。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法国大革命之所以历尽波折，其中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外国干涉。前文已经谈到，英国的变革过程中并非完全没有流血、冲突和复辟，但总体上说来比较温和平稳。这和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基本上没有受到外国势力干涉有很大关系。在交通工具和军事水平尚低的时代，岛国的地理位置保障了英国人可以“不受外界干扰”地发展。而处于欧洲大陆之上的法国则没有这样幸运，不仅奥地利、普鲁士帝国害怕法国革命会引起连锁反应，波及本国；连首先取得资产阶级革命胜利的英国也惶惶不安，惟恐法国资产阶级取胜会威胁英国在欧洲市场上的霸主地位，也加入到干涉法国大革命的行列。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外国的武装干涉不仅使本来有可能被迫与资产阶级达成妥协的路易十六心存侥幸，首鼠两端地游走在国内资产阶级和外国干涉军之间，妥协所需要的利益平衡因此被打破，造成走温和路线的大资产阶级越来越站不住脚；更重要的是，大军压境，不得不大规模地动员和武装民众，这就给亲近草根族的激进分子提供了机遇和广阔的活动平台。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其实，无论是英国还是法国，从大资产阶级自身的角度看，自上而下的渐进式改革最符合他们的利益，也是他们在谋求夺权时的第一选择。在害怕人民革命发展成暴民革命、砸了他们的金银财宝这点上，他们的担忧与王室是不谋而合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事实证明，初期执掌立法会议的斐扬派是希望推进改良主义的。立法会议中一开始就有三个派别：君主立宪派、中间派和左派。左派中又分为吉伦特派和雅各宾派。左派不满足于已有的成果，希望进一步民主化，有的人主张成立共和国。但当时立宪派占优势，获得中间派的支持。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不幸当时法国正面临外国武装干涉的威胁，路易十六把希望寄托于外国势力，支持吉伦特派的战争主张，一般人也都为吉伦特派的革命词句和爱国口号所迷惑。于是国王罢免立宪派内阁，任命吉伦特派组阁。吉伦特派内阁率先向普奥宣战，法军向奥地利发动进攻。然而法军节节败退，许多将领叛国投敌，普奥联军发表宣言，踏上法国领土，向巴黎进军。吉伦特派内阁辞职，立宪派重新组阁。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前线军事失利，将领叛变，加之有迹象表明宫廷通敌，激化了民众对王室的仇恨，1792年巴黎和外省都出现了反君主制运动，要求国王退位，成立共和国。这场运动使雅各宾派的罗伯斯比尔大出风头。他提出废黜国王，解散立法会议，代之以由全体公民（包括消极公民）的国民大会（又译国民公会）。在罗伯斯比尔、马拉等的组织推动下，8月10日举行了武装暴动，占领了巴黎市政厅，成立了革命市政府——巴黎公社（并非1871年的同名无产阶级革命），立宪派内阁垮台。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与此同时，号称十万的普奥联军正在法国领土上进军。9月1日，凡尔登要塞陷落，通往巴黎的大门敞开。在外敌入侵的背景下，罗伯斯庇尔等人动员法国人民迅速武装起来，形成名副其实的全民抗战。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可以说，左派的激进主义主张在外国武装干涉的背景之下特别有诱惑力，也特别具有大众煽动性。在遭受外来威胁的时刻，动员大众自是非常时期理所当然的举措。如无外国武装干涉，未必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动员起那么多忙于生计的底层群众投身革命。雅各宾派未必能如此顺利地登上历史舞台。这和日本入侵中国，客观上使中共迅速发展壮大的道理是一样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有趣的是，雅各宾派其实还不是法国革命中最左的派别。恐怖时期组建和领导“革命军” 的极左分子阿贝尔，可说是“割资本主义尾巴”的祖师爷。他主张镇压所有的商人，连街头小贩也不放过：“小店和大商店一样坏，我不能宽恕大商人，也不能放过卖胡萝卜的小贩……”“革命军”常将居民家中仅有的少量粮食全部没收；一次在一个七口之家发现了36只鸡蛋，也予以没收，分给了36个公民。“革命军”还带着断头机去农村“改变农民的‘贪馋心’”。富歇曾下令：“不服从征粮令的农民，要在公众场合示众，在身上标明‘人民饥荒制造者，国家的叛逆’的牌子。”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可以想见，当底层的人民投身革命洪流之后，他们带来的诉求必然使社会变革脱离资产阶级革命的轨道，逼迫革命的领导人向民粹方向倾斜，代表“大多数人民利益”的极左派借助多数愚民的力量劫持了法国革命的领导层，符合“大多数人民”需要的卢梭学说劫持了法国革命的理性，从这个意义上说，罗伯斯庇尔的悲剧意义比我们以往看到的要深刻得多。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些发生在法国革命过程中的真实故事，虽然被“新中国”的教科书巧妙地“遗忘”，却绝不会令我辈感到陌生。无论是苏共还是中共，抑或社会主义阵营的卫星国，都在二十世纪重演着类似的荒诞剧。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孟德斯鸠生前如预言家一般预见到法国大革命的历史进程。他以历史事实和古今各国的社会政治制度为依据，说明人类社会并非静止不变，而是在演进的：社会结构某一因素的改变，有时会引起整个结构的改变；精神、心理因素的改变也能引起社会结构的变化；历史的演变常常是人的意志所无法控制的；政治家犯错误并不总是可以避免，而常常是历史局势发展的必然结果。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法国大革命本身是无罪的，它只是人类文明进程中一段曲折坎坷的实验，法国人不但早已在实践中纠正了卢梭左倾思想造成的错误，而且系统总结了历史教训，将其公之于世。法国人曾经干过蠢事，但是他们已经醒悟并且承认了自己的愚蠢，后人未将其视作前车之鉴，反而去效仿那种愚蠢，还美其名曰“人间正道”，当权者和造反者都甘之如饴，这才真正是蠢得不可救药。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历史是没有“如果”的。假设托克维尔等人的思想能够在十九世纪末得到“被压迫民族”中知识精英的重视，则法国革命中阻遏历史进步的一面是否还能被红色拜物教极端放大，再被包装成“救国救民”的不二法门呢？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从外国干涉使法国资产阶级不得不打开“大众动员”这个潘多拉匣子，我联想到类似的“被压迫民族”情结是否会在另一个国度引发类似的现代化“干扰波”、造成“欲速则不达”的遗恨？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