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年轻人说：“天狗这是不让百姓活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是啊，没月亮晚上怎么做活啊？” 城郊菜农老霍表示同意。他经常在夜里借着月光掏大粪。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们纺织工人反对天狗！” 几位老太太都借月光纺线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天狗霸占光源，企图一口遮天。” 国子监一群年轻学子一向借月光读书，苦学至今，尚未授官。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没月亮，晚上打个屁的鱼！” 这是几个粗野而忿忿的渔民。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对天狗的不满迅速升温。人群越来越激愤了。“打倒一手遮天的天狗！” ，有人喊口号，不少人响应，不久，“打倒” “杀死”的口号就传开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再过一会，京城最宽的前河沿大街上尘土飞扬，一彪人马走了过来。领头的是大车店主史昭，他手中哗啦啦晃着一把铁算盘，高呼“同胞们起来救亡！” 他儿子紧跟着，挥舞着一面店招。后面是一片小树林似的鞭杆子，叭叭的甩的山响。那是住客们。这些赶大车的劳累一天，一听天狗来犯，二话不说就下了床。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位卑不敢忘忧国啊，连站在人群中的太史公频频点头，从怀里掏出一迭稿纸，匆匆地记了起来。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同学们，大家起来，奔赴那救亡的前方！听吧，战斗的号角已吹响。看吧，抗暴的旗帜在飘扬！”歌声响处，走来了穿长衫的学生军。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他们打的横幅上写着“京城之大，已经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后面是饭庄的队伍，京城第一饭庄杏花村的夥计们领头，挥着油亮的锅铲，举着寒光闪闪的菜刀，举的大横幅上，画着红烧狗肉，口中喊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全城的饭庄齐奏“锅碗瓢盆进行曲” ，用猪肘棒子敲着饭锅，浩浩荡荡地跟着。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砰，砰，砰，是酒客们摔酒罐子。三钱银子一罐的二锅头，砰地一声砸了，酒香四溢。民众大声叫好，情绪陡然上升。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小孩子跑来跑去，过年也没这么高兴。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各位乡亲，借光，借借光，”一位黑大汉手举一口大缸，拨开人群，爬上路边的戏台子。崩咚一声巨响，把一三百斤的大瓦缸当街砸成了碎片。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人群齐声叫好。那边却倒下了一位老者。众人七手八脚的捏人中，做人工呼吸，灌参汤。直到他悠悠醒转。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庄老板，你没事吧？”有人认得他是城西天源酱菜园的老板，那砸缸的黑大汉是他店里的夥计杨二愣子。不用说，大缸是他店里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老人脸色苍白，微弱地问，“天狗。。。退了没有？”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快啦，就快啦，”医生安慰着，“二愣子已经去取第二口缸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啊？”庄老板头一歪，又晕过去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升到了天中的月亮，此时至少已经小了三分之一，好像还在继续小下去。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怎么，还在吃？” 一个呼哧带喘，满头大汗的饭店夥计放下菜刀，嘀咕一声。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是啊，好像越来越小了呢，” 有人附和。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不对吧？民众的力量谁能抵挡？” 一位裁缝表示疑问。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它确实还在吃，而且吃的速度比刚才快，” 一位观察家十分冷静地举起了一张纸，他一直在记录数据。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天狗好像根本就没听到民众的抗议。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唉，”一青衣秀才跳上台子，仰天长叹一声，“我看哪，这是顶牛了，激化了，逼到墙角了，激怒了吃的更狠了。再这么硬干，很可能月亮被完全吃掉。不如大家还是撤吧。天狗，一定会回心转意的。凡事都要留有回旋的余地，要学会妥协。各让一步。不要动不动就大家准备后事。”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显然他的想法代表了一部分民众，人群嗡嗡地议论起来。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还没买寿材的请抬头看看吧，”秀才指了指天上。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大家抬头看，月亮更小了。悲观的窃窃私语现在升级成了嗡嗡的议论。棺材铺申大爷一帮人抬着个棺材，上面原来“给天狗送葬” 五个大字，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现在周围聚的人多半都在八两十两的就寿材讨价还价。一部分人对李裁缝夫妇也发生了兴趣，开始讨论寿衣是用府绸还是光缎。有几个学子，悄悄缩到人群后面，各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油瓶子，倒出油，往脚底板抹了起来。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呵呵，这位不是蜡烛铺广告课的何课长吗？” 一个长胡子的中年人信步走上台，对那位青衣秀才一拱手，“没了月亮，你生意会好做些吧。”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啊。。。原来是开月饼铺的刘长胡子，” 课长反唇相讥，“想让群众为你硬拼？群众是不是愿意做无谓的牺牲啊？”
  
    “呵呵，瞧你慌的那个样子，人民和天狗的斗争胜负还没见分晓么。” 刘长胡子不慌不忙，掏出一本小书，对群众说，“我们俩诸位谁都别信，咱们看看书上怎么说。。。。对，就是这段：最后胜利的到来，往往在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这本斗争宝鉴，是前人无数次斗争经验的总结，神宗三年出版，须不是我现编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话十分有力，白纸黑字，确实是神宗三年出的书。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光是我们的希望。谁愿意永远生活在黑暗中？”他大声问群众，“你愿意吗”。他指着老霍。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俺，俺要浇粪！” 老霍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他脑袋里全是粪。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反对黑暗！” 纺织老太太喊。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提高学生待遇，反对暗无天日的统治！” 一个学子呼喊口号，数百长衫跟着。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好。” 刘长胡子点头加以肯定，“扫帚不到，天狗不会自己跑掉。”他又翻了一下那本神三版的斗争宝鉴：“宝鉴说：要光，就得拼。敢拼才会赢。犬儒主义，是要不得的。”

    “我操，什么叫犬儒？” 杨二愣子冷不丁提问。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犬儒就是坐着等死，让天狗把天吃出大洞。”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天吃出一个大洞。好家伙！群众脖子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可不是吗。本来月亮镶在那正好，吃了自然要出大洞了。而洞里会掉什么，那可真是“天才知道”了。

    “喂呀妈呀，老天通洞！” 一个纺织老太太往地下一坐，放声大哭起来，“死鬼啊，你扔下俺们孤儿寡母，俺们可怎么活啊，呜呜。。。”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她凄凄惨惨这么一哭，不少人也跟着掉泪和抽泣了。世道艰难，谁家没一本难念的经。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杨二愣子一声暴喝，“还呆着干嘛，大夥儿接着闹吧。”话说完，崩东一声，又摔碎了一口腌菜缸。接着“砰，啪，”站在他后头的鞭炮铺二掌柜赵六开始放二踢脚。几个夥计点燃了鞭炮，三百响的大钢鞭爆豆似地响了起来。空气里顿时充满了火药味。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今天无私奉献，每挂钢鞭只收五钱本费！” 赵六大声叫。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刚才那挂算我的！” 白光一闪，一块二两多的银子扔了上来。多数人不知道这主是赵六雇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也来一挂。。。”
    “接着！”
    “还有我！”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几位可就都是民众了。白花花的银子扔了一地，在鞭炮和锣鼓齐鸣，锅碗瓢盆进行曲重新奏起，游行队伍又喊起了口号，向前涌去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刘长胡子踱下台去，把宝鉴掏出来，微笑着扔掉，走入暗影中去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一只手捡起了那本书，蜡烛铺广告课的何课长的手。他一页页翻过去，全是白纸。他嘿嘿一声，把那书揣进怀里。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两个时辰之后，在民众的抗暴声中，月亮又渐渐露了出来，清光照着京城的大街小巷，一地的碎纸，打碎的瓦罐，死去的庄老板，和精疲力竭，但脸上挂着欣慰笑容的民众。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史书这样记载：宋神宗八年八月十五，天狗吃月。民众奋起抗争，踩死三百人，受伤五千。而民众冒死以继，终于赢得光明。太史公的爸爸曰：战争的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而最厚的史书是民众的心。从神八年开始，每当月圆之夜，大槐树下的老人，就会用扇子指着月亮，讲述光的来历和人民的力量，毁家抗暴的庄老板和力大无穷的杨二愣子，这些冒死抗争的先烈，如何为世界保住了一线光明。孩子们则入神地听着，埋怨自己的生不逢时，不能轰轰烈烈地干上一场。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只有天边的月亮，对此不发一言。天狗吃也罢，不吃也罢。她似乎并不在乎。她管自运行着，人间的喧嚣，既不使她快一分，也不使她慢一分。她就那样运行着，把寂寞的清光，洒向人间。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