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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北大荒故事011·胸罩儿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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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北大荒故事011·胸罩儿事件   
老金在线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436

经验值: 2453
文章标题: 北大荒故事011·胸罩儿事件 (782 reads)      时间: 2002-6-18 周二, 下午3:47
作者：老金在线 在 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北大荒故事011·胸罩儿事件



作者：金刚





老榆树们枝桠苍劲，在头顶拱起。走在榆荫下的这条小路，仿佛走在长廊下面。小路铺着炉灰渣子，雨天也不泥泞。小路直通水房，是我们每日要走的必经之路。



我脚踝受伤的那几天，也要一瘸一拐地到水房那边走走，说是去打水，其实是想坐在水房里一边跟曹小眼聊天，一边浏览来来往往的姑娘们。曹小眼看出我的意思，说我到水房来“放色”，我也不辩解，只顾聊天，浏览。曹小眼是哈尔滨人，拉得一手大提琴，又识谱子，后来就进了场部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在排演芭蕾舞剧《白毛女》时拉大提琴，同时跟主角天津姑娘华小玲谈了对象，恋得如火如荼。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这天，靠近水房的一头，一条伸出的榆树枝条上，忽然就有了两样东西：一件女人的胸罩儿，一只贮有精液的避孕套。



若干年后，我落在时光的这一面，回忆起这两样东西，它们挂在树枝上，在绿树丛中，在一片破旧的水房、辘轳、井台、煤堆这类背景前，有了装置艺术的意味，而且显得特别“前卫”。不过当时我没有这般定力。我只觉得脑袋发胀，想象着作品的使用者，让我一阵一阵地燥热不安，鼠蹊那儿酥酥发烫，有一种要晕倒的感觉。我从未见识过女人使用的胸罩儿（只在的确良衬衣的后面模模糊糊地看到过那个东西的大致模样），也从未见识过避孕套（只听说一些人把它制作了气球来卖），可是我无师自通，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两样东西的用场。它们刺激了我的想象力、好奇心，以及欲望。这两个东西搭配后的格局生成了一些情调或意义，让我想入非非……胸罩儿在微风中轻轻飘动，那上面一些淡紫色的花纹儿在摇动中透着腼腆或羞涩；避孕套则显得沉甸甸的，晃动中有一种类似得意或疲惫的劲头，它的主人似乎正在一边偷偷地剔着牙缝呢。我来到农场不到一个月，可是学到的东西真是比在天津一年里学到的东西还要多。这广阔的天地啊……



男男女女到水房去打水，便总可以见到这两样东西。男生们就“嗷嗷”叫着起哄玩儿；女生们则涨红了脸，低头匆匆走过。我惊异地发现：大部分女生都明白这个作品的“主题”；而男生则差不多人人明白——我们是怎么通了人道的呢？



没有人能搞清楚是谁创作了这个装置艺术作品。事后有人说是烧水的曹小眼干的，但曹小眼赌咒发誓说不是他干的。若干年后，曹小眼跟着夫人办理返城进了天津，有一次见面聊天，我还问到他这件事，他很诚恳地跟我说：



“老金，你信我一句话：过去就有人怀疑我，我说不是我干的；现在我也要说，不是我干的。——我至今怀疑是‘二劳改’们干的。”



望着他那么真诚的样子，我真无法不去相信他。不过，他说是“二劳改”们干的，这话却不可信。“二劳改”们差不多都是单身，到哪里去弄女人的内衣呢？再说，“二劳改”们只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活着，避孕套获得的途径也成问题。所以我怀疑这事儿如果不是“663”干部们做的，就是由知青们做的。我们对避孕套的来源心知肚明。那时侯，城里一些药店多有得卖，甚至有些药店还免费发放这东西呢。犀牛第二年就从天津弄了好几打避孕套回来；上海知青翁海南有一次丢了背包，结果被人拾了送到营部，营部人打开来看，内中就赫然露出一盒上海乳胶厂生产的避孕套。华小玲出演白头发的白毛女时（那时要有三个白毛女：黑头发的，灰头发的，白头发的。白头发的是主角），在一次讨论会上，掏手绢时竟把一只避孕套带出掉落地下。人演黑头发的董丽娜好心告诉她，她还大哭一场，硬说那不是她掉出来的。拉大提琴的曹小眼坐在一边干着急……我们的日子并不像后来的人们想象或编造的那么糟糕，我们，也，风流着呢。老木克讲话：“大家嘛，皆有一根肉棍硬梆梆，竖在那里，啥人要是不风流，那么，自己想办法就是了——随便伊去想啥子办法，总归要解决问题啦！对不啦？”老木克这话用上海方言讲出来，那诡怪的一脸嘎笑，至今记得。老木克跟好几个上海姑娘谈过恋爱，玩事儿就把一些细节慢慢说给我听，弄得我心里痒痒的，但是几年时间倏倏地就过去了，我竟没有谈成过一次象样的“恋爱”！



作品在榆荫路上挂了两天两夜，王主任知道了这件事，就带着营部连部一干领袖们来勘察现场。在后来的日子里，他试图把这件事弄成一个“典型”，大会说，小会说，会上查，会后查，当面查，背后查，动员了八百知青写检举揭发材料，折腾得我们人人不安。最后因为查无实据，不了了之。若干年后，回忆起这一段“调查取证”的日子，还是有点儿害怕——那时侯的冤案多了去了，我就曾经因为一件扯不清的“盗窃案”，被送进了分场的“毛泽东思想学习班”。据说，“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各个分场都在办，各个农场也在办，各个管局也在办。但是据我所知，冤案似乎哪儿都有。



牛文英属于少数“不通人道”的姑娘，看到那个乳胶制作的东西，嘀里当啷的挂着，不知道那是个啥玩艺儿，就走过去看。一面问：



“这是什么东西啊？”



王主任说：



“你不懂，那是男人用的东西。”



牛文英说：



“男人用的东西？”



说着，就伸出手来，在那东西上捏了捏，一脸的不解。



跟在她身边的史丽凤惊叫起来。围观的男知青们就“嗷”的一声笑起来。几个懂事的女知青紧紧地抱在一起，也尖叫起来。牛文英茫然。看看大伙，又看看那玩艺儿，忽然就明白了，不禁臊红了脸，悄悄退到一边儿。末了，她大概是越想越害臊，越害臊越想，就捂着脸跑回了宿舍。史丽凤跟着她跑回去。她俩身后响起了一片笑声。



王主任用一根破笤帚把儿挑着那俩玩艺儿走进水房，打开锅炉风门，把它们扔了进去。



“你们这帮知青，没一个好东西！”



王主任说。



他大概想起了几天前在我们宿舍遭遇的那场“假领头”案，还在“悻悻”着呢。朱才民一声“睏觉，阿拉困觉，统统困觉！”竟让那么多上海知青刷的一下躺到，备不住让这位领袖有了权威被削弱的难受劲儿，他竟找了一个罪名，说朱才民“搞流氓小集团”，“跟党组织争夺群众”云云，把朱才民弄到场部“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去了。



这个“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就是一个拘留所，当地人叫它是“小号”，哈尔滨人叫它是“笆篱子”，北京人叫它是“小秦城”，上海人叫它是“提篮桥”，天津人叫它是“习艺所”。“毛泽东思想学习班”是几拉溜低矮潮湿的小平房，前面有个大院子，周遭有围墙围着，围墙上有铁丝网，有角楼，角楼上有人持枪了望。当初“光棍委员会”的弟兄们就是这个“毛泽东思想学习班”的持枪者，那时侯，它们叫做什么“基干民兵连”，直属场部领导，所以又简称“直属连”。我到“直属连”找扬子玩的时候，“参观”过这个“毛泽东思想学习班”，感到阴森森的，不舒服。这里曾经是关押“大劳改”的集中营——“大劳改”就是正儿八经的劳改犯，按照毛泽东和他的政党定义，那是属于“敌我矛盾”的一拨人，没有政治权利，事实上也没有生存的权利。“大劳改”们是随时可以被看管们折腾折腾，弄伤弄残或弄死的。我刚刚到农场的时候，还有一些“大劳改”被关押着。几年之后，因为跟苏联闹着要打仗的缘故吧 ，这些人都被“战略转移”了，去向不明。有些“二劳改”，若是不服从“改造”，也要送回这里重新“改造”的。



朱才民在这个“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呆了一年，出来时，忽然就没有了往日的锐气，变化之大，令人瞠目结舌。



第一个春节大年夜，王主任抗了一只冻狍子来，跟我们没有回家的知青海聊了一个晚上，还唱了一段儿胡传魁——唱得味儿不大正，但是声若洪钟，窗户门儿都被他的唱腔震得嗡嗡的。这第一个年夜，朱才民在“毛泽东思想学习班”里没有放出来，王主任派人为他送去了一点儿年货。



农场领袖们与知青们最初的磨合阶段过去以后，王主任是与我们相处得比较没矛盾的一个。他后来长跑上海、北京、天津、哈尔滨，为农场弄些生意什么的，有时也为一些家属看病的事到城里来跑动；往往就约了老知青们来吃饭。有一年，他到天津来，我们一干人，由我出面招待他。在一次饭局中，就说到了往事。王主任擦擦迎风流泪的老花眼，动了感情：



“那年头，人糊涂啊！你们说，你们弄点子啥不好，硬要弄那些——脏东西往树上挂。我们老干部要对你们负责，不管哪行呢？你们一个个出门在外，爹妈管不着了，老师管不着了，我们再不管你们，还不闹天宫啦？……那个朱才民，进了小号，出来不就老实多了？年轻人受点儿磕磕碰碰，不是啥坏事儿，你们说，是不？”



十几个老知青们就嘻嘻哈哈笑起来，夸这位老人家“耿直”，“刀子嘴，豆腐心”，“早就看出对我们知青够意思”，云云。



我当时就有了孤独感，有一堆话到了嘴边，要对王主任和老知青们说，想了想，算了。末了，我结了帐，提前告别了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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