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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我们失去了的那个世界──读文强回忆录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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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我们失去了的那个世界──读文强回忆录 (1359 reads)      时间: 2005-2-28 周一, 上午11:57

作者:芦笛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我们失去了的那个世界

──读文强回忆录


芦笛


文强是何许人,老芦竟然丝毫不知。自问对中国现代史特别是中共党史还不算陌生,伟大领袖的《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及其注解,包括那些被俘将领的名字,早就烂熟于心,可如果不是网友诚灵转贴了他的回忆录,我就一点也不知道原来现代史上还有这么一个传奇人物,其遭遇之离奇惊险令人乍舌。昨晚看到两点多才去睡,今早又接着一口气把它看完,当真是感慨万端。

这体会,有的小诚已经代我讲了,其中最主要的一条,是我党上台后向民族犯的最大的罪,就是彻底毁灭了传统道德,使得中国达到了霍布士“人对人是狼”的理想境界。最严重的破坏期当数文革,经过那次大革命,许多同志都看破世情,挣脱了洗脑加给他们的教条,彻底变成了毫无道德约束的伪君子。

这变化连吴弘达都察觉了。记得他在回忆录里说,他从劳改队那世外桃源中放出来后,面对新世界茫然若失,发现人们普遍变得狡猾了,根本没有他当初给抓进去那阵子那么单纯,很难适应。他谈了个对象,后来和文老一样大失所望,只好离异,云云。

确实是这样。我自己就是见证人。余生也晚,没赶上“解放”前的好时光,但从长辈那儿,还是见识过没被“斗争哲学”污染的传统中国人是什么样子。随着我们长大,家庭议事的权威发言人便逐渐转向下一代。我经常痛苦地发现,别说长辈们,就连在50年代接受了高等教育的兄姐们也是不可救药的诚实、天真和善良,那不解世事的迂腐腾腾,简直让人绝望。

尽管如此,文老的回忆录还是不能不让我目瞪口呆。其中最打动我的是“千里送京娘”的那段轶事:文老的朋友兼部下(这是“旧”社会的特点之一,“朋友”和“部下”、“上级”常常是一回事,不像如今只是个互相利用关系)在撤退途中激于同情心,援救了一个孤身女子,把她送到了安全的大后方。文老当即作主,将那女的许配给他朋友,不料那人面有难色,说他早和救护他的一位女护士订了终身。于是此事遂寝。

请问现在还会有这种“赵匡胤千里送京娘”的好事么?那婚约并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是兵荒马乱,天各一方,不但对方生死未卜,就连自己能活多久都不知道,还有什么信守的必要?就算那未婚妻活了下来,那又便如何?“旧”社会并未废除多妻制,是不是?

我自己就绝对做不到那位先生的地步。虽然未必施恩望报,但女方既然愿意以身相许,又胡不可找上一个“抗战太太”?以后再设法找到未婚妻,说明真情,请求谅解。如蒙谅解(肯定会谅解,因为彼时的女性普遍接受一夫多妻制,梁启超的原配夫人就曾到处为他张罗找小老婆,是他自己不愿意),那便连她也娶了,岂不皆大欢喜?

可人家就是不干。那女的满怀感激,将文老和他的朋友视为恩人,只想以身相报(这当然是传统女性缺乏独立意识的表现)。如果文老有意,娶过来作个二房毫非难事。但文老并没这么作,而是把那女的安置回家去,请太太帮照料。那女的自然把照料文老的孩子当成了报恩方式,后来文老的太太死于医疗事故,遗命让文老娶那女的作填房。文老这才应命。

此后神州陆沉,文老把家眷送到了台湾。文太照料着他的几个孩子,思夫心切,竟然效法孟姜女自投虎口,放弃“烈士家属”(据说国府把那些黄埔降将统统算成阵亡,送进“忠烈祠”供养,文老当然会在其中)的优厚待遇,从台湾毅然回到上海,只盼能与投入大牢的丈夫早日相会,却被我党活活折磨死了。

这种事,如果发表在小说期刊上,我只会嗤之以鼻,认定是胡编乱造,可在那个时代却是真实的。光是有着这种恐龙式的绝种人物,那个时代就令人无比憧憬。

当时的社会不但充满了人情味,对知识分子来说,也是一个比较费厄的社会。只要有才干,就能脱颖而出,并不是如今这“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的混帐世道。文老为了逃避我党“血滴子”追杀,辗转逃回湖南。就凭一只笔杆子,立刻就白手起家,在湖南打出一片天地来,出有车,食有鱼,让老芦这也能写上两下子,却至今挣不来一个大子的同志,哈拉子都羡慕得流出来了。

不仅如此,文老毫无什么后台,还是个潜逃的共党分子,可就凭他的组织能力,竟然能通过法律手段,斗倒了当地的恶霸组织,使得对方不能不依法解散。甚至在他写的社论得罪了军阀何键后,他居然还能在法庭上胜诉,只是因为对方使出痞子手段来,他才不得不仓皇逃出老家。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旧”社会的新闻自由与司法独立!哪怕像军阀何键那样,当了湖南省的土皇帝,也没本事如我党一样实行“一元化领导”,把所有的部门都牢牢地掌握在手中,让人家骂得狗血淋头还没法巧妙迫害,只能以影响极坏的笨拙流氓手段去报复。

我在旧作中提出“逐渐回到‘解放’前就是改革的大方向”,文老的回忆录就是那主张的必要性与可行性的生动证明。

最大的感慨,还是对我党洗脑的强大威力佩服到五体投地。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我党是怎么把文老这样的同志“改造”过来的。

以文老的文明素养,应该知道我党发明的所谓“战犯”罪名,完全是对国际公法的无耻嘲弄。根据日内瓦公约,交战双方的军队将领,在被俘以后应该享受人道待遇,在战争结束后便应立即遣返。一次世界大战的战俘就是这么处理的。

第二次世界大战则与第一次不同,纳粹德国和日本的一些高级将领被军事法庭判为战犯,受到了惩罚。但那些人犯下了罪证确凿的战争罪行,而且是通过公平审判的。把这胡乱应用到内战中来,也只有我党才干得出来。国军高级将领遵照民选政府之命平定武装叛乱,竟然成了战争罪犯,这简直是千古笑剧、闹剧、丑剧!

北美独立战争结束时,英军在约克镇向美法联军投降,将领们向受降方交上佩剑,行礼如仪后,第一件事便是向法国军官借钱,然后相挽入酒吧买醉。他们的思路很简单:打仗是他们的职业,政治是国会和国王政府的职业,作生意则是商人们的职业,这就是文明社会分工的涵义。身为军人,他们只管打仗,并没有仇恨对方的义务,因为对方也和他们一样,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他们已经作了最大努力,回天乏术,只好投降。此后他们的duty便解除了,当然可以和前敌人一道去酒吧喝个烂醉。

这轶事透出来的浓重的文明气息,咱们到下一世纪恐怕还无幸闻到。越是代表“中国的光明面”的“民运”分子,那毛共痞味就越足,越发仇恨熏心,以致连海外华人回国都要被那些人诬蔑为“投敌”。他们自己回不了国,便希望所有的人都不回去,谁要是胆敢不将祖国视为敌国或沦陷区,谁就是通敌的奸细!

奇怪的是文老竟然看不出这点来。虽然他拒绝写悔过书,和同样坚强的黄维一样,被关押到1975年才作为最后一批被放出来,但他除了对长官杜聿明被算成是“乙级战犯”,他这部下反倒成了“甲级战犯”流露了不满之外,竟然没有谴责这种把职业军人当作罪犯加以无理关押折磨的罪行,而这种罪就连法西斯德国都没犯过。

不仅如此,因为他的连累,他的亲朋故旧竟然有10多人被我党活活迫害死了,祖坟也给刨了。但他仅仅是对湖南地方当局有点怨言,旋即又“相逢一笑泯恩仇”,字里行间甚至还流露出衣锦还乡的得意来,对银行工会的群众在岳麓山上对他们的善意欢迎,还颇有点受宠若惊的意思。

最耐人寻味的是,与他同行的黄维看到群众堵住了去路,还颇有点害怕。由此可见,不但文老,就连黄老,其实在内心都接受了27年狱中的反复明示暗示,在下意识里深信自己确实有罪。无怪我在一个电视节目中看到黄老自己说:“我的态度最顽固,所以关押改造时间最长,27年啊!”(附注:大概是从1948年算起)。

当时我听了那话就觉得不自在:什么叫“关押改造”?完全是非法囚禁!使用我党这种术语,本身就意味着“认罪服法”。

最没劲的还是军统的沈醉。此公被放出来后,写了本《我知道的戴笠》,其中充斥了大量为我党提供炮弹的天方夜谭,最无聊的就是那个“冒充委员长亲兄案”。那文字沿袭香港左派无聊文痞唐人写作的《金陵春梦》,造谣诬蔑蒋介石的生母王采玉是从河南逃荒逃到奉化去的,而蒋公本人就是她“拖”的“油瓶”,小名郑三发子,河南老家还有两个哥哥。

沈醉的回忆录居然进一步编造这神话,说老蒋在河南的大哥“郑大发子”在蒋发迹后找上门去,却被老蒋关了起来。沈醉本人就多次见到过这位特殊的囚徒,据说那长相跟蒋公是一个模子里拓出来的。他对沈说,本来只是想来认一下失散的兄弟,并不指望什么荣华富贵。兄弟怕丢脸,不愿认他也就算了,犯不上把他关起来,云云。

因为是沈醉写的,我当然认作信史。直到80年代,我在王府井书店站读《全国文史资料选辑》,看到《揭开蒋母王采玉身世之谜》一文,才发现上了大当。该文出示了无可辩驳的证据,证明蒋母乃浙江土产,终生未离故乡一步,倒是确实嫁了两次。第一夫病死后,王氏无出,又改嫁某盐商,生了介石后丈夫又死了。这在“旧”社会一定会被看成是“克夫”,所以王氏此后再没改嫁,终生持斋念佛,无比虔诚,云云。

至此我才如梦初醒,对沈老先生的为人颇为不齿:您就是要讨好我党,我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使用这种下作手段去讨好,捏造神话不说,还暗用“拖油瓶”那种传统价值观念去贬低折辱一位无辜妇女,这就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了。

可笑的是这位沈老先生后来到香港去执行我党交派的统战任务,生了病后急忙赶回大陆。他对太太说,如果死在境外,晚节就不能保全了,云云。

什么“晚节”?降将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为了讨好新主,不惜编造神话丑诋旧主,做人做成这个样子,还有“晚节”可言?

文老当然没那么无状,他拒绝悔过,被我党无理关押27年就是其气节的有力证明,不愧是文天祥的子孙。但就连他,潜意识里其实也认了“罪”,这才会去向我党主动请命,去美国宣传邓小平主义,歌颂邓共的伟大光荣正确。

比起毛共来,邓共当然伟大,但那完全是比较意义上而言的。邓共统治的“新”社会再进步,比起“旧”社会来,无论在哪个方面都是骇人听闻的倒退。作为“旧”社会的亲历者,文老怎么就会看不出这点来?

我无法理解,真的无法理解这群老先生。

看了那回忆录,我不禁问自己,我要是在文老的地位,被人家封锁了一切信息,强制洗脑27年,会不会也被改造成那个样子?或许会吧。毕竟,我和文老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对祖国的爱,而爱国主义就是我党对“战犯”们洗脑的主要着力点。

文老忘却了私人仇恨,完全是因为在他心目中,国运远远高于个人和亲朋的遭遇。他对邓共的由衷歌颂其实是和毛共比较出来的。正因为中国在毛共治下闹得乌烟瘴气,毫无希望,他才对邓共的拨乱反正喜出望外,为中国总算停止作为绞肉机运转,开始走向文明而心花怒放。他对邓共的歌颂,其实有许多是对未来的一种寄托。在他心目中,祖国的繁荣昌盛实在是太重要了。为了那辉煌前景,哪怕是祖坟被掘这种传统中国人绝对无法容忍的犯罪,他也能咽下去。

这就是令我黯然神伤的地方:难道祖国就这么重要么?莫非祖国的强大,就只能以如此惨痛的个人牺牲作代价?这种国家就算强大起来了,还能是民主自由的么?

其他感想还很多,限于篇幅,只能随便说说。简言之,此书的许多细节非常有意思。过去我始终不明白为何南昌起义后共军要南下。看了此文,我才明白那是想夺取出海口,取得俄援供应点,靠苏俄源源运来的枪炮,重演国民党北伐的成功故事。这出海口原来选定的是广州,但张太雷领导的广州暴动失败后,共党便不得不另选地方。怪不得革命回忆录《星星之火》有徐向前写的《奔向海陆丰》,其实那就是替代广州的地方。可笑的是等暴动部队千辛万苦地到了那儿,老大哥却改了主意,让败军只能靠吃甘蔗过日子,最后不能不就地解散。

另外一个有趣的细节是文老夫妇好不容易逃出了我党“血滴子”的追杀,辗转逃到上海去投奔人民的好总理。可总理听到他们敲门,也知道是谁来了,竟然不敢开门,只敢从门下塞个含义暧昧不清的“苏”字出来。这里面反映出来的好总理的性格实在是太典型了,令人想起他后来是如何“保护”贺龙元帅和干女儿孙维世的。从这点来看,文老后来得知好总理在延安为他平了反,仍然拒绝归队,端的是无比睿智。


作者:芦笛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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