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雪峰漂浮在云海上：一座，一座座，依稀连绵。晨光闪烁在舷窗边：一道，一道道，无尽耀眼。西藏就在万米之下：这片已经不再神秘的地方。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有太多的人谈论，有太多的书描写。那山，那水，那森林，那草原。寺庙的铜瓦金顶，僧侣们披着大红袈裟飘过。看不够藏族姑娘的圆脸红腮，乌黑眼圈，从微露的胸，溢出阵阵酥油味儿的奶香。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急不可耐地踏上这终生可能就一次的旅途。我拒绝了朋友的沿青藏高原乘火车入藏的建议。在路上虚掷48个钟点，比让我来生变苍蝇，更加痛苦不堪。而从成都上飞机，仅花一个半小时，我就已经“空降”在拉萨城外。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西藏并不遥远。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前来接机的导游，按藏族人的风俗，为我们这个六人旅行团献上哈达。导游是重庆人，个头短小，体态茁壮，脸上挂着职业的笑。只听他高声宣布：欢迎到我们的西藏来旅游。我们的西藏？我顿感异样。毕竟，他是汉族人。可再一想，这不正是西藏的现状么。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往停车场走时，导游摆出严肃的神情对我说：旅行期间，请不要问敏感问题。去拉萨的路上，他又重复叮嘱。记得入藏前夕，成都的旅行社也这样提醒我。但，到底什么是敏感话题？却无人说明，我也没在意。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的粗心几乎酿成大祸。两天后我游览哲蚌寺，措钦大殿里摆着历代达赖喇嘛的铜身坐像，同行的游客忽然向我询问十四世达赖逃离西藏的时间。我一时没想起来，顺口就问身旁看守大殿的僧人。这下捅娄子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问僧人：达赖喇嘛是什么时候跑到印度去的？话音未落，我看见他的面孔已由温和变成恼怒，他冲我喝道：住嘴，不许你这样说！我仓皇离去。僧人继续对着我的背影警告：你要是在布达拉宫敢这样问，会挨打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这才弄明白所谓“敏感话题”的含意。一天前我刚参观了布达拉宫，幸得当时的我，只字未问，无意中避免了皮肉受苦。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阿弥陀佛。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五星红旗前的布达拉宫》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一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都说，不去布达拉宫，等于没到过西藏。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哪知，一票难求。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布达拉宫的门票定额为每日五千张，其中散票两千，游客须昼夜排队购买，还经常买不到。余下三千被分到各关系户手中，任由票贩子层层倒卖。门票的官价为一百元一张，我们曾想请旅行社帮助购买，一问，只有议价票，每张七百元！据说还算便宜的，通常每张要一千元！我听说大部分议价票都落入当地驻军手里。有某四川人利用军队的人缘倒票，仅两个月就获利上百万元。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好在有成都的朋友鼎力相助，一个电话打到拉萨某身居要职的哥们处，几句话便搞定了。官价门票有了，更为欢欣鼓舞的是，我们钱袋里的银子，无形中增量许多。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人们常把布达拉宫与北京故宫并列，称作人类建筑史上的奇迹。当我站在普陀山下，遥望布达拉宫时，我深感震撼的，却不是它的“形”，而是它的“势”：雄踞山顶，傲视众生。就建筑本身而言，布达拉宫更像一座色彩单调的巨型碉堡，无数个黑洞洞的方形窗户，仿佛枪手们高度警惕的眼睛。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布达拉宫的年龄有多大，拉萨的历史就有多长。自公元七世纪，西藏吐蕃王朝的藏王松赞干布在这里挖下第一锨土，垒起第一块石，布达拉宫几经磨难、兴废，最终形成现有规模，才不过三百年前的事。从1653年到1959年，布达拉宫是达赖喇嘛们的寝宫，死后的墓穴，发号施令的舞台。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二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以宫墙的颜色划界，布达拉宫分白宫和红宫两部分。白宫曾是西藏的最高行政中心，也是神权的象征。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进入白宫前，必过一座陡峭的木梯，游客只能从两侧攀援而上，因为中间的阶梯，专供达赖喇嘛使用。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执政者并没有刻意抹去十四世达赖的存在。我们浏览了他的卧室，处理政务的房间，导游特地指着一处铺着氆氇，看着像东北大炕似的一溜长椅说：当年十四世达赖就是在这里跟中共代表团长陈毅会谈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身在欧洲的我，周游过无数皇宫和贵族的城堡。相比之下，布达拉宫内部显得格外寒碜、简陋和拥挤。就连达赖喇嘛召见百官的“措钦厦”（类似故宫的金銮殿），据说有44根柱子支撑，也远没有想象中的气派。整个格局既狭小又杂乱，似乎表明了当时统治西藏的无序和简单。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据信佛的人的说法，达赖喇嘛为大慈大悲观音菩萨转世。藏族人几乎个个都是佛教徒，这使得达赖喇嘛在西藏的地位无人可敌。有这样一句话：天上有太阳，地上有达赖。把一个凡身肉体的人崇拜成太阳，跟把毛泽东比作太阳来欢呼，大有异曲同工之妙。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行前，我读了些有关西藏的史书。我没想到“达赖喇嘛”的存在，至今不过五百年，而佛教一千五百年前就从印度传入西藏。更令我意外的是，达赖喇嘛这个称号，不是源于某种宗教形式的“神授”，而是来自明朝万历年间蒙古军阀俺答汉的恩赐！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神圣的西藏佛教，竟扑满俗世的尘灰。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三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中共指责十四世达赖不安于做宗教领袖，首先是个政客。这至少反映了一部分历史的真实。藏传佛教的领军人物们，从来就垂涎世俗统治权，跟内地的大乘佛教，有很大不同。早在公元九世纪，僧侣们对军政大权的攫夺，引起世俗力量的反弹，藏王郎达玛大杀僧侣，圣地大昭寺被改成屠宰场，佛像被拖出寺院钉上钉子扔入河里。此后一千年，神界与俗界的权争，从未休止，有时异常惨烈。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僧侣们的不灭的世俗野心，除了来自宗教自身的排他性和唯我独尊，人性中的贪婪，对财富的控制欲，或许还跟西藏与外界相对隔绝的状态有关。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种独特的地理位置也注定了僧侣们的脆弱：要保住对尘世的统治权，神既靠不住，顶礼膜拜的老百姓更是些没用的散沙。唯一能仰仗的是外力。于是我们看到：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十七世纪中，五世达赖在藏王藏巴汉的打击下危如累卵。他向蒙古部落首领固始汗求救。固始汗率军入藏，灭了藏巴汗。就是这个固始汗，不仅拥立五世达赖为西藏的政教领袖，还下令以西藏的所有赋税供养达赖喇嘛。至此，在藏传佛教中，达赖喇嘛一人独尊。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贯穿十八世纪，清王朝五次派军队入藏，清除占领西藏的准噶尔部，解决达赖转世危机，平定郡王内乱，驱逐廓尔喀入侵者。我们熟知的西藏“政教合一”制度，就是在乾隆时期确立的。把政权和神权全都交给达赖喇嘛，乾隆爷的初衷大约是想省事，却埋下了未来不断分裂的种子。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人们喜欢把西藏形容为宁静的佛天净土，只是这佛地何时平静过？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四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没见过十四世达赖，但他的前世们，我在布达拉宫的红宫里都一一瞻仰过。红宫的主体为灵塔殿，八座灵塔各装着从五世到十三世达赖的遗体。青灯古佛，暗影摇曳，曾掩盖过多少不为人知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安葬在红宫的八位达赖喇嘛中，只有两位活过了五十岁。其余的死时最高年龄不到三十岁。有四位达赖喇嘛很可能是被毒死，还有一位不知所终。他就是著名的情种六世达赖。灵塔殿里没有他的位置。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六世达赖生性浪漫，留下情诗无数，传说布达拉宫背面的龙王潭，是他当年与情人幽会的地方。可惜生不逢时，他成了权力争斗的牺牲品。康熙皇帝废了他，另立了一个六世达赖。看来世俗政权干涉活佛转世，并非自中共始。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不懂风水八卦，但凭直觉：当初把墓地（红宫）跟政治中心（白宫）建在一起，让死人与活人终日终夜为伴，能趋吉避凶么？莫非因此注定了西藏的命途多舛？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对灵塔殿里的等级制，我也不敢恭维。五世达赖和十三世达赖的灵塔，高过十四米。而八世、九世的又矮又小，还被放到配殿。好似北京八宝山公墓的那些骨灰室，等级森严，哪怕你是夫妻，若级别不同，也只好被棒打鸳鸯。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看来远离尘世的活佛们竟不能脱俗。死者甚至比活着，还要享受荣华富贵。我们的导游一路喋喋不休地惊叹：这是五世达赖的灵塔，光是黄金就用去十一万两！从钻石到翡翠各类宝石一千五百颗！那是十三世达赖的灵塔，你猜塔座上的金箔用了好多？一万一千八百两！至于那些被冷落的达赖喇嘛们的灵塔，据说有的连半两金也没沾着。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释迦牟尼在世时，要求比丘们舍弃财产、远离金银、不参与任何政治活动。这是写进了戒律的。我只能浩叹：佛的至高、至尊，在红宫里却以“如何值钱”来炫耀，幸乎？不幸乎？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五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布达拉宫里没有十四世达赖的像。我后来听人说，早已准备好的，时候一到，就摆出来。只是这个“时候”何时能到？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十四世达赖最近在接受亚洲周刊采访时说：我不寻求独立已经说了千百遍了，就像念六字真言一样经常在念，他们（中共）还是不相信。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可，怎样才能让中共放心呢？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神界，是以世界与宇宙为目标，普度众生。俗界，是以势力和地域为范围，争权夺利。任何屈服称臣的政治领袖，如果他的民族拥有自己的土地、语言和文化传统，鲜有不寻求独立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纵观近两百年的历史，当中央政府实力浩荡时，西藏就安守在国家版图内。一旦出现衰败征兆或竟要改朝换代时，僧侣们便策划独立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晚清政府风雨飘摇，十三世达赖乘势谋求独立。1910年，四川总督赵尔丰率军占领拉萨，十三世达赖逃往印度避难。是后来成立的民国政府，恢复了十三世达赖的权利和称号。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1949年中共夺取政权时，西藏上层下令将国民党政府驻藏官员百余人悉数赶走，争取独立的狂潮在即。次年中共军队攻占西藏东大门昌都。九年后藏族人举行武装暴动被镇压，十四世达赖最终流亡到印度去成立政府。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西藏的幸与不幸在于：十三世达赖推动独立失败后，他面对的是政局动荡的中央政权，只要西藏仍处于中国的版图之内，其政治制度和达赖的地位都能维持原样。十四世达赖尝试独立时，他碰上的是毛泽东。当西藏和藏族人落到这个人类历史上罕见的残忍暴君手上，灾难降临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六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结束参观的时间到了，我仍在徘徊。透过方形窗户望出去，布达拉宫对面是中共修建的巨大水泥广场，取名为“解放”。广场中心高耸的旗杆上，飘动着五星红旗，如同在向布达拉宫挑战：谁是这块土地的大老板！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仿佛又听见历史的叹息：越过禁佛的郎达玛政权，再到今日的十四世达赖，一千年过去了，西藏什么时候以主权国家的形式存在过？从来没有。六百年前宗喀巴的佛教改革，虽然催生了占统治地位的格鲁派，但决定西藏神权和政权命运的，始终来自西藏之外。有谁思考过：为什么会这样？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身边，游客在川流不息。前来朝拜达赖喇嘛的藏族人也在川流不息：有的带着年幼儿女，有的扶着年迈双亲。从他们虔诚的脸上，我看到的不仅是朴实，还有顽强。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究竟谁是大老板？看来，胜负依然未决。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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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朴：西藏归来话西藏（之二）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走过寺庙——对西藏传统文化的一些思索》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一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或许是生就的喜文好墨，身临西藏的我，最想了解的，莫过于这里的传统文化。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在长达数千公里的旅行中，我经常暗自寻索：什么是西藏文化？藏民们无论劳作，行走，放牧，朋友聚会，欢庆节日，都爱歌爱舞。这类文化无足轻重。哪里才能见到藏族人的建筑、绘画、雕塑、戏剧、诗歌、小说、音乐和科学成果？最终我明白了：要想把握西藏文化，你就一个去处——寺庙。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拉萨的寺庙已是数不胜数，从拉萨城向外辐射的沿途，形状各异的寺庙更令人目不暇接。这些寺庙有修在敞亮的平川，有修在陡峭的山坡，有修在耸立的峰顶。衬托着蓝天、雪山、长河、落日，蔚为壮观。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最大的寺庙如哲蚌寺，楼台叠嶂，漫过整匹大山！最小的寺庙称作“日曲”，掩映于深山峡谷中，清妙绝尘，宛如世外桃源。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你若想观赏建筑，请入寺庙：淡装素裹的色拉寺，金碧辉煌的扎什伦布寺。最富装饰性的庙顶非大昭寺莫属，主殿屋脊以铜鸟、宝瓶、金鹿法轮为特征，四角以鳌头翘角为屋檐，下垂铜铃铁板，风过时，撞击声不绝于耳。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你若想鉴赏绘画，请入寺庙：萨迦寺的曼荼罗壁画，佛祖菩萨，磨金描彩，经八百年依然风光不减。甘丹寺的唐卡卷轴佛画，以麻布为面，以绢丝为衬，画中形象，生动跃然。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你若想欣赏雕塑，请入寺庙：或泥塑、或木雕、或青铜铸造的神佛们，在长明的酥油灯烛下，那面带仁慈的容颜，仿佛能穿透时空。我虽不是信徒，却已感受神圣，犹如天赐。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正当我沉醉在寺庙的艺术氛围里，我的心忽然咯噔一跳：为什么西藏的传统文化，几乎都打着宗教的烙印？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二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似乎不难理解：上千年的藏传佛教浸润，几百年的政教合一专制，使西藏的山、水、湖，甚至年迈体衰的柏树，或长相怪诞的石头，都被人为的笼罩上宗教色彩。不论贫富，家家有佛像，户户竖经幡。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可我仍然没有料到，连西藏文字的起源，也跟翻译佛经有关。传世的藏戏宣扬的是佛法和宗教故事，藏族的节日，如新年、花灯节、雪顿节，莫不与宗教紧相连。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至少在1959年以前，僧侣们垄断了西藏的全部文化资源。最珍贵的文物和艺术品，只能在寺庙里见到。西藏的医学、天文、历算均掌握在僧侣手中，据说至今寺庙仍然是学术中心、藏书楼和博物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一旦文化被攥在宗教的手里：是福，还是祸？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翻看历史，宗教的教义通常是反人性反个性的。而人性和个性，是艺术创造的原动力。宗教不容忍个性解放和标新立异，对任何独到的思想或艺术，均视为离经叛道，痛加扼杀。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所以我看到：建筑建的是佛堂，绘画画的是佛事，雕塑雕的是佛像。表面的热闹掩盖不了西藏传统文化的另一面：贫乏。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三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当我越发走近西藏文化，我就越想发问：千年之中的西藏，社会停滞不前，经济积贫积弱，原因何在？为什么没能产生出一位大智大勇的政治领袖？其文化因素又是什么？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一个反复出现的情景，在游览不同寺庙时，引起了我的联想：在一些佛殿里，建有从天花板直落地面的大壁柜。导游告诉我，那里面装的都是手抄经卷。这些成堆成堆的手抄本，据说是由各庙的得道高僧，以毕生的精力，对照佛家经典，一字字抄出来的。我问看殿的僧人：这些手抄经卷会有人再取出来读吗？答复是：永远不会。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既然没用，抄来干吗？堆着做摆设，无非是为了显示对佛祖的贡献。这种做法比起皓首穷经，还要产生不了智慧，更无创造性可言。既浪费时间，又糟蹋人才。却曾经是西藏一代又一代人从小到老追求的目标和境界。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过去的西藏既没有私塾，也没有学校。孩童们只有两条路：一是做永远的文盲，一是进寺庙做僧侣。做僧侣要念经，必须识字，这才有了学点文化的可能。主要课程是五部佛教经典，学习时间是20年，甚至更长！寺庙里还有层层等级够你一辈子辛苦地往上爬。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当除了佛教再没有其他教科书时，就不可能有对社会和自然科学的求知欲。独立的知识分子根本无法生存，因而不会产生任何有意义的文章著作。仰仗着僧侣，驱使着文盲，这样的西藏一旦陷入内忧外患，何来自强不息？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四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同行的做编辑的汉族朋友，因我对西藏传统文化的看法，经常跟我争论不休。记得一次，我们乘车前往林芝，不时看到有藏族人，沿着公路，每走一步便五体投地，以磕长头的方式，向他们心目中的圣城拉萨行进。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一路，少则上百公里，多则数千公里。有的朝圣者就累死在半途。同伴们会把死者的门牙敲下来，揣在怀里，继续未竟之业，直到把头磕到目的地大昭寺。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时我听见朋友在喃喃赞叹：坚韧，执著，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忽然他情不自禁地喊起来：何等的伟大！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不以为然地说：这跟当年红卫兵跋山涉水，步行到北京想见毛泽东，有何两样？这都是洗脑的结果。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朋友摇着头说：你根本不了解藏族人，他们善良质朴，清心寡欲，单纯得像个孩子。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没再吭声。我很讨厌这类救世主似的口气。把藏族人比作孩子，听起来就像高等洋人在谈论土著人。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后来在大昭寺前，我看见编辑朋友像身旁的海内外游客一样，围着磕长头的藏族人拍照：从上，从下，忽近，忽远，不断变换距离、角度。他的脸上带着猎奇的兴奋，仿佛在观赏一场不花钱的动物表演。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十足的虚伪。他不是刚赞颂了对方“何等的伟大”吗？其实，他骨子里是看不起那些磕长头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悲哀的是，多少年来，藏族人被束缚在经书、经幡、佛珠和酥油灯的憧憧光影中，他们的头脑仿佛被装进定制的鞋子里，终生成了没思想没主见的所谓单纯的人，除了做奴仆，根本无法在精神和物质上翻身。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五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们最后去的是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寺庙的石头墙上，依稀可见文革中残留的红漆标语：“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霎那间我被拉入血腥的年代。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僧侣们的权势不过是束缚了西藏文化的发展。而毛泽东的十七年残暴统治，不仅想要摧毁西藏文化，还试图把整个中华文化连根拔起。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从1959年到1961年，毛泽东在西藏搞所谓的“民主改革”，把西藏的2500余座寺庙，毁灭到只剩下70来座。僧尼总数从11万多人下降到不足7千人。无数佛像、佛经、佛塔被破坏，或拆毁，或熔化，或抛入水中。就在这三年，中国其他地方发生了毛泽东一手制造的大饥荒，饿死中国人三千八百万！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文革初起的1966年，西藏几乎是佛土无佛了，在藏族红卫兵的横扫下，幸存的寺庙仅七、八座，没一座是完好无损的。中华大地狼烟四起，各族红卫兵们忙着毁古寺，砸古碑，掘古墓，焚古籍……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在去西藏之前，曾读到十四世达赖的预言：西藏文化会在十五年以内消亡。以我的所见所闻，已存的西藏传统文化正得到保护，中共还投入巨资维修寺庙。当然，僧侣的数量受到限制，我也看到警察进驻寺庙。据说藏族人必须获得政府发的证书才能入寺为僧，僧侣们随时会被组织起来学习如何“热爱祖国，反对分裂”。然而，这些做法并非有意破坏西藏文化，更多地反映出当局在防范西藏独立势力漫延时的焦虑。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眼下，西藏传统文化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什么？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那就是：来势汹涌的世俗化。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第三篇预告：拉萨的世俗化——是堕落，还是希望？）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下一篇预告：走过寺庙——西藏的文化会在“十五年内消失”么？）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