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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原创]酒后杂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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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原创]酒后杂谈（上）   
金唢呐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7/06/19
文章: 1504

经验值: 61256
文章标题: [原创]酒后杂谈（上） (1545 reads)      时间: 2009-1-09 周五, 上午9:09
作者：金唢呐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酒后杂谈（上）


金唢呐


这一阵子一直未能到芦区来。原因是岁末年初，需要应酬的事情太多，公事私事都有。在当今中国大陆，应酬就是请客吃饭，就是喝酒。会不会喝、懂不懂喝、能不能喝，关系到会不会做人，会不会当官、会不会办事的大问题。哪怕是塞大钱送重礼，若没有酒精做铺垫，感情上还是疏远，给人一种“礼重情意轻”的感觉。喝酒虽然不是万能的，但不喝酒却是万万不能的。

鲁迅在《病后杂谈》开篇中说，“生一点病，的确也是一种福气。不过这里有两个必要条件：一要病是小病，并非什么霍乱吐泻，黑死病，或脑膜炎之类；二要至少手头有一点现款，不至于躺一天，就饿一天。这二者缺一，便是俗人，不足与言生病之雅趣的。”我看醉酒也是这样，条件一是要喝到“微醺”并非什么上吐下泻的“大醉”；二是手头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即使闷头大睡不去上班，也不会有人责怪。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倒是已经脱俗，“言醉酒之雅趣”不敢说，但至少可以谈谈酒场里边的一些名堂。

我对喝酒虽没什么兴趣，但也常喝，主要是把酒做补品，安眠开胃解乏，由于认识上不去，喝了二三十年，还是停留在喝“小酒”的水平，稍微多喝一点就浑身不舒服，隔日醉（又称宿醉）的反应尤其强烈，不对付几片“扑热息痛”、“布洛芬”之类的镇痛药，就缓不过劲儿来。好在混到了这般年龄，已经不大有人强行劝酒，大多数情况下是一帮后生，毕恭毕敬地端起酒杯，一句“您随意，我干”，人家一饮而尽，再将酒杯倾倒九十度以示干净彻底消灭之，而我只需象征性地抿一口，然后表示一下后生可畏、可塑、可用。相比较而言，我一般喜欢和南方人喝酒，那里的鲁迅所说“俗人”少，原因是人家树立了正确的饮酒荣耻观：以小酌为荣，以牛饮为耻；以自斟为荣，以劝酒为耻；以请为荣，以干为耻；以微醺为荣，以酩酊为耻。

当今中国，尤其是北方，酒是越喝越吓人。五六十度的白酒，喝起来就跟白开水一样。在单位里，各个阶层都有自己的酒仙。这酒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首先要基本功扎实，也就是有一定的酒量，一般最低要求是白酒一斤，啤酒一捆；再有就是技术全面，即所谓“三中全会”，白酒红酒啤酒都能对付，就像京剧说的“唱作念俱佳，文武昆乱不挡”。若只是具备这些条件，也只能算酒囊，够不上酒仙。酒仙功夫在酒外，还要能说会道，在酒场上能够掌控局面。这与口才没什么关系，演说天才未必都能在酒场上口吐莲花。什么时候上黄色段子，什么时候打情骂俏，什么时候推杯换盏，都大有讲究。酒仙们通常在场面冷清时能够活跃气氛，出现僵局时敢于挺身而出，能够像王成一样大喊“向我开炮”。最重要的是审时度势，把主办人的意图吃透，让该喝好的喝好，该喝透的喝透，该喝倒的喝倒。

在酒场上，最可怜的还是那帮基层和中层干部，尤其是在农村工作的那些村官乡官县官，很多人的乌纱帽都是肝脏换来的。现在中国的肝癌、肝硬化、胰腺炎、胰腺癌发病都与喝酒有关。哪怕是“喝红了眼睛喝坏了胃”、“喝得夫妻背靠背”也还是要喝，而且要拼命喝。尽管人们都知道喝酒伤肝的常识，可更懂得不喝酒伤心道理：伤朋友的心，伤领导的心。对朋友，意味着只有在酒桌上豁得出去人，才是靠得住的真心朋友。“中国人连喝酒都不怕，还怕困难吗？”对领导，这是表忠心的最好机会，“我们有多少贴心的话儿要对您讲，有多少热情的歌儿要对您唱”，可借此机会说很多平时不便说、没有勇气说的马屁话，此时再肉麻的吹捧，即使像我这种皮肤极容易起反应的人，这种场景也从未出过鸡皮疙瘩。在领导眼里，在酒桌上能够按照要求猛喝烈酒与肝脑涂地、勇挑重担是一个含义。民谣中所说“能喝一斤喝八两，这样的干部该下岗；能喝八两喝一斤，这样的干部我放心”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下属们也心知肚明，喝醉事小，出局事大。

看到老芦文章中说海外网友以觐见巴菲特的次数与时间为荣的说法，深感中外人际关系的差异。在中国，若仅仅是“我们见到了巴菲特”，很容易被人误解为是服务生之类的角色。一般国内炫耀的时候，经常听到的说法是“我与巴老喝过酒”。因为在国内，看一个人经常混迹于何类酒场，便可以洞悉其活动圈子。喝酒，只有喝酒，才是拉近感情的动力，才是财富、身份、地位的象征。和不认识或者不熟悉的人喝酒简直是一场战斗。各色人物混杂，有些人身份背景不明，其中不少是酒精考验的老手，又能喝酒，又能劝酒，特别是两杯酒下肚后，真心的和假意的便都热烈起来，笑语鼎沸，心潮逐浪高，都是感人的话，这时候才是考验人的时候，根据我的经验，凡在酒桌上如鱼得水的人，通常都是官场里翻云覆雨之辈。

对于外国人喝酒，无论是西洋人还是东洋人，都是很让国人看不上眼。首先西洋鬼子个人主义思想作怪，个个都是“龚自珍”，只顾自斟自饮，不管对方是否喝好喝透。即使是干杯，尽管杯子举得很高，嗓门很大，也不过是泛泛的号召、呼吁，没有落在实处，在国人看来毫无诚意。日本人的喝酒虽不是“龚自珍”型，但酒场规矩也让人觉得别扭：自己不能给自己倒酒！所以和日本人喝酒，自己杯中羞涩的时候，先拿起酒瓶给别人续上，对方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了“只顾埋头拉车，忘记抬头看路”的错误。接过酒瓶，鼓咚咚给你斟满。

洋鬼子喝酒还有一样让国人看不起的地方是喝酒只是干喝，不像国内，酒菜饭共舞、色香味齐飞，不凑个七荤八素能叫喝酒么？西洋的酒吧和日本的酒馆与中国的酒家根本不是一个概念，所以在鬼子们的地界里喝酒的感觉很不爽，就是干喝，顶多就是上点小食品，我怀疑酒吧或酒馆后面连个厨房都没有，顶多就是柜台底下找个funk fruit area（干果区）就可以开张，没有包间不说，其他方面也远不如咱们的酒店那样齐全。而且鬼子们在吃菜的时候好像还不主张喝威士忌和日本烧酒（酒精的含量比日本清酒高，从25度到45度，与威士忌的度数差不多），据说吃菜喝烈性酒，会麻醉了味蕾，破坏了饭菜原有的鲜美。

第三件让国人不爽的是鬼子只有酒文化，没有饮酒文化；只见物质，不见精神。鬼子们在酒桌上谈的完全是与喝酒无关的事情，体育、电影、汽车、明星、女人，偶尔还有谈政治的，日本人还有一起骂老板的。在中国人看来，这些事情用得着在酒桌上谈么？在中国的酒桌上却不是这样，平时上班不就是扯这些闲淡事儿。骂老板更使不得，大概饭局还没结束这些话就会传过去。谈政治也要注意，由于各人出身、处境不同，无论骂老毛或是老邓都会“黎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我就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争论双方都动了感情。议论老江、小胡倒没什么大问题，但是提不起什么兴趣，因为谁都知道，他们不过是萧规曹随，问题或成绩出在老江、小胡身上，根子却在老毛、老邓那儿。所以酒桌上能够说的话题不多，大家凑在一起主要是逗酒（或曰斗酒）玩。

说起逗酒（或曰斗酒），确实是一种新兴文化。我参加过好几次饭局，时间都在2-3小时，居然酒桌上除了逗（斗）酒玩，什么都没说。张三劝李四喝，李四与王五干，张三与李四一起向王五叫板，王五又轮流向众人单独敬酒（俗称打圈儿），热热闹闹一场，喝好的喝好，喝倒的喝倒，数天后再重复演练一遍，众人均乐此不疲，“读一千遍，也不厌烦”。

因为工作关系，我也和鬼子一起喝过几次。发现把鬼子放倒，是极容易的事情。我们学校几次宴请外宾，结果无一不是国人开心之日，就是老外难受之时。在国人眼里，老外不管来自哪一国，个个都是傻实在，丝毫不懂挡酒的技巧，更不知道“后发制人”、“以攻为守”、“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假痴不癫”这些谋略（实际上对国人来说是常识），不出三个回合就会败下阵来。一般第一个回合是告诉他们，按照中国人的习惯要先干三杯，民族风俗总要尊重吧？鬼子们不能不喝；第二个回合是为了两国人民的友谊（对日本人通常为两校之间的友谊）干杯，鬼子们也不能不喝；第三个回合进入单挑，基本上是“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一般就可拿下。按照我们单位的做法，酒桌上还要放上一个相貌漂亮的女士，碰到个别酒量大的，这女将就会挺身而出，利用鬼子好色或者是尊重妇女的弱点，彻底解决战斗。

别认为喝酒是个人的事儿，“外交无小事”，每个人都在潜意识里看成事关国家荣誉和民族尊严的大事，是党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绝不能输给洋人，特别是日本人。即使是毫无酒量，这种关键时刻也要挺身而出，“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绝不能让鬼子小看了咱们，不获全胜绝不收兵。但在对付老外的时候我们还是很会掌握分寸的，一般是点到为止，把舌头喝大为限，切不可弄成“泥醉天使”（黑泽明电影名称）。所以国内因为喝酒丧命的报道不少见，但从来没有发生在鬼子身上。

这种做法以前就有，并非始于今日。记得看过一篇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回忆录，说是有一次和苏联老毛子一起喝酒，酒桌上没有太能喝的，老毛子一副狂妄的样子。关键时刻山西出身的薄一波同志挺身而出，斟满两杯山西老陈醋，仰脖一饮而尽，面不改色心不跳；而老毛子喝了一口就呛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洋相出尽。山西老细儿以醋代酒灭毛子的故事一时传为佳话。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中，据说刘少奇酒量最差，沾一点酒就跟酚酞遇到碱性物质一样满面通红；而毛泽东比少奇同志也强不到哪去，也不大能喝。纪念红太阳的文章我也看过不少，好像只是老毛听说了七七事变（还是西安事变？）的消息，“从不喝酒的毛泽东也喝了酒”。老邓酒量不小，听说了粉碎四人帮的消息后，一口气喝干了27杯茅台。最能喝的还是周恩来，降服酒肉和尚许世友靠的就是这一手。我想，若把薄一波换成毛主席，一定要和老毛子较劲灌辣椒水，非雷倒全世界不可。

把能喝酒看成是男子汉的荣耀或是捍卫民族尊严，古今中外都不罕见。当年樊哙一句“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至今还是酒桌上效法的榜样。后来有人恶搞，说布什请胡总喝酒，胡总怕布什搞鸿门宴，带上了朱成虎将军。席间布什看朱将军相貌堂堂。曰:“将军!能复饮乎?”朱曰：“让出西安以东尚且不惧，何惧饮酒。”看到这里，不得不佩服当今小青年的幽默。记得看过一本回忆录，说丘吉尔和斯大林对饮，丘吉尔虽然善饮，但威士忌中泡出来的还是不敌伏特加酒缸里长大的，后来顶不住了，但为了大英帝国的荣誉，还是陪斯大林喝到了最后。但不同的是在酒场上只斗勇不斗智，你喝你的我喝我的，往往是看到对方豪饮，自己脸上挂不住跟着一起喝。不是像现在，喝酒的最高境界就是怎么想办法自己少喝而让对方多喝，甚至把对方灌醉。很多洋人对中国的划拳就不理解，为什么是输家喝酒而不是赢家喝酒？

从喝酒上看，中国人比过去还是进步了许多。过去在逗酒的时候要玩猫腻，具体说就是或“减少来源”，如用白水、雪碧冒充白酒与人叫板；或“增加去路”，如喝酒后赶快饮茶或用湿毛巾擦嘴，把含在嘴里还没咽下的酒吐在茶杯或毛巾里。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再这么干了，这种“瞒天过海偷梁换柱”的做法已经令国人所不齿。其实这种做法还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所首创。当年周恩来宴请外宾时有一种独特的做法：亲自向同席每一位外宾碰杯敬酒，而且向不同席的外宾包括随从或服务人员敬酒，无一遗漏，以示对他们平等相待。1956 年岁末，日中友好协会第一任会长、原参议院副议长松本治一郎率团访华，周恩来设宴款待。据松本回忆，“他端着盛满茅台酒的小酒杯，到每张桌前祝酒，每每一饮而尽。那是我喝六七杯就醉的 60 度烈酒，可周总理在上千人、一百桌的招待会上，干杯到最后仍面不改色，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据权延赤《走下神坛的周恩来》书中介绍，其实这秘密全在酒壶里，酒壶内有夹层，不同角度和手法就可以保证出来不同的液体，里层流出来的是茅台，外层流出来的是白开水。我当时就奇怪，这样的事情应该是国家机密才对，权延赤这么写，让以后的国宴还怎么搞？后来我注意观察了一下，现在国宴只是象征性地抿一下，不再干杯喝净。

作者：金唢呐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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