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的两层窄楼，每层只有两间，采光也不好，房子的原主人是个性情乖僻的老太婆，虽已经七老八十，看上去倒比房子显得年青，因此她活着的时候，便一直没人肯租这房子。自从她死了，房子又整整空了一年，看上去更破旧了，每次从房旁经过，我都怀疑二楼的老式木窗会从上面砸下来，耳边也似乎会响起风吹动窗户发出的依依呀呀的声音。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房子现在好象是属于老太婆的某个远房侄子，见过两次，长相很懦弱的男人，他的妻子倒精明爽利，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将这破房子租了出去，想到租户因为房子的破旧程度表现出的惊奇，我不禁匿笑。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的家算是和这栋房子打对门，隔了两百来米的距离遥遥相对，虽然不是刻意，也总能看到一些房子的倪端，因此在星期二的上午，我看到了那个倒霉的租户。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那天上午我到单位才发现忘带一份文件，等我急急忙忙跑回家门口，开门的时候，发现旧房子的门半开着。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保持着一手拧着门把手，正准备跨进房间的姿势，脑袋稍稍偏向旧房子，就算房子的新主人是个非常意怪的人，也不会觉得我是在有意窥视他。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然而，从旧房子里出来的人，让我大大地吃了一惊！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一直想象租户可能是和第一任房主一样个性乖僻的老人，或者是城市里的拾荒者，要不就是个长相迟钝上当受骗的肉头，结果出来的竟然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她的样子丝毫不显迟钝，反而相当聪明。长发中分，显出开阔的额头，一双沉静的大眼睛，穿了一条长近脚踝的深红细条灯蕊绒连衣裙，非常温暖的颜色，这颜色别的女人穿来有些俗气，和她倒是很相配，连她有些苍白的脸色也因了这条裙子显得鲜艳起来。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你好啊！”我尽力摆出最阳光最亲善的表情和她打招呼，露出一口白牙。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对于素未谋面的人来说我好象过于热情，但你要是知道我最近失恋又始终对美貌女子抱有异于寻常的好感，便不会觉得奇怪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你好！”她微笑地回映我，那一瞬间，我觉得持续了几个礼拜的阴霾天气一下子全结束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松开门把手向她走过去，有好机会不会利用的人才是傻瓜呢：“我是张智，住在你对面。”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叫骆丽。”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和骆丽就这么认识了，她暂时失业，没有工作，非常空闲，因此我常常以“反正你没什么事”为借口，到她家打扰她。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她喜欢穿长长的裙子，头发松松地挽个髻，在厨房里烘些小糕饼，坐到楼下的客厅里看书，如果我在，她会多做一点，加一杯牛奶或橙汁，尽够我俩吃次下午茶。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她好象没什么朋友，以她的个性应该有相当多的朋友才对，但自从她搬到这两个月，除了我，没有一个人来看过她。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和她很亲近，却又一无所知，只知道她原来从事过电脑画图，但只要一问到亲人和朋友，她总有办法将问题避过去。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有故事的女人。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对他人的隐私没多大兴趣，或者说我极力做出对骆丽的隐私没多大兴趣的样子，有些人防备心很强，如果在她还不想打开心扉的时候过度关注，会让她将自己包得更加严严实实的退开。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种包裹总让我不自觉地想到大漠中的一种酷刑：将受刑者脱去衣物捆住手脚裹在生牛皮里放到太阳下暴晒。脑袋是在牛皮外面的，一时不会死，只觉得口干舌燥，但生牛皮被太阳暴晒后会收缩，将身体越捆越紧，收缩成一根细棍，几天几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不欲生。如果这时候想减轻他的痛苦，勉强将牛皮扒下来，皮肉会和牛皮一起扒落，救都不可能。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急着打听骆丽的过去，骆丽也会披着自己的生牛皮躲开吧，她痛苦的时候，谁来救她？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喜欢坐在骆丽的屋子里和她一起喝下午茶，房子很旧，墙壁上裂了无数的缝，木地板也完全看不出颜色，窗口横生的爬山虎让房子更加古意盎然。房子本身其实非常结实，从一块脱落的墙皮向里看，是上好的青砖所砌，地点也选得好，虽然在一楼，依然温暖干燥，没有通常的潮湿。美中不足的是有虫子，每次我坐在客厅，总能看到一伙虫子大摇大摆地从桌子走回墙缝去。这种虫子大约一厘米左右，细长细长的，长着无数只脚，黑得发亮，不知道是什么虫，别的地方没有看到过。讨厌的家伙，总有天我要拿杀虫剂把你们全干掉！骆丽似乎不讨厌这些虫子，不许我用鞋底或报纸对付它们，当然这些虫子本身也不显得脏，仔细看它们乌溜溜的触须甚至有种邪恶的美，但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它们鸠占鹊巢。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问骆丽：“怎么想到租这个房子？”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因为他们喜欢。”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他们？还有别的人要来吗？”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洛丽笑，端起碟子：“来，试试我新做的桔香饼，奶油里也加了些桔汁，颜色很漂亮，不是吗？”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又改了方向，我和骆丽的谈话大抵如此。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骆丽房子里的虫越来越多，我几次带来了杀虫剂都被她拦住，古代有个钱某饲鼠，难道骆丽喜欢饲虫？总有天这房子能被虫子给蛀空。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骆丽有条不紊地做糕饼看书，虫子有条不紊地在房子里横行，直到有只虫子肆无忌惮地爬到骆丽的脸上，我大喊：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你脸上有只虫子！”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骆丽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好象脸上有虫子的是我：“是吗？”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她伸手在脸上一摸，摸到那只虫，用两只手指将它撮起来放到地上，虫子挥舞着无数只小黑脚跑进墙边的某条缝隙里消失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骆丽！”我忍无可忍。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怎么了？”她一脸的平静不禁让我毛骨悚然。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她原本就不胖，现在更瘦了，两边脸颊都凹进去，眼睛显得越发的大，唇上仅存的一抹鲜色，看上去反而有些妖艳。这还是那天上午遇到的温婉女子吗？是她的脸，她的手，她的声音以及惯做的小动作，可又不是她，象被谁借用了她的躯壳。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骆丽的语气有点嗔怪：“你老盯着我干嘛。”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没，没什么，”我打着哈哈：“你越来越漂亮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实际上是越来越古怪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房子只是旧，并不脏，连墙缝都干干净净的，裂缝里露出的泥灰也是干净的，只是到处是爬动的虫子，坐在客厅里，都能听到虫啃食灰土的沙沙声，我甚至怀疑有天这房会在虫子的啃食下轰然倒塌。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骆丽漂亮得益发妖艳，为了看到这漂亮，我原本还可以在这座房子里勉强呆下去，直到有天她给我承蛋糕的碟子里也布满了虫卵和蠕动的幼虫，我才觉得完全不能再忍受。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骆丽，明天我要出差，这阵可能不会过来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样，”骆丽的眼神里有点点吃惊，好象看透了我的出差只是个借口，过会，她低低地说：“出差回来后，再过来一次好吗？”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她的脸色如此凄清，我的心一软：“好吧，不过可能要几天。”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没关系。”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是真的要出差，虽然这趟差使是我向头努力申请的，地点在北海，领略了一番内陆城市见不到的海景，猛吃了一通海鲜后，我带着被晒成淡棕色的脸膛回了家。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看到对门的房子，我想起了骆丽，这些天，完全将她给忘了。房子更加破旧，窗框已经变成了黑色，天气转凉，爬山虎的叶子掉了不少，倍觉萧瑟。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随手拿了对珍珠耳环——这是在北海出差的纪念品——敲洛丽的门。门虚掩着，我一边喊着：“骆丽。”一边推开门，客厅厨房都不见人，房子有些脏，象几天没有打扫。楼上传来巨大的嗡嗡声，骆丽不知在楼上干什么。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上楼，这是第一次上楼，认识骆丽这么久，还从没有到过二楼。二楼应该是她的卧室，没经她的允许擅自上去，好象有点不合适。但我们已经这么熟了，我对自己说。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楼梯上也有灰，虫卵倒没有想象的多，左边的门开了一条小缝，嗡嗡声就是从这传出来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骆丽？”我试探着又叫了声，还是没人回答，嗡嗡声更大了，我推开门。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房间很简陋，和一楼一样，基本没怎么装修，墙壁上都是裂缝，正对着门的立柜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半人画像，看得出画中人是骆丽，温婉美丽，眼睛中闪着聪慧的光华。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立柜旁是一张老式床，作为单人床来说太大了，估计是前房主的遗物，骆丽就侧躺在上面，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身上盖了一条薄毯，毯下曲线毕露。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骆丽？”我轻声叫。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她一动不动，嗡嗡声从薄毯下传来。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你没事吧。”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她还是一动不动。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的鼻尖冒出冷汗，伸向毯子的手微微发抖。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骆丽。”我一边轻唤着一边揭开毯子。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二楼传出我撕心裂肺的惨叫。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太，太可怕了！虽然事情已经过了一个月，但当时的景象令我终身难忘！骆丽的身上，不，应该说她已经没有身躯，她的身躯已经被虫子啃食殆尽，揭开毯子，无数虫子象一条黑色的大毡，在阳光下褶褶生辉，避入墙角走得无影无踪。再看毯下，哪还有什么人体，只零散着白骨，骨头洁白得没有一线血丝。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开始看见的所谓曲线毕露，完全是堆积在她身上的虫子！每想到这我都不禁大口呕吐。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洛丽是一开始便抱着被虫吞噬的自觉，还是虫子多得失去控制才葬身虫腹？事实已不得而知，知道秘密的骆丽和虫子们都不能再告诉我答案。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骆丽的画像我拿回了家，这是这个可怜的女子在世上存留过的唯一证明。那栋旧房子在火中付之一炬，焚烧的时候，很远都能闻到焦臭。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