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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张东荪的“道德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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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张东荪的“道德文章”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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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3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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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张东荪的“道德文章” (841 reads)      时间: 2011-7-13 周三, 上午8:31
作者：芦笛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本文是《张东荪的历史罪恶》的续篇，鉴于那文章太涣散拖沓，我觉得不如把长文改为分立的系列文章，但参考书目仍准备放在最后一篇文末。

本篇如此命题，无非是沿袭传统文人的评价套路，并不是对张东荪作道德批判。当然，我对此人的私德与公德操守均颇为不齿，例如他在北平和谈中一面炫耀自己“为双方信任”，一面又对青年学生骂傅作义是“人人都想消灭的”躲在花瓶里的“可恶的老鼠”；以不偏不倚的“第三势力”身份出面参与谈判，却在谈判中背叛傅作义一方，一见到聂荣臻便对之告密邀宠，说他看傅作义已打不下去了，但傅要面子，得让他体面投降，云云 [43]；自报奋勇代表民盟作中人于前，而且傅作义正是因为有他出头才下定和谈决心的（傅曾对杜任之说：“民主同盟是最大的民主党派，在社会上有名望有威信，有民盟代表张东荪参加谈判很好。” [44]），到了关键时刻却不敢承担责任，拒绝在谈判协定上签字；最令人鄙夷的，还是他几十年的至交张君劢被共党宣布为第43名“战犯”，其唯一“战争罪行”就是参加了制宪国大，并起草了中国有过的最好的宪法（略去孙大炮狗屁不通的“五权宪法”的干扰不计。因为弊病百出，根据孙白痴遗著加入的蛇足已被台湾修宪除去）。光这一点就足以暴露中共绝对是以一党私仇为天宪、毫无起码是非观念的土匪团伙。任何一个略有良知的人，哪怕与张君劢素昧平生，也当因此投袂而起，为抵御那践踏一切文明良知的土匪集团奋战到底。可张东荪就是有那本事，不但与张君劢分道扬镳，更助纣为虐，帮助共军轻易征服全国，为的不过是“中央人民政府委员”那个转瞬就被夺走的官职。

然而我若只局限于解剖一个小人做人之龌龊卑污，那就如同我过去在网战中解剖党国理论家樊弓的弱智一般，让文章失去意义。我觉得有点意思的，还是看看这位“学者”投共的心路历程，藉此揭示以他为代表的搅屎祸国文人集团（亦即所谓第三势力，其头面人物就是黄炎培、沈钧儒、章伯钧、罗隆基、史良等一干老而不死是为贼）究竟是吃了什么屎，竟会错乱昏聩到去投靠一个践踏一切人类良知的武装叛乱集团，指望与它一道建立“民主自由的新中国”。

不幸的是，要就这个大课题发言，我根本没有掌握足够的史料，而我要写的书远比这重要（唉，真希望能带上几个研究生，把这任务派给他们），不能如“一笑呜呼”建议的那样，把宝贵的光阴浪费在琢磨无耻老儿黄炎培是如何无耻之上（“呜呼”网友以为所有的人都有逐臭之癖，有点怪耶。当然这错觉也是我诱导出来的——谁还比我更能逐臭？无论是毛泽东，还是斯大林，都是臭之最高最活的顶峰，可竟然也就成了我的研究兴趣。勿过，这种事也有规模效应。要打动我的学术兴趣，那臭的规模必须宏大浓烈到“领袖”的阈值才行）。在本文中，我只能根据戴晴在《在如来佛掌中》一书披露的零碎（说好听点便是“吉光片羽”），介绍一下张东荪那位“大哲学家”的“思想”。

更不幸的是，虽然我对戴晴女士非常敬重，但还是不能不说，她那本书写得实在差劲，用的似乎是“八十年代报告文学文体”，不能称之为史学著作，亦不能称为传记。此外，她似乎有一种特殊爱好，在引文时专把毫无意义的口水话从张的文字中挑出来，至于张到底有些什么具体的政治学、社会学、哲学主张则语焉不详。戴女士到底是哪儿学来的“学院派”文人的调调哪？而且，老戴连有的重大史实都没拎清，沿袭了我党的欺骗宣传，如以为老蒋反对“淞沪抗战”，而“福建人民政府”又真与“抗日救国”有什么相干 [45]。最糟糕的还是，她犯了与张戎相同的毛病——把基本立论完全建立在毫无证据的猜测上。我也知道女同志不善于逻辑推理，但与张戎女士不同，老戴好歹是学工的，虽然不曾搞过科研，毕竟应该知道该怎么导出结论吧？这种错误发生在一位工科出身的同志身上，委实有点不可原谅。这倒无所谓，但由此造成的问题是：从那本书中，我无从窥见张东荪的思想脉络，因而无法用我擅长的直截了当、一目了然的方式向读者转述。

废话少说，人都让我得罪光了，还是来看张东荪的学问文章吧，当然只能是我从戴女士那闪烁的“吉光片羽”中捕捉到的零碎。若有严重失真，还盼能看到张东荪原著的戴女士、张鹤慈先生和其他同志指正，先谢了。

看了老戴那书，我最强烈的感觉是两个：第一，民国的文人实在太肤浅；第二，这些对社会现实一无所知，连西方政治学与社会学常识都未曾掌握的浅薄知青，竟然不但能成为“大知识份子”，而且还敢出来充当国师爷，绘制社会改造蓝图。张东荪就是这种乱政知青的代表人物。

当时文人之肤浅，从“科玄论战”中就足见一斑。据该书介绍，1923年，张君劢在清华演讲时，提到人生观，认为人生的问题不能仅用科学来解决，因为“人生观为主观的，直觉的，综合的，自由意志的，人格各异而是单一性的”，科学则是“客观的，为论理方法学所支配的、分析的、受制于因果律的，起于自然之齐一性的”，“故科学无论如何发达，而人生观问题之解决，绝非科学所能为力，唯赖诸人类自身而已。” [46]

这话在今天的读者看来，完全是“马吃燕麦，伏尔加河流入里海”一类千真万确的废话，不料却在当时激起了轩然大波，遭到大批文人围攻讨伐，不但共党知青赤膊上阵，就连胡适也出来臭骂张君劢与支持他的张东荪等人是“反动的哲学家”，吹嘘什么“那光焰万丈的科学，决不是这个玄学鬼摇撼得动的”，像煞了后来中宣部“理论家”们的腔口。 [47]

现代人都知道（那阵子的西方人也知道），科学不能涵盖社会人生的一切，有大量的空白领域。张君劢那话说得极到位：科学与哲学的出发点和建立方法完全不同，科学是对客观世界的探索，用的是分析法，追寻的是事物间的因果关系，立足于客观规律的普适性与统一性，然而哲学却是主观的、直觉的、综合的、individual的。科学根本就不可能用于解决自由意志的问题，更不可能让人建立一种自由的人生观。若是要用科学方法去建立人生观，就只能制造出一种机械的统一的人生观来，彻底消除了人生方式的多元性，那社会也就变成一个把人当成标准件大批量生产的大工厂了，而这恰是马列科学教在共党世界造成的灾难。因此，胡适、陈独秀、丁文江等人讨伐“玄学鬼”，当然是轻薄肤浅的表现。

然而老张虽然出来声援张君劢，却跳到了另一个极端。他到底说了些什么？老戴的书有趣就在这里——她专门引了张东荪的发言中最不要紧、最没意思的话，看了等于不看。只是在别的地方，我才找到了张东荪的见解：

“只讲‘德、赛’两先生是不够的，还当讲‘费先生’（哲学）。……人类应该有一种高尚的生活，是全靠费先生创造的。” [48]

“我们只须读一读科学史，便见有许多哲学家的姓名是见于科学史上的，可见哲学往往做科学的领导。” [49]

这其实就是马列鼓吹的“哲学是科学的科学，是万王之王”论，老张走得甚至比他们更远，竟然声称“高尚的生活是全靠费先生创造的”！ 所以，哲学不但领导科学，而且是创造人类高尚生活的唯一动力，甚至是民族的生机所在：

“一个文化要有自身的活力以从事于自身改造，则必在其内部常如火山一样，能自己发火。这个火就是其活力，而代表这一活力的也就是这个民族中（或这个文化中）的理想家，于此所谓理想家也就是哲学家。倘使哲学家而不能以理想提供于国家，则便失其为哲学家了。” [50]

这些说道，与共党治国之道惊人地不谋而合：但凡过来人都该记得，共党的哲学不但是指导科学技术研究的方法论，更是万民必须采用的人生观（被共党称为“世界观”）。当然，张东荪并不赞成马克思哲学，甚至否认那是一种哲学，但他这种思路，在实质上与马克思毫无二致。他与批判他的浅薄的科学教徒们相比，其区别只在于神龛里供奉的神祗不同——他信奉的是“哲学教”。有趣的是，共党是两种教徒合二而一：既是科学教徒，亦是哲学教徒。

那么，到底什么是这伟大的哲学呢？令人目瞪口呆的是，大哲学家本人自己都一塌糊涂，不信请看他的高论：

“从社会观点看，有了文化的需要，就会有理论，理学便是这样的东西。如果一定要去问这是不是真理，那就麻烦了。真理是相对的，上帝并不像热水瓶一样，可以拿出来印证。理论的产生是基于文化要求，社会要求一变，时代一变，要求一变，真理也就跟着变了。以前的真理便不再是现在的真理。我对于庄子的‘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的‘相对论’并不同意。他这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如果公婆都有理，岂不没有是非了？相对不能是Relativism而应该是Relationism，就是说在这一环境中是有效的，在另一个环境中就没有效了。理论是不能实验的，科学才是能实验的。我们可以根据这个来看看哲学是什么，与哲学家应当做什么。” [51]

老张这话，是从曼海姆（Karl Mannheim）与谢勒（Max Scheler）那儿抄袭来的，这是个德国哲学流派，称为“知识社会学”，直到今天都还有影响。可惜他食而不化，弄得面目全非。他先是说不同意庄子的相对主义，因为那样就没有是非了，然后借来曼海姆的Relationism的术语，告诉大家真理无法验证，但它是相对的，有时空限制，只在某个环境中成立。那为什么它又有是非可言呢？原来，它之所以是真理，只是因为在该时该地“有效”。因此，说到底，真理毕竟还是可以验证的，那验证方式便是看它在某个特定环境中是否有效，有效的就是“是”，无效的就是“非”。在同一段话中他都能自相残杀，您说这算是什么哲学家？东方哲学家犯此错误倒不鲜见，然而西洋哲学历来讲究逻辑严密（在发生学上，逻辑学原是西洋哲学的一个分支）。这且不论，如此说来，中共揭示的“真理”，起码在中国的相当长时段内是有效的，那是不是也就真成了真理？

最有趣的还是“理论是不能实验的，科学才是能实验的”。这人没上过中学，只懂旧学，因此丝毫不懂数理化常识，连“理论”分为许多种都不知道。宗教理论与形而上学理论当然无法用实验验证，因此永远是“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无是非对错可言，但科学理论若不能用实验验证，那就是伪科学了。一个大学教授居然闹出这种笑话来，您说到底是什么浑人？其实他若真是看过谢勒的书，就不至于闹出这笑话来了：人家把知识分成了三类：神学的、人生哲学的以及自然科学的，只有前两种才不能用实验验证。

这也算不了什么，这段话才结棍呢：

“要想真正地认识普遍存在的、被所有的实践分享的、被历史所证实的真理，一个人要获取一个‘超信仰’。这个超信仰是无法被实践证实的，但它可以帮助一个人使他的生活变得更丰富和美好。” [52]

这话内容不错——宗教信仰就是这种无法为实践证实的“超信仰”，它也确能帮助一个人的生活变得更丰富和美好，吾家家主婆就是走动的证明（walking proof）。错是错在它的表述的惊人的自相矛盾之上——前面才说过那“永恒真理”（其实也就是“超信仰”的同义语）为所有实践分享，并被历史所证实，后面马上就说那超信仰是无法被实践证实的！您说这种丝毫不懂逻辑思维的垃圾脑袋，还能有什么抽象思维能力？还配当什么哲学家？


（饿了，要吃饭去，未完待续）

作者：芦笛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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