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知道美国是经济发展相当平衡的国家，不过各州的差别还是有的，其中以南部的密西西比和阿拉巴马落在最后。这一带也是种族主义影响最深的地方。据我所知，阿拉巴马州迟至1983年还发生过把黑人吊死在电线杆上的谋杀案。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一天我开车顺着一条州内公路进入了密西西比的腹地，沿路两边都是高大的树木，经开阔地时，两边便是大片的玉米地。就这样一路开下去，二三个小时后眼前出现了一个小镇。公路两边有了加油站和快餐馆。我把车开进了见到的第一家加油站，停在一个顶上没有雨棚的油泵旁。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下了车，看到油泵上方有牌子上说明先付款，于是就走进旁边的方便店里去交钱。推开那扇单开门，才发现里面没两盏灯，昏暗暗的。老板娘是个中年白人，看见我后显得一脸诧异。我问她收信用卡否，她点点头，“Yes。”我于是留下信用卡，返身出去加油。老板娘叫住我，让我留下驾照。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加着油，我一边观看四周，只见大街上很冷清，马路对面有一队人结伙向加油站走来。这一帮人约有七八个，都是黑人，身上灰土不少，看起来像是刚干完体力活的样子。他们一边走，一边齐齐地看着我。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被那么多人盯着瞧，感觉有点怪。可是一当我的眼光碰上谁，那人就立即把眼光转向了别处。我于是干脆把眼光转向了油枪。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加完了油，我步入店里去结账。那些人正在买热狗之类的便餐，同时又开始对我投以同样的微妙的审视，然后当我企图抓住某人的眼光时，那人就把脸扭到一边去了。就这样，我没有和他们中间任何一位打过招呼。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那群人中有一位少年，比其他的人都矮点。排到他时，他便点了个热狗，然后开始从两边口袋里向外掏钱。老板娘把手摊在柜台上接着小伙子递过来的纸币和硬币，一边报着仍然短少的钱数。记得报到12美分时，小伙子开始搜遍所有的口袋，再也没有掏出钱来。老板娘冷冷地盯着他，手仍然摊在柜台上静等着。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小伙子低着头，只顾反复地掏着口袋，似乎觉得多掏一会就会找到钱一样。后面的人开始不耐烦了，叽咕起来。终于一位看上去挺高大的女人沉着脸上前来补上了缺款。小伙子道了谢，那女人毫无笑容地答道，“记住，你欠我12分钱。”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终于所有的人都拿着食品离去了。老板娘问起了我的车的牌照号，然后开始打起电话来。我纳闷地等着，不明白这里加个油为啥这般复杂。老板娘放下电话后勉强笑着对我说，我得稍稍等一会儿。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一边等着，我就一边检视起这间小店起来。小店的柜台不是玻璃，是木制的，油漆都脱落了。几排货架上摆满了其他方便店常见的食品杂物，除了货架旧一点，没啥大不一样。前面有一台冰柜，是那种旧式的，没有玻璃顶置拉门，所以看不见里面都存的什么。就这样等了一会儿，大约10分钟过去了，我便回到柜台前，问老板娘帐结完了没有。老板娘一听，立刻又走到柜台里面挂在墙上的电话机前播起了电话。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对不起，请再等一会儿。”老板娘放下电话对我说，脸上看去似乎有点紧张。。。。就这样反反复复，三十分钟过去了，我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了。“为什么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到底你是在查对什么？”我开始质问她。“我在查对你的信用卡，先生。”老板娘看上去更严肃了。又过了五分钟，又一个五分钟，最后，当我终于拿回了我的信用卡和驾照时，我看了一下表，我在那里一共花去了四十五分钟！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始终没有从老板娘那里弄明白她究竟都查对了我的那些资料，也不知道那样长的时间是否因为信用卡公司的拖宕。反正她是在打电话了。后来把这件事说给一位朋友听，他说，“恐怕你是那个老板娘见到过的第一位亚洲人，她也许在和警察局核对你的材料。加上你开的车不是自己的，警察恐怕要做一些核对。反正绝对不会是她喜欢上了你。。。”朋友后来又跟我说，像那个小镇，有的居民恐怕一辈子的活动范围不会离家超过100里。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当我走进一家整洁干净灯火通明的加油站，我就会禁不住想起那个小镇，那个加油站，和“你欠我12分钱”。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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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假已经过去了大半，我在这儿打工的日子剩下不多了。这天照例坐在老凯的车里去砍树，路过离目的地还有一个停车牌的地方，又看见了一辆老旧的大福特车停在路边，两个半大的男孩和一个汉子围着那辆车的行李箱在忙活着。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为什么总有车停在那里？”我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向老凯问道。老凯略偏了一下头向路边扫了一眼，“来拉水的。”“拉水？拉什么水？”我不解地回过头去看落到了后面的车。“井水。”老凯平静地答道。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原来---老凯解释道---这里还有一批人住在距大路挺远的林子深处，那儿没有自来水。因为住家周围都是农田，由于长期的耕种导致残留的化肥渗入地下，可能污染了地下水，政府就在马路边上打了井，住在林子深处的人家就开着车到马路边上来取水。这就是为啥路过那里时经常会看到车停在路边的原因。老凯一通解释让我明白了就里。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要看树林深处的人家还真要沿大马路分出去的无覆盖的泥土路开上几分钟。因为是私家地，只能从远处看一看。老凯说，住在哪些房子里的人都是黑奴的后代。当年废奴时，很多白人便将自己的一块地连同一栋房子送给了哪些跟着自己多年的黑人，而交情没那么深的就给点钱走人了事。有了土地的黑人很多就留了下来，在变成了自己的土地上耕作起来。刚开始那日子也够艰辛的，不过如今因为有农业补贴和各种救济的原因，很多人就这样“无欲则安”地过着这种懒沓的日子。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那儿是阿拉巴马的南部，曾经在60年成为为举世瞩目之地，马丁路德从这里把民权运动领向了全国。美国前任国务卿鲍威尔曾经回忆说，60年代当他已是美军军官，在南部旅行时仍然受到歧视。其他的很多有关种族歧视的故事早已是人们熟知的了，甚至住在大城市的许多黑人在70年代末人仍然没有家用小汽车。我曾和一位90年代初的黑人大学生聊起过，他告诉我，他家直到1978年才有了第一部汽车。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时间把人们克服种族歧视的努力慢慢地变为现实，这里如今至少在外表看来已没有种族歧视标示物了。不过，在90年代初，您如果周末去教堂，有时会遇见三两穿着传统，头上戴着带蒙脸纱巾的礼帽的妇人，她们打扮得面白齿红，举止安详，总是面带微笑，也总是没有男伴。她们是年轻一代已经很少有人了解的当年种族歧视留下的活记录：她们都是黑白混血儿，但是是少见的肤色几乎和白人相同的（但头发仍是黑色的）混血儿。她们因此不被黑白双方接纳，于是自己就结成一个小圈子过活下去。不过她们多是去白人教堂做礼拜。当然，这样的女士生活在今天大概不会遭遇那样的困境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黑人如今因为当年的民权斗争的胜利而得到了很多赔偿。阿拉巴马州今年五月州长签署了法令为当年的种族歧视向黑人居民道歉。美国政府对黑人的援助计划很多，帮助了很多人脱离了贫困，但也有很多人仍然一代一代地重复着先人的生活。我曾认识一位住在亚特南大的黑姑娘，她已离家工作，家里还有三个妹妹与母亲同住。姐妹四人各有自己的父亲，又都没见过自己的父亲，都是由母亲带大的。又曾有过一位黑人同学，她真的非常聪明，研究生还没毕业就有工作等着了。黑人找大学的教职，在同等条件下经常会被优先考虑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有一天和老凯又聊起种族问题，我问他如果他的孩子交了黑人女/男朋友他是否能接受。老凯说，“实话告诉你，我是这样告诉我的孩子的：‘你们尽可以自由选择你们的朋友，只要你爱他/她，我就会支持你们。不过你们先要好好想一想，你们的孩子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他们会不会因为你们而在生活中遭遇额外的麻烦，这对他们是否公平。希望你们想好后再做决定。’”不知道有多少人有老凯这样的想法。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歧视在现实生活中本是常见并且合法的，如根据考试成绩选择大学生。一般来说，这些用以作为衡量标准的特诊都是后天习得的，但不包括信仰和政见。所以在大多数国家都有法律规定，根据人的身体特征和宗教信仰及政见而对人歧视便是违法的。记得我入大学时，有一同学是一高分考生，但因为跛腿而被更好的学校拒之门外。这样的事不知现在是否还会发生。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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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美国生活，家里总要备些工具。如果你喜欢自己动手，那一定会有一大堆工具，从最简单的改锥到复杂点的可以在水泥地上开口的电锯，都是用得着的。我家的工具间，在墙角单独放了一个工具箱，大约1.5尺长，1尺高，不到1尺宽。这箱子跟了我十多年了，我每次搬家总要带着它，心里想着不定哪天箱子的主人会找上门来取它。自从这工具箱的主人把它丢给我离开后，我和这箱子就再没见过它的主人。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那时我不时要在B市和S市之间旅行，约500里的路程，开一趟总是差不多一整天。中间有相当长的一段路很荒僻，一个人坐在车里闷得慌。于是我便见着要搭便车的就捎上一个作伴。那时间带个人在我那儿并不是可怕的事，我的一位同学告诉我，她就是搭便车念完的高中。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搭车的人真是形形色色，有单身出来旅游的，有车子抛锚要去找修车行的，有刚出了监狱要回家的。有一次碰上一位在半途上了车要去S市的，上车后和我寒暄后不多久就开始大骂亚洲人，我告诉他在下就是亚洲人，这老兄说他骂的是别的亚洲人，不是我。我窝着火，把车开到荒凉处，请他下车另找辆不是亚洲人开的车。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天车上了高速不久，见到前面有人举手树着大拇指，我就停了下来。很快一位小伙子跑了上来，臂下夹了件外套。我摇下车窗，问明他要去的地方是100多里外的一座小城后，就请他上车。小伙子请我等一下，说他刚才急着跑上来和我说话，把工具箱放在后面路边，现在要回去取过来带上。于是几分钟后，前面说的那个工具箱就此进了我的行李箱，从此再没离开过我。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车又上了路，我和小伙子就聊了起来。小伙子叫杰克，18岁，在学习做木匠。那个工具箱里就是他的家当。杰克并不壮实，廋廋地，中等个，带着孩子气，看上去挺讨人喜欢。杰克已经不和父母住在一块，自己在外面游荡，和几个朋友过着homeless的日子。那是靠北边的地方，当时已经是深秋，我问杰克这样的天气睡在外面冷不冷，如何洗澡？杰克说冷得要死，不过洗澡还好，等到白天到河边擦擦就可以了。他那个小镇没有如WMCA这样的去处可以方便一下。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杰克说他这是去找他的叔叔（或舅舅），也是木匠。希望就此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不要在外面受冻了，那样的日子他实在是过够了。杰克说，他从来没出去旅行过，只记得小时候和家里开车去过另外一个城市，但从没去过像S 市这样的大城市。听说那里人很多，也很热闹，希望将来有机会去玩玩。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样说着，杰克的目的地到了。我下了高速，进了小城去加油，顺便放下杰克。加完油，我要杰克指路去他叔叔家。杰克看着我，“我不想去见我叔叔了，”杰克的话让我愣住了，“我改变主意了，我跟你去S 市吧。”“什么？去S 市？你去那干吗？”我还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我想去看看，我从来没去过那。”杰克认真地说。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真不敢相信杰克会突然间冒出这样的主意。我问杰克，他去S 市住哪，吃什么，如何回来？杰克胸有成竹地说，他可以睡在马路上，吃吗，总是有办法的，至于回来，他已经想好了，他这次就好比是搭我的车去S 市度几天假，我回程时带上他一快回来就好了！“不行！”我斩钉截铁地回答他。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杰克求着我，一遍又一遍的说他就是想去见识一下，算是度个假，他已经不知有多少年没度过架了。就这样，我和杰克我一遍他一遍地各自重复着自己的话。渐渐地，杰克占了上风，终于，我又带上他上了高速。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杰克高兴极了，一遍又一遍地谢我。我被杰克感染了，也开始觉得该带这小伙子去看看S 市。我告诉他，我会把他带到S 大学，那里比较安全，他或许可以找到个地方在室内睡二夜，第三天早上我会去同样的地方接他一块回来。他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杰克重复着我的叮嘱，记下了我的电话号码，满脸的兴奋。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车终于进了S 市，行车线一下子增多了，汽车一辆跟着一辆，车灯亮成一片。杰克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我的上帝，这么多车，我不会喜欢这个地方的。”杰克嘟嘟囔囔着。下了高速，车停在一处红灯前时，我在灯转绿后起步慢了点，后面的车按了下喇叭，杰克立即回过头去骂道，“操！狗娘养的！”他再次对我宣布，“我已经不喜欢这个鬼地方了！”我不知该说什么好，真没想到杰克会变得这样紧张。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到了S 大学校园，我们先在一家快餐点停下，我要了份汉堡包，也给杰克要了份。吃完饭，杰克安静了，我们回到车上在校园里兜了一圈。然后又回到了快餐店。我和杰克都下了车，我订嘱杰克记住这个地方，我两天后8点前到这儿来带他一块回去。杰克说没问题，两天后见。分手前我又给了杰克两张票子买饭吃。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车到了朋友那儿，见到朋友后当然要说到杰克。朋友不敢相信我会干这种事，也不敢相信有杰克这样的人。第二天，朋友让我一块开车来到快餐店，想看看杰克，可是他不在那儿。那两天杰克也没给我打过电话。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次日早上，我早早来到了快餐点，一进门，见着杰克正在吃早餐。“杰克！”我喊他道，心里一阵高兴。杰克没应声，我走到他面前一看，原来看错了人！于是只好坐下等着。快餐点的门不时被人撞开，始终不见杰克。我找到快餐店的经理，向他描述了杰克的模样，问他是否见过杰克。老板只是摇头。近中午时分，我给朋友打了个电话说明没见到杰克，朋友说没有人打电话找过我。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来了两个用餐的警察，我上去向他们讲述了杰克的故事，问道我该如何做。“我不认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过是带他坐了一趟车。杰克也许此刻正在enjoy他的生活呐。”一位大块头的警察笑着说。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回到家时已是夜深了。路上仍然碰到几起要搭车的，我没理睬。从那以后我再没在高速上带过人，尽管有时会想，不定那里面有一位正是杰克。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