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黄、黎、宋，运动极烈，民党忽主宋任总理，已由日本购孙黄宋劣史，警厅供钞，宋犯骗案，刑事提票，用照辑印十万册，拟从横滨发行。”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而我写作《宋》文时参考的电文是：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孙、黄、黎、宋，运动极烈，民党忽主宋任总理，已由日本购孙黄宋劣史，……用照辑印十万册，拟从横滨发行。”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省略了的话是什么意思呢？原来，孙、黄、宋中的某人，或是全体（从电文中无法推出具体是指谁），曾在日本犯过事，被警察抓了起来，在局子里作了口供，应桂馨把口供抄件弄来了。而宋教仁则在日本搞过诈骗，被警方发过逮捕证（刑事提票）。他准备拍下照来印刷十万册，拿去横滨发行。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类似地，２月４日洪述祖写给应桂馨的信原来是这样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冬电到赵处，即交兄手，面呈总统，阅后色颇喜，说弟颇有本事，既
有把握，即望进行等语，兄又略提款事，渠说将宋骗案及照出之提票式
寄来，以为征信。弟以后用川密与兄（芦按：此处疑缺字，所谓“川密”、
“应密”大概是密码本中的分类，洪要应以后使用密码本中的“川”类
跟他联系）”。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而我在《宋》文中使用的引文到“既有把握，即望进行”为止，少了后面的“兄又略提款事，渠说将宋骗案及照出之提票式寄来，以为征信。”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是什么意思呢？原来，应２月２日发的电报（所谓“冬电”，当时发电报时为省字，习用韵书某字代表某个日期）由赵收到后，赵让洪转给袁，袁看了很高兴，说既然有把握，那就干下去吧，这小子挺有本事的。洪便趁机替应要钱（其实同时为他自己要钱），袁说，让应先把宋诈骗案的案情和逮捕令先寄来，作为“征信”，才谈得上给钱的事。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很明显，洪把此事当成了向袁邀功的机会，非常重视此事，此后一再向应提起，接连催问。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二月八日，他首次催问此事：“宋辈有无觅处，中央对此，似颇注意。”（原注：“辈”字又似“案”字。）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里的“宋辈”当为“宋案”的误读，其实说的还是那逮捕令。他其实是说：你死猫三答应的那文件搞到没有？上面催问呢！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二十一日，他再次催促，这次是实行金钱挂帅，物质刺激了：“宋件到手，即来索款”。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二月二十二日，他第三次委婉催促：“请款务要在物件到后，为数不可过三十万。”提醒对方，物件不到是要不到钱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奇怪的是，应桂馨在夸了海口、骗得龙颜大悦之后，却再也不提那碴了，却去提什么我至今没弄明白的买公债的事，大概是索要好处费吧。到了３月１３日，他写信给洪，只字不提人家几次索要的“宋案”，却突然提出杀宋建议：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民立》（报名，系国民党所办）记钝初在宁之说词，读之即知其近来之
势力及趋向所在矣。事关大计，欲为釜底抽薪法，若不去宋，非特生出无穷
是非，恐大局必为扰乱。”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同日，洪致应电：“川密”，“蒸电已交财政总长核办，偿止六厘，恐折扣大，通不过，毁宋酬勋位，相度机宜，妥筹办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那意思是告诉他：公债的事我在给你办着，但无法办到你说的八厘，只能搞到六厘，因为折扣如果打的太大，恐怕通不过。你若毁了宋，将以授勋为报酬。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原来我把此电看成是洪对应同日去信的答复时，颇费了一番踌躇：应去函建议杀宋，洪当日就回电同意，这函电往来是否也太快了些？后来我假定那是用快件寄出的，所以当天到达。刚才想了一下，这完全是用现代快信去类推民初。当时最快的交通工具就是火车，即使以京沪快车递送，也决无同日可达之理。所以洪的电报其实是在接到应的杀宋建议前发出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那么，难道是洪主动给应发了杀宋指示？非也。那其实是老洪望眼欲穿，等不来宋教仁的逮捕状，于是便乱许愿，哄骗老应赶快把那玩意寄来，说是只要毁了宋的名声，便可以授勋给他。那“毁”其实是文言中的“毁谤”，并不是现代白话文中指的“肉体毁灭”的意思。如果指示杀宋，岂不会用别的更准确的字如“刺”、“诛”？如此大事非同小可，岂能让对方为文意暧昧而捉摸不定？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很明显，这“酬勋”的允诺完全是老洪捏造出来的。当初老袁听了汇报，龙颜大喜，洪趁机要钱时，老袁都还说要先看货再说，既没答应，更没开出钱数来。现在对方迟迟不寄“征信”来，岂还有答应“酬勋位”之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同样明显的是，对那“毁”字，老应也是作为“毁谤”理解的，并未理解为“杀宋酬勋”，所以他才会在３月１４日（即收到洪电次日），再次发电给老洪请示：“梁山匪魁，四处扰乱，危险实甚，已发紧急命令设法剿捕之，转呈候示。”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如果他将“毁宋酬勋”理解为“杀宋酬勋”，则不会请老洪“转呈”，他“候示”，因为正如电文显示的，他急不可待地要杀宋，岂还会再等人家批准第二次？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里耐人寻味的是，他那“四处扰乱，危险实甚”，如同描述系列杀人犯似的，其迫不及待之心跃然纸上。这ＴＭＤ都哪跟哪阿？至于么？宋不过是个文人而已，有什么危险性？他为什么如此迫不及待？莫非是知道小宋因大总统之邀，即将北上，他从此无法下手，也就无法嫁祸？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更耐人寻味的是，他一面承认“已发紧急命令设法剿捕之”，一面又请洪“转呈（总统）”，他自己“（等）候（指）示。”你的紧急命令都发出去了，还等什么人家的指示？杀人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不是作文章，可以过后修改之。如果“候”来的“示”不同意，人却已经被杀了，你又该怎么办？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由此可见，大约无论洪是否回电同意，老应都是要去杀人的。细读了全会的公报（阿，对不起，这是方海珍的段子，惯性思维哪！请看下面附件），可以发现，在整个事情中，应非常主动。原来老赵无非是要他搞点国民党的情报，并没有具体指定搞谁。他一开头也确实是专业对口，干的是情报活。可此后便逐渐把对方的注意引导到宋头上来，那钓饵便是宋的“诈骗犯罪史”，而且据说还有逮捕令作铁证。可以想见，这对政客有多大的吸引力！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传统社会实行所谓德治，那道德观念跟现在的很不一样，养二奶、玩戏子、嫖妓女都只算风流韵事，哪怕贪污也无多大关系，但如果在民间搞诈骗，还被警察逮捕过，则这绝对在国民心中通不过。如果老袁抛出了这７寸，则小宋就真的彻底毁了，政治生命从此完结，根本不用去杀他。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正是袁不是宋案主谋的最有力证据：袁已经有了有效毁灭宋的法宝，还何必去杀宋？杀宋不一定成功，且有泄露底细的风险，而抛宋的档案既威力无穷，又毫无任何政治风险，即使风声走漏出去，也无损于他大总统的光辉──真要那样的话，他完全可以义正词严地说，那是公民向他举报的，作为总统，他有责任让国民知道他们要选举的政治家的真实面目。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由此可以推出，后来洪在３月１８、１９两日致应电中说的“照办”、“速行”，若不是他错会了应电中“去宋”、“设法剿捕”的意思，真是批准应杀宋的话，那就一定是假传圣旨。本来，老袁不是轻易相信人的人，更何况应既是青帮大流氓，又有革命党人背景，还是陈其美的心腹爱将，他怎敢胡乱相信？那要应先交货“以为征信”的话就说得很清楚：除非有实际行动，他不能相信此人。现在那“征信”答应了一个多月，到现在还没见踪影，对方却突然提出杀宋建议，岂不可疑？难道老袁那老狐狸不会疑心这是对方设下的圈套，竟然放心下令让对方“速行”？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从老洪看，他也不敢去请示老袁：应原来答应的玩意至今未到，“中央对此似颇注意”，他这中间人已经是如坐针毡了，现在还敢去跟总统说应建议杀宋么？再笨的人都能想到，总统必然龙颜大怒：这么说，那逮捕令原来是骗局阿？他交不出货来，拿这来搪塞我？！所以，洪的回电，如果不是误会了应的意思，便是如“酬勋”那样的鬼话。这也可以理解：他因为夹在中间坐蜡，为了拿到那逮捕令不惜捏造“酬勋”的谎言，此时走投无路，当然也可能巴不得老应以别的方式来交差。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那么，宋教仁到底是不是诈骗犯？有没有让日本警察逮捕过的劣迹？本人不是留日帮，这事还是留待思云同志去考证吧。不过，我倾向于相信这整件事都是编造出来的，目的是引诱老袁上钩（那诱饵确实具有不可抵挡的吸引力），好在事后把他赖成主谋。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本来我一直觉得奇怪：警方搜索应宅，搜出应收到的函电不奇怪，但怎么还会搜出他发给别人的信件和电文来？莫非他每封信、电都留底稿？这是为什么？是不是为了在事败之后让这些秘密通信曝光，以此把袁、赵牵连进去？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沉思之余，我不能不叹服政客们的心计之深。老赵其实本来是要应去搜集国民党人的情报动向的，他本是干内务出身，干这种烂事本是他的专业，但他并不是专门针对小宋去的。结果应把矛头引到了小宋头上，他一看那电报，立刻便借口中转泄密而让洪去全权办理，连知情人都不做。老袁也够狡猾的，坚持要先看“征信”。可惜饶你奸似鬼，喝了陈其美的洗脚水。强中更有强中手，太平洋再深也有底，政客流氓们的狡猾没有底，唉！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附件】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另本密件摘要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一月十四日，赵秉钧致应桂馨函：“密码送请检收，以后有电，直寄国务院可也。”外附密码一本，上注“国务院，应密，民国二年一月十四日”字样。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一月二十六日，应致赵电总理：“应密”，“径电”，“国会盲争，真象已得，洪回面详”。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二月一日，应致赵电：“应密，东电”，“宪法起草，以文字鼓吹，主张两纲，一除总理外，不投票，一解散国会。此外何海鸣、戴天仇等，已另筹对待。”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二月二日，应 致程济世转赵电：“应密，冬四电”，“孙、黄、黎、宋，运动极烈，民党忽主宋任总理，已由日本购孙黄宋劣史，警厅供钞，宋犯骗案，刑事提票，用照辑印十万册，拟从横滨发行。”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二月一日，洪述祖致应函：“大题目总以做一篇激烈文章，乃有价值。”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二月二日，洪致应函：“紧要文章，已略露一句，说必有激烈举动，弟须于题前径密寄老赵，索一数目。”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二月四日，洪致应函：“冬电到赵处，即交兄手，面呈总统，阅后色颇喜，说弟颇有本事，既有把握，即望进行等语，兄又略提款事，渠说将宋骗案及照出之提票式寄来，以为征信。弟以后用川密与兄（芦按：此处疑缺字，所谓“川密”、“应密”大概是密码本中的分类，洪要应以后使用密码本中的“川”类跟他联系）”。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二月八日，洪致应函：“宋辈有无觅处，中央对此，似颇注意。”（原注：“辈”字又似“案”字。）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二十一日（芦按：疑为“二月十一日”之误，待考），洪致应函：“宋件到手，即来索款”。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二月二十二日（芦按：疑为“二月十二日”之误，待考），洪致应函：“来函已面呈总统总理阅过，以后勿通电国务院，因智（原注：赵字智庵）。已将应密电本交来，恐程君不机密，纯令归兄一手经理。请款务要在物件到后，为数不可过三十万。”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同日，应致洪电：“川密，蒸电”，“八厘公债，在上海指定银行，交足六六二折，买三百五十万，请转呈，当日复。”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三月十三日，应致洪函：“《民立》（报名，系国民党所办）。记钝初在宁之说词，读之即知其近来之势力及趋向所在矣。事关大计，欲为釜底抽薪法，若不去宋，非特生出无穷是非，恐大局必为扰乱。”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三月十三日，洪致应电：“川密”，“蒸电已交财政总长核办，偿止六厘，恐折扣大，通不过，毁宋酬勋位，相度机宜，妥筹办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三月十四日，应致洪电：“应密，寒电”，“梁山匪魁，四处扰乱，危险实甚，已发紧急命令设法剿捕之，转呈候示。”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三月十七日，洪致应电：“应密，铣电”，“寒电到，债票特别准何日缴现领票，另电润我若干，今日复。”。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三月十八日，洪致应点：“川密”，“寒电应即照办。”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三月十九日，洪致应电：“事速照行。”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三月二十日，半夜两点钟，即宋被害之日，应致洪电：“川密，号电。”“二十四分钟所发急令，已达到，请先呈报。”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三月二十一日，应致洪电：“川密，个电”，“号电谅悉，匪魁已灭，我军无一伤亡，堪慰，望转呈。”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