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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融危机谁受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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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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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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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芦笛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金融危机谁受害？
芦笛
一、更正与道歉
昨天那帖子贴出来，路过网友当即指出我说错了：
“次贷的债权被变成证券买卖，与借款者必须还的利率并没有直接关系。
买了那个证券的机构也没权利 随意加高借款者的利率。要是能那样，
就真是字面上的无法无天了。”
他进一步解释道：
“次贷是打包了的贷款，能带来收益的（利息）。
就像最近很流行的REIT，不动产投资信托，是把建筑物打包分割的证券，收益是房租。
公司股票，收益是公司的盈利。
当然对持有者来说，具体的效益是那些收益的分红。
这是理论上的。绝对应称为投资。
实际上，大部分买卖这些的人，是指望证券的价格上涨。证券本身就是交易的商品。
涨了后再卖，赚一笔。
这个，叫投机还是叫投资，就很微妙了。”
在此特地更正昨天那帖子的错误，并对该文可能具有的误导作用向读者致歉。之所以出这错，全怪我本人以及我认识的所有华人，从未借过“次贷”那种烂账，所以只能想当然耳。好在阿路那跟帖就在我的主帖之下，极大地减轻了我的欺骗罪：）
无独有偶，朋友也给我来电话，指出银行并不能任意提高次贷的利息，我那猜想是错误的。次贷危机之所以发生，是它变成了债券，其利息的产生并不靠债主提升利息，而是买主对证券价格上涨的期待，这和股票原理差不多，乃是基于一种信用而产生的主观增值，可以远远高于资本的实价。所以，若某个公司的实际经营很糟糕，它的股价仍可以很高。次贷债券也是这个道理。当最终资产的“主观增值”难乎为继时，以它为原生依据的证券价格便急剧下跌，但此前它的价格已经倍增了许多倍，更衍生出若干金融产品，已经卷进了大量资本，所以必然连累大量资本贬值，所有购买它的一切产品包括含有它的fund的机构都要受累。
在这个意义上，次贷危机类似于其他股市危机，它和一般股市危机的区别，只在于那泡沫的原始根据实在太脆弱，它建立于两个假定上：第一，购房者有能力偿还贷款。第二，房价总是上升，不会下降。当这俩假定同时落空时，接下来的就是一系列雪崩反应，对此网友的转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http://www.hjclub.com/bbs/viewtopic.php?p=2712440
据我个人的理解，现代资本主义的致命弊病，就是它基本是一种“信用经济”，约等于“信心经济”，所有的实体资产都化为证券。这固然有利于资本的优化配置，但更使得证券变成了“信用”的函数，基本成了个主观概念，在流通过程中可以远远偏离实际资产价值，这就是“泡沫”（bubble）这个文学比喻成了专业术语的原因：它非常形象准确地描绘了“信用增值”的实质：本来资产的价值只有一点点肥皂水，人的主观预期把它吹成了大泡泡。
正因为此，路过网友才说，投资和投机难以分开。确实如此，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所谓“投资”（investment），无非也就是根据主观预期注入资本，这过程也就是speculation（投机），后者的同义词就是guesswork，用大白话来说就是“瞎蒙”。
明乎此，则不难看出，这次危机之所以发生，穷鬼们还不起利息其实只是个触媒，而追究者的隧道眼也就只看到了这一点，似乎整个烂事就烂在不该把债放给没有偿还能力的人。其实上文已经说了，那speculation有两个假定，其中最根本的一条是“房价只会看涨”。只要这假定一落空，即使穷鬼们不违约，那泡沫也要爆破。反过来，如果这一条确如投机者们的预期，则即使穷鬼违约也不至于造成亏空。
二、谁之过？
明乎此，则不难看出“信用经济学”的最大弊病，乃是主客观的分离，而这正是右派 “新自由主义经济学”的死穴。
该学派坚持古典经济学“经济自由主义”的主张，认为所有的经济行为都是逐利行为，这自利动机就是调节经济秩序的“看不见的手”。只要不受外力干涉，这看不见的手就能自动建成完美的经济秩序，达到最高效益。因此最忌讳的是就是国家干预经济。右派的“新自由主义”（Neo-liberalism） 经济学理论不但坚持这理论，而且走得更远，他们甚至否认商品价值的存在，认为只有价格而无价值，而所谓价格就是信用的函数，乃是一种毫无客观性的东西。著名网上经济学家、中共的国师爷樊弓教授就是这理论的信奉人。本区许多网友似乎也坚信这理论。
其实“新自由主义”根本就不能自圆其说。经济自由主义在古典时代可能确实是最优理论，但经济发展到一定规模，就不是政府该不该干预，而是该怎么干预的问题了。如果要把“经济自由主义”理论进行到底，那就该撤销国家银行，国家根本不管货币投放量，也不根据经济状况决定利率，让市场那看不见的手去自行调控就行了。请问现代国家有哪个敢这么做？昨天参院才通过了美国历史上最大的救市方案，而这正是共和党总统的动议。
实际上，现代资本主义经济规模之庞大，已经不是靠自发调节能维持秩序的时代了。两派真正的分歧其实不在乎此。例如80年代有个时髦经济学派monetarism（通译为“货币主义”）。它认为经济失衡乃是货币供求失衡造成的，主张由国家银行恒定增加货币的投放量，使得通胀变成一个常数，让它就此变成一个可控参数，藉此恢复经济秩序。该理论的创始人（或坚定信徒，忘记了）是大右派撒切尔夫人的国师爷。有趣的是，现在大众骂的格林斯潘也是该理论的忠实信徒，可他又是大左派克林顿的国师爷。您要按我党的“清理阶级阵线”思维方式去抓坏头头，那该怎么理清这一团乱麻？
所以，在我看来，西方左右派的分歧，似乎并不在于政府是否该干预经济，而是怎么干预。两派的主张，不是科学上的分歧，而是利益分歧，正因为经济学和人的利益搅在一起，因此永远有两派分歧，永远不可能成为科学，只能是打着科学旗帜的政治主张，因为它缺乏科学的最重要的特质：客观性。诺贝尔自然科学奖得主都为人类认识大自然作出了里程碑式贡献，打开了人类的视野，从不存在争议。请问有哪位诺贝尔经济奖得主作过这样的贡献？有哪个获奖理论不受人质疑挑战，是beyond controversy 的？
许多大陆人至今不明白西方两派之分，令我觉得奇怪。他们无论政见如何分歧，自王不通希哲以下，似乎都把“左派”等同于“共产党”。不同者只在于亲共华人据此“支左”，而仇共华人据此“反左”。 当真是把牛逼扯到了马胯上。
“自由主义”这个用语的混乱更助长了这错觉。西方所谓“自由主义”，有政治与经济之分，所谓liberals信奉的是政治自由主义，而所谓conservatives信奉的是经济自由主义。这两派就是人们常说的左派与右派。
一般而言，左派实行“政治自由主义”，在政治上和文化上强调尊重人权，在经济上把“社会公正”理解为由国家出面维护弱势集团利益，靠增税来促进社会福利以及其他公益事业（如环保）；右派则在政治和文化上实行保守主义，主张尊重the establishment，以传统价值观念来压制个人生活方式的特立独行与标新立异，在经济上则实行“经济自由主义”（亦即所谓“新自由主义”），把“社会公正”理解为尊重资本家的发展权，主张减税并反对社会福利事业。
以我看来，左右两派都有理，也都不对，这都是从功利上说的。左派的主张与效率不兼容，有害于社会活力；而右派主张与均富不兼容，有害于社会稳定。既然不可能执两用中，那就让双方轮流坐庄，让社会反复在“高效”与“均富”中往返振荡，实现动态平衡。决不能让一派独大，而要像敬爱的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主席指示我们的那样，“执行政策就像开飞机，左一下右一下地来”。
已经反复说过了，这正是人家制度的优越性所在，正是人家的大智慧所在。可令人扼腕的是，我们的同志跑到西方来，仍然无法摆脱中国思维定式，把西方左派等同于共产党，把一切罪孽都算到左派头上去，恨不得效法我党，把左派根子全拔掉，实行一派独大，千秋万岁，一统江湖。让我这对思想专制深恶痛绝的遗传决定的政治自由主义者忍无可忍。
老实说，我本来只是政治上的自由主义者，经济上并无社会主义倾向，因为我大概是大陆人里最先认识到社会主义绝无可能实现的先知先觉者，起码早樊教授20年。但见了樊教授那“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的拙劣表演，我都忍不住要变成社会主义者了（再次强调指出，西方的社会主义不是共产主义，诸位勿要弄错了）。试想以华人举世无双的生殖力和现在的移民速度，到本世纪末必将“黄化”西方世界，到那时人类还能有民主社会么？Never！哪怕就是为了遏制这种倾向，我都要坚持“支左”。
这些闲话与刻下的危机无关，主要是小诚和猞猁两位网友的发言引出来的。若不在商而言商，则我个人的感觉则是，以里根和撒切尔夫人上台为标志，西方持续右转20年，现在该是左转的时候了。
为什么说这话？现在这金融危机，我看就是右派长期猖獗的结果。须知新自由主义的最重要的主张，就是全球化（globalization ），提倡资本向全球自由扩张。我在《全球化面面观》已经说过了，这政策的受益者，是国际资本家与第三世界包括中国在内的买办政府和人民（后者是次级【secondary】受益人），受害者则是西方普罗大众。它使得西方脑体力劳动分离，资本与劳动分离，西方出钱出脑，东方出力。西方普罗大众受害不说，也造成了实体经济空洞化。这趋势发展到极端，就是美国负责消费，中国负责生产。当美国一旦失去消费能力之后，中国便要出现产能过剩。这就是宋鸿兵那帖子的意思。
更重要的是，如bystander网友早就警告过的那样（当然很可能是我的误解，苟如此，则我承担全部文责，请同志们以他的《滞涨世代》与《最愚蠢的投资》为准），新自由主义反对政府干预经济，解除了政府对金融机构的监管，使得金融经济完全为逐利动机驱使，丝毫不受抑制，这结果就是使得投资完全成了投机，金融危机的发生就是必然的。
换言之，现代资本主义的一个内在弊病，就是它基本已经转化为“信用经济”了，所有的资产价格都变成了信用的函数，严重脱离了真实价值。流通的不再是真实资本而是主观信用，以致次贷债券那种负资产都可以“创造财富”，生出钱来，简直成了变魔术。
不但资本如此，连世界货币也竟然如此，自尼克松政府将美元和黄金脱钩后，世界货币便竟然完全成了全世界人民对美国国力的盲目信任。于是美国奸商卖点烂房子的烂事，不但能在百倍放大后，扩散到本国所有的经济领域里去，而且竟能殃及全球。这种难以思议的烂事，本身就是对“看不见的手能自动调节经济，使资本处于最佳配置，产出最优结果”的新自由主义伪经济学理论的驳斥——难道资本家们运足气去吹那大泡泡，不是出于逐利心理？
因此，我觉得，追究这烂事究竟是谁谁的责任，什么鸟意思都没有，不如冷静反思一下这灾难发生的根本原因何在。我这个外行的感觉是，国家必须加强对金融活动的监管，推出一系列新立法，使得信用与资产价值的背离不至于大到荒唐的地步。除了预防把虚幻资本或甚至负资产当成吹泡依据外，还得想法避免吹的泡的体积不要太高于资产的真实价值。上面已经说了，哪怕穷鬼有偿债能力，如果房价不是上涨而是下跌，那债券的增值也是虚幻的，迟早要爆破。
当然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何况国家决策还得受利益集团的干扰，不可能是纯粹理性产物。兴许，“信用经济”的弊病根本就想不出什么妙策来解决。说到底，经济本是人类逐利活动，因而必然弊病百出，“按下葫芦飘起瓢”是必然的。人类只能在头疼医头脚痛医脚中折腾，直到天使加百列吹响世界末日的响亮号角。
三、谁受害？
以美国而言，全民都是受害人，只怕富鬼们遭殃比穷鬼更甚。昨天与朋友聊天，我才恍悟华尔街那些获得多少多少奖金的大班们，其实也没什么好果子吃，盖他们的bonus绝不会兑为现金放在家里，只会买成股票，指望下出更多金蛋来。如果金融危机演化为经济危机，则那些巨额奖金也就蒸发了。相比之下，穷鬼们反倒没什么损失：他们本来就是无房户，政府让他们白住了一两年的房子，再回到公寓或大街上去，我看反倒占了便宜：）
相比之下，最苦的还是那些养老金蒸发了的老鬼们。其次是吴耐那种老老实实干活的不上不下的中年白领鬼。好在现在推出的救市（=救世）方案着重照顾了低收入者与中小企业，好歹缓和了一点对这类鬼们的打击。
但政府救世哪来的钱？还不是只有开动印钞机，印钞机的运转速度竟然成了恢复全民信心的物质基础，成了信用经济的坚强后盾，真真令人哭笑不得。这结果便一定是通货膨胀，全民为“新自由主义”买单。
从国际上看，已经有人说了，中国将是这次危机的最大受害人。这打击是多重的：烂债券使得外汇储备蒸发；美元贬值进一步使得外汇存底缩水；美国消费能力骤减导致中国产能过剩；国际热钱逃走造成金融危机。除了最后一条老明认为不成立外（我记得他好像认为国内没有什么国际热钱），我认为都是明摆着的事。
所以，从目前情况来看，中美的好日子看来是过到头了。
这对中国政府将是个更严峻百倍的考验，盖中美两国人民的反应不一样。朋友对我说，老美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百年老店一朝垮杆，职工们不但砸了饭碗，而且多年积蓄灰飞烟灭（美国职工多是本公司的股东，买本公司股票乃是他们积蓄的首选方式），但从电视上看来那些倒霉鬼一个个恪守先总统蒋公的宝训，“庄敬自强，处变不惊”，令他十分钦佩。很难想像，中国的经济繁荣一旦骤然中断，国人能否以同样态度与政府共度时艰。
作者：芦笛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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