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纳百川

登录 | 登录并检查站内短信 | 个人设置 网站首页 |  论坛首页 |  博客 |  搜索 |  收藏夹 |  帮助 |  团队  | 注册  | RSS
主题: ZT龙应台笔下的古巴
回复主题   printer-friendly view    海纳百川首页 -> 罕见奇谈
阅读上一个主题 :: 阅读下一个主题  
作者 ZT龙应台笔下的古巴   
另一笔名
[博客]
[个人文集]

游客









文章标题: ZT龙应台笔下的古巴 (612 reads)      时间: 2001-11-15 周四, 下午8:47

作者:Anonymous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倒在地上,在骑楼靠马路的边上。他浑身脏臭,像只

垃圾堆里钻出来的狗。手臂细长,是那种常出现在集中营照片中饥饿不堪的皮包骨

的手臂。阳光照着他赤裸的下半身;肮脏的屁股上沾着黑色的苍蝇。



我以为已经死了,却发觉他手动了一下。



我冲进旅馆,买了一个肥厚的三明治、一瓶矿泉水,又回到骑楼。路过的女人

已经将他扶起,靠墙坐着。下体围着一个破了洞的塑料袋。



他闭着眼开始吃我的三明治,但是没有力气扭开矿泉水的瓶盖。女人打开了瓶

盖,将水瓶凑进他的嘴。当他眼睛睁开时,啊,那样明亮纯净的大眼!我发现他只

是个20岁上下的年轻人,虽然他的身体残败像个老人。



破塑料袋掉下来,“他”是个女孩子。



这个女孩子命不算太坏。她若生在埃塞俄比亚或者孟加拉、巴基斯坦,甚至于

墨西哥,她都可能一倒下就没人理睬,饿死后像野狗一样被掩埋。



她生在古巴。路过的行人显然还不习惯路有饿死骨,纷纷停下来,四处找塑料

布为她遮羞;不嫌她脏将她扶起来;有人打电话叫了警察。20分钟后,警察就到了,

将她送往医院。在社会主义的古巴,她可以免费接受治疗。



可是,像她一样的人越来越多。1989年东欧剧变之后,古巴不止在政治上孤立

经济上更失去了支援。原来和苏联以货换货,譬如说,白糖换车辆零件,1991年全

面停顿。古巴进入前所未有的“非常时期”。



石油没有了,机器零件没有了。国内的工业和农业无法运作。糖产量减少了一

半,肥料从1989年的100万吨降到1995年的10万吨。水泥生产少了3/4,钢产量减

到 l/3。货运卡车坏了的无法修复,好的没有油可以开动。1996年的国民平均生

产额比1989年低了40%。



这是一个黑色的恶性循环;生产量减少,所以无法赚得外汇;没有外汇,就买

不起石油和机器零件;没有石油和机器零件,所以农工停滞,无法生产。



唯一可以开拓的,是观光业。古巴的经济困境主要原因固然是因为社会主义集

团的消失,然而古巴因此成为整个西方世界唯一剩余的社会主义国家,却招来了大

批观光客,争先来看这活的博物馆。1989年古巴只有31万个来访旅客,1995年却有

74万。观光客带来的外汇成为这个主义博物馆的生命线。



做为博物馆里头被观看的人,日子可不好过。粮食由国家限量配给:每人每月

白米3公斤,豆类半公斤、80公克的面包每天一个。80公克的面包比一个孩子的拳

头还小。鱼和肉一年难得有几回。牛奶只有7岁以下的孩子可以分到。也就是说,

一个8岁正在换牙的小孩已经喝不到牛奶,得不到钙质。



家庭主妇的一天充满紧张和计算。她掐紧手里的粮食簿,天一亮就赶到指定的

商店去等开门。门一开,眼睛先找花生油。粮食簿上写着每人每月可分到半斤油,

但是1996年已经有半年多没见到油。然后找鸡蛋。每人每周可以分到3个蛋,但是

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到鸡蛋了。肉,很久很久没闻到了。



下午4点半,商店在午休之后再度开门。家庭主妇一拥而上,心里抱着希望:

也许下午可以看到食油、鸡蛋,说不定竟然有肉。



家里有孩子的人势必要在自由市场向农人额外去买牛奶和鸡蛋。可是,谁负担

得起?木匠阿曼告诉我,他的月薪是140披索(7美元),一公升牛奶要25披索,他

的月薪买不到6盒牛奶。



而市场里其实往往看不到牛奶和鸡蛋。养了一只羊、3只母猪、一堆鸡飞狗跳

的农妇解释说,没办法呀,人的粮食都不够,没东西可以喂畜牲。她的羊没有奶,

鸡也不下蛋。他们自己喝一点猪奶。



日子困难,人就聪明起来。阿曼在他市区中心的公寓里头养了两只鸡。当我看

见阳台上的鸡笼时,突然恍然大悟。从我敞开的旅馆窗口,每天清晨听见此起彼落

的鸡叫,我纳闷着:在这样人口密集的市中心,全是楼房和马路,怎么会有鸡鸣人

家?认识木匠阿曼,才知道,多少人家阳台上养着鸡呢。甚至有许多人在厨房里养

着一头羊,挤羊奶喝。



更大胆的人,就往观光客身边走去。烟厂工人从工厂里“节省”下几盒烟,低

价卖给外国人。一盒烟赚到的钱可能10倍于他的月薪。博物馆里的解说员私下为观

光客做翻译。月薪20美元的教授离开了研究室,工程师离开了工厂,小学老师离开

了学校。为我们开车的一对夫妻,50多岁,原来是工程师和老师,现在开一辆破旧

的小车,每天在观光饭店附近寻找客人。从旅馆到机场的车资我给了他们20美元,

已是一个资深工程师的月薪。



农人在田里犁田;两头黄牛拖着木犁,人在后头推着走。正午12点的太阳晒着。

老农叫阿提拉, 只有54岁,但有心脏病,所以提早退休。一个月领92披索退休金

(4.6元美金),不够活,所以又来种地,当然是国家的地,他偷偷来种,还用铁

丝围了起来,谁也不知道是“窃居国有地”。他种了豆子,有了收成就拿到市场去

卖。



“国家欠我的,”人们觉得,所以从公家工厂里偷一盒烟出来卖或者挖一块地

来种,都是临机应变的正当行为。揩公家的油来弥补自己困窘还有一个特别名词,

叫“左转”。要懂得“左转”,在这“非常时期”才过得下日子。



走过哈瓦那的老城区是惊心动魄的。三百年来,靠蔗糖和烟草而富裕的西班牙

后裔住在这里,用最昂贵的大理石做阶梯,用最精美的镂刻铁栏做阳台。深蓝色的

马赛克洋溢着地中海的风味,细致的门雕衬托出闲适的生活情调。上海外滩也许有

23栋华丽的欧洲建筑,哈瓦那却有23000栋,一个美丽的建筑博物馆。



可是,是如何残破不堪的博物馆啊!1959年卡斯特罗革命成功之后,就蓄意让

代表殖民文化的老区衰败,转而致力于农村建设。共产党执政之后,资产阶级大量

外移,老区的深宅大院一栋一栋空下来。无产阶级搬进去,深宅大院变成大杂院。

40年下来,墙壁倒了,露出里头的泥土。窗子破了,没有补上的玻璃。大理石裂了,

东一块西一块。镂花铁栏锈了断了,危险地向人刺来。雕梁画栋垮下来,散出腐朽

的湿气。壁纸翻下来,露出肮脏斑驳的里墙。人,像老鼠一样寄居在这黑影幢幢断

垣残壁之中。



“观光客初看我们的老城都会吓一跳,”我的翻译说,“他们都问:你们打过

什么战争?我只好笑。我们没打过仗,只是自然地烂掉!”



在“非常时期”,老城连自来水都没有了。运水车停在街头,居民用桶子来接

水,然后回到自己往的危楼前,不知是第几层的楼上有人垂下绳索,打个结,把一

桶水慢慢吊上去。



不属于老城的市中心,残破得没有老城那么触目惊心,却也窘态毕露。国家买

不起汽油了,公车班数减少了,路上有长长的队伍等着班车回郊区的家,等到天黑。

许多人早上要等三个小时来上班,下了班要等三小时车才回得了家。



等车的队伍旁有堆积起来又散了一地的垃圾。没有汽油,垃圾车也没办法来收

垃圾。家家户户的垃圾堆起来,堆得太高了就垮下来。一个老头,穿得整整齐齐的

老头,看见垃圾雄里有三个空塑料袋。他拾起来翻来覆去地看。一定是破了的塑料

袋才有人丢掉,这三个都是破的。他咒骂一声,仍旧捡起来,带走了。



街上因为贫穷而带来的脏,不会使人想到人们的家里如何干净。古巴人对人毫

无防御,每个人都敞开着家门欢迎你进去看,没有掩饰,没有秘密,没有扭捏不安。

你可以进人每一家的厨房、卧房、厕所。不管是看哪一家,你发现他们的地板都拖

得干干净净,好像可以在地上揉面。他们的锅子,由于用得太久了,都显得有点薄,

但是刷得洁白光亮,没有一点油污。他们的床,不管是中午还是下午,都整得干干

净净,而且一定罩着干净的床单。他们的冰箱大致空空如也,可是擦洗得清清爽爽,

不带一点气味。老妈妈坐在厨房里,手上一把白米。她戴着老花眼镜,把白米里头

的小石子一颗一颗挑出来。



在古巴,连最勤奋苦干、最会致富的华人都穷得像“教堂里的老鼠”,这个社

会实在“均贫”得够彻底。在1959年革命解放之前,这白人殖民的贫富不均的社会,

1959年之后变成一个自主的但是均贫的社会。这究竟是进步还是退步呢?



有些进步是众口皆碑的。卡斯特罗在1961年展开消灭文盲运动,动员了27万人

深入穷乡僻壤教了100万人识字。今天第三世界小国古巴的文盲率比超强美国低0.3

%。在如此贫穷的国家里,每600个人有一个医生,婴儿死亡率只有15‰,可以与

先进国家相提并论。人民的平均寿命高达73岁。卡斯特罗的社会主义有不可抹煞的

成就。



然而,和许多其他国家的领袖一样,卡斯特罗也是一个堕落的英雄,从理想走

向理想反面,从反独裁变成独裁。1953年,27岁的青年律师卡斯特罗率领着学生攻

进军营,与独裁者巴提斯塔誓不两立,他是如何的意气风发,代表着正义,代表着

真理,代表着人民的力量。当巴提斯塔的军事法庭审判他时,他面带微笑,口若悬

河,说“历史将判我无罪”,又是如何的勇敢自信,使全世界为他风靡。



一旦他自己掌握了权力,他就变成了压迫别人的独裁者。成千上万的古巴人往

外逃亡,异议分子不是被关就是被放逐。古巴的作家告诉我,“每五个古巴人就有

一个是秘密警察。”翻译告诉我,他也有朋友在接触了地下人权组织之后就“失踪”

了,已经失踪3年。当我问木匠阿曼对卡斯特罗的看法时,他眼睛一睁,“你是秘

密警察吗?”声音立即小了下来。表面上人人都在为生计奔走;在看不见的地方,

有白色的恐怖。



生活是困苦的,政治是恐怖的,但是古巴人是热带民族。来古巴之前,我已经

觉得有点难以想象共产主义的古巴。说西班牙语的民族,发明了“伦巴”、“曼波”、

“恰恰恰”的民族,爱喝酒唱歌纵情享受的民族——怎么和共产主义结合呢?认识

了古巴之后,发觉这样想的不只我一个。



几个长头发的年轻人坐着喝啤酒。一个说:“共产主义是苏联人搞的东西。他

们是冰天雪地里的动物,什么都是硬梆梆的、悲壮严肃的。卡斯特罗出了一个大纰

漏:他忘了我们是拉美人。”



另一个说:“我们的共产主义是逗笑的。”



另一个摸摸肚皮说:“不是逗笑,是饥饿的。”



于是我说:“你们很快就会成为世界唯一的共产党国家,也许应该把现状保留

起来,作为共产主义博物馆?!”



3个人同时转过脸来面对着我,异口同声说:“这个玩笑开不得!”



毕竟还是椰子树下爱跳舞爱音乐的民族。每天照例停电数小时,人们会涌向街



上,无所事事地坐在门廊阶梯大声地笑谈。孩子们打着赤脚在废墟上玩起棒球。球,

是个软木头塞;棒,是废铜烂铁堆里捡来的木柴。叫“全垒打”的欢呼响遍街头。

老头们凑上4个就在街心摆上一张小方桌,坐在缺了腿的木椅或运货的木盒上,打

起牌来。4个老头坐着打,肯定有8个老头坐着看。海滩上,不要付钱的清风吹着,

明月亮着,情侣一对一对依傍着散步。一个乐队组合了起来,就在一栋破旧似鬼屋

的房子前头,面对着大海,乒乒乓乓敲打起来。路过的人全扭着身体边舞边走……





1997年1月

作者:Anonymous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返回顶端
显示文章:     
回复主题   printer-friendly view    海纳百川首页 -> 罕见奇谈 所有的时间均为 北京时间


 
论坛转跳:   
不能在本论坛发表新主题
不能在本论坛回复主题
不能在本论坛编辑自己的文章
不能在本论坛删除自己的文章
不能在本论坛发表投票
不能在这个论坛添加附件
不能在这个论坛下载文件


based on phpbb, All rights reserved.
[ Page generation time: 0.913609 seconds ] :: [ 23 queries excuted ] :: [ GZIP compression enabl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