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长期困扰我的一个问题是:毛在历史上以“大跃进”式文盲浪漫主义大手笔改造山河、因而制造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巨大灾难流芳百世,但在当国前却是个精于计算、头脑冷静的现实主义者。这气质转变是何时开始发生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近年来随着史料的陆续披露,我才发现,毛执政后发泄得淋漓尽致的浪漫冒险主义,早在他当国前就多次流露出来了,有几次几乎断送了中共革命。如果不是斯大林在关键时刻拨正船头,指引航向,或是下属反对,中共革命的航船早就让这位大舵手开翻了。毛真正的平生得意之笔乃是制定了将内战伪装为“抗战”的伟大战略,这对我党的上台确实起到了生死攸关的作用,舍此之外,毛作为战略家殊不足道,根本不是党宣传捏造出来的那个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张良、陈平一类人物。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该书对此也有所披露。由上引毛给张闻天的信中可以看出,毛打通苏联的战略计划是:第一、扩大红军一万人。第二,攻入山西和绥远,接通外蒙,而要完成这任务,“有六个月左右的时间就够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种“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正是老毛的个人特色。红一、三军北上后,不过五六千人,在突破腊子口时损伤惨重,伤亡逾千,虽然与陕北土共合流后兵力增至一万三千,但其中有一半是新兵和三千俘虏兵(《李德关于红军渡过黄河后的行动方针问题的意见书》,1936年1月27日)。在此严重的情况下,毛却主张将苏区留给赤少队(赤卫队和少先队)保卫,主力倾巢而出,挺进山西,转进绥远。就算红军能按计划扩军一万人,要击溃或消灭山西阎锡山和绥远傅作义的十几万兵力,除非是天兵天将下凡。如果东征受阻,周围国军趁机进剿,则空虚的陕北苏区定当陷落,红军就会进退失据,只能再度突围长窜。但丢掉根据地化为流寇已被证明是死路一条。在长征使得红军减员到几乎只为原来的十分之一后,若喘息未定又再来一次,则结局如何不待智者而后知之。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然而毛泽东却认定这是伟大战略,他明确指出:“我们的总任务”是“开辟我们的苏区到晋陕甘绥宁五个省份去,完成与外蒙及苏联打成一片的任务。在那时,我们便可以争取更大的力量,给日本帝国主义进攻中国革命(这是必然的而且是不远的)与进攻苏联,国民党各派军阀进攻北方红军与进攻全国红军,以空前的大打击,争取苏维埃在北方七八个省内、南方若干个省内的伟大胜利。”(毛泽东《直罗战役同目前的形势与任务》,1935年11月30日,《毛泽东军事文集》,第一卷,401-405页)。在1935年12月下旬在瓦窑堡召开的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毛强调指出,下一阶段的全部工作内容,就是打通苏联和巩固扩大苏区,“打通苏联是中心口号,与巩固和扩大苏区联系起来。”这一目标分三步走:第一步,在陕西扩大红军,巩固苏区,准备东征;第二步,进攻山西西部,击破晋军主力,进一步扩大红军,完成与苏联的通讯联络;第三步,转进绥远,靠近外蒙和抗日前线(《毛泽东关于军事问题的报告》,1935年12月23日)。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很明显,这伟大战略不过是后患无穷的伟大的空话,李德带头反对,但中央却批准了这一冒险计划,我想无非是因为领袖们都认识到两个基本事实:第一,没有老毛子的慷慨输将,靠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决无可能把天下打下来。第二,陕北乃是地瘠民贫、人口稀少的死地,红军不但无法扩展,就连长期生存都成问题,有如困在这限制了身高的牢笼里,莫若冒险赌上一把。毛自己就把这些考虑表达得很清楚,他指出,为了便于扩大红军,为了“靠近苏联”,即使损失了保卫苏区的赤少队,那也是“部分损失不要紧的”,“应该忍受”,可见“靠近苏联”的诱惑对处于绝境中的中共领导诱惑之大(《毛泽东关于军事问题的报告》,1935年12月23日)。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但前线部队指挥员却比后方领导更清醒,他们吃够了丢了根据地的苦头,因此从一开头就明确反对这计划。彭德怀等人纷纷致电中央,指出这一战略方针“是错误的”,不仅“带有冒险成分”,而且可能“走到离开苏区的危险”,请求“重新考虑”。在他们的影响下,原来力主以打通苏联为中心任务的张闻天、周恩来等人也意识到保住根据地的重要性,为此修改了原来的立场,认为保卫、巩固和扩大苏区才是第一位的战略任务(《洛甫对战略计划的意见》,1936年1月31日,《周博致毛彭转政治局诸同志电》,1936年1月31日)。李德更明确指出“没有到绥远去的必要,没有必要接近外蒙古”,这是因为“战争未发生前,在我们这方面应当避免能够引起苏—日冲突的行动”(《李德关于红军渡过黄河后的行动方针的意见书》,1936年1月27日,见邱路《红军东征战略方针的提出过程及其演变》,《党史研究》,1986(3)))。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最后这点大概最有说服力,于是在1936年1月31日在延长召开的军事会议上,与会者否定了毛战略计划中挺进绥远的第三步,虽然东征山西的第二步没有取消,但那不再是为了靠近外蒙,而是为了筹饷扩军。会议决定该年的军事方针仅为扩大苏区和红军,反对冒进和脱离现有根据地的危险,因此,应抓紧一切可能,迅速和负责围剿陕北苏区的的东北军达成秘密停火协议。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事态发展果然证明了反对者们的正确。红军东渡黄河,攻入山西后,一开头进展也倒颇顺利,占领了一系列重要城镇。但不久中央军随即陆续进入山西,阎锡山也集中了4个纵队反攻,夺回了大部分陷共的土地,此后汤恩伯所部中央军和晋军数路人马更节节推进,把红军全部压到黄河东岸永和一带狭小地区。更严重的是,东北军和杨虎城的17路军趁机进逼苏区,红军面临着丧失根据地,孤军被包围在黄河东岸的可能。此时就连毛都看出了危险,只好灰溜溜地渡过黄河,回师解救燃眉之急。毛的伟大战略计划就此破产,原定任务无一实现。虽然红军在山西大肆掳掠,解决了一时的粮饷问题并扩充了兵力,但换来的是战斗力极强的中央军从此进入山西,如果那约30团的中央军尾追过黄河,势必给苏区带来致命威胁。为蝇头小利而陷入战略上的被动,此乃兵家大忌,而据说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战略家毛泽东却偏偏干出来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当然,东征没有导致全军覆没,但这并非毛的功劳,而是几个因素造成的:首先,我党的运气是难以置信的好:正当毛筹措东征之际,彭德怀恰好勾结上了东北军军头王以哲(王希哲的从兄?),张少匪由此开始通共,在很大程度上保障了苏区后方的安全。但谁都能看出,这一因素根本就是难以控制的,把生存希望押在其上,大概只有彻底疯狂的赌徒才会干。其次,中央的集体领导抵制了毛“挺进绥远”的第三步计划,把东征任务限于筹饷扩军扩土的有限战术目标。如果不是这样,则红军在入晋之初进展顺利之时,毛必然要忙着走那第三步,千里跃进大绥远,等到中央军入晋后,便能轻而易举地截断其后路,使红军失去根据地的依托,此时就算张少匪通匪卖放,那也救不了困在大漠之中的流寇了。由此看来,延长会议还真是救了红军的命。就算这一切不发生,红军如意挺进到了绥远,并击败了名将(相对意义)傅作义的大军,靠近外蒙扩大苏区,挟俄械俄饷赤化北中国,那也必然要引起日本人的强烈反弹,说不定真要如李德警告的一样,引出日苏冲突来,苟如此,则中国倒是可以免了八年抗战的战祸,而我党当然也就没有今天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然而毛泽东总结的失败教训却大异其趣,他居然说什么:“此次失着是太谨慎,未能立即出河北,我们未过黄河前对阎锡山估计太高”,在汾河西岸过于犹豫,没有下决心东进到晋东南去。红旗一旦插到京汉铁路,情况必定大大不同(《毛泽东关于目前形势与今后战略方针的报告》,1936年5月8日,该书95页)。这就是说,东征失败不是因为根本战略方针就是冒险的赌博,而是因为那赌博还不够胆大!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您说这是什么疯话?红旗真要插到京汉铁路去,则我党立即成了过街老鼠。其时日本业已占领了东北全境,正在向华北着着进逼,引起全国人民对于亡国灭种的极大恐慌,抗日救国的呼声高入云天,当此之际红军却悍然把内战打到华北战略要地去,在客观上形成了与日寇的内外夹击,中国人民特别是弱智知识分子们就算再愚蠢,谅来也不至于蠢到能坐视这种赤裸裸的汉奸祸国行为吧?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是从政治上说,从军事上看这愚昧似乎也不下于后来的“大跃进”。红军主力真要突进到华北,势必成了彻底脱离根据地的孤军。别说当时最精锐的中央军,就是阎老西也能轻而易举地截断它和陕北苏区的联系。此时红军陷入一马平川的中原的“四战之地”,绝无可能立足下来建立新根据地,必然只会被围歼。所以,毛所谓“失着”,其实是无意中的救命之着。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毛的军事上的第一次“大跃进”尝试。从后来的情况看,毛对这种扔掉根据地,主力“跳出外线”,大刀阔斧开辟轰轰烈烈大局面的大手笔似乎情有独钟,可以说是成了一种情结,此后还要发作几次,可惜他那时还不是万事由己一言而决的为所欲为的大独裁者,所以未能像建国后的大跃进那样导致我党我军全军覆灭,堪称憾事。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