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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在贤甥委托召开的寒山村语言疗愚座谈会上的讲话──西山草包堂第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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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在贤甥委托召开的寒山村语言疗愚座谈会上的讲话──西山草包堂第一讲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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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在贤甥委托召开的寒山村语言疗愚座谈会上的讲话──西山草包堂第一讲 (837 reads)      时间: 2006-8-27 周日, 上午4:02

作者:芦笛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在贤甥委托召开的寒山村语言疗愚座谈会上的讲话

──西山草包堂第一讲


芦笛


本愚协副主席乃是三脚猫,对消极提出的问题,只能一如既往地说点门外话。诸位要真的想疗愚,哪怕去改学邢文也千万不要去东海草包课堂上课,还是去把西乞术或罗雀门那俩真正国学高手请来讲课(瓜几瓜几,掌声雷动ing),在他二位登台前,我滥竽充数吧。

一、古汉语的发音问题

老肚子说:

“先秦时,因为文字的历史还不久,书面语和口语应该是很接近的。但因为
口语变化得快,而中文又不是记录语音的,完全可以脱离口语而独立存在,
很快就和口语脱离了。可以肯定汉代人们就读不懂先秦的东西了,因而一大
批学者开始注释古文。

书面语和口语脱离的太多,很多文人就感到不便,就要像五四时一样,提倡
白化文。韩柳,李杜等大家,应该都非常接近当时的口语。而元曲,明清小
说就是用口语写的。

但因为汉语的特点,书面语和口语必然是:相同 -〉分离 -〉相同──〉分离,
巡返往复,以至无穷。 ”

这在本愚看来完全是胡说。

众所周知,无庸置疑,早期中文是象形文字,后期变为指意文字,两者都无法指示读音,可以和发音完全脱离而独立存在。原始文字都有这特点。例如古埃及文字是象形文字,现代埃及学者都能流畅阅读,但谁也不知道发音如何。除非起古人而问之,这个问题根本就无法解决。

同样的问题也存在于中国古文字中,无论是甲骨文和金文,都是指意符号,现代人“懂”那些文字,无非也就是知道意思,但并不可能知道发音。

据王国维考证,先秦文字是两支:东土文字与西土文字。东方六国用的和秦国的不一样,称为“蝌蚪文”,秦国则是篆书。秦统一全国后,由李斯将原来的大篆简化为小篆,废除了六国原来的文字,用政府权力强行推广全国,这就是有名的“书同文”。小篆在汉代进一步简化为隶书,以后变成魏碑,再规范化为贤良方正的楷书,这就是咱们现在用的汉字的来龙去脉。在文字上,咱们都是秦国那野蛮人的苗裔(=苗族女人)。

顺便插一句嘴,就连从文字变迁上来看,似乎都可以看出咱们的民族性改变,那就是“从圆到方”,从飞扬灵动变为贤良方正,僵死的“宋体”的出现(也就是咱们今天的印刷体汉字),与宋明理学的勃兴平行,似乎不是偶然的。当然,宋体字出现大概和印刷术问世有关──贤良方正的字体易于刻版。

不过此说大概也不能成立,否则欧洲人为何不因印刷术的引入而改变字型呢?记得《聊斋》说:“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这话很正确,可惜老祖宗自己就没做到这点,方则方矣,紫檀木太师椅就是证明,但我基本没有见过圆通的时候。

话扯远了,还是来为肚肚疗愚吧,别人没把握,教育他还凑合。

上面已经说了,从文字起源看,古文字本来不是一家,按字型可分两大派,东风派的蝌蚪文字可能还能细分为许多派,只是差别没有东西之别大而已。两大派的区别很大,以致汉朝拆孔子家时,拆出所谓“古文尚书”来,那是用东土的蝌蚪文写的,竟然无人能识,以致古文尚书失传,于今传世的只有汉初伏生自己背诵出来的所谓“今文尚书”。这儿的“文”的意思就是今天的“字”,所以其实是“古(今)字尚书”,

这里要补充介绍一下,秦皇烧书,毁灭了传统文化。汉高祖建国后,下令百姓献书,那伏生乃是个90多岁的老头子,靠记性背诵出于今所传的儒家经典来。他病得快死了,口音难懂,全靠女儿(孙女?)作翻译,由晁错(?不敢保证是否记对了)笔录下来,用的文字当然是当时的简化字汉隶。所以,儒家经典究竟有几成可靠,真是天知道──拿摩温:那是背诵出来的,依据的不是书面记录而是靠不住的记性。拿摩土:那是90多岁病得快死的糟老头子背诵出来的。拿摩死蕊:那是晁错而不是伏老头子笔录下来的,中间还经过伏生女儿的翻译,天知道这过程中夹进去了多少“邢文”。

又扯远了。我的意思是说,先秦交通不发达,又没有大众传媒和公学,只有私学,因此,古文字的字型不一,发音不一是必然的。肚肚这里暗伏了一个认定,那便是古代中国人的发音都是统一的,其实只有天知道。如今中国交通如此发达,还有这么多方言,例如老道的福建鸟语,谁有本事能懂?蒋介石的英文名字是Chiang Kai-shek,又有哪位北佬知道为什么第二字要翻译为“盖”?古代交通那么落后,方言绝对只多不少,在这种情况下谈统一发音,岂非笑话?

百姓讲方言没关系,朝廷命官怎么办呢?偏偏传统社会的一大优点,是为了避免吏治腐败,实行官员“回避”政策,也就是本省人不许作本省的官,地方官员都由外籍同志担任,他不懂当地方言,怎么和“吏”交流?(追加解释:古代“官”和“吏”是严格分开的,“吏”到死也不可能变成“官”,不实行回避政策,一般由当地人充任)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便有所谓“官话”出来,也就是国府时代的“国语”和共党时代的“普通话”。大众不知道的是,这玩意古已有之,没有“官话”,则朝廷立刻无法运作。国共两党的特殊贡献,不过是把这“官话”从官场推广到教育领域里和大众媒体中去罢了。其实,古代韵书诸如《广韵》、《中原音韵》等都是根据当时的“官话”编的。文人作诗填词都得按那玩意来,这才造成了同一时段的文学作品的规范化,否则大家都按自己的方言发音去押韵,还能有什么规范的诗歌创作?

这是从横的维度来看,从纵的维度来看,语音也是不断改变的。有趣的是,古人竟然长期不知道这一点。据我模糊记忆,似乎晚到明代才有人(记不住是谁了,不会是顾炎武吧)注意到《诗经》按韵书读不押韵之处,由此发现了古音和现代发音不同。在他的启迪下,其他学者才投入这研究。

除了顾炎武算是音韵学大宗师之外,这方面《镜花缘》的作者李汝珍也颇有点发现,例如考证出“马”在《诗经》中应该念作“虎”之类(所以,“马马虎虎”应该读作“虎虎虎虎”,亦即倭人袭击珍珠港的暗号)。现代学者余光英也根据这一押韵原则,考证出楚国古音里的“英”应该念“央”,否则屈原《离骚》中的“朝饮木兰之坠露兮 ,夕餐秋菊之落英。苟余情其信夸(左有女旁,念kua)以练要兮,长咸(右有页旁,念kan)颔亦何伤”就不押韵了。

依我看来,这种考证法,完全是牵强附会。明眼人一望即知,这种考证的思路乃是“以已知参照物定未知”,以上举离骚例句为例,那是按“伤”的现代发音,再根据“英”从“央”旁,定出“英”的古音来。问题在于,以现代发音作为已知参照物站得住脚么?会不会是“伤”字念“shing”呢?至少您得排除这种可能性吧?

我知道大家肯定闹糊涂了,让我举个著名例子来说明吧,李商隐诗曰:

向晚意不适,
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
只是近黄昏。

现代人一看,NND,文盲写的!连押韵都不懂!那“原”念“yuan”,“昏”念“hun”,怎么能弄进门神诗里去?但学者一看,问题来了,按韵书,那一点都不错,乃是所谓“十三元”(声明,我家的韵书早在40年前烧毁了,此处的数码可能记忆有误)。古人觉得合辙押韵,当然是发音和现在不一样,therefore,当时的“昏”字很可能念“huan”,于是这“黄昏”的古音可能念“黄环”。

这就是考证古音的唯一途径,因为古人没有为咱们kindly地留下个录音机来,于是只能这么混猜一气。用科研的眼光来看,这什么学术价值都没有,因为没有过硬证据,而且无论考古学如何发达,都永远不可能获得过硬证据。无奈必须有一门学科才是,所以这就是音韵学的基本研究方法,而它的致命弱点,是永远不敢面对“what if”的质问。例如上面那例,悍勇门外汉如我等者,完全可以大无畏地问一声:

“请问您怎么知道这‘原’字的现代发音和古代一样,没有改变?What if改变的就是它而非‘昏’字呢?那不是应该得出‘驱车登古云’的结论来?这不是一样能说得过去么?你有什么根据认定是‘只是近黄环’而不是‘驱车登古云’?Furthermore, what if‘原’和‘昏’都变了呢?那不是根本就无法求知原来的发音是什么了么?”

爱你喂,我的感觉是,古音渺不可求,现代人不必去伤那些无益的脑筋。

我想说的还是,从问世那天起,汉字大概就没有什么指示发音的功能,从来也没有做到发音和书写一致。这原因早说过了:它是弹性很大的意符而不是音符,可以脱离发音而存在,和阿拉伯数字的原理是一样的,这就是它为何能不受时空限制,从远古一直用到现代,从中国传到日本去。

其实关于古代文字与口语是否一致的问题,学术界从来也就没有达成共识,一部分比较傻的学者持肚肚的愚见,认为文字草创之时确实如此,“语”和“文”的脱节是后来出现的。另一部分不那么愚的同志则认为,从一开头两者就是脱节的,那原因是古代书写极度不便,先是只能在乌龟壳牛骨上刻,后来只能在竹子上刻,当然不可避免要使用缩写术。

我认为后说非常有理。哪怕是今天使用电脑,我都常用“为何”取代“为什么”,何况是原始落后的古代?

徐仰药(还是那兰性德?记不住了)则认为古代中国人其实使用的也是多音节文字,只是由于书写困难,使用一个字代表多音节词罢了。后人不知道这道理,逐渐弄成了一字一音节,其实是历史的误会,云云。

此说我认为不能成立,第一是那是猜测之言,毫无证据。第二是日语中有大量汉字,这些汉字可以用中国方式读,也可以用倭人方式读,如果用前者,仍然是一字一音节(据说入声字除外,凡是入声字都是双音节),这说明起码在唐代,中文就已经是单音节语言了。不仅如此,平仄之分早在南北朝就开始了,那正是单音节语言的特点。为何远古突然就是多音节语言了呢?

这里顺便修改一下我对音韵学的攻击:研究唐代古音,除了我说的以现代语音为已知参照物外,还可以用日文发音作已知参照物。此外,因为佛经传入,中国人第一次接触到了拼音文字──梵文,在其启示下,宋代(?)学者发明了无比笨拙的“反切”注音方式,也就是用两个汉字注一个字的音,前一字的声母和后一字的韵母拼起来,就得出了未知字的注音。例如《四书集注》中可以看到:“鸢,余专反”,这就是用所谓“反切”注音,告诉学童把“余”的声母和“专”的韵母拼在一起,就得出了“yuan”,而那就是“鸢”字的发音。

所以,至少在唐宋,若干字的古音还是大致可以朦胧确定的,以此作为已知参照物,去寻找此前古韵文、诗作不押韵的文句,可以推断出个别字的古音来,当然,这仍然算不得什么严谨的科学,还是脱不了“画鬼”的套路。

这讲义真写得如同草包一般涣散了,还是收回来罢。

爱你喂,我倾向于认为,从远古时代起,“语”和“文”就是分了家的,这趋势是越来越严重,直到近代就彻底不搭界了。此乃儒家“厚古薄今”的传统使然,老肚子完全是胡说八道。

例如他说什么:

“书面语和口语脱离的太多,很多文人就感到不便,就要像五四时一样,提倡
白化文。韩柳,李杜等大家,应该都非常接近当时的口语。而元曲,明清小
说就是用口语写的。”

此乃绝对P话,上面已经说了,中国传统是“厚古薄今”,认为古代是黄金时代,历史是退化而不是进步,最理想的时代还是三皇五帝之时。什么时候有人“提倡白话文”?韩愈柳宗元发动的乃是“古文运动”,那动机正是因为六朝以来文风绮靡,失去了古文的简朴雅健,提倡回到古代的写作风格去,所以大苏才会赞老韩“文起八代之衰”,哪是什么 “白话文运动”!

至于“韩柳,李杜等大家,应该都非常接近当时的口语”更是屁话之尤。唐代的白话文至今有存留,乃是敦煌所谓“变文”,而宋代白话文文学则正式问世,就是《碾玉观音》一类“说话”。请大家去看看,那些作品和唐宋八大家的文字是不是“非常接近”!

元曲、明清小说(不包括文言写的笔记小说)当然是白话文,不过那和其先驱敦煌变文与宋人评话一样,乃是当时的另类文人(所谓social outcast)写作的,从来就不登大雅之堂,为主流社会鄙视。如果不是鬼子打进来改变了咱们的价值观,到今天咱们也不会认识到那些“下作玩意”才是比试帖诗、八股文更伟大的文学作品。

所以,他说:

“但因为汉语的特点,书面语和口语必然是:相同 -〉分离 -〉相同──〉分离,
巡返往复,以至无穷。”

完全是毫无根据的P话,P话,第三个还是P话,第四个是P话之尤,第五个是P话之顶峰!


作者:芦笛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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