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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大荒故事008·光棍儿委员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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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金在线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436
经验值: 2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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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金在线 在 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北大荒故事008·光棍儿委员会
作者：金刚
我刚走进直属连的大门，就被一盆洗澡水浇得透湿。
我抢进去，跟肇事人理论，这人说：“你他妈是哪路溜子？找地间儿自己晾着去，啊？别等爷爷我急眼——急眼让你爬着出去！”说着，又把盆里剩的水泼在我脸上。我天生胆儿小，又特好面子，面对强梁，不敢挑战，又无法下台，登时就陷入尴尬。昏暗的灯光下，我想我已经羞愤得脸色通红了。我听见我说：“哥们儿，咱都是天津人，你这么待兄弟我，有点儿不仗义吧？”他说：“天津人？你你妈哪个山头儿的？”我扎着胆子，硬着头皮说：“我你妈西关街的，给你二两棉花，你纺纺去。”他说：“嚯，有点儿尿儿啊？”我说：“玩儿的是嘛呀，您啦！”他说：“咱别嘴把势，是骡子是马咱外边儿遛遛去。走，哥们儿。”说着，摆出一个 “请”的姿势仿佛绅士。这时候，我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可是我怎么也得硬撑才是，我就说：“走，玩拳儿玩脚、玩上房子玩菜刀，哥们儿我让你挑。”我也做出个仿佛绅士的姿势，让他先走——心里却打了鼓儿：这事儿他妈怎么结局呢？
正说着，杨子出来了。
“哎呦！这不是金刚吗？——怎么……怎么回事儿？哥俩练上了？嘿！我来介绍介绍：这是我们‘委座’，马鸿宾；这是我们邻居，西关街的金刚；都是自己弟兄。”杨子比比划划，特兴奋。
我赶紧见好就收：“马爷，怨我。兄弟我有眼不识泰山。”
马鸿宾也赶紧说：“别介别介，怨我怨我。金老板，我可是久仰您的大名啦！今儿咱是不打不相识，好，明儿，”他指了指围在一旁的几个人，“明儿给金老板接风洗尘！”那几个人一呼应，仿佛一群山寨的喽罗。
他们称杨子是“杨部长”，简称“杨部”，我不解，问他们，一个被称为“苟部”的弟兄嘻嘻哈哈笑了一通，告诉我：“我们这二百弟兄成立了‘光棍儿委员会’，马爷任委员长，简称‘委座’；杨子任宣传部长，简称‘杨部’；兄弟我任外交部长，简称‘苟部’……”我问他“外交部长”管什么，他说：“主要管搞对象——什么时候‘光棍儿委员会’的弟兄们，都扎根儿边疆安家落户闹革命了，我就该离休了。”他又指着杨子说：“杨部分管宣传，主要抓意识形态。我们这儿还有抓民政的丁部长，就是他——”他指了指对面一个三角眼儿，“丁学利。民政部主要抓救济，对一些‘困难户’给予救济。”丁学利冲我扬扬手，算是打招呼。“什么叫困难户呢？就是长相确有困难的同志。我们把这部分同志的困难看成是自己的困难，决不让一个阶级弟兄打光棍儿！”说着，苟部做了一个有力的手势。杨子插话说：“这一阶段，‘民政部’工作得不好，丁部你得好好学学《毛主席语录》，争取把工作搞上去，让困难户满意，让我们满意，让委座满意。”苟部说：“是啊！我们这个委员会，任重而道远。但咱们是谁？咱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立下愚公移山志，能破万重困难关。”他又转向我，“我们的规划是：初步定，十年之内，人人要在北大荒安营扎寨，人人都要找到自己的——那个那个……”“鸡窝。”马鸿宾插上一句。我一时没回过味儿来，等到明白过来，不禁大笑。马鸿宾又说：“我们委员会二百光棍儿，个个都是——八级管工。”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又一阵大笑。杨子又说：“我们委员会的宗旨是：所有的管子都要派上用场，不能让一根管子闲置、生锈、白白浪费掉。否则就是对人民的犯罪。”
我在“光棍儿委员会”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
半年以后，“光棍儿委员会”惹恼了“革命委员会”。后者认为“光棍儿委员会”属于“小集团”性质的“非法组织”，“应予取缔”，并在全场通报批评，主要人物马鸿宾、杨光、苟日进、丁学利等，“记大过处分”；直属连解散，二百光棍儿分到了农场的十五个分场。
在后来的日子里，“委座”和各“部长”们并无大的作为。返城以后，“委座”在一家街办小厂干杂活儿，进入九十年代，“委座”失业，开始推着三轮车在十字路口卖煎饼果子。他的煎饼果子货真价实，且童叟无欺，赢得了不少固定客户。但是也因此令另一位卖煎饼果子的老板大为妒恨，暗暗派了打手找茬儿，掀翻了“委座”的三轮车，炉子、饼铛、鸡蛋、绿豆浆、葱花、面酱、炒芝麻，滚落一地。“委座”说：“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得养家糊口，你不让我卖不行。我明儿还来。”“委座”重整炉灶，第二天仍到这个路口来卖。又被掀翻。第三天来卖，又被掀翻。第四天来卖，那伙人不见了。“委座”用甘地式的韬略保住了自己的饭碗。我有一次与他碰面，说到往事，恰好他太太也在，他赶紧使眼色，制止我说下去。我就住了口。——往事于他已经成为耻辱，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杨子在一家冰箱厂做线儿上的工作，但那厂子辉煌了几年，不可思议地黄了。杨子开始跟一个玩服装的老板下广东、下福建，像保镖一样出生入死。在广东韶关、福建晋江，长途车上，两次遇到土匪抢劫，杨子沉着应对，幸无大的损失，机智地保护了老板的根本利益。老板知恩图报，送杨子一辆“本田250”原装摩托车。不意在肇庆，大意失荆州，被人麻翻，劫去十二万银子。杨子落魄回家，变卖了大部分家产，凑了六万银子，又写了一张六万银子的借条，一块儿还给老板。老板不吭声，接了。去年我在市场上见到杨子，他摆了个摊位，卖日用杂货。我问他近况，他告诉我：“还差老板一万多块，老板说不要了，问题是，咱不能不给人家啊——咱惹的祸，就得咱搪。”我当时不知说什么好，支支吾吾，说了些虚头巴脑的淡话，滚开。“外交部长”苟日进在鸟市卖各种鸟食、鸟笼子、蛐蛐罐儿什么的。“民政部长”丁学利迄无音信，不知所终。
作者：老金在线 在 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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