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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凝:情义无价——救助王军涛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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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凝:情义无价——救助王军涛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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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凝:情义无价——救助王军涛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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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onymous
- (4004 Byte) 2001-11-20 周二, 上午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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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寒凝:情义无价——救助王军涛纪实(二)
(793 reads)
时间:
2001-11-20 周二, 上午3:24
作者:
Anonymous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纪实文学】
情 义 无 价
——救助王军涛纪实(五之二)
·寒 凝·
四、策马南下,曲径通幽探迷宫
89年9月20日,刘丹红来到武汉。
到汉后,她并没有听到关于王军涛被捕的消息。她判断,如果肖确为王而被捕,军涛
能在肖老师被捕后安然度过两个月,一定是肖老师被捕前做了安排。最有可能的知情人,
便是肖远的亲人、同事及朋友。因此,她没有莽撞地按谢小庆提供的王军涛朋友的名单去
一一寻访,而是在肖远的周围加以留心。
刘丹红的哥哥刘多斐89年夏天本该毕业了,但从北京回汉后,一直在参加校方为学
运积极分子而举办的“学习班”。因家庭出身不好,父母在“文革”中挨整,那时刘多斐
才九岁,也被打成“小反革命”,被红卫兵们逼供殴打了一整夜;73年从黑龙江举家南
迁后,为了分担家庭的重担,刘多斐十四岁就到外面扛电线杆子,十五岁就去农村插队。
考上技校回城后,他做过生意、当过工人,在社会底层饱受磨难,直到年近而立才考入武
汉大学中文系插班。他在读书之余,兼作肖远的贸易顾问,因此与肖远的同事们都很熟。
这天,刘多斐要去看望因公摔伤的肖远的助手、开发中心养鸡场的X场长,刘丹红便
委托他顺便问一下与肖远被捕有关的事。
从刘多斐对与X场长谈话过程的描述上,刘丹红判断X可能知道一些情况。为此,她
又让刘多斐去了一趟,刘多斐转达妹妹的话,向X场长介绍说:“妹妹是肖远的学生,从
北京来,想跟开发公司做节能器的生意。”这一次,刘丹红还让哥哥给X场长带去了她的
两张彩色近照以及那封谢小庆用笔名写给华师中文系一位朋友的“求学引荐信”。刘丹红
随手在引荐信的背面题了几句诗——
带着酒神的迷狂,
带着德高望重法老的祝福,
雅典娜女神
飞越千山,
远渡重洋,
追逐着太阳——呵,那梦中的阿波罗!
表面看起来,仿佛是一首蹩脚的情诗之类的东西(也合“求学”之意),其实,内里
却是字字玄机:几年前在武汉,一群年轻人煮酒论英雄,一个充满激情的朋友自比“酒神
狄奥尼索斯”,军涛崇尚庄严伟大,故自命“日神阿波罗”,刘丹红被认为富于理性,于
是自称“智慧女神雅典娜”。这都是当年的玩笑了,但非当事之人不可知,刘丹红写这几
句话,绝对可以证明是她本人而非冒名引诱的奸细;“德高望重的法老”,是指谢小庆。
因为有一次王军涛对刘丹红说,“你们谢老师现在希望达到的境界是德高望重”;“飞越
千山,远渡重洋”,暗含想送军涛出境之意,同时刘丹红把竖排的“飞”和“远”两个字
写得较大较重,暗指“费远”……她的这几句诗别人不懂,军涛则一看就明白。
这是刘丹红在“投石问路”。她认为,X场长如果一无所知,一定会觉得莫明其妙,
从而把她的信和照片退回来;反之,如果是“心有灵犀”的话,则会将她的信息传递到相
应的人那里。
信和照片没有被退回来,刘丹红心中大致有数。但她毕竟还没有得到关于王军涛的确
切消息。可是时间已经不等人了。刘丹红怕北京的人得不到她的音讯而贸然行动,她不愿
谢老师在自身尚不安全的情况下,为朋友再多承担一份风险。于是她赶紧给北京写了一封
信,告诉他们已有初步的线索。她按事先定下的暗语写道:“稿子已组好(已有王的线索
),作者属于大手笔,为成此稿含辛茹苦,因此想待价而沽,不愿轻易交稿(不信任),
还需进一步做工作。”信按约定寄给北京某杂志社的W女士转交费远。
在襄樊家中过了国庆节后,刘丹红得知武汉方面已经有所反应了,就又返回武汉。1
0月7日晚上,由刘多斐出面把X场长请到了武汉大学,刘丹红让刘多斐回避,她单独与
X场长进行了短暂的谈话。她向X自报家门,然后说自己想了解一下有关节能器的信息:
“节能器是否有货?性能及库存如何?能否随时交货?”X迟疑了一下,说:“我还是带
你去见节能器的老板吧,你们当面谈。”两人当即骑车离开武大。
黑夜中,X场长带着刘丹红穿过几条街,上了几道坡,来到一座陌生的楼房前。X上
前叩门,门开了,一位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口,请刘进去,X随即离开。
刘丹红和那中年男子经过相互打量和试探后,彼此弄清了对方的身份。这位中年男子
名叫邬礼堂,是武昌科技一条街上颇富盛名的“大江高技术应用研究所”的所长。当刘丹
红得知邬礼堂是肖远的妹妹肖萌的丈夫时,顿时对他产生了信任,而且对整个事件的脉络
也立即悟出了一个大概。但是邬礼堂却并不信任刘丹红。
邬礼堂的不信任是双重的。最初,他疑心刘丹红是个“女特务”,担心由此落入有关
方面设下的圈套;得到刘丹红的照片和谢小庆的引荐信后,他消除了一部分疑虑,因为他
认识谢小庆,又听说刘丹红是王军涛的“女朋友”,这才决定与之见面;待真的见到了刘
丹红本人,他又平添了另一层担忧:刘丹红太年轻了!他难以想象小庆怎么会把这么重大
而危险的任务放心地交给一个“小女孩”?!他决定要全面了解一下刘丹红本人以及北京
方面的情况,于是让妻子肖萌出面,挽留刘丹红在家中呆几天。
接下来的几天中,主人们向刘丹红描述了肖远被捕后家中的惨状:父母因爱子遭难,
一下苍老衰弱了许多,萧老先生的博士生导师资格也因此而被取消;肖远的妻子受到严辞
逼供,不分昼夜地连轴转,几乎使她精神崩溃,甚至连九岁的儿子都受到盘查;当局追王
心切,竟然安排了两个女公安人员强行住在肖远家里监视与他们往来的人员……真正是家
散人离,惨不堪言。正因如此,邬礼堂深感责任重大,他一心想尽快解决问题,救出肖远
。
刘丹红来后,邬礼堂已知道她此行的意图。他急于了解北京方面的详细安排。令他失
望的是,刘丹红表示,自己知道的很有限。她说自己的任务只是找到王军涛,告诉谢小庆
和费远,至于他们下一步如何安排,她并不清楚,也许是想把王军涛转移出去,但还不知
道军涛本人是否愿意走。
“如果他们出去了,你也跟着走吗?”邬礼堂问。
“我不走。我本人并没有危险到在国内呆不下去的程度。再说,费远开列的出国的九
人名单中也没有我。”这时,刘丹红向邬礼堂澄清了一个误解:她只是王军涛的朋友,并
不是所谓“女朋友”,王军涛已经结婚了。
邬礼堂有些难于理解了:“那你又是为了什么呢?你知道你正在做的事情的后果吗?
军涛他们如果顺利转移了,你仍然得继续目前这种漂泊和一无所有的生活;反过来,只要
有个风吹草动,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就是你,你知道吗?”
刘丹红平静地说:“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从一开始我对自己扮演的角色就有清醒的认
识,不过,我同时又为自己在这种时候还有这么清醒的自我意识而感到羞愧。现在都是人
在难中,正需要帮助,除了我,也确实再没有合适的人能做这件事了。设身处地地想一下
,换上我,平时朋友一大堆,到了生死关头,硬是没有一个人肯出来帮我一把,想想寒心
哪!我知道那种对‘人’的彻底失望是一种多么残酷的感觉,我不愿意让人丧失对真情、
道义的信念。所以,就算不是王军涛,而是别的什么人,我也会这么做的……”
邬礼堂被刘丹红的善良和殉道意识深深地感动了。几次交谈后,他对刘丹红明确产生
了信任,甚至进一步产生了一种责任感:毕竟是个女孩子,多年来一个人在外面闯荡,已
经很不容易了,再不能让她过多地为他人承担什么“风险”,做什么“牺牲”了。她应当
获得更好的发展。为了保护刘丹红,他只是告诉她,自己掌握着军涛的情况,但并没有具
体说王军涛在什么地方。
刘丹红依然不放心:“可是,过几天,北京会有人来找我接头的,我怎么跟军涛联系
呢?”
邬礼堂说:“这你就别管了。”站在一个“大男子汉”的角度,他甚至以为,政治是
男人的事业,男人为此付代价是天经地义的。女人是弱者,她们的青春是那么短暂,不该
让她们去经历那种残酷。于是,他又特地强调了一遍:“北京的人来找你,你把他带给我
就行了,剩下的事情由我们来安排。”
给北京的信已发出近半个月了,北京方面还没有反应,刘丹红有些焦急。她不便与谢
小庆及费远联系,便给为费远转信的W女士打了一个电话,问费远的行踪。W女士告诉她
,费远过了“十·一”就出差了,“走了十几天了。”刘丹红估计费远近日会与她联系,
决定在武汉再等几天。她想到费远也可能直接去家里找她,于是特地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告诉父母自己在武汉的电话号码。
几天之后,仍不见费远来,刘丹红担心事情有变,再一次到邮局给北京的W女士打电
话询问。果然,W女士一听是她,就非常焦急地说:“啊呀,我正着急跟费远联系不上呢
!如果见到费远,你让他马上停止一切活动,立即回北京。他周围出问题了!”刘丹红的
心立即悬了起来,她不知道费远那边出了什么事,电话中也不敢多问,只是愈发心情焦灼
地等着费远的到来。
不料,费远没来,却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一天上午,刘丹红在邬礼堂家接到一个电话,两个操广东普通话的陌生男子找刘丹红
,自称是费远的朋友,从沿海一带来找刘丹红联系买鱼苗的,他们不透露自己的所在,想
约刘丹红出来见面。刘丹红觉得很蹊跷:费远从未说过会有陌生人来找她,更没有约定“
鱼苗”这个暗号;再有,费远本人为什么不来,是不是已经被抓了?……联想到W女士的
告诫,她顿生警惕,于是用武汉话断然回拒说:“刘丹红不在!”随即挂断电话。
在见不到刘丹红后,两个广东口音的人第二天又给邬礼堂家打电话,说:“请转告刘
丹红,因天气有变,我们马上回南方,鱼苗的生意不做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本来以为,自己的任务很简单,没想到费远把事情弄得
这么复杂,而且从一开始就显得那么不对劲。她无法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来找她的人
和费远之间是怎么回事,可她本能地感到,似乎有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正在暗中悄悄地张开
,或许有什么圈套正等着她去钻。更让人不寒而栗的是,在整个事件中,所有的人都在暗
处,唯有她在明处。除了这两个人外,还有多少自己不认识的人已经知道了“刘丹红”这
个名字呢?这当中若有一人是奸细或被捕,自己以及身后的一切就都有可能暴露………刘
丹红猛然清醒地意识到,在不知不觉当中,她已经被置于一个相当关键而且危险的境地了
!
她坐不住了,立即找到邬礼堂,告诉他事情的变化以及自己的预感,并再三告诫邬礼
堂:“绝对不要轻举妄动!”她决定立即回襄樊家中,远离敏感点,从自己这里切断一切
联系的线索,就此中止潜在危险的演进。
15号,刘丹红连夜离开武汉,16号清晨到家。爸爸妈妈告诉她:“前两天有两个
广东人来找你。说是你北京的朋友介绍来买鱼苗的。那两个人一路风尘,很辛苦的样子。
我们留他们吃饭,他们总是说:不能耽误了。事情如果办不好,老板那里是交不了差的!
他们没找到你好象很失望,拿了你的电话号码就匆匆走了。”
刘丹红无法判断被她拒见的那两个人到底是罗海星派来的联络员,还是公安局派来的
密探。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她轻描淡写地说:“噢,是两个做生意的朋友。他们已经找到
我了。”
事情真是一环连着一环。当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刘多斐又打来一个电话,对妹妹说:
“有个我不认识的人来找你,说是你北京的朋友,先就跟你约好了的。你要跟他说话吗?
”刘丹红一下就听出接下来在话筒中说话的人是费远。费远说他刚刚到武汉,想约刘丹红
见一面。
刘丹红说:“我刚刚从武汉回来,我看我们就不必见面了吧。有人告诉我,你遇到了
一些麻烦,让你马上停下手里的工作回北京。”
费远对此似乎将信将疑:“谁呀,说得这么严重?!”
“给你转信的那个人。她好象特着急!”
“呃,我知道了,她说的可能是我们报社的事,我跟你说过,报社在处理善后问题上
有些纠纷。不过那些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理他们。”
刘丹红想起来了,费远在北京是跟她说过,为了筹集营救军涛的活动经费,他把报社
以前在外地的陈账收了回来。在这个问题上,人们甚至可以指责他“贪污”。
还有一个问题:“那两个买鱼苗的是怎么回事?”
“是我让他们来找你的,事先来不及通知你。”
……
一切疑问都冰消瓦解!刘丹红恍然间有些找不着感觉了,她甚至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
怀疑。在费远等“师辈”面前,刘丹红还有点“小姑娘心态”,意见相左时,往往不够自
信。她想:也许是我过虑了。费远正在全心全力筹划大事。这个时候我可以提醒他,但不
应当由于我的阻挠而使这么大的事情前功尽弃。我应当相信费远的能力……
这时,刘多斐把电话接了过来,他心疼妹妹,说:“你就别一趟一趟地跑了,这边有
什么事,我替你办。”
刘丹红想起邬礼堂曾说过,北京来人让带去找他的话……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跟哥哥
说:“你带我的朋友去我住的那家人的公司,他们有业务要谈。”
刘丹红在武汉时曾跟哥哥讲过,她住在肖远的妹妹家,肖远的妹夫邬礼堂的大江所就
在华师大门旁。刘多斐也很机灵,没有多问,应声而去。
几个小时后,刘多斐又来了一个电话,这次他情绪紧张,开门见山地让妹妹马上做好
出去旅行的准备。刘丹红估计如果出了什么问题的话,家中电话十有八九被窃听了,于是
故意满不在乎地说:“我哪也不去,我的问题北京市公安局早就调查清楚了,你放心吧,
我没什么事!”刘多斐爱妹心切,有些急了:“我刚刚听到一个情况。我有个同学特地从
医院里跑出来,跟我说:‘你是不是有个妹妹,叫刘丹红,今年二十三岁,听说长得挺漂
亮,正在被内部通缉!’所以你是不是回避一下。”
刘丹红的心“嗵嗵”直跳:看来我的感觉是对的!她在脑子里迅速思考着对策,表面
上却还是装作非常镇静:“我没事,我没必要躲什么。这两天我就回北京。”
“算了,你就呆在家里先别动,我马上回去接你!”刘多斐说完就要挂电话,刘丹红
这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猛地打了一个激凌,不顾一切地抱着电话连声叫道:“哥,哥!
你赶快告诉我的朋友们,出奸细了!让他们马上停止一切,赶紧走人!!”
五、背负九鼎,举重若轻费周旋
在形势日益紧迫的情况下,真正万钧重担系一身的,是邬礼堂。
邬礼堂的大江研究所门市部就设在华师大门西侧,与肖远的科技开发公司相隔不远。
89年7月8日中午,肖远找到邬礼堂,把他叫到街边,神色肃然地说:“我现在遇到了
一点麻烦。我的朋友王军涛,在‘6·4’开枪以后处境很危险,要是被稀里糊涂地冤死
就太不值了,所以就到我这里来暂时避一避。但是现在我也已经被盯住了。我现在没有合
适的地方给他住,也没有更好的人可以托付。你看能不能让军涛到你那里先住一段时间,
以后再想办法……”
邬礼堂虽是干科技实业的,但他对人文、社会科学也广有涉猎,因而对王军涛其人并
不陌生。突闻此言,他不得不做番思忖……
邬礼堂出身于一个工人家庭,儿时家中的艰苦环境锤炼了他生活的韧性;多年的足球
运动,赋予了他一种百折不挠、勇往直前的顽强意志和视野开阔、把握全局的组织才能。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足球对他具有生命哲学的意义。
文革中,他自然成了学生领袖。也正是这段“史无前例”的经历,致使他成为湖北地
区老五届中唯一未能获准分配的大学生。他于1968年被发配到湖北天门县农村监督劳
动达六年之久,直到1974年才落实政策补充分配。参加工作后,由于“极左”路线的
干扰,他仍在永无休止的运动中屡遭排挤,整个生活一片灰色。直到1984年,在中共
整党指导委员会驻湖北领导小组的过问之下,才予以改正。
当改革的洪流滚滚而至时,他最终认准了民办科技实业是实现自身价值、创造社会财
富的最佳舞台。1987年,他毅然放弃了刚戴上不久的乌纱帽,带领十名工程技术人员
创办了大江高技术应用研究所。肖远、肖萌兄妹的几位老同学童崇武、蒋国廉、刘汉宜、
沈治祥等也先后加盟,共创大业。谁都知道,大江就是邬礼堂的生命。眼下,企业已初获
发展,宏图待举,本不应受到其他方面的干扰。但是当王军涛这个人被送到面前时,邬礼
堂深知,从做人的意义上,他无法拒绝,否则,他就失去了另外一个生命。
7月10日中午,在养鸡场已被公安人员监视的情况下,肖远把王军涛送到了位于武
昌卓刀泉一个军队大院中的大江研究所总部,在邬礼堂的办公室住了下来。邬礼堂认为事
关重大,应取得所里几位元老骨干的支持,便召集办公室主任刘汉宜、微机室主任沈治祥
、财务室主任童崇武开了个碰头会,由肖远介绍说明了情况,要求在座的几位不要将此事
讲出去,包括自己的妻子。多一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也就有可能多连累一个人。大家都
表示义不容辞,并定下了将王军涛安排转移的几套方案。会上,邬礼堂委托童崇武安排王
军涛在大江所的生活。于是第二天清晨童崇武就到肖远家取回了王军涛放在那里的钱和生
活用品。
刘汉宜、童崇武、蒋国廉和沈治祥等人均不认识王军涛,也不了解其背景以及在北京
的活动情况。他们之所以同意协助保护王军涛,一是作为所长的工作安排,他们应当接受
;二是出于知识分子的良知和正义感;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出于对肖远兄妹的情
谊。
刘、童、蒋、沈均是肖远肖萌在武汉十四中的同学,“文革”时是红卫兵战友,上山
下时又是知青队友。刘汉宜的父亲是武汉大学的著名教授刘绶松先生,中国现代文学史专
家,对“五四”以来中国新文化运动,尤其是对三十年代左翼文学运动有深入的了解和研
究,对江青(蓝苹)的历史也是一个知情者。“文革”中惨遭工宣队迫害,夫妇俩双双含
冤自尽;蒋国廉的父亲曾是蒋介石的高级侍卫医官,解放后曾多次遭受打击……“文革”
中,这种沉重的“家庭出身”包袱,使他们蒙受了许多的屈辱和打击,也使得他们变得更
加成熟和富于深思。对社会本能的批判意识,使他们共鸣,令他们共识。肖远在农村被打
成“5·16”分子时,全公社的知青中,只有刘汉宜、蒋国廉等少数几个人与他讲话。
二十多年的相识互助,使他们与肖家兄妹情深义笃。王军涛一事既然是肖远所托,他们就
都义不容辞地接受了这一重托。
王军涛到大江所的第二天——7月11日,便是他31岁的生日。邬礼堂等人想为王
军涛这个难中的生日庆贺和纪念一下,王军涛辞谢了他们的好意。他这两天牙疼,除了面
条,什么都不能吃。于是,厚道热情的童崇武便用电热杯给他煮了一碗寿面。这可能是王
军涛有生以来最平淡的一场生日晚宴了。透过寿面的袅袅热气,王军涛仿佛置身于小时候
从古书上看到的那些“义士搭救落难公子”的场面。他觉得有点好笑,可是又笑不出来。
王军涛生日的次日——7月12日,肖远被捕。邬礼堂感到这个落难公子在大江所很
不安全(这里离肖远的家还不到一千米),就让刘汉宜把王送到了位于郊区的大江乙炔气
厂,说是所部派来的工程师。当时王军涛已化名“梁斌”。乙炔气厂的厂长不知究里,当
即便对刘汉宜说:“我这里好端端的,不要什么鬼工程师?!”邬礼堂好气又好笑,但又
不便解释,只好又把王军涛接回所部,并立即决定将王军涛送到一个更加偏远安全的地方
——大江研究所设在湖北省崇阳县山区的五氧化二钒厂。
当时,“6·4”的阴影正如一块厚重的乌云,紧压在江城武汉的上空。三镇上下,
军警遍街,车站码头,便衣密布。如何把王军涛送出武汉确是一大难题。王军涛提出最好
包租一辆面包车或小轿车,这样可避免在车站码头曝光。大江几人反复商量后,否定了王
的方案,决定改乘公共汽车出城。这样看起来似乎有些冒险,但反而比小车安全。
7月13日,也许是日子不吉利,刘汉宜、王军涛因与陪送人员未接上头而出城未果
,使气氛更加紧张。事情不能再拖了!7月15日,将王军涛重新包装:上着一件半旧的
老头园领衫,下穿一条用长裤改成的肥大过膝的西装短裤,头戴一顶宽边草帽,脚蹬一双
塑料凉鞋,就在两名公安人员的眼皮底下登上了武昌开往崇阳的公共汽车。当天下午四点
钟,刘汉宜终于把“梁斌”顺利地交给了大江研究所化工室主任,暂时负责管理钒厂的蒋
国廉。
8月10日,借五氧化二钒厂召开董事会之机,邬礼堂匆匆赶往崇阳县沙坪区庙铺村
与王军涛一晤。
崇阳即崇拜太阳之意。那是个日照很少的群山之县,特别是庙铺村,已地处深山之中
。漫山遍野的凤尾竹婀娜多姿,十分可人;山涧的泉水清明透彻,冰肌浸骨,给八月的酷
暑带来阵阵凉爽。王军涛“仙居”其中,三餐酒肉,渐呈福态。那里含有多种矿物质的矿
泉水不仅是他整日的饮料,同时还治好了他多年奔波而染上的皮肤顽疾和足藓。如果静心
入禅的话,在那里真可以修炼成仙。
刘汉宜送给王军涛一个有短波波段的袖珍收音机,据说是刘夫人作为“优秀共产党员
”得到的奖品,王军涛正好每天用它来收听“美国之音”,以了解外部的信息;蒋国廉为
他买了一部双卡收录机,使他能时常听些过了时的流行歌曲;他自己还偷偷跑到县城书店
,买了十几本西方当代政治、经济和科学方面的书籍,每日研读。
在山里,邬礼堂与王军涛进行了一次长谈。邬要求王把他在北京期间的活动大致说一
下,让他们心中有底。王军涛说:“我曾经在76年的‘4·5’运动中保护过邓小平,
在这以后的若干年中,我一直很欣赏他。中国的改革还是得由他领头向前推进。所以我一
直都是想用自己的思想成果进入改革派圈内,进而影响老邓,影响中央,使中国的改革能
更健康、更迅速地深化发展。我是反对用革命的方式与政府对抗的,在这个意义上,我倒
是个真正的‘反革命派’。”
谈到关于“6·4”期间的事,王军涛说:“大丈夫行事,敢做敢当!不过,我确实
在这次民运中,没介入任何暴力事件。对于运动,我起先是持保留和怀疑态度的,只是一
为朋友相约,二因国家局势叵测,只能挺身而出,希望能使整个形势化险为夷,或者在大
势已定的情况下尽力稳住些局势。不过,事情发展到后来,你可以想象,一树挡风,是无
济于事的。当然,对这次学潮从内心来讲我还是非常同情的,特别是对胡耀邦是很有感情
的。我还是北大一个学生时,胡耀邦曾接见过我和另外几个人,以一个长者而不是一个领
袖的身份与我进行过长谈。他的这一次谈话真可以说让我终身受益。我敬重他,为他不平
,对他的去世很悲痛。再加上学生绝食以后,全社会悲愤的情绪越来越强,自己也卷进去
了。(但我绝对没有做任何反对宪法、反对国家的事,在这方面我问心无愧!)。
“自去年始,我在各种场合坚持认为,中国最大的危险不在专制,而在民主化浪潮过
激而导致形势失控,演变成动乱和分裂,这在《国情研究》89年第三期(湖南出版社的
一本杂志)曾公开登过。为此,国内学术界与国外舆论都曾将我列为‘新权威主义’的代
表人物,大加讨伐。此次事变之后,我颇有感慨:在中国做人真难。政府要抓我,民运也
不理解我……总之,你应相信我,并不是因为政府要镇压,我才与六月事变划界限,我不
是那种人。在我的政治生涯中,除了预见性,就是气节与骨头,不谦虚地说,在这方面,
我还有点美名。
“本来我可以回北京向公安部门说清楚,但政府现在如临大敌,很不冷静;再说肖远
被抓了,我一出来,怕他被动。根据中国的‘刑事诉讼法’,三个月收审期间如果没有证
据,就该放人。过一段时间等肖远回来,那时政府也恢复了理智,到时我立即回北京自首
……”邬礼堂听后深深地点头。两只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握到了一起。
两个月过去了。肖远被捕两个多月,王军涛也安全地在崇阳山区呆了两个多月。
9月20日前后,武汉市洪山公安分局突然有几十人开到大江所,为首的那位很客气
,说是国庆节前例行安全检查,把大江所上上下下翻查了一遍。看来已经盯上大江所了,
不过还没有暴露。邬礼堂立即召集几位元老商议了一下,大家都认为查过所部后,很有可
能会去查附属厂,王军涛在那里仍然不很妥当。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让蒋国廉当天就赶往
崇阳通知王军涛尽快转移,往更深的山里再走一走。但王军涛认为那里很好,不必换地方
了。出于慎重,蒋国廉还是把从王军涛从庙铺矾厂转移到更偏僻的沙坪镇社会福利院。
自从接收了王军涛,邬礼堂犹如磐石压身。大江所初具规模,正待发展,他必须对全
所的职工负责;他还必须对王军涛的安全、对狱中肖远的命运负起全部责任。经济和政治
两座大山几个月来压得他夜不成寐。刘丹红的出现,使王军涛的事情有了新的转机。王军
涛留在这里,实际上也并不保险,既然他的朋友来接他,而且经过考察,来人也还可靠,
那就应当尽早将王军涛转移出去,自己也算尽到了责任。
可是,刘丹红突然决定中途勒马,是她过于谨慎了呢,还是北京方面真的出了问题?
10月16日,大江研究所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一个是刘多斐,另一个便是费远。
就在刘丹红焦灼不安地等待费远时,费远正南上北下,忙碌异常。北京的朋友无一知
晓他的真正行踪。国庆节前,他收到了刘丹红自武汉的来信,对小姑娘能在短期内这么出
色地完成任务感到很满意。看来找到军涛已没有什么问题;在多次与陈子明的亲友接触后
,他终于获知了子明、之虹夫妇在广东湛江的地址。国庆节后,他立马南下,在广州与港
商罗海星取得了联系,制定了接头和转移陈、王的具体行动方案……
10月13日,费远赶到湛江,当晚与陈子明、王之虹见了面,陈子明明确表示不愿
出境。因时间已晚,费远约好次日再来。不料,就在费远离去几小时之后——10月14
日的清晨,陈子明夫妇尚在睡梦中,便双双被捕。
陈、王夫妇被捕后,费远也被捕了。审讯他的是公安部某副部长。在强大的政策攻势
和个人利害的压力下,费远软弱了。他交待了整个行动的方案及参与营救的人员。公安部
门继续给他施加压力,同时也许诺,王军涛没有生命危险……于是费远终于答应配合公安
机关进一步寻找王军涛。
变节者直接面对依然赤诚的朋友毕竟是难堪和痛苦的。于是首先由公安部门出面,派
了两名侦查员装成港方代表与刘丹红约见,企图诱骗刘丹红上钩,交出王军涛的藏身地点
。不料他们低估了这个小姑娘,刘丹红没有上钩。在这种情况下,费远不得不亲自出马了
。他于10月16日到达武汉,按刘丹红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刘多斐,要求约见刘丹红。
刘丹红当然并不知道陈子明夫妇已出事。她可以不信任费远身边的人,但怎么也没有
怀疑到费远本人头上。费远是比她资格要老得多的“民主战士”,思想观念也比她深刻和
激进得多;费远在所里是比她地位高得多的“核心人物”,与王军涛的私交也远较她更长
久、更密切;何况,她来援救王军涛这件事本身,还是出自费远的嘱托……她怎么会想到
,有朝一日,费远会亲自带着公安机关的大批人马,费尽心机地引她上圈套,力图将他们
一网打尽呢?!
不光刘丹红没有凭空对费远起疑,谢小庆也没有想到这一层,他担心的倒是刘丹红。
(费远10月份离京以后,谢小庆寻思刘丹红毕竟年轻,遇到难办的事应当有人配合,万
一有了闪失,也该有人能立即接上。于是,这位“隐士”居然找了个开会的机会大摇大摆
来到武汉,还在当地电视台的会议报道镜头中露了个面。他给刘丹红襄樊的家里写了一封
信,告诉她自己在武汉的联系方式——那是10月底的事,当时刘丹红已经身在狱中了。
)甚至王军涛本人在被捕的那一瞬间也绝对想不到是费远出卖了他;邬礼堂也一样。当费
远来到时,他只需要刘丹红确定:这个人是“费远”——发起这场救援运动的人物之一,
而根本没有怀疑:费远本人是否可靠?
以己度人,在某些时候会成为致命的弱点;
善良的人们啊,轻信是你们最大的悲剧!
然而,有一个人怀疑了。
就在刘多斐带费远去大江所的路上,迎面被他的一个朋友拦住了。这个朋友正在住院
,因为偶然听到了关于刘多斐妹妹的“内部消息”,特地从医院跑出来到处找他。他把刘
多斐拉到一边,告诉他刘丹红即将被捕的消息,让他提醒妹妹千万小心。
刘多斐心里七上八下,异常矛盾。他们兄妹不仅外表迥异,性格也大不相同。刘多斐
经常觉得妹妹书生气太浓,有一种宗教徒般一厢情愿的善良情怀,因此在很多事情上显得
单纯;他却是在社会底层的磨炼中长大的,对社会的残酷和人性恶的一面有比较充分的了
解。妹妹猝然面临危险,他立即就想到了费远:这个费远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他一到,妹
妹就大祸临头?……他到底是敌是友?如果是朋友,应当把刚才听到的消息告诉他,让他
也有所戒备;如果是带有不可告人目的,那就不能放过他,让他害人……
一边犹豫着,一边已经走到了武汉测绘大学的一片小树林,眼看就要到大江所了。不
能再等了,不行,得试他一试!在“江湖”上闯荡久了,刘多斐相信,能做叛徒的人都是
软骨头,对这种人有时候用“流氓手段”更能让他说实话。他猛然卡住费远的脖子,把他
按贴在一棵树上,恶狠狠地逼问:“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费远猝不及防,又惊又
吓,脸涨得通红:“我是费远哪,你妹妹让我来的。她不是在电话里都告诉你了吗?!”
此事非同小可,刘多斐决心弄个水落石出。他四下里搜寻,想象小时候打架那样,找
根绳子把对方吊起来,问个明白;万一错怪了,事关重大,不得已而为之,真朋友是不会
计较的……可惜的是,周围竟没有一根绳子,而且路上又来了行人……特别是,他自己也
有些拿不准:他毕竟对很多事情并不清楚,怀疑费远也还没有什么根据,他不能不考虑,
这样对待妹妹的朋友是否过分了点?……
“这里太不方便了,还是去了大江所再问个明白吧!”刘多斐想。他正色威胁了费远
几句,松了手。
在大江所门市部,刘多斐向邬礼堂介绍道:“这是费远,妹妹说是她在北京的朋友,
要跟你谈节能器的事。”邬礼堂心领神会,把二人让到里间。三人坐下后,刘多斐转达了
刚刚听到的关于妹妹被“内部通缉”和妹妹说“有奸细”的消息,提醒他们如果有什么事
的话,千万要小心!在几番提醒之后,他说:“我得去邮局给家里打个电话,我妹妹还不
知道呢。”
这边,邬礼堂与费远稍事寒喧后,即转入正题。邬礼堂长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
是为什么来的。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我们家已经有一个人被关进去三个月了,
至今没有结果。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找王军涛?”费远想了想说:“军涛在社经所虽说
是老二,但他在北京一直是很多活动的核心人物。如果他出事,会连累很多朋友。所以老
大出不出去倒无所谓,但必须把老二弄出去。所以现在一定得马上找到他。”
邬礼堂稍稍迟疑了一下,果断地说:“既然你是刘丹红介绍来的,任何掩饰都没有什
么意义了。我明确地告诉你:王军涛在我手里!希望你能向我交底,准备把王军涛接到哪
里去,是不是安全可靠。”
费远没想到邬礼堂这么痛快,不禁为这意外的顺利而暗自高兴:“我们想说服军涛,
让他出去。我通过关系认识了一个叫罗海星的香港老板,对大陆学生很同情。我们准备一
接到军涛,马上派专人给他化装,改头换面后送到广州交给罗老板。”
邬礼堂不由地问:“罗老板那边可靠吗?还有你,这么大摇大摆地全国各地到处跑,
会不会已经被盯住了?”
费远笑着解释说:“罗老板这个人,以及他的渠道,经过各方面证实是十分可靠的。
至于我,我本来也不放心,前一段特地试探过一次。我有个亲戚在一个省的公安厅,我去
那儿玩时还特地让这个亲戚给公安部打了个电话,说北京来了个叫费远的,我们已经把他
扣下了,这个人在北京动乱中是不是有问题。公安部说:没什么,当然可以注意一点,看
他有没有什么行动。所以我想只要稍微谨慎一点,应当问题不大。”
邬礼堂还是几分感到不安:“这件事份量太重了,不能这么说说就定。请你马上通知
香港罗老板,我要直接和他见面。一切必须由我本人亲自做出判断!”
费远面露难色:“我们的联系渠道很严密,都是单线联系。我向南方只报了刘丹红的
名字,因此他们只认刘丹红,不认我。如果按你说的,只有再通过北京向南方重新报我的
名字。这样非常麻烦。”
但邬礼堂坚持己见。他当机立断地决定从两方面做工作:一是费远重新与香港联系,
立即派人到武汉见面;二是由他自己去襄樊,把刘丹红接到武汉会面,以当面证实费远的
身份。
六、圈内生奸,英雄束手落虎口
10月17日中午,刘丹红在襄樊接到了邬礼堂。
当邬礼堂表示已和费远见过面,想请她回武汉时,刘丹红当即激烈地表示反对。出于
对不祥预感的确信,出于对整个事件成败的责任,也出于对自身危险的恐惧,这个平素对
“组织安排”驯顺默从的女孩子硬是不肯迈出这一步。
然而邬礼堂比她更固执,他不惜花费了整整两个小时来说服她。他必须要刘丹红去见
费远一面,因为他以前从未见过费远,需要刘丹红去当面指认一下费远的身份,不过他并
没有说破这一点,只是以退为进地说:“无论如何,出于礼节你也应当去看一下费远,当
面把你的看法讲给大家,大家一块商量一下。”刘丹红这才勉强同意回武汉。当晚离家时
,她自知此去凶多吉少,因此和父母姥姥依依不舍,拥抱而别。
刚一出门,邬礼堂就发现被跟踪了。襄樊武汉两地的便衣警察从刘丹红家一直跟随他
们到火车站,又从火车上一直跟到邬礼堂家门口。途中邬刘二人几经努力,甩不掉尾巴,
索性大大方方,坦然而归。有好几次,双方相距很近,刘丹红睁着一双大眼睛直瞪着对方
,令便衣小伙子们很是有些尴尬。
18号清晨一到家,邬礼堂就赶去参加中央电视台和湖北电视台在汉宣传大江所的电
视片拍摄。中午通知刘丹红,下午到大江所门市部与费远一见。
穿过无数目光织成的监视网,刘丹红来到大江所。费远已在。此刻相见,双方都别有
一番滋味在心头。刘丹红知道规矩,不该知道的事从不多问。但她很担心费远出差错,就
再一次殷殷告诫他:“有人在跟你捣蛋,看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还是不要盲动为好!
”费远看着挽一个发髻,装束打扮已与在京时大相迥异的刘丹红,不以为然,甚至带着几
分对她“小题大作”的讥讽似地笑了笑:“你的消息来源可靠吗?我已经反复核实了每一
个过程,应当没有问题。再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退回去,前功尽弃!”刘丹红微微受
窘,对费远的勇气和果断很敬佩,对他的固执与自信则无可奈何:“你还是小心为好。如
果没有我的事了,我这两天就回北京。”
“不!”费远截断她的话头。这时邬礼堂恰好进来催促他们快点结束谈话,费远看了
看邬,带点歉意般地说:“我的意思是,丹红这几天就留在这里,因为公安局的注意力全
在她身上。”他又转向刘丹红:“你这几天不妨活跃一点,什么襄樊、十堰,武汉,多跑
几趟,把公安局的注意力引开。”
刘丹红明白了:这是拿她做“靶子”,吸引“敌人”“火力”,掩护同志“突围”!
自儿童时代起看过的无数英雄故事此刻激起了她舍身取义的豪情。她双手紧握费远的手,
慷慨道别:“以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啦!见到军涛、谢老师他们,代我问候!你们一
定要小心、珍重!!至于我这边,不用担心,他们什么也得不到的……”费远似乎也受了
感动,张着嘴巴看着这个善良而勇敢的女孩子,表情复杂,一时无言。
刘丹红走后,邬礼堂又给费远和刘汉宜相互做了介绍。三人相约:当晚9点由费远带
香港方面的人来与大江的人见面。但18号晚邬礼堂应约而至时,却杳无人影。19号上
午一上班,刘汉宜就告诉他:当日凌晨3时费远敲开了大江所门市部,告诉值班的刘汉宜
,由于香港方面的人18号来不及赶到,见面改在19号上午。邬礼堂听罢特地问了一句
:“费远半夜是怎么来的?”刘汉宜说:“只看到是一辆银灰色小轿车,没注意牌号。”
此时,邬礼堂的心情异常矛盾,他几乎有点不敢把王军涛交出去了。但事情已经到了
这一步,就是停下一切活动,该出事还得出事。现只能抱一线希望,但愿香港人能把王军
涛顺利接走,剩下的人就认命了。
19号上午,费远带了三个人乘出租汽车来到大江所,并介绍说这三位是香港方面的
代表。三位“港胞”一再恳切地希望邬礼堂能尽快地把王军涛交给他们:“我们知道你们
大陆人的处境,希望你们在武汉就能把王军涛交给我们,把所有的危险推给我们。老板一
再说要保证你们的安全。”
面临生死攸关的大事,谁都会有所犹豫的,何况是缺少经验的“非职业革命者”。经
过一番面谈,邬礼堂认为此事只能硬着头皮试一试了,遂决定把人交出。为了谨慎起见,
他坚决不同意在武汉交人,提出在广州交人。双方约定:21号中午12点左右在广州新
穗饭店将王军涛交给港方代表。
送走三个香港人后,邬礼堂让费远稍候,把刘汉宜叫到另外一个房间,对汉宜说:“
这事风险太大了,本来不想让你介入的,但我已经被盯死了,只有拜托你走一趟。请你到
崇阳把军涛带上,从咸宁坐火车到长沙,与费远会合。”随即邬礼堂又叫来费远,三个人
坐下来商定碰头的细节,定下:20号下午5点至5点半,刘汉宜将王军涛送到长沙火车
站售票厅内,与费远会合后,再一同把邬礼堂送到广州,交给港商。邬礼堂之所以这样安
排,是预备万一费远出了事,刘汉宜能够督办到底。
费远离开后,邬礼堂再一次紧紧握着刘汉宜的手,殷殷叮嘱:“此次事关重大,千万
千万小心!我等你顺利归来!”刘汉宜也受了这种情绪的感染,郑重地说:“你放心!”
然后起身离去。
望着汉宜那高大的背影,邬礼堂不知怎地,心中竟涌起了荆柯在易水边的那一份别情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19号中午,邬礼堂告诉刘丹红,他已经和费远把一切都协调好了。他没有告诉刘丹
红行动的具体方案和时间,只是再三安慰她:“一切天衣无缝!”刘丹红心里非常不踏实
,她没有想到邬和费这么快就断然走了这步险棋!她想责怪他们不跟她商量,但事已至此
,责怪亦无用,只有默默地祈祷他们成功了。
邬礼堂见她还是忧心忡忡,就宽慰她:“不会有什么事的!我看你是过于谨慎了。”
刘丹红莞而一笑,半是自嘲半是自负地说:“诸葛一生唯谨慎!”邬礼堂也很自信,立即
随口接道:“吕端大事不糊涂啊!”
话音未落,电话铃响了,又是费远。他说还有事要和邬礼堂商量,另外问刘丹红在不
在,他想和丹红见一下。邬礼堂对此很有些不高兴。他已经再三告诫费远不要往他家打电
话,家中电话百分之百已被窃听,费远如此满不在乎,令他十分不安。
邬礼堂的担忧并非没有根据。这些天,他的周围已是雷电密布。武汉测绘大学住宅楼
下昼夜停放着一辆公安机关的吉普车,24小时监控;大江所门市部对面停着一辆警用中
巴,有时还有轿车。此外,在邬家门口、单位门口、以及上下班的几条路上,都有许多游
动哨。邬礼堂等人的一举一动,都被尽收眼底。19号下午邬礼堂与刘丹红去汉口为大江
所产品定展览摊位,一路往返途中,身后有数辆汽车尾随“护送”、身边有数名保镖贴身
“保驾”,真使他们有“受宠若惊”之感;当然,从大处着眼,他们对于这次享受“国家
元首待遇”还是很坦然的。他们认为,越是这样把警方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汉宜和
费远他们就会越少麻烦,军涛也就会越安全了。
与此同时,刘汉宜已顺利到达崇阳。蒋国廉去外地出差去了,王军涛对于大江所近日
的风风雨雨所知甚少。刘汉宜向王军涛介绍了最近发生的情况,讲明了费远想接应他的意
图和邬礼堂的计划安排。王军涛虽然并无离境去国之意,但他也想尽早见到费远,与北京
的朋友们取得联系。三个月来,在那偏远的山区,消息也够闭塞的了。
于是王军涛随刘汉宜乘上了南去长沙的列车。
20号下午一点多钟,费远又来到大江所。邬礼堂与刘汉宜均不在,微机室主任沈治
祥应声接待。费远是特地来落实刘汉宜的行程的。他还不放心:刘汉宜到底去接军涛没有
?沈告诉他,刘主任出差,昨天就走了。费远听罢放心地点了点头,接着匆匆离去。
应费远的要求,刘丹红这几天频频露面。下午两点多钟,她又来到了大江所门市部,
在雷电密布的街上故意“招摇”了一番后,与邬礼堂一起去大江所总部。当刘丹红在大江
所上下参观时,沈治祥告诉邬礼堂,费远下午一点一刻左右来过。邬礼堂闻知大为不安,
因为武汉到长沙的火车,即使特快也得六个半小时,费远当时已不能在下午五点钟赶到长
沙了。军涛和汉宜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三个小时之后,费远奇迹般地于下午五点钟准时赶到长沙火车站(除非他是坐专机从
武汉飞去的)。他一直等到五点半,仍不见刘汉宜和王军涛的影子。
与此同时,在武汉却上演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那是1989年10月20日,星期五,一个阳光灿烂的金秋之日。10月是武汉最
美的季节,青松翠绿,梧桐金黄。刘丹红早已与肖萌已商定,星期天带孩子去东湖、磨山
郊游。这天下午5点30分,邬礼堂向几位研究室主任和课题组长一一交待了工作后,与
刘丹红各骑一辆自行车离开大江所,准备回家。
当他们的自行车行驶到卓刀泉路口的湖北假肢厂门口时,突然有两辆汽车从左后方急
驶而来,拦头逼向自行车道,挡住了邬、刘的去路。没等他们弄清发生了什么事,车里已
冲下几条大汉,几双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钳住他们的双肩,一股巨大的推力将他们粗
暴地塞进车内。邬礼堂在前,被塞进一辆面包车,刘丹红在后,被塞进一辆小轿车。进去
后立即被一左一右地架住双臂,不容质疑地蒙上双眼,旋即车轮启动,将他们载向一个不
知所往的黑暗。
几乎同时,刘多斐在武汉大学也遭受到同样手法的绑架。当时他正走在校园的路上,
突然被人故意一撞,回头之间,即被人身手敏捷地推进汽车,蒙面押走。
那么刘汉宜与王军涛呢?他们为什么没按事先的约定如期赶往长沙火车站呢?
邬礼堂是否用了金蝉脱壳的手法而暗渡陈仓了呢?
看来,公安部门过高地估计了邬礼堂的“斗争经验”。其实刘汉宜与王军涛哪里也没
去,他们对千里之外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仍然忠实地执行着既定的方针。只不过是铁道
部跟公安部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火车晚点三小时,八点钟才到长沙!
正是由于这一偶然的误差,使得警方一度怀疑邬礼堂调虎离山,把王军涛从另外的渠
道放跑了,于是导致公安机关先在武汉动了手。
当刘汉宜和王军涛于8点半迟到时,长沙火车站竟一派节日景象:车站广场灯火通明
,平常很少打开的巨大的喷水池水柱涌动,在五颜六色的灯光辉映下,流光溢彩,满场生
辉。“今天莫非在迎接重要外宾?”两人心里边嘀咕,边走进高大、宽敞、亮如白昼的售
票大厅。
刚走进门口,只见费远一个箭步窜到面前:“哎呀,怎么现在才来,把人都急死了!
”接着用极为复杂的目光迅速审视了一下王军涛。要不是与刘汉宜在一起,费远还真一下
子认不出他来。王军涛不仅明显发胖,模样也变化不小,俨然是个山里的农民。刚刚寒喧
了两句,费远便说:“你们就在这里别动,我去换换车票。”说完便跑开了。
费远刚一走开,立即有几个精悍强壮的小伙子逼至身前,把王军涛和刘汉宜围在中间
,将二人死死架住,低声喝道:“没有生命危险,请不要反抗!”两对手铐随即将他俩牢
牢铐住。
他们同时看到,费远也在他们不远处被架住铐上了。
出门时,他们回身反观车站及广场,发现车站周围一片漆黑,只有他们所在的售票厅
灯光明亮。一明一暗,加上处于戒严状态的一层层军警,他们方才明白,一切都在预先安
排之中,他们中了圈套!
当晚,他们被关进长沙铁路公安局看守所。
同日,香港商人罗海星及其两名助手在广州被捕;
翌日,童崇武在武汉青山船厂的家中,沈治祥在大江所先后遭到搜查和逮捕;蒋国廉
当时还出差在外,后听说大江所的情况,经过反复权衡,于一个月后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
;
不数日,北京某杂志社的W女士被北京市公安局收审;中科院武汉数学研究所研究员
,兼做肖远助手的X场长被传询、软禁;向刘多斐透露刘丹红被内部通缉消息的Z被开除
公职、遣回原籍。
至此,与王军涛案直接有关或因连带责任而入狱者,除王军涛本人外,共计十六人:
肖远、陈汉华、邬礼堂、刘丹红、刘多斐、刘汉宜、童崇武、蒋国廉、沈治祥、罗海星及
其助手二人、W女士、肖远师弟杨X、黄XX、费远;遭受软禁和直接行政处分者二人,
受牵连的亲友无数。
作者:
Anonymous
在
罕见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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