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纳百川

登录 | 登录并检查站内短信 | 个人设置 网站首页 |  论坛首页 |  博客 |  搜索 |  收藏夹 |  帮助 |  团队  | 注册  | RSS
主题: 北大荒故事010·偏坡子
回复主题   printer-friendly view    海纳百川首页 -> 寒山小径
阅读上一个主题 :: 阅读下一个主题  
作者 北大荒故事010·偏坡子   
老金在线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436

经验值: 2453


文章标题: 北大荒故事010·偏坡子 (602 reads)      时间: 2002-6-15 周六, 下午8:02

作者:老金在线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北大荒故事010·偏坡子

作者:金刚





我们拿着镰刀、排着队伍,向偏坡子走。脚下是黑油油的土地,又湿又粘又滑,像洒了一层厚厚的鞋油。大鱼眼儿刘小明说:“这也叫‘水泥马路’。” 我说:“这叫‘金鸡牌鞋油’,比你那个‘水泥马路’更……更传神。”刘小明说:“‘水泥马路’。”我说“‘鞋油’。”俩人斗了一会儿嘴。



空气水分很足,湿漉漉的。北大荒的辽阔是我前所未见的。走在高岗上,四处撒目,天地之间那么空旷,我就有了似乎变得伟大的感觉。



刘指导员跟在我们几个身边说说笑笑。我们刚刚来到农场,就听说这个老刘原来是七分场的“663干部”——那时农场流行说1966年3月转业的官兵是“663干部”,负责“教育”我们的干部大多是“663干部”——因为有花案在身,七分场呆不下了,就调到我们分场来了。



认识老刘以后,我感觉此公挺和蔼,但也许受早先传闻影响吧,我觉得他一双眼睛色咪咪的。



“刘指导员,听说……”五爷赵旺手上摆弄着镰刀,不怀好意。



“不用叫我指导员,就叫老刘好了。”刘指导员热热乎乎地说。



“……老刘,听说您是从七分场调来的?”



“啊。你知道?”刘指导员很认真地看着赵旺。



“知道。七分场有我们好几个哥们儿。”



刘指导员把镰刀夹在胳肢窝,掏出个扁铁盒来,从里边倒出些碎烟叶,用一张小纸条,把烟叶卷成个喇叭状,衔在嘴边,正待掏火柴,五爷“啪”地打开了汽油打火机,为他点上。刘指导员凑过来吸烟,一支手拢在自己鼻子跟前,罩住微弱的火苗,完事儿就用这只手在五爷拿着打火机的手上轻轻点点,那模样仿佛受宠若惊。



“你叫啥名?”



“我?我叫赵旺。”



“我叫刘凤瑞。咱们都是出门在外。在外靠朋友嘛。咱们都是朋友。”



“朋友朋友,您哪就是我们大哥。”五爷说。



“啥大哥呀,我们是‘663干部 ’,你们呢,是‘3170部队’,一个月31块7嘛!是不是?咱都一个沟里的战友。”



我们就都笑起来。



后来,五爷想说想问的话就都哑了。



我一路上想着星星,想着月亮,想着三媛,想着孙小雪。



“看,那是什么?”司令冲天叫道。



刘指导员手搭凉棚:“操,野鸭子。”



我们正走在一片谷地,惊起的野鸭子扑扑愣愣绕着我们头顶飞。我看到十几把镰刀飞上天空,我的镰刀也就扔上去了。我记得我看得很清楚,我的镰刀削在一只野鸭的腿上,空中有扑落的羽毛,血滴(这时竟令我想起几句唐诗:“……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什么的),这只野鸭子在空中仿佛打个踉跄,只见它向高处打挺般的一窜,随即斜着向地上抢去——这一条斜线令我感觉到了分量……我们中有人向野鸭子的降落地点跑去。待我们的人就要靠近它时,我看到它又一次飞起来,一对肉翅艰难地扑楞着,发出钝响,一面洒落着毛血,远远地遁了。



我们谁也没有得到这只美味。



——我的镰刀却不见了。



犀牛、河马、司令、五爷、唐广元、纪纲、邓军、大鱼眼儿、皮凯、吴大明、袁东林、刘指导员,都在帮我找,没有。我看着镰刀就落在那块草丛中,竟不见了!



第一次割麦,我就丢了家什,心里不禁窝得慌。刘指导员说:“割麦时,你就跟在后面帮他们码垛吧。今晚回去,我送你一把镰刀,炮弹皮打的,贼快!你越磨越快。你看我这把镰刀——”说着,向路边一丛狗尾巴草芟去,狗尾巴纷纷落地,我拿过一试,果然锋利。“这刀都可以刮胡子呢!”他又补充一句。



偏坡子在我们十分场的紧西边,这里地势开阔,站在坡顶,往西看,可以用得到“甩手无边”这个词。坡下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草甸子,草甸子里星星点点卧着一些水泡子,映着蓝天白云什么。再往西,有一座富士山状的火山,当地人称为馒头山。山后面,是一些连绵不断,南北起伏着的远山,在日光的照耀下,呈现为淡淡的紫色或蓝色。按照地图看,那该是小兴安岭的余脉了。



我站在坡顶,长时间地看着这块土地,看着天与地相交的地方,对大自然的美丽有了无法言说的喜爱。但是,当我看到人们几乎无一例外地对此无动于衷时,我竟感到了——羞愧。我奇怪怎么会跟人家不一样。是不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麦子都泡在水里了。麦地原先是犁过的,又暄又软,一脚下去有半尺多深,有的地方甚至没过膝盖。我们就在这样的泥水里,割麦。



到了中午,我们就跋涉到高地去,围住牛拉饭车,打饭吃。男男女女几百口子人,在辽阔的矮丘陵地带扎扎呼呼,给天地之间捎来一点儿热闹。



我看到蔡淑芳趁休息时,提了镰刀匆匆地往坟茔地那个方向走。后来,我知道,她是在为幺饼的墓地去除草。



我在走向饭车时,脚踝那儿忽然被一块泥水中的石头划了一下,有了从未体验过的疼痛。卫生员林燕为我止血包扎时,我偷偷地从她的领口往下看,看到了半个“酥胸”,心里痒痒的,有一种昏迷般的感觉,恨不能做一次暴徒。我总是忍不住要偷看姑娘们的秘密部位。从来没有人教过我,我就懂得:这事儿得偷偷地做,万一让人逮着,一切都完啦!林燕的奶子真是白……怎么办啊,金刚!我闭上眼睛,吸着凉气,假装忍受疼痛,遮掩我蓦然涌来的情欲。随后,惆怅笼罩了我……



牛文英和刘凤瑞商量后,同意让我跟着牛车回去。



赶车的是一个老人,一脸的褶子,胡子拉碴的样子。我知道,这是农场的“二劳改”,就是“刑满释放就业人员”。我所在的这家农场过去曾经是一座劳改农场。老人不说话,目光忧郁。



躺在牛车上,看天,忽然就想起了那只野鸭子!记得它的一只脚是被我的镰刀削去了,它一定很痛很痛吧?这么想着,就想起了妈妈。一开始,我不知道怎么把这两件事连在一起的,反正就是想着受伤的野鸭子,想着没有卫生员给它包扎,然后就想到了妈妈。我在晃动的牛车上使劲儿去想妈妈……有一次,我把几条活着的小鲫鱼放到酱油里,看它们在盆里游动。我还想这样做熟了的鱼,那肉是不是也就有了咸淡味?我记得妈妈惊恐地盯着我,喝令我快快把鱼捞出来。她用胶东口音发布的训斥有一种奇异的间离效果,以至于我活到了一把子年纪,回忆起来,仍然觉得值得欣赏。她说:



“你介(这)个因(人),捏(那)个心,咋么这么狠呢?倒个个儿,样(让)你泡在酱油儿里,你去受捏个罪么?”



我把草帽扣在脸上。



跟车的还有食堂的几个姑娘,不过似乎并不漂亮,我也就没动什么邪心,听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也懒得跟她们搭讪,就在草帽里想自己的心事。草帽里面黑黢黢的,让我感到放松。



中午的阳光直射下来,身上感到了燥热。从牛屁股那里传来的牲口味儿和赶车老人嘶哑而又疲惫的吆喝声,姑娘们唧唧喳喳的谈笑声,牛车吱吱呀呀的晃动声,野鸟的叫唤声,让我感到脑袋里有一个无比阔大的世界——这个世界将等着我去解释。渐渐的,我省略了伤感,恨不能一跃而起,向世界宣告我的——勃勃雄心……但这也不过是短短的一刹那,随着牛车在一个路坑里的剧烈颠簸,我已经重新回到了怯懦、杂乱的自我。我从小就底气不足,做事总是在怕着什么。但是似乎没人知道我胆小怕事。在一些人眼里,我甚至还“天不怕地不怕”呢。



一直到分场,草帽始终扣在我的脸上,不曾拿开。





作者:老金在线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返回顶端
阅读会员资料 老金在线离线  发送站内短信
    显示文章:     
    回复主题   printer-friendly view    海纳百川首页 -> 寒山小径 所有的时间均为 北京时间


     
    论坛转跳:   
    不能在本论坛发表新主题
    不能在本论坛回复主题
    不能在本论坛编辑自己的文章
    不能在本论坛删除自己的文章
    不能在本论坛发表投票
    不能在这个论坛添加附件
    不能在这个论坛下载文件


    based on phpbb, All rights reserved.
    [ Page generation time: 0.683914 seconds ] :: [ 24 queries excuted ] :: [ GZIP compression enabl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