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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日本……(二)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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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如果没有日本……(二) (1105 reads) 时间: 2004-4-23 周五, 上午9:03

作者：芦笛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如果没有日本……(二)

芦笛

上节推出后，老罗跟帖作了补正，说如果没有日本，则中国的东北早就落入俄国手中了，中国恐怕成了苏联的一个加盟共和国，“吾其被发左衽操俄语乎”。

老罗说的当然是事实。沙俄对中国一直怀有领土野心，是近代掠夺中国领土最多的国家。记得６０年代末期“打倒苏修新沙皇”那阵，政府第一次向百姓披露了俄国从中国抢走上百万方公里土地的史实。让我到现在也想不通的是，中国失去了相当于两个法国的面积的领土，却根本不是战败的结果。除了康熙时代抚远大将军韦小宝指挥的清俄边境反击战之外，中国在近代和俄国根本就没有交过战。

世界历史上似乎还从未见过如此不战而得人之土的咄咄怪事。当然，希特勒也曾不战而得捷克斯洛伐克之苏台德地区，但人家毕竟还是把捷克总统叫了去，威胁他要轰炸布拉格，而此时英法早已出卖了捷克，所以捷克别无选择，只能屈从，哪像清俄之间不但不是交战国，反而是盟国关系！

这混帐史实之所以发生，在我看来，李中堂不能辞其咎。他“以夷制夷”的外交思想轴心，就是“联俄制日”，以俄国为盟国，抗衡与英国结盟的日本，对俄百般姑息迁就，让人家谈笑于樽俎之间，轻取大片河山。奇怪的是近年评价李鸿章的文字却鲜有数落他这一重大失误的。

更严重的是，庚子拳乱时，俄国趁机挥军进入中国东北，盘踞了我大清太祖龙兴之地，就此赖着不走，要待日俄战争后才不得不撤出。这就是何以日本人认为他们从俄国人手中“解放”了满洲，在那儿有特殊权益。直到如今，日本右派还在这么说。

所以，如果没有日本，恐怕东北早就不姓清了。但问题是，上文早已说过，如果没有日本，则拳乱未必会发生，而中国也未必会和俄国结盟，所以，东北是否会落入俄国手中还得另说。

在我看来，有没有日本，恐怕东北都保不住。当时在朝廷心目中的最大敌人是英法而不是俄国，所以，以俄为盟恐怕是必然的。再说，俄国是中国的邻国，扩张起来非常方便，无论你是陪笑明送也好，是战败割地也好，恐怕结果都没什么两样。

所以，如果没有日本，恐怕也就是老罗说的那么回事罢。到欧战爆发时，恐怕东北早就成了俄土。等到布党上台，更会大力向中国扩张，只怕整个北中国都要被吞并。

西方当然不会坐视共产党人的扩张。问题是，战后德国成了欧洲的热点，希特勒崛起后，英法都给完全吸引住了，未见得再有余力管东方的闲事，因此，保护南中国人民不受共党奴役的神圣责任，就历史地落到了山姆叔的肩上。

如此一来，国际政治力量就得重新组合。如所周知，日本人对二战的最大贡献，就是把老美拉下了水。我在旧作中多次提过，二战前美国人民中孤立主义压倒一切，战争贩子罗斯福在竞选演说中铁嘴钢牙地答应选民，他一定不会把国家拖入战争。而希特勒早就识破了他多次挑衅的意图，一直克制自己，不但默认美国军舰为英国商船在大西洋上护航，而且严令潜艇部队不得回击美舰挑衅。如果日本人不帮助老罗解决这难题，他未见得就能如愿以偿，欺骗人民卷入欧战。

然而希特勒东进“争取生存空间”的战略却早就写在《我的奋斗》里了。所以，苏德战争一定会爆发。如果没有美国作为“民主国家兵工厂”卷进来，则苏联未必能挺下来。如果苏联垮了，则美国必然会进入中国，以遏制希特勒的东进势头。如果苏联赢了，老美也会进入中国，以遏制挟战胜余威向亚洲扩张的斯大林。须知人民总是短视的，美国的孤立主义思潮，必然会在德国或苏联扩张到一定规模时被打破，到时被吓坏了的美国人民定会要求政府出兵，保护他们在远东的利益。

如此一来，我辈南方人倒有福了，让他们北方人“被发左衽操俄语”去。中国其实早该实行南北朝，让南方抛弃一贯野蛮落后的北方，咱们“理发右衽操英语，游人只合江南老”去，嘿嘿。

以上当然是胡说八道。历史无法虚拟，因为偶然事件实在太多。历史是随机写出来的，可变量实在太多太多，比气象变化还复杂，根本就不可能把所有的因素控制下来reproduce。只有科盲才会相信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那种直线史观。

二、日本对中国文化的影响

如所周知，日本人对中国文化的最大贡献，就是发明了“以字造词”的下流把戏。

现代爱国者们不知道，凡是旧白话文（如《红楼梦》、《老残游记》）中没有的、反映现代生活的双音词，统统都是后来“人造”出来的。首先是日本人搞这种名堂，用现有汉字造出了大量的词汇，然后中国人才接上，搞出了个什么“新文化运动”来。

要学习外国文明，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如何介绍异国文明中特有的一系列概念。要知道东西方文明水平之悬殊，只需比较一下新旧白话文中的词汇就够了。

例如本节使用的许多词汇，“文化”、“影响”、“生活”、“运动”、“水平”、“概念”、“思维”，古书中就丝毫没有，更别说“精神”、“物质”、“主观”、“客观”、“绝对”、“相对”、“抽象”、“革命”、“改良”、“共和”、“社会”、“主义”、“共产党”、“干部”、“无（资）产”、“阶级”、“资本”、“机器”、“机械”、“物理”、“化学”、“生物”、“植物”、“动物”、“地质”、“冶金”……等等，等等。

您能想象现代人能不使用这些概念进行思维么？恐怕连祖国西南山区的苦聪、阿佤同胞都做不到这点。再是被发左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话，人家总还是知道的吧？由此可见，被现代爱国者们吹到了天上去的老祖宗们，其思维是何等的粗疏寡陋简单，完全是谈不上有多少文化的原始人（ＴＭＤ就连这“原始”也是后来造出来的！）。

由此可以想象先辈学习外来文明时面临的困窘：一下子接触到传统文化中根本就没有的无数新概念，就算苦苦记住了那蹩嘴的发音，意思却全然不明白，因为现实生活中根本就没有可以用作解释的凭籍，那尴尬恐怕不下于小学生去旁听大学的讲座。

日本人的本事，就是凭空制造出个可以让你抓拿、掏摸的凭籍，这法子很简单：或是假借中国古文中原有的词汇如“革命”、“共和”，或使用汉字为单元，造出一系列的双音词来，以原有字汇意思作为初学者的猜测线索。例如“免疫”这词，只要明白“免”和“疫”这两字的意思，谁都能望文生义，猜测出“免除疾病”的意思来。

这法子当然流弊无穷，对此我已经在一系列谈论文字的旧作中抨击过了，但它却是利用旧有文化引入新文明的最有效、最简便、最迅速、最利于普及、也最有生命力的方式。在一个急于引进并迎头赶上先进文明国家，它实在是一种天才发明。

的确，这种下烂把戏因为符合中文的结构特点而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在晚清，日本人发明的新名词如潮水一般涌进中国，令人目不遐接。据说张之洞烦透了，乃下令限制使用新名词，不料此令一下，人家却告诉他，就连那命令中使用的“名词”二字也是新名词。等到五四运动开始，中国人开始使用译音引入西洋概念，炮制出什么“布尔乔亚”、“安那其”、“苏维埃”、“烟士披里纯”来，却丝毫没有生命力，甚至还闹出“白狗子抓苏维埃”的笑话来。到今天咱们还是在日本人发明的框架里折腾，每日挖山不止，生造“激光”、“信息”、“电传”、“传真”等新词汇来。

离开这些现代语汇，中国根本就谈不上现代化，由此可见日本人发明的下滥把戏对中国引入西洋文明起了何等重要的作用。那么，如果日本人不想出这一手，咱们能否有这本事自家发明出来？

我看大可怀疑。中国人引进异国文明不是第一次，此前印度文明也曾大规模地引入过，佛经的翻译就是其表现。但除了少量利用现有概念（如“道”）外，主要还是靠音译（如“涅般”、“菩萨”、“佛”等），只有少量词汇使用了意译（如“轮回”、“大乘”）。因此，既往证据不支持中国人会使用日本方式引入西方概念，更可能的还是使用佛经翻译方式，即意译简单名词（诸如“火车”、“汽车”、“飞机”、“铁路”），而音译复杂概念（如“安那其主义”、“布尔乔亚”、“普罗塔尼亚”等）。

如此一来，则可以预期的结果就是：西方文明的普及速度大为减慢，但理解就相当准确，只限于少数精英，无法做到“使广大人民都知道”，如同佛教传入中国一般，要花许多时间才能为士大夫们掌握，到最后广大愚民也就只知道“因果报应”、“轮回转世”而已。

倘如此，则中国倒可免了那些“民主革命”和“共产革命”的折腾，起码民众不会被在短期内被煽惑起来，而伟大领袖毛主席也就不会闹出“雇农是农村的无产阶级”、“什么天赋人权？我看是人赋人权。我们的权力是谁给的？是人民给的”的千古笑话来。

如果第一节的假想成真，则今日中国分为“苏北”、“美南”，他们北方佬“被发左衽操俄语”，咱们南方佬“理发右衽操英语”，如同我家小芦一样，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分子”，什么是“原子”，要说出英文来他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那又有什么关系？语言本来就只是一种工具，只要好使，管它是谁发明的，只有法国人才会把它当成民族骄傲。

日本的存在不但改铸了中国的语言文字，而且恐怕还影响了中国的现代文学。我注意到一个事实：但凡激进的文人全是日本训练出来的，如鲁迅、郭沫若、胡风等人，而留学英美的文人就比较温和，如林语堂、胡适等人。我曾请教过日本友人中村一先生这是什么原因，他答曰２０年代社会主义思潮曾经在日本“暴走”过。不管是什么原因，起源于欧洲的社会主义思潮通过日本传到中国，影响了一代知识分子，铸造出了中国的左翼文学传统。如果没有日本，或许胡适、林语堂辈要在中国文化上留下更深刻的影响，如今咱们的文化恐怕要更温柔敦厚些，特别是在“理发右衽操英语”的南蛮子之中更是如此吧。

此文大概是我写过的最不满意的文字，可见老芦就是不能写命题作文，尚望剃头不衽操日语的中蛮子罗雀格格以后不要再捉弄洒家，薄薄。

【完】

作者：芦笛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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