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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爱马之人之必读--浪漫,诙谐之《心弦》之完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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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爱马之人之必读--浪漫,诙谐之《心弦》之完结篇   
dekuanyu






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136

经验值: 4231


文章标题: 爱马之人之必读--浪漫,诙谐之《心弦》之完结篇 (310 reads)      时间: 2002-6-02 周日, 下午12:11

作者:dekuanyu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嗨!来此一趟端的是不易得紧!万分感谢所有的“排忧解难”的好人!!!

下周我小人家要为稻粱谋去也,故今日不揣“倒行逆施灌水”之嫌,勉力将《心弦》的剩余部分鼓捣上来。万祈斑竹大人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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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今天又到了周末了,搞来了一篇好东东,献给马悲鸣马老倌儿和所有的热爱草原、草原人民、马儿的老少爷们儿!



据说这篇东东在蚊骼后期便在地下流传了。七十年代末也曾在北京的大学校园里见到过不同版本的手抄本。为了搞到它,我小人家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



这里套用樊弓樊老倌儿的话,献给列位网友:

“还是那句话,若是喜欢我小人家搞来的这篇文章,千万发个帖儿叫个好。我小人家ZT文章就图一声喝彩。拜谢!”



不是给我喝彩,是给原创者了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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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弦》(连载之九)



李大同





             7月16日



太阳从草原的尽头跳了出来,刚还是灰蒙蒙的云刹时被烧得通红。草叶上白色的露水,也都摇身一变,成了金光夺目的珍珠。河面上罩着一层淡淡的白纱,飘飘忽忽,若隐若现。远方杂色的牛群、马群星罗棋布,点缀着绿色的草地,多么精采的赛马天气!

我向A跑去,昨天夜里他跑出来替我下了半天夜,肯定也冻得够呛了!

A还牵着青马在选择好草呢!看他那样子,好像一觉刚睡醒,精神十足。

不知怎么搞的,日夜盼望着来到的日子真正来到了,却感到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惶恐。在心底,有一种异样的激动在翻腾。

  “没出息!这么沉不住气!”我暗暗骂着自己。

“你看肚子怎么样?我觉得差不多了!再含一袋葡萄糖今天保证没问题!”A把缰绳递过来,打量着青马说着。

“嗯,大概可以了,还得让它咂两口水,今天又是火神爷降世!”我说着,尽量显得泰然一点。

嘎嘎来了,那次格来了,嘎那也来了……他们甚至不进包,一下马就围着青马议论开了,交头接耳地在说着什么。

龙怪在给青马仔细地扎着顶花,每绕一圈都小心地对着顶花柄布带的花纹,生怕有一点不够出色的地方。

  “牙吉!牙吉!”嘎嘎吆喝着躲着青马的屁股,用一根细细的白色黄羊皮皮条系着青马的尾巴。拢上去的尾巴像个灯笼,后腿中间只剩下很细的一缕,绝对妨碍不了马的奔跑。

我让小孟克用香皂洗了三次脸,连耳朵眼儿都抠得干干净净的。“嗯,这回差不多了!”我端祥着他,觉得非常满意。

“来,穿上赛马服。”我拎着白色的赛马服,抖搂了几下,生怕有什么皱纹,小孟克性急地往头上套着。

没说的,完全合身,下面又穿上一条带有绿色条纹的短裤。然后,用七尺长的黄绸蒙在头顶上,在两耳边上打结,形成天然小帽。金黄色的绸缎垂在胸前两侧又从腋下绕到背后打成大蝴蝶结,真是精神极了。我的小骑手大概从来也没有这么打扮过,兴奋地抡着鞭子,嘴里“啾啾”地在包里转着圈子。

“吃饭啦!看你们,整整忙了一早晨了!”女主人冲着门外叫起来了。大家走了进来,吃着,议论着……

“打扮得是不错了,就不知跑得怎么样?”

“错不了!五名以内,你们看着吧!”

“啊呀!难说,难说!去年旗那达慕跑第一的阿纳旗的黑马来了,东苏旗有名的拴马好手劳普森也拿来了至少有五匹好马!”

……

突然,嘎那扭过头来,轻轻地对我说:“B,我看青马的肚子大了点……”

  “是吗?!”我几乎大叫起来:“昨天实际上只让它吃了半夜啊!”虽然青马通常都是在肚子显得稍大的情况下跑的更出色,可今天,往日的标准好像都不算数了!

我心神不定地咬了一口包子,天下没有比今天的包子更难吃的东西了!可别人偏偏都在吧哒着嘴大嚼,真见鬼!





那达慕大会会场四周的旗杆上彩旗招展,身着节日盛装的牧民们挤来挤去,把会场围得水泄不通。主席台上搭着高高的凉棚,几个工作人员在台上奔忙着。主席台旁的一张桌子周围挤着一群人,争先恐后地报着自己马的名字和小骑手的名字,两个登记员忙得满头大汗。

  我们一群人马驱马来到了会场。分场的几名小骑手雄纠纠地稳坐在马背上,被围在中间。各公社、队和外旗的马已经开始站队了。

龙怪急急地向主席台跑去,一会儿就赶回来了。“名报了,走,去站队吧!”老头子久经风雨,依然是那么镇定自若。

突然,高音里响起了雄壮的“骑兵进行曲”。入场式开始了!

查干诺尔公社正副书记各骑一匹高大的骏马,举着两面大旗,引导着长长的马队进入了会场。

被打扮起来的各色骏马排成两行,蹄步杂乱地踏着场地,腾起阵阵尘烟。人群沸腾起来了,人们踮起脚尖,尽量想看得清楚些,热烈地谈论着,品评着。

  我的眼睛随着青马转着,嗯!还行!青马今天精神挺好,不时往下弓着脖子,一跳一跳的。银嚼子在阳光下射着白光,青马眯着眼睛,挺自得,对即将开始的鏖战好像全都没有放在心上。

  好兆头!我发现小骑手的金黄色的头巾在一百多孩子中也是独一无二的。

一匹黑马跳入我的眼帘。喝,这马可有点来头!身材特别高大,可显得修长、匀称,马肚紧紧向后收起,两侧却十分饱满,正侧着身子,向前抢步。

“拴得可真不错呀!哪儿的马?”我费力地辩认着小骑手红色赛马服上绣着的黑色蒙文,“阿-巴-哈纳尔!”啊!真来了!我不觉心里猛地一抽。

旁边两个老头子却这么可气地在火上烧油:“这是去年旗“那达慕”的头马,今年又来了!你看那肚子……”

“马多漂亮!拴得多有工夫!头马肯定还是人家的!”

  胡说八道!我简直想对着这两个老不死的耳朵大叫。可是瞄了瞄青马,肚子好像是比黑马的大,有些下垂,有些——像猪!都是可恶的嘎那咒的!

马队绕场三周,浩浩荡荡地向西北方向出发了。A在马队的前方拼命地按着相机的快门。



  龙怪拉了我一把,“走!还得去嘱附一下孟克!”

我们俩追了上去,把孟克叫到了一边:“今天路远,有六十五里地,要拽好嚼口!”

“不要着急跑在前头,一直保持在五六名左右,最后三里地放开……”

“记住!”我有点咬牙切齿了,“要跟住那匹黑马,穿红衣服小孩儿的黑马,一定要超过去!”

  小孟克拼命点着头,盯着黑马,眼睛睁圆了,呼吸也由于紧张而急促起来。

  “好!就得这样!”我暗暗高兴,“气可鼓而不可泄!”

老龙德格下了马,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白瓶,往手掌里倒出一些清亮的液体,往青马的胸口擦着,揉着。



  “什么东西?”我奇怪地问。

  “酒精!”老头子对我神秘地一笑。

  又是什么邪办法?嗯,可以散热,可能对心脏的血液循环也有帮助,太妙了!老头子真是集原始拴马和现代医学之大成!我兴奋得心直颤抖。

马队慢慢地远去了。最后,只能模糊的看见一条黑线……

“该怎么混过这几个小时呢?”我看了看A。

  “这还用说,看看摔跤,中午美美的吃上一顿,下午看着青马跑个第一,明天等着领奖就是了!”喝,他倒是悠然得像弥勒佛!

摔跤场里“布和”(公牛)们扭成一团,甚至都能听见他们急促的喘息声。

  “天下怎么还有这么野蛮的运动?”我无精打采地按着快门,摄着大肚子摔跤手的丑恶造形,在脑子里打转的,还是青马,青马……

“A怎么今天突然喜欢起看摔跤了?”我不由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啊哈!这位老兄闹半天也不是什么“弥勒佛”,两眼直勾勾的哪儿是在看摔跤,盯着西北方向在沉思呢!

“算了吧!老兄,别在这猪鼻里插葱,装象了!与其在这里晒太阳,真不如像你说的那样去美美的吃一顿呢!”我拍了他一把,大笑起来。

走进饭馆,我们一人要了半斤馅饼,外加两个炒菜一碗汤,丰盛的很!



  公其格也在这儿呢!他一看见我们,赶紧端着碗走了过来。

“来,喝两口,拴马的人这会儿没有不喝酒的!”他的眼睛都红了。

  红马走后,他显然跑到这儿借酒浇忧来了。

  “看!坐在西边那两个,”他忽然压低了声音,指着坐在那边桌上的两个人,舌头有些发硬:“一…一个是阿巴哈纳尔的,那,那个是东苏的劳普森,他们想,想拿第一,做梦!”我们顺着他的手指望了过去。

西边桌子上坐着两个四十多岁的人。一个长了一张马脸,眉毛浓黑;另一个脸是圆的,带一顶白色的太阳帽,脸上是丛丛蓬蓬的络腮胡子,只是在说话时才能辨别出还有一张血红的簸箕大嘴。一人面前有一个快喝光的酒瓶子。看他们俩那醉熏熏的样子,都像二锅头酒的瓶塞子!

隐隐约约听见他们的谈话:“阿哈!你的黑马今天肯定是第一,我一看就知道。”

“哎!你的红马别看个不大,可就凭那象兔子似的后腿,也得让阿巴嘎的马啃粪旦!”

我觉得脸上一阵发热,混蛋!居然敢这么目中无人,这两个只配垫脚的榆木疙瘩!

“不能小看阿巴嘎的马啊!有一匹青……”

  青!青什么?我的耳朵一下竖到了天花板上。

“有一匹青马可是‘阿尤勒台马勒(有危险)’!我也不是怎么着,一看那青马就有点‘额布怪(难受)’!”

“对!我也看见了,是圈印子吧?”大胡子用手在桌子上画着。“好家伙,我看那青马的后裆足有八寸宽,不知是谁的马,拴得……”声音突然小了。我拼命竖着耳朵也什么都听不见。

好小子们!还想保密呢!喝了这么多酒,谈到马时神志还挺清醒。不过“爷烂怪(没说的)”,都是好样的!“毛力午呢勒塔尼借那(真认马)”!真可惜,没听见说拴得怎么样,肚子到底大不大?

整个一顿饭,我都在胡思乱想。公其格把酒碗递了过来,我看也没看,“咕嘟”就是一大口,好家伙,真是能浇忧,我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胸口火烧火燎的什么也顾不得想了!





正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烘烤着大地。A和我漫无目的的在人群里穿行着,我的脑子里仍然一片空白。

  “青马啊,青马,你今天可不能给雅干西勒丢脸啊!哪怕你只是跑个前十名,只要能把外旗的马压倒就行。可是肚子呀,唉,可能是大了点。不过最出色的那次训练好像比今天肚子还大,跑得可真好!”

  “训练到底是训练,今天的正式比赛不知怎么样?肚子,肚子……”

  “啊呀!”一声叫喊。

  不好!把一个老太太给撞倒了。我赶紧把老太太扶了起来。怪不得看不见,还不到我胸那么高,一身杏黄色的袍子。

  “老额吉,没摔坏吧?你看我走路就是这么莽撞……”

老太太抬眼看了我一眼:“嗨!‘扫毫勒轰白西特(原来是瞎子)’!没办法!”啊,这个老骷髅,好像挺宽宏大量的踩霍人!不是东西,一定是个牧主老婆!应该让你在地上趴一天!算了,算了!看在青马面上,青马……青马……

高音喇叭里播送着蒙族歌手拉苏荣的男高音独唱,震耳欲聋。往常我们是多么喜欢他的长调歌声啊!可是今天,A在旁边粗鲁地骂着:“这蠢驴穷嚎些什么!”

我们钻进雅干西勒的包里。老龙德格和几个年轻人正在聊天,看见我们进来,赶紧让开了座。

“马乃洪,怎么样?‘嘿勒格借努(激动了吗)?”老头子问道。

  “没有,没有!一匹马还值得这样!”我努力显得毫不在乎,可马上就发现这是徒然的,又忍不住问道:“龙怪,你看青马的肚子怎么样?可能大了点吧?”

老头子同情地望了我一眼:“B,别想太多了,青马肚子不大,和往常训练时一样嘛!唉,没办法,拴马的人就是这个时候难过,我也拴过马,马出去以后……”

安慰?安慰也等于零!“唉——!”我是这么老气地长叹一声,往后颓然倒在行李上。

朝鲁拿起我的手,歪着脑袋,煞有介事地摸着脉搏,嘴一动一动地数着。

“拉骂!”他突然大叫起来,“整一千下!危险啦!快送医院!”他扑过来,一把搂住我。

“哈哈哈……”大家都开心地大笑起来。

  “别闹了!你们不拴马的人哪里知道这些,让B睡一会儿吧!”龙怪制止着大家。

  我感激地望了老头子一眼,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已经走到放马的地点了,小骑手们都坐在地上喝茶,快该上马了。预备——跑!一百多匹马同时出动,一时间扬起了漫天的尘沙……

啊!青马跑到前头了,第二,第一了!好,好极了!就这么跑!孟克,孟克!可别忘了拽紧嚼口!……突然,青马一下摔倒了,小孟克也摔没了!怎么啦?怎么搞的?!我大叫起来……

忽然,我觉得有人在使劲推我,睁眼一看,是A,原来做了个恶梦。天哪!不会是可怕的第六感官吧?

A着急地喊着:“快走!快走!你怎么还在睡觉,马快来了!”

我赶紧爬起来,帽子也忘了拿,冲出包去,跨上马,向终点的大旗处跑去。

人群黑压压的从东向西站成一堵长长的人墙。终点上插着两面大旗,拿着马牌的人们都立马列队在人群的对面,中间留出了一条宽宽的马道。

一个胸前带着红布条的人大声喊着:“马的主人请到这边来,请到这边来,准备接自己的马啦!”我赶紧驱马向那边跑去。



说时迟,那时快,西边五里左右远的大梁顶上出现了一辆卡车,卡车顶上飘着一面鲜艳的彩旗,这是引路的车。车刚刚下梁来,梁上就出来了几个黑点,眨眼间又变成数道白烟向这边滚来……

“来了!”我呆呆地望着白烟,突然觉得一阵剧烈的心跳,这心跳不比往常,“怦怦怦怦”……好像就要撞裂我的胸膛蹦出来似的。

脑子里的念头闪电一般:青马,我的青马啊!你在哪儿?你在第几?孟克,你在第几?

暂时还看不清谁的马在第一,可我持缰的手已经开始发软,牙关也有些微微发颤了!

只有二里地了!我举起了望远镜,费力地辩认着……是黄头巾,只有孟克是黄头巾呀……

突然,我看见了!镜头里飘忽闪动着黄色,一,二……,我默默数着。

  青马是……一刹时,我全身的血液好像都涌到了脸上,这些血在我的面皮里沸腾了!好像马上就要迸裂出来!

我不敢相信!我也不能相信!我的青马居然在第八!第八?!一个多月的废寝忘食,五色顶花……小哈斯的布条……老人的至宝……只跑第八?只跑第八?!

手中的望远镜不知不觉“当”的一声砸在前鞍桥上。

  我的两腿开始急剧地发抖。上牙死死地咬住了下嘴唇,咬得这么死!可我这时已完全没有感觉了,我不知道我这时是不是还在呼吸!

只有一里地了!清楚地看得见跑在最前面的正是穿红衣服小孩骑的黑马……

“阿巴哈纳尔的黑马……啃他们的马粪蛋?!”我的脑子几乎就要炸开了!

  我失去了理智,再也按捺不住,拳头没头没脑地向座下的红马的脑袋上、脸上、屁股上砸去,疯子似的向着青马冲过去……

  “青马!你给我快!孟克,打!打呀……”

  我听不见自己在喊着什么……

  就在这一瞬间,奇迹发生了。我模糊地看见孟克突然消失在马背上,这边仅仅能看见一条腿,忽然又翻过来,贴到了这面的马侧。马背上响起了刺耳的尖声呼啸“嗨哀--依!”小马鞭在空中画出弧形,“啪”……“啪”……

青马像一股铁青色的旋风一般从我眼前刮过去,所有别的马突然都好像在原地踏步!



等我清醒过来时,看见孟克已经高举马牌向着主席台冲去了。

我的每根神经都在狂跳!我拼命打着马,嘶哑地呼喊着我的小骑士,在人群中狂奔。我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我的青马!人们惊惶地躲着我这个“疯子”。

  “孟克,第几?!”

  没错!牌子上不是明明白白的“1”字吗!

  “好样的!好孟克!名符其实的英雄!”我怜爱地望着小孟克布满灰尘叫汗水冲出一道道沟的红脸,一把把他从青马上抱了过来。

小孟克站在红马屁股上,双手扶着我的肩膀。我牵着青马急速地遛着大圈儿。我感觉到了黄绸在抚弄着我的头顶,我也感觉到了我的小英雄的急促的热热的呼吸。我的脑,我的全身都已被这呼吸烧红了!

龙德怪,A,跑过来了!嘎嘎,那次格跑过来,全场的老乡们都向这边跑来,有的没有骑马,跑得跌跌撞撞的。老远就听见了他们发自内心的欢呼:“B——!好样的——,青马——!”

青马啊!青马,你可知道全雅干西勒牧民群众的心哪!

一股热泪,夺眶而出……



           7月20日



发奖的日子到了!

青马和小孟克又一次被打扮了起来。决赛时被马汗沾污了的五色顶花和小骑手服都已被热心的女主人洗得干干净净,熨得平平整整。色彩鲜艳,格外醒目。

分场所有来赶会的老乡都集中在一起了,他们都要去共同享受这第一次的莫大的光荣。

上午10点,我换骑了龙怪的高大黑马,小孟克骑着青马,神采奕奕地走在我的身旁。青马大概以为又要开赛了,不时地拉屎,昂首长嘶着,打着响鼻,拼命向前抢着步子。

所有的人都在热烈地议论着,虽然这几天简直就没谈过什么别的,大家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会场早已布置好了。人们团团坐在地上,中间留出了宽敞的空地。南端是进场的受奖马和摔跤手的甬道。

看见我们一伙人过来,主席台上的一个工作人员赶紧跑了过来。他一眼盯住了青马,绕着圈子好一阵端详,嘴里咂咂的:“好马!好马!就是它!”又转过身对我说:“你就是青马的主人吧?肯定没错!带眼镜的‘伯京舍喝腾(北京知青)’!”人们早就传开啦!听见喇叭里叫,你就牵着青马进场!”

我破天荒地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了!

隆重的授奖仪式开始了!人群突然安静下来。高音喇叭里在大声宣布着:“同志们,查干诺尔公社那达慕大会经过几天的激烈比赛,奖励了劳动模范,赛马和摔跤也都决出了第一名,今天就要结束了!现在发奖!

“长途赛马第一名:白音德力格尔牧场、雅干西勒分场,北京知识青年,北京知识青年,B的青马——‘干青包勒’。骑手,孟克巴特!”



龙怪捅了我一把,“快牵着青马进场吧!”

我突然为难了,望着龙怪,“唉!龙怪,这是分场的马,你牵着青马进吧!”

“扫料台(疯了)!”老头子笑起来:“没听见宣布吗?一个劲说北京知识青年,看见进去个蒙古老文盲,还不把人吓死!快,大家都等着呢!”

真是万般无奈!在这么多人面前“亮相”使我头皮直发麻,哪儿是什么“演员天才”,都是蠢才!

我抑制住激动,抖搂起精神,牵着青马走进了会场,一直走到主席台前。小孟克可是一点儿都不怕!看这小家伙,一副得意的笑脸,满不在乎,到底英雄本色!



人群突然杂乱起来,人们开始向中间围拢过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青马和我身上,使我浑身发躁。

  人们在大声议论着:“北京知识青年拴的马?!好家伙,我们这些老牧民真是白在马身上长大了!”

“你看青马那架子,真是好马!”

“好马也得有人认识,也得有人拴!”……

  “听说东苏旗的劳普森和阿纳旗的苏荣扎布也都服啦……”

  我不由得回头看了一下跟上来的第二名、第三名……哈!真是那天在酒馆里见的那两个人,他们俩在拼命打量着我和青马。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啊……惶惑?嫉妒?佩服?赞赏?谁知道呢?反正你们得站在我后面!

劳普森和苏荣扎布在后面嘟囔的几句话终于使我笑开了。

  我隐隐约约地听见他们俩在说:“北京知识青年?不是吧!我刚听见他说话,是个蒙古人嘛!”

“嗨!老哥,你又不是瞎子,哪儿有这样的蒙古人哪!不过是有点‘扫您(奇怪)’,是把祖宗忘了的北京人吧?”

忘了祖宗?祖宗没准儿真是蒙古人哪!



唱马就要开始了。我参加过好几次“那达慕”,也听过好几次唱马,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心潮起伏翻腾……这匹青马耗去了多少人的心血啊!

附近最有名的唱马人那木吉拉老汉被扶上了一匹高大的白马。马头上下点动,马身前后挪腾,这是给唱马人准备的专骑,要的是马也有一副激动、欢快的样子。

那木吉拉老人环视了全场一周,人群鸦雀无声。

  他缓缓地举起了话筒,会场中央高高的旗杆上音震四野的五只大喇叭里,突然响起了抑扬顿挫、高亢激越的宏声:



嗨依——哀!

天上的白云像海浪啊,

百灵鸟在海浪里穿翔;

无边的碧草迎风扬啊,

牧民的长鞭震穹苍!



流淌着辛勤的汗水啊,

喂壮了雪白的羔羊;

磨破了持马杆的双手啊,

围起了丰美的草场;

草原上的“愚公”能建天堂啊,

丰收的牧歌欢响四方!



啊哈喝……依哀……



草原上的“那达慕”啊,

过去穷人莫想;

那流成河的血汗哪,

灌不满王爷的肥肠!

那驱云扬沙的狂风啊,

刮来了无涯的悲凉。



今天我们喝着马奶酒啊,

各民族兄弟欢聚一堂;

再也不流伤心的泪啊,

再不把那哀歌奏响。





奴才们有了自己的牛羊,

怎能忘把恩人歌唱,

天上的雄鹰展翅舞啊,

马头琴声无比悠扬。

翻身的牧民跃马横杆向何方哀……

正奔向共产主义的前方!

  啊哈……嗨依……哀……



那木吉拉老人的唱词欢快起来了:



忽然卷起了滚滚的尘沙,

忽然响起了马蹄声“嗒嗒”,

忽然出现了百色的纷杂,

忽然听见了马鞭声“啪啪”!

啊哈嘿……



飞驰来的神骏似旋风啊,

哪匹马在前我看不清!

急得我睁圆老眼浑身流汗,哀……

啊嗨!——

黄金色的绸巾五花缨!



黄金色的头巾什么人头上飘?

红脸小孟克呼声啸;

五色的彩缨什么马耳间戴?

牧场的青马踏云来!



青马嘿哀依哎……

吃的是八荒峻岭上的草,

喝的是九霄银河里的水;

天生了弓一般的腰啊,

长成了箭一般的腿;

借来了奔鹿的脖颈啊!

自有横扫百虫的尾!





青马插上了边鸿的翅膀啊,

能叫彩云脚下旋徊;

青马踏碎了万里草原啊,

能叫黄羊垂头落泪!

百骑莫及啊!

金鞍堪配!

啊哈黑……依哀依哀……



“拉骂”!我都没敢这么吹过!真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吹牛也不例外!

那木吉拉老人忽然笑咪咪地看了我一眼……



草原上的骏马四方游啊,

好马也离不开好骑手;

青马掣断丝缰摇玉辔啊,

北京人纵马翻山过河流!



北京人为什么到草原哪?

是毛主席叫他们握马杆;

百年未闻的新鲜事啊,

贫下中牧喜开颜。



殊土异乡不惧腥膻,

漫天黄沙善舞长鞭;

语谈歌声难辩蒙汉,

冰天雪地不思南安。

叫我老汉惊掉了下巴哎……

他们今天又把头马拴!

北京的鹰啊,草原的天,

如今又要四方传美谈。

啊哈依--嘿依--哀……

……



这是对青马的盛赞,也是对北京牧民的盛赞。哺育了我们成长的草原——第二故乡,我们的血管里,将永远流淌着你的血!



          (完)





合上本子以后,几位朋友深深地出了口长气。

  方才那位踩霍马的老兄比谁都显得激动,他连连拍着脑袋,“罪过!罪过!我刚才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唉,我当时怎么就没能到这个地方来!”

他躺到行李上,呆呆地望着包顶。A和B相视笑了起来,这小子服啦!

忽然,这位老兄又腾地坐了起来,大叫:“拿纸来,本人‘负荆请罪’!”

嚓嚓,他在纸上一挥而就……

B拿起一看,是首词,他大声读起来:





遥想胡天久,

今喜草原行。

曾梦边塞风光,

好般蒙古情。

八天两国日月,

三千里路车颠,

劲草碧无垠。

初次试鞍马,

手捂疼处惊。

吞美酒,

读笔记,

悔狂言。

方知北京雏鹰,

展翅莽原天。

身居穹庐僻野,

望断南乡鹄雁,

志在驰骋间。

先烈九泉下,

鼓掌尽欢颜。



“好啊!”包里叫成了一片……



            1973年8月写于阿巴嘎旗 白音德力格尔牧场

雅干西勒分场 德勒斯台 夏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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