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阅读上一个主题 :: 阅读下一个主题 |
| 作者 |
 北大荒故事009·血癌 |
 |
老金在线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436
经验值: 2453
|
|
|
作者：老金在线 在 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北大荒故事009·血癌
作者：老金在线
贾国华越来越虚弱了。
贾国民整日愁眉苦脸。
这一对双胞胎在远离北京家乡的边陲，没有人帮助他们。
河马看见贾国民站在走廊上暗暗落泪，就对犀牛说：“这哥俩也怪可怜的。”又对我说：“要是我得了白血病，恐怕都没有人为我掉眼泪儿。”那天，河马就跑去安慰贾国民了。他说：“国民，我告诉你：人生自古谁无死？怎么活都是一辈子！是死是活鸟朝上。想开点儿！”说着，还拍拍贾国民的肩膀。贾国民抹去眼泪，很严肃地对他说：“我告诉你啊——你最好是离我远点儿，别惹我生气。”河马后来向我们讲述这一段事儿，说：“贾国民这小子不懂好赖话！”犀牛说：“你以后少说话，闭上你那张臭嘴。没人拿你当哑巴卖！”河马支吾着，忽然说：“大哥你……不够意思，哪儿有好吃的不带上兄弟。”犀牛哼一声，不再搭理他。
贾国华哭的眼泪都快干了。那天他对哥哥说：“哥啊，我还没结婚呐！我还没到二十岁呐！哥，救救我吧……”
哥哥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儿，他无言以对。
贾国华像个神经病人似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有时就在被窝里手淫，弄得褥单儿上像洒了糨糊，干了以后，板结一大片。贾国华死后，江姗姗收拾他的被褥，用手抚摩那一片东西，不解地问人：“这是什么东西呀？”河马回来跟我说这事儿时，脸上是那种常见的淫笑。
一日，贾国民夜半醒来，忽然有了灵感。他与弟弟不断耳语，天亮之前，说服了弟弟。一种流行的英雄模式启发了这哥俩。死，就死个壮烈，反正得死；万一不死，就成了英雄。他俩开始窃窃私语，不断补充、修正、完善着他们的死亡计划。
从此以后，病房里开始回荡起《国际歌》的哼唱声，清晨、黄昏，每日两次，有时哥哥陪着弟弟唱。
一开始，人们向他俩投去不免惊讶的目光，他俩儿颇有点儿心事儿被人看穿的逡巡，后来，他俩操练得坦然多了，镇定多了，无论有多少人盯着，他俩儿仍能表演得出神入化，仿佛有过多年舞台经验。
我们农场出英雄啦！
副场长郗大成、范晓庭、康处长等一班农场首脑开始结队来探望英雄啦！兄弟农场也来人了。省报社也来人了。
弟弟可以像英雄一样说话了——
“抢收粮食要紧，同志们不要管我……”
“药，留着给同志们用……”
“我，不行啦，这是我写给组织的申请书，请组织考验我……”
“麦子，收得怎样了？……”
“苏修社会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我们，一定，要，提高，那个警惕……”
“毛主席最近指示：‘清理阶级队伍，一是要抓紧，二是要注意政策。’大家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党的‘九大’刚刚闭幕，这次通过了的新党章，正式规定了我们敬爱的林副主席为毛主席的亲密战友和接班人，这是国际共运史上前所未有的伟大创举。我们伟大的共产主义事业，一定会实现！……”
“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在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由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发动和领导的一场政治大革命，是一场上层建筑领域里的大革命。我们的目的，是粉碎修正主义，夺回被资产阶级篡夺了的那一部分权力，在上层建筑包括各个文化领域实行全面的无产阶级专政。同志们，我们一定要把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毛主席教导我们：‘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生是毛主席的人，死，是毛主席的鬼！……”
“毛主席万岁！……”
……
贾国华不断哕出一些血块儿，最后，他死在哥哥贾国民的怀抱中。临死时，牛文英代表连队来看望他。最后那一时刻，病房里站满了人，牛文英当场宣布：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组织已经正式批准了他的入团申请。贾国民在弟弟耳边儿轻轻说：“贾国华同志，你现在已经是一名光荣的团员儿啦！我要向你学习！”说着，又轻轻哼起了《国际歌》。弟弟也用他那微弱的声音哼了起来。整个病房受到感染，一起哼。牛文英一会儿面向孪生兄弟，一会儿面向为贾国华送行的人，她打着拍子，像个神色庄严的节肢动物表演提线儿木偶戏。河马咧着他那张奇特的大嘴，唱得热血沸腾。江姗姗暗暗流下了眼泪儿。犀牛偷偷离开现场，蹲在医院花池上抽烟。
贾国民后来写成材料，到“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演讲报告会”上讲话时，把弟弟在病房讲过的豪言壮语都用上了，但弟弟讲过的一句话：“生是毛主席的人，死是毛主席的鬼”，在到地区去“讲用”时，被有关部门审查后删去了。贾国民不久就入进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很快又入进了中国共产党。据说他是整个农场系统第一个入进中国共产党的知识青年。
贾国民1979年返回北京，有了一份儿工作后，不久又失业。后来在宣武开了一家豆浆房，日子过得倒也滋润。但他在后来的经营中，陡然起了古怪的念头——坚决不再贿赂现管官员，于是吃了亏，让人家狠狠罚了一笔款子。幸喜他尚能从此悔悟，与官员们言归于好，顺顺当当卖他的豆汁儿，日子就太平多了。贾国民闲时好写些“格言”之类的东西——自娱，或是教育儿子。他自以为历尽沧桑。有年，我到北京去参加一个画画儿人的什么笔会，觉得无聊，就约了乔旭民喝酒，乔旭民说干脆大家聚一聚，就在阜成门一家饭店包了桌。贾国民闻讯也来了。席间，他就把一堆复印的东西发给了我们，那就是他的“格言”。他写道：“有信心才能成功！人应当有信心。”“驴之所以为驴，是因为它太老实了。”“老师是辛勤的园丁，作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知青是现代青年的革命先驱。”“往日不堪回首，但青春无悔。”“胜利、成功、荣誉……都在过程中，难道不是吗？”等等。这次聚会，贾国民喝得烂醉，拍胸脯子吹嘘自己的过去，说他曾经有过轰轰烈烈，说我们过去光知道胡闹儿，不成熟。然后他就讲了当初与弟弟的死亡策划。“……你们行吗？你们有这脑子吗？”他说。望着这位成熟的醉汉，我心里升起了巨大的怜悯，不禁有了匆匆逃跑的冲动。贾国民哕了一地腥臭的东西。
作者：老金在线 在 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
|
|
| 返回顶端 |
|
 |
| |
|
|
您不能在本论坛发表新主题
您不能在本论坛回复主题
您不能在本论坛编辑自己的文章
您不能在本论坛删除自己的文章
您不能在本论坛发表投票
您不能在这个论坛添加附件
您不能在这个论坛下载文件
|
based on phpbb, All rights reserve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