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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我们的拯救与他们的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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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我们的拯救与他们的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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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我们的拯救与他们的拯救 (884 reads)      时间: 2002-5-18 周六, 上午8:57

作者:Anonymous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我们的拯救与他们的拯救









之所以談 到了“拯救”這麼一個大題目﹐ 是因為想到了一位大叔的死﹕通常拯救

是和死亡聯係在一起的。 又因為想到大叔是個老革命﹐他的一生都在忙著一樣事

情﹕就是要“拯救”別人﹐最早是為了拯救那些象他一樣的苦孩子們﹐接著是為了

拯救更多的人﹕ 國家﹐民族﹐以至全人類。 這就是馬克思所說道的﹕無產階級要解

放他們自己﹐必須首先解放全人類。



他說他十三歲左右加入革命﹐到死的時候大概是67 歲﹐他的一生都貢獻給了這個

“解放”事業﹐也就是拯救別人的事業中去了。



老革命死的時候我們誰也沒在場。 包括他在蒙特利的那個香港女友都沒有通知到。

我和牧師也都是在第二天一早才從南加大醫院的社工的來電中才的知革命已經在凌

晨4 點中左右离開人世了。



我們當面叫他 “大叔”而背后則常常會說“那個老革命”。 他姓劉,而我則是在

認識他好几年以后,才知道他完整的中文姓名的。 我們當中認識他的人,沒有几個

人會認為他會死,會那么快的离開我們。 而我是例外。 當他還沒有确診到底是不

是肝癌的時候,我就私下里和牧師討論說: 大叔恐怕最多只有3-6個月的時間了。





牧師說,你怎么知道呢? 醫生都不是還沒有确診嗎? 只說他可能是肝硬化吧。 但

我說不是。我看得出來。因為我的父親就是死于肝癌的。 我知道肝癌病人的生理和

心理特征。 那种特征在一個活人的身上有時看起來是那么的明顯,以至于你甚至很

容易就推算出這個人在世界上還有多少時間可活。



后來事情果然就象我所說的那樣。 1 年多以后大叔就不幸离開了。 只是,他竟然

能夠撐一年多以上的時間,真是大大的出乎也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當

初, 我的直覺告訴我說他可能熬不過三個月了。 可誰想到他竟然可以挺了一年以

上的時間。 我到今天都還在佩服大叔生命力的頑強。一種革命者的頑強。



象所有的中國人一樣,大叔到死的時候都沒有提到“肝癌”這個字眼。他自己不說,

我們也同樣避免提到這個詞。可我們都知道他會死。 不管他吃什么草藥,吃什么偏

方。當年我的父親得了這個病的時候,我的一位在醫學院讀書的同學就告訴我說,

肝的病變是完全不可逆的。 就象是一斷木頭會變成炭,但是炭卻絕不會再變回木頭

一樣。 你只能延遲這個過程,但是卻絕不可能反轉這個過程。所以﹐我估摸大叔只

有3-6 個月的時間好活,但我絕沒料到他的求生的意志﹐再加上有美國醫生給他使

用的一些十分先進的醫療手段﹐使這個過程延長了一倍以上。

很多朋友原先還挺樂觀的。出于一種善良的意願﹐大家都相信大概不會有什麼痛苦

的事會臨到他。可我知道這一回大概除了發生奇跡之外﹐其它的僥倖肯定是沒有的。

我對牧師交流過我的看法﹕我的意見是﹐大概我們必須有心理準備。如果你看到一

個人有不明原因的持續性消瘦﹐低燒不腿﹐再加上無法正常進食的話﹐恐怕十有八九

就是癌症的征兆了。 當然了﹐這裡還包括一個其實更明顯的性格特征﹕癌症患者﹐

尤其是肝癌的患者﹐往往是脾氣特別的固執﹐剛毅的人。他們就象是在一個跑在單

行道上跑的獨輪車﹐永遠只知道朝著一個方向走﹐即不知到什麼時候該應該轉彎﹐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該慢一慢。他們往往性格倔強﹐情緒執拗。要是讓他們認准一個道

理﹐哪怕是10 頭牛都沒法讓他們迴轉。 他們都不是那種善于算計的人﹐但往往由

于性格剛硬而難于與人相處或溝通。他們要麼過于壓抑自己﹐要麼有時就會變得性

情火爆。他們在生活中多半都是那種吃苦別人前頭﹐享受在別人後頭的的“好人”。

可能除了煙酒之外﹐他們在生活上可能很少會有什麼奢侈的要求。一方面﹐他們在

個人生活上往往都是一些“低標準”的人﹐ 永遠是比一般的人都更勤儉更克己﹕既

捨不得吃﹐也捨不得穿﹐對于物質生活的要求﹐只要能維持在一種最低限度的水平

上﹐他們多半就心安理得了。但另一方面﹐對于理想和原則問題﹐他們卻往往保持

者一種普通人很難企及的“高標準”﹐誰要是在這些問題上和他們發式衝突的話﹐

他們往往是沒有半點的人情味的。



尤其是﹐我說﹐他們這種人往往都是利他主義和理想主義者。理想﹐主義﹐革命﹐

信仰等等這些東西對他們來說就象他們的命一樣。譬如﹐我們所孰知的那個焦玉錄

書記。



牧師說﹐對啊﹐老革命也是這樣的人。



老革命原來根本就沒想到要來美國的。 如果不是不是因為他兒子的緣故。 他根本

不會來美國。大叔在美國有一個相當優秀的兒子。 而且是一個得了博士學位的兒子。

我是在一個非常偶然的場合下﹐聽到一個朋友說起這件事情的。說輔導他兒子在美

國的得到了博士學位的他的導師是一個台灣人。不僅在學業上幫助了他這個大陸人﹐

甚至還在生活上給了他許多的資助﹐到了最後﹐甚至還把自己的姑娘都嫁了給了他

自己的這位學生。讓他當了自己的上門女婿。老革命聽說兒子在美國拿到了一個博

士學位﹐又娶了一個台灣的媳婦﹐就興致勃勃地跑到美國探親來了。



但他沒有料到的是﹐他的兒子後來竟然提出來要和自己的這位台灣太太離婚。這件

事情把他們父子之間的關係給徹底地搞完蛋了。 本來這樣的事情﹐ 在那些來在美

國的大陸人中﹐是相當地普遍的一件事情。可是在老革命那兒﹐這可是一件不得了

的天大的事情﹕他在國內革命奮鬥了幾十年﹐ 他一生中最痛恨的一種人之一就是

“陳世美”﹐可沒想到自己的兒子居然就成了這樣的人。 他說過他一生中曾經有兩

次朝人開了槍了(不知道有沒有夸大﹖)。有一回是沖那個治死了他老婆的那個醫生

開了一槍。而另一次呢﹐就是沖者一個因為有了第三者﹐而非要跟自己的老婆鬧離

婚的陳世美開的。據他自己說﹐當他在法院裡當辦案人員的時候﹐凡是遇到鬧離婚的

案子﹐他要麼是判不准離﹐要麼就硬是給拖者不辦。那一次實在是被這個無恥的男

人給糾纏的不耐煩起來﹐於是就沖進辦公室裡拿來支槍出來﹐朝人家的頭上就兩寸

高的地方 “轟”地就是一槍。



依他看來﹐這簡直就是大逆不道﹐不仁不義的舉動。你的老師栽培了你﹐讓你有機

會戴上來博士的帽子﹐還管你吃住﹐再陪上一個女兒﹐讓你給睡了。做人﹐好歹要

知恩圖報罷﹖ 怎敢如此過河拆橋呢﹖ 起先是苦口婆心地勸﹐接下來就是吵﹐然後

演變成一場場沒完沒了的大鬧。或許他的兒子也象他的老子一樣固執罷﹐最終﹐老革

命沒能制止住他兒子將他恩師的女兒給休掉了。



以後他幾乎在任何情況下﹐都絕口不提自己兒子的事。誰要提他兒子的事﹐他就一

定會沖你大發脾氣的。久而久之﹐我們也都知道這是他的一個 “禁區”﹐觸摸不得。

甚至後來他病得那麼厲害的時候﹐我曾經非常婉轉的詢問過他﹐是否要通知一下他

的兒子來照顧一下﹖他都堅決地拒絕了﹐說不要。又怕我們再提起這件事﹐他乾脆說﹕

他已經很久都沒有跟他的兒子聯係了﹐他根本不知到他的兒子在那裡﹐同樣他的兒子

也不曉得他的父親在那裡。他根本就沒有這個兒子。



我想﹐這大概就是他日後回受洗接受耶穌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他革命一輩子﹐幫

助別人﹐改造別人﹐拯救別人﹐可到頭來﹐他連自己的兒子都救不了- 兒子寧願斷

絕父子關係也絕不接受他的挽救。



所以﹐ 他到洛杉磯來到時候﹐就已經和他的兒子完全斷絕一切聯係了。不但不聯係﹐

甚至連兒子的生活費他都不要。寧可過一種非常清苦的生活。和剛到美國來到那些

大陸偷渡客們住在那種又擠又臟的“移民公社”裡。



可他為什麼非要留在美國呢﹐說到底﹐沒有什麼人可以有確定的答案。 我覺得大叔

大概天生就是一個為著理念而生﹐為著理念而死的人。 我相信人有一個肉體的實體

(BEING)﹐也同樣有一個精神的實體﹐叫 “SPIRITURAL BEING”。這種精神實體﹐

可能就是決定一個人本質或存在意義的那個根本的東西吧。如果拿掉了這個精神上的

實體﹐可能一個人會什麼都不是。 這對于大叔來說就特別是如此﹕他可以沒有飯吃﹐

沒有地方住﹐但絕對不能沒有地方讓他宣講他的理想和理念。所以他說自己留在美

國絕不是為了“發財”而是為了救中國。



剛到洛杉磯不久就發生了89事件。他立刻加入到了民運隊伍的當中。活躍在任何一

個有民運團體出沒的場所。所有的募捐﹐講座什麼的﹐只要他知道的﹐沒有不參加

的。不過不久以後他就跟人家鬧翻臉。 是怎麼樣跟人家鬧翻的呢﹖大概沒有人可以

真正說出個子丑夤卯來。依我的觀察﹐他的政治觀點恐怕沒有幾個 民運人士可以和

他有共同語言的。他當然反對共產黨﹕但是他會跟人家談三個條件你必須同意﹕ 第

一是你必須承認大多數的黨員同志還是好的﹐腐敗墮落的畢竟是少數﹐第二你必須

對共產黨一分為二﹕60 年代以前的共產黨基本是好的﹐這必須承認。以後是犯了錯

誤了﹐尤其是89 對學生娃娃們開槍。這不可以。 應當批評。第三﹕你必須從外部幫

助共產黨搞改革﹐不能搞革命什麼的。 我知道﹐就沖他這三個“你必須”的理論﹐

不跟人家鬧翻臉那才有鬼呢﹖



離開 了“革命組織”﹐ 又覺自己整天無所事事受不了。 過去曾經跟美國人打過戰﹐

好歹也是個英雄。如今到美國來謀生實在是點兒丟臉。但他的原則性非常地強﹕好

歹不接受美國人的任何好處。 就象當年朱自清不要美國人的牛奶一樣﹐ 他也不想

要什麼什麼美國的“身份”﹐尤其是我們所謂的“六四綠卡”堅決不要。當然也更不

會向美國政府申請什麼給窮人的醫療保險﹐生活補助之類的東東了。我印象中﹐他

享受到的唯一一個沾了美國人光的福利是一張減價的公車月票卡﹐ 那是給上了60

歲以上的“SENIORS”的。這是他來享受到的唯一的一個美國的 “社會福利”。因

為在沒有車以前﹐他只能苦哈哈地搭乘洛杉磯那老牛一樣的公車系統到處宣揚他的

“民主愛國反獨”理念。 不過只有能有一口飯吃﹐一個地方能睡﹐有一個人可以

傾聽他民主愛國精神﹐他也就心滿意足了。



他覺得民運人士不能接受他的意見﹐也就慢慢地淡出來了﹐實際上是人家根本就不

歡迎他了。可是他又不能活著沒有一個理想。沒有一個可以為之獻身的救國救民的

事業。 巧好在這時台灣冒出來個李登輝﹐這下他終于感到自己的下半生又有了一個

可以奮鬥的理想了﹕挽救中國的統一﹐挽救台灣不要落到臺獨分子的手裡。



以後就投入到台灣的新黨義工團隊裡去了。從支持歡迎郝柏村開始。以後就是反對

李登輝和民進黨台獨。 他有的是時間和耐性。專等到本地的最有名的華人電臺在傍

晚的黃金時段談兩岸關係的時候﹐他就打電話進去發表自己的義正詞嚴的反臺獨綱

領。這樣的機會他是一次也不會缺席的﹐他一定會打電話進去和人爭論到他的時間完

全用完為止還不罷休。然後還要再爭取﹐再撥打進去。那種耐性真的是讓人家目瞪

口呆。我自己就曾經試者給那個節目撥過一次電話﹐結果是在電話接通之後﹐整整

等了20 分鐘都還沒有發言的機會。可見大叔的耐性有多好了。到了後來﹐我想節目

主持人都討厭他了吧﹐他的發言太多了﹐人家一聽他說出來頭兩個字﹐就知道完了﹐

這位沒完沒的反臺獨的大陸老共黨頭又來了﹐怎麼辦呢﹖



他的最後一次反臺獨發言是在他臨死前的一個多月左右。那時候他已經住了一段醫

院了﹐他和那裡的醫生吵架﹐人家只好將他轉到了洛杉磯-南加大醫院-- 本來那裡

是不收非急診病人的﹐只是美國醫生給他鬧的實在不知如何是好。因為他太不習慣

吃醫院裡的西餐了﹐老希望教會裡的弟兄們給他送點兒中國的小米稀飯什麼的﹐可是

醫院又離得太遠了﹐誰也不可能天天給他送吃的呀。 他只好自己做﹐可這又違反了

醫院的規章制度。 他就吵著要轉院﹐所以原來的那個醫院 無奈中只好把他轉到縣

醫院那裡去了。他在縣醫院住了些日子﹐病情竟然稍稍地有些好轉的跡象﹐醫院就

開始勸他回家﹐或轉到別的什麼地方去療養。所以他也只好回到家裡住了- 所謂的家﹐

也就是那個只有中國大陸人才能住的“移民公社”﹐10 來個人擠在一個800-900 平

方英尺的小地方。 他就在那裡給電臺“叩應” 節目打了最後一次反臺獨到電話﹐

以後洛杉磯的華人們就再也沒有機會聽到他的聲音了。



2 個禮拜以後﹐他又再一次被我們送回到了縣政府醫院裡去了﹐是以急診的方式給

送進去的。而這一回﹐他就再沒能夠出來了。 我有機會在他大約臨死錢的7-8 天左

右﹐在他的病床前﹐最後一次聆聽他關於台灣問題的看法與建議。我握著他干枯﹐

蒼白﹐脫水了的手掌﹐一種疼痛與平靜感覺從心裡油然生起。 他緊緊地攥著我的手﹐

就象在水裡的人﹐拉住一根救命的木頭那樣。 我只能和他在一起禱告。心裡默默地

祝愿他走的時候﹐不但平安而且有尊嚴﹐寧靜而有喜樂。



那是一個這麼樣的談話阿。 當一個人已經臨近死亡的時候﹐竟然還能想著國家事﹐

想著拯救我們的“民族”。這樣的事情﹐如此 “政治化”的人﹐大概也只能在中國

人中找到了。 大概前一個小時﹐ 醫生剛給他抽完了腹水﹐身體舒服了﹐精神剛有

點兒好轉了﹐就馬上又想到他的“救國救民” 的偉大事業了。還想到電臺發表他的

看法了﹐只可惜的是﹐病房裡固然有電話可以往外打﹐可他的手確連一個聽筒都拿

不動了。



我現在發現他的情形可能有一點而象王若望先生。



他們都是老共產黨員﹐追求革命﹐救國救民一輩子﹐可到了晚年﹐當蠟燭將盡﹐生

命將殘的時候﹐忽然卻發現﹕不對呀﹐他們用他們畢生的經歷所追求的東西﹐革命

也好﹐民主也好﹐其實都象草上的露水一樣﹐轉眼之間就便成了虛空。其實他們仍

然都還在真理的門外打轉而已。然後就開始真正對“人”感到失望起來了。老革命便

是如此﹕ 兒子令他失望﹐民運令他失望﹐新黨讓他失望﹐甚至以後連牧師也讓他失

望。但是不管怎麼說﹐最終他們還是發現有一位是沒有讓他們失望的﹕上帝沒有讓

他們失望。



所以他跟牧師吵完了架﹐一次一次地離開﹐但是後來又一次一次地回來。我相信這

裡面的確是有一樣東西深深地吸引住他了。那就是一種比鬥爭和仇恨更強大的愛與

信仰的力量。



有一回﹐他對我們說﹐他開車送兩個台灣人去機場﹐沒想到車開到半路上﹐這兩個

台灣人開始批評大陸人﹐說中國人怎麼怎麼不好﹐台灣應該獨立了。他說他當時就

已經氣炸肺了﹕這還得了﹐ 真是反了你們。 你說這不是找死嗎﹖大概這兩位台灣

人不知道這開車的老頭﹐竟然就是洛杉磯赫赫有名的反臺獨老共黨頭﹐這不是摸老虎

的屁股找死嗎﹖他說他當時那種怒氣沖天的感覺就是﹐ 差一點而要把手從方向盤上

撤下來﹐ 卡住這倆個臺獨的脖子﹐ 然後乾脆大家一塊兒把車撞到高速公路邊的隔

離牆上﹐大家同歸于盡才解氣。 他說他的手放在反向盤上述一邊發抖一邊流汗﹐想

者是撞車呢﹐還是至少﹐將這兩王八旦丟到高速公路上﹐然後自己揚長而去。不過﹐

好在這時候他看到了掛在前面後視鏡上的那個十字架﹐他就立刻把自己的右手抓在

那個十字架上﹐很痛苦地開始禱告起來說﹕主阿﹐讓我學會忍耐吧﹐學會愛我的敵

人﹐讓我知道有平安。 結果﹐的確很奇妙﹐他的氣竟然就消下去了一大半。 所以

他說﹐那兩個台灣人啊﹐ 他們可真的是很幸運俄﹐要是在一年前﹐他們說完這些P話﹐

還能完整地走下我的車嗎﹖到機場﹖ 。。呵呵呵。。我想﹐可不是嗎﹖ 這個暴

脾氣的老頭子。



我想他一定是到了這個時候了﹐才開始有了一點兒的機會來調整自己的內心了。雖

然是遲了一些﹐但總是給他以一種新生的感覺。象死後財產安排這樣的事情﹐原來

我們都是非常顧忌的。牧師說應該趁他還沒有離開的時候﹐就做一些安排﹐因為美

國在這方面的法律是非常嚴格的。不要到了最後的時刻﹐你再安排怕都來不及了。可

是我想﹐誰能在這種時候開這個口呢﹖ 誰敢阿﹖ 再說來﹐老革命哪有什麼財產阿﹖

幾件舊衣服而已﹐再加上一些藥丸子﹐可能就是他的全部家當了。不錯﹐他是有一

輛七成新的三菱車﹐但我們大家都知道這也不是他的財產。而是他的一個香港女友

的﹐本來他們是要結婚的。但是老革命老是跟人家在 “理想”方面差距太大。 所以

只好跟人家保持一種朋友的關係了。 他的那位老女友於是就 “送”了他這輛車子。

但是我們估計如果他過世的話﹐那人家當然是會把它再要回去的。



很令人驚訝的是﹐後來他居然能非常冷靜地主動找牧師談他的身後 “遺產”的安排

問題。 他的意見非常慎重﹐算是正式的 “遺言”。 牧師說連他自己都有一些驚奇。

況且還是簽了字的。 第一﹐他說他不想將他過世的事情通知他在國內和本地的任何

親屬。當然包括他的兒子在內。 統統不許找。 第二﹕ 他的那輛車子﹐一定要捐給

教會﹐因為他會說服他的女友同意他怎麼做。因為他實在沒有什麼可以回報上帝﹐

回報弟兄姐妹們對他的愛心與關懷。第三﹕他要求捐出他的遺體給美國政府做癌症

研究之用。 絕對不可以埋葬或是火化了。



這太出乎于我們的意料了。尤其是他要求捐遺體﹐這事挺讓人費腦筋。因為大家誰

都沒有辦理過這事。 不過後來牧師給醫院那邊的社工和主管們打了電話詢問這事。

卻得到了一個非常肯定答案﹕非常歡迎﹐南加大醫學院鼓勵人們捐獻遺體﹐正求之

不得呢。只要在他住院時﹐醫院給他的那個病情咨詢表上﹐在“遺體捐獻”這個欄目

上打個“X”再簽一個字就行了。牧師把這些程序告訴了大叔。而他聽完了以後呢﹐

長長地大舒了一口氣﹐好象感到相當地寬慰似的。



當然有些事情是誰也料想不到的。他人走了。接踵而來事也就由不得他了。 他跟我

感嘆說﹐沒想到他革命﹐救國﹐反美反了幾乎一輩子﹐還跟人家在戰場上打過戰。

可萬萬沒想到是﹐到了最後﹐竟然還是人家 美國人- 他的過去的敵人對他好些。他

的道理非常實在﹕他在美國沒有錢﹐沒有地位﹐也沒有身份﹐比在路上的那些無家可

歸者還糟。可是他連著兩回住醫院﹐人家都沒有因為他是中國人﹐因為他貧窮而把

他拒之門外。 實際上他住院的時候﹐人家連他的身份都沒有問﹐只問他有醫療保險

嗎﹖他說沒有﹐於是社工就說﹐那好吧﹐先住院吧。 可以把你看成是急診﹐我們幫

助你申請一個特別的補助項目。



就這樣他就在美國開導大醫院裡住下來了。 而且還是這麼一個一流的大醫院。 雖

說吧﹐ 自己生病是個不幸的事﹐得了這麼個倒霉的病﹐但不管怎麼說﹐不幸中的大

幸的是﹕沒想到美國人是這樣對待他的。如果自己是在中國﹐得了這個病﹐ 沒錢﹐

沒地位﹐沒身份﹐沒關係﹐就象一個鄉下人那樣。那麼會有那一家醫院肯願意收留他

呢﹖還不是把他當狗一樣給轟隆出去﹖



這大概是我從老革命嘴裡聽到底唯一的一句幽默話吧﹕他說他現在感覺象當部長了。

因為這樣的病房﹐在中國恐怕是只有部長們才有機會住的。 倆人一間﹐空調﹐廁所﹐

電視﹐一應俱全。 還有那麼多多醫生護士看護他﹐而這些醫生護士們從來不對他發

脾氣﹐很多時候他罵人﹐吵鬧﹐可人家都還是那麼認真地替他治療﹐從不敷衍了事。





大叔問我知不知到這病房一天的費用是多少﹖ 我說如果是普通的加急病房的話﹐一

天至少$800 起 ﹐還要再加上其它的費用。我說8 年前我也在這裡住過3 天2 夜﹐

因為是腎結石。回來我收到的賬單是$7000 多元。快把我嚇死了。但後來我把它給

賴掉了。因為我那時沒有工作﹐也沒有收入﹐根本什麼保險都沒有。 人家把我給治

好了。確也拿我這個窮哈哈的中國學生沒有辦法﹐只好讓我分三次﹐總共交了$220

多元就算了結了。但是﹐我說﹐如果是重症病人的加護病房的話﹐恐怕說什麼也得

$1500-1800 一天吧﹐而且手術是另算的。



老革命聽了我的話﹐吃驚的倆眼瞪得都快要暴出來了。說﹕這可怎麼辦阿﹖以後要

是出了院﹐豈不是得背一個$40 萬到$50 萬一上的超級賬單嗎﹖ 可我心裡想﹕劉叔﹐

我倒希望你真的能背這麼一個賬單阿。



在我們這次談話以後幾天﹐老革命差一點就報銷了。 原因是他不聽醫生的勸告﹐偷

偷吃中國的點心。這一吃不要緊﹐他因為腹水而導致的門脈靜脈血管曲張﹐碰上這

些硬邦邦的中國食品﹐一下子就因為脆弱而破裂﹐演變成內出血。 當時他就昏迷過

去了。按理說﹐ 這種情形若是在中國﹐他根本就已經是無可救藥了。可也許 一是他

生命力頑強﹐二來也許是醫院的技術一流﹐不愧是洛杉磯有名的大醫院。整整把他

搶救了一個晚上﹐硬是將他暫時從死神的手中給奪了回來。所以他居然又活了過來。





三天後我再去看他時﹐他一邊吊著血漿﹐一邊對醫生護士們稱讚不已。 他告訴我

說﹐醫生們都替他高興﹐說他竟然能活過來真是奇跡。當然他更高興了﹐說大概上

帝看到他在世界上的時間還沒有到﹐要讓他活著多做一些救人的工作。 他說醫生們

告訴他﹐醫院給他使用了一種高級的針藥﹐管一針就得$800-1000 美元呢。我說我不

知道。



他又問我﹐ 這樣一次急救手術﹐要花掉多少錢呢﹖我說不清楚。這麼大的一個手術﹐

至少得好幾萬吧。 他聽了以後就默然。我就有點驚訝了﹐心想怎麼到這個時候了﹐

你還關心什麼錢不錢的呢﹖ 後來﹐ 又過了好一會而﹐他又問我說﹕你說人家為什

麼要救我呢﹖我反正都要死的﹐今天死﹐和明後 天死﹐有什麼區別呢﹖你說他們何

必在我這個一錢不值的 ﹐要死的中國窮老頭身上浪費這麼多錢呢﹖值得這樣做嗎﹖

他們又沒有什麼東西有求于我的﹐我又不能回報他們什麼﹖ 我說﹕ 大叔﹐話不應

該是這麼說的吧﹖他搖了搖頭﹐緩緩地說﹕唉﹐我只能感謝上帝了﹐ 我想這樣的事

情﹐ 大概只有在一個信上帝的國家裡﹐才是有可能的吧。



我聽他的話裡口氣﹐仿彿哪就是他一生結束時的一個驚嘆號。



這就是我們最後一次的見面了。這個革命老頭﹐他這一生都在不停地追求著一個轟

轟烈烈的革命。追求一個可以 “拯救”社會﹐拯救國家﹐乃至于拯救整個人類的理

想與信仰。可惜到了這個時候﹐他終于感到了一種困惑了﹐他大概還是按照中國人

的那個傳統的邏輯來想問題的﹕ 他即無權又無錢﹐對美國 即無功勞﹐也無苦勞﹐他

窮困潦倒﹐一文不名﹐已經是到了油盡燈殘﹐蠟炬成灰的時刻了。對于這個社會來

說﹐他還有什麼 “利用價值”可以值得人家這樣盡心盡力地去拯救嗎﹖



如果在中國﹐他完全有充足的理由接受這樣的待遇和享受﹐因為他會感到那是他當

之無愧的﹐因為他為那個國家流過血﹐流過汗什麼的。 但是在美國﹐他有什麼理由

接受人家給予他的這種在他看來是 “部長”級以上的幹部們﹐才配享受的醫療待遇

和關懷呢﹖美國人憑什麼就要 “拯救”一個對他們來說﹐根本是毫無“利用”價值﹐

還曾經是他們的 “敵人”的一個中國糟老頭子呢﹖花$40-50 萬元拯救一個必死無

疑的中國老頭﹐這明擺著不是一件仍錢打水飄的蠢事嗎﹖



當然﹐我根本沒有機會和大叔面對面地探討這些問題。他提出這個疑問來了﹐似乎

沒有完全明白其中的邏輯是什麼﹐但他很顯然又明白了一個關於“上帝”的道理。

也算是他心靈裡得到了相當的安慰吧。



大約是兩年以後﹐我有機會跑到電影院裡看了那場很有名的片子 “拯救大兵雷恩”。

我忽然將這兩個毫不相干的人聯係在理一起﹕大兵雷恩與大叔老革命。 這裡面有

沒有一種我們中國人完全陌生的 “拯救”的概念﹖看起來他們美國人是相當地愚蠢

和不聰明的﹕ 在戰場上為了拯救一個普通士兵的生命﹐他們寧願花出比這多出幾十

倍的﹐其他人生命犧牲的代價﹔在醫院裡面﹐明知無法救活一個癌症晚期的老頭子

了﹐卻還是楞往他身上白白的扔下幾十萬美元﹐尤其是這個老頭連半個美國公民都

不是。



相比之下﹐中國人卻是聰明絕頂。不管是誰﹐是搞革命的﹐還是搞民主的﹐是搞獨

裁的﹐還是搞法治的﹐搞法西斯的﹐我們每一個中國人都能滔滔不絕地對你說出一

通關於拯救民族﹐拯救國家﹐拯救全人類的崇高的偉大的革命綱領來。 可是呢﹐

你會突然發現﹐所以的這些偉大的 “拯救”﹐其實可能是跟你毫無關係的。 作為一

個具體的﹐活生生的中國小老百姓﹐跟那個偉大的﹐崇高的﹐抽象的“國家”﹐

“民族”﹐“人類”相比﹐大多數時候﹐你可能根本不具備任何“拯救”的價值嘛。

就算是那些一輩子都在 “拯救”別人的偉大人物﹐象什麼劉少奇阿﹐林彪阿﹐不是

到頭來說滅亡也就滅亡了﹖



可笑阿。



( 後記﹕那次手術以後10 天不到﹐老革命就走了。最後的那幾天﹐他一直在昏迷中

度過。走的時候很平靜﹐不知不覺當中﹐就將一生的道路走盡了。 不過他在此之

前﹐總算跟牧師說定﹐死後一定要幫他將他的遺體捐獻出去。做醫學研究之用。他

是流著淚對牧師說這話的。意思是人家對他這麼好﹐他實在是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報答

人家的。而他這一輩子從來就不想欠別人一點什麼﹐這一次﹐ 唯有獻出自己的身

體了﹐如果他的身體能對美國社會做出一點點貢獻的話﹐那麼他在天上﹐也算是可

以暝目了。



我們照著他的遺囑去做了。



只是遇到了一個小小的﹐然而確是我們無法跨越過去的法律的障礙。我們到了洛杉

磯縣的民政部門﹐要求他們接受大叔的遺體給南加大做癌症研究之用。但令人驚訝

的是﹐這樣的好事﹐竟然被他們給拒絕了。說來可笑﹐拒絕的理由僅僅是由于大叔

生前沒有在一份什麼小小的文件上簽名。我們找了主管的部門經理﹐給他看有大叔簽

名的遺囑﹐上面白紙黑字的寫著 “遺體捐獻”這樣的字眼。但還是不行﹐差一個地

方沒簽字就是不行 。我們告訴主管的人﹐這是大叔的最後的一個願望﹐假如他不答

應的話﹐可能大叔在天上都會不開心的。 但哪位老兄還是一個勁地說 “SORRY﹐

I CAN’T HELP”。 最後我們只好問他﹕那你們準備將他的遺體怎麼辦呢﹖那位老兄

說﹕沒辦法﹐政府會先將遺體冷凍一段時間﹐看看有沒有什麼家屬來認領﹐如果沒

有的話﹐一年以後就要火化了﹐如果兩年以內再沒有親屬認領的話﹐那州政府只好

將其當作無主屍體來處理了。我問﹐這是什麼意思﹖那位先生說﹐意思是﹐那政府

就會找一個公共的墓地將那骨灰給埋葬了。



我想想有時感到挺難過的﹐想到劉叔此刻正孤獨地躺在一個什麼黑暗的地方﹐遺願

竟然沒有實現。而且﹐還要等幾年以後才能下葬。 而他的兒子﹐還有他在國內地那

些親屬們﹐則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在那裡﹐也永遠不會知道大叔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

他想給美國留下一些貢獻﹐結果呢﹖還是沒有如願阿﹗ )





作者:Anonymous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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