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纳百川 :: 阅读主题 - 1886 －1954浮生手记——一个平民知识分子的纪实（节录）

海纳百川

登录 \| 登录并检查站内短信 \| 个人设置	网站首页 \| 论坛首页 \| 博客 \| 搜索 \| 收藏夹 \| 帮助 \| 团队 \| 注册 \| RSS


	主题: 1886 －1954浮生手记——一个平民知识分子的纪实（节录）

海纳百川首页 -> 寒山小径

阅读上一个主题 :: 阅读下一个主题

作者

1886 －1954浮生手记——一个平民知识分子的纪实（节录）

六者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950

经验值: 816

标题: 1886 －1954浮生手记——一个平民知识分子的纪实（节录） (643 reads) 时间: 2005-1-27 周四, 下午9:29

作者：六者在寒山小径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1886 －1954浮生手记——一个平民知识分子的纪实》

骆憬甫遗著

第三章青年时期

一、出考考秀才

我十六岁了，那年是清光绪二十七年辛丑，是一个可纪念的年份。满清政府和八国联军订了丧权辱国的辛丑和约，西太后和光绪帝从西安回到北京，又过起偷安的日子来了。各省依旧用八股文试帖诗考试秀才，我们不知天高地厚地依着陈先生的指导，拼命地学习八股文和试帖诗等朽腐不堪的东西。先生看我们做八股文试帖诗有些像样了，宣布准我们去考秀才。“秀才是宰相之根苗”，农家子弟的我兄弟俩也有考秀才的资格了，换句话说，也有做宰相的希望了。封建时代，当然以做官为人生最大的目的，而宰相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极大的官。那时的读书人，谁不希望有拜相的一日！可是考秀才也不是容易的事呀，要经过县考、府考、道考（或称院考）的三级考试，而每一级考试又须经过四五场才算可以通得过。不要说做宰相是难得做到，就是这细细的宰相根苗也难考取哩。我可以考秀才了，真所谓“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有宰相的希望，惧的是根苗不易种活。

我十六岁了，矮小得和十一、二岁的小孩一般。到钱塘县衙门去考第一场，两篇文章一首诗，从早上起做到点洋蜡烛，第二篇文和一首诗还没做好，急得脑子昏了，愈急愈做不出。幸亏救星到来，陈先生和一班接考的人进来了（县考是很宽的，所以他们可以进来）。陈先生真好，他并不骂，他说：“x x（指我）究竟还小，我来代你做吧！”他就很迅速地代我做完了第二篇文和一首五言六韵的诗，叫我赶快抄好，随后草草地收拾考篮，昏昏沉沉地跟了大家出场。到了第二场，陈先生说：“你不要去考了，回家去吧！”不知道是怜惜我呢还是知道我考不取？或者是若去考先生恐怕我再拆烂污，所以代我告病假的也说不定。这个疑问，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不过我也很高兴，我就先回家了，母亲也没有骂我。我哥哥却考了五场，而且考得很好，试卷领出来看，还有密圈和好的评语哩。

我回家努力了一番，到了府考期，我又去考，是到杭州府衙门里去考的，这回我老练了，出榜之后．我被获取，准考第二场。哥哥不幸，没有考取，大哭一场，第二天就回家。我考了第二场，有否考取不知道。出场之后的当夜，忽然左耳生了耳疔，痛极不能再考，于是告了病假回家。这大约是三月里吧。病好之后，从四月到六月的三个月时间，先生督促功课，非常严紧，我们也加倍努力。我们的文课期，本来是逢三逢八的，这时改为三六九，一个月要作九次文和诗，每次限定时间作两篇文章一首诗，有时还要作赋或策论、经义，有时夜饭后先生忽然出了题目限半小时作文一节或两节，这样的苦练，足为预防避免第三级道考的慌张失措。道考是学台亲自考试，场规是非常之严的。我的文章作得很玲珑，先生只是用密圈、佳评来鼓励。到了七月，学台来考杭州府属的童生了，我们去报名投考。

学台衙门在西河坊巷底尽西头，地名叫学院前，考生都寓在相近的民房。我们考县考时寓在道院巷，府考时寓在学院西首西都司卫，出门不远，就是学院——即学台衙门，府考毕本和房主约定道考时仍来寓住，不料到了道考时来重访寓处，房主已背约租给他人了，当时没法，只好到哥哥的干爷童懋堂家中暂坐（他家极狭窄，不能住多人），由三姊夫去托人代我们找寓居，结果找得运司河下（现称劳动路）贤林阁裱画店楼上租为寓居。这楼还相当大，前楼搭五铺，同考的五人：我兄弟二人合一铺，一为同学许，一为三姊夫陈，一为同乡赵，一为陈先生，后房为跑街工人王六斤，还有烧饭司务本家在德叔睡在厨房间，店堂后面是吃饭间。饭间后面是园地，园的再后面是房主的住宅，三间平屋，一间房主住，两间寓居别的考生。墙门朝东，走出就是西都司卫，和我们府考时旧寓是邻居。但我们的寓楼是朝西的，很热，要临时抱抱佛脚也不成，只有等考试的来临。

临考的前夜，我们的神情紧张得无以复加。先生命六斤麻子买办了极好的肴馔，叫在德叔烹煮了，作为进场饭。吃了夜饭，先生叫我们早早去睡，先生和六斤麻子、在德叔不睡了。到了十二点钟，先把饭菜烧好，到一点钟，学台衙门放头炮了，意思是叫考生好烧饭了。先生喊我们起来，六斤料理我们洗脸吃进场饭，好丰盛的小菜，但是我们满腹心事，哪里吃得下！吃好了，听放二炮了，这炮是叫考生吃饭的，可是我们已准备进场。由六斤麻子和在德叔代我们提了考篮．陈先生领着我们向后面出去，走过房东的饭堂，别的考生也都在准备出发。房主的母亲、妻子、妹妹也都在送我们。房主的妹妹胭脂花粉打扮得很美丽，穿了一件白底印花汗纱衫，投给我们一个媚笑，她们在祝我们榜上有名，取得宰相的根苗呀，如果考不取，不是要换媚笑为白眼吗？我们昏昏沉沉地怀着恐惧心，低着头走着。

到了学台衙门前，灯笼火把．闹闹攘攘，人山人海。杭州府属九县的几千考生和几千送考的人，还有看热闹的人，怕不下万把人吧，胆小的人，真要吓得发抖！头门外广场中，见有一方一方的纸灯牌，有人掮着，灯上是考生的名字，这灯牌称为“序进牌”，每牌有三四十个名字，送考的在灯牌上找得了我们的名字，就叫我们跟了那块牌走。轰隆一声，放三炮了，要点名给卷了，学道衙门中门大开，考生鱼贯进去，送考的和我们依依不舍地别去。我就自己掮了考篮进去。

进了头门，左面一个台，向西而坐的是杭州府知府，他照着牌上的名字，喊一名，差役递给一支三尺长的竹签，叫做“照入签”，凭了竹签，随了灯牌，曲曲折折地走过一道九曲长廊，走完了，随即把竹签丢在阶下。到了仪门（即二门）呵！真威武呀！仪门的中门是关着的，门口搭着一座高台，学台大人（即考试官首长）高高地坐在当中，两旁侍立的不知有多少人，公案上明晃晃地点着大蜡烛，左右堆放着试卷。一个人高声地在点名，他拖长了声音喊着考生的名字，考生被点着自己的名，也要高声地应着“到”，接着还要喊“x x x保”，同时向学台大人立正，你的廪保先生（保人必须廪生做，须事前请定，称廪保先生，也算是你的业师）也随即喊着“xx x保”。接着就有人递下一本试卷来，如果他把卷子向左面一挥，那你可向东偏门进去，如果他向右面一挥，你可向西偏门进去。我是进西偏门的，未到西偏门，见有许多道差拦住考生，一个一个的在搜检，考篮、衣裤、鞋、袜、裤带、辫顶，都要查过摸过，倒是鸦片烟、香烟、水烟、旱烟等准带，只要不是书。我真侥幸，道差不来拦我．不知是被我溜过不搜呢还是因为我人小，故意放纵着不搜（因为有的考试首长喜欢小孩，预先谕令道差免搜小孩的也有）？

门槛差不多有一尺多高，掮了考篮，好容易跨进了西偏门，嘿！里面真热闹啊！当中一条阔阔的甬道，两边是考试场，东边称东文场，西边称西文场，座位总号是依着千字文编的，“天”东“地”西，“玄”东“黄”西。凡是一三单数是东，二四双数是西，千字文是四个字一句，依此类推，只要熟读千字文，就很容易找得号了。每一总号中又分为三四十个分号，总号有灯牌挂在檐口，分号有号子条粘贴在长桌上。从前小学生必须读千字文，就是为了这个用处，可是我没有读过千字文，问了考友，才找得了自己的字号。我的分号在最末了，靠近小便处——幸亏我的文章没有被小便气熏臭。

进号之后，天还未明，点起洋烛，把用具——笔墨等从考篮里拿出来准备。右手一位考友是富阳人，我托他代看题目，他满口答允。天明了，轰隆一声，放炮封门，学台坐了轿子，前呼后拥地进入大堂。不多时，许多题目纸牌由道差掮着行出来了，头题我们钱塘县是“播鼓武”，仁和县是“少师阳”海宁县是“入於海”，富阳县是“入於汉”，等。这场我做得很顺利，不早不迟地去缴卷，到了大堂上，不敢向学台看一看，战战兢兢地在收卷处缴了卷，领了一支竹签称为“照出签”，凭了竹签出了场。场外六斤麻子和在德叔已在迎接。不久哥哥也出来了。

回到考寓，陈先生要我们拿出稿子给他看，同时也叫许同学把稿子拿出来，他仔细地看了一遍，对我俩说：“好的。你兄弟俩都有希望！”对许同学说：“你有几句死句子，颇含有几分靠不住的成分。”许同学颇为愀然不乐。

二、一场评判考试结果吉凶的滑稽戏

出场的第二天，各人的先生都来我们的考寓评文：赵同乡的先生郑x x，也就是我们的那位舅公先生、许同学的开笔先生赵x x，我们的陈先生，大家聚集在园地中，还有一位三姊夫的爸爸也来参加这聚会。照陈先生赵先生的评论，说我兄弟俩和三姊夫都有希望，许同学有危险性，要看运气，赵同乡是不取的。但是照我们这位舅公先生郑的评论，恰恰相反。他说赵同学是必取无疑，我兄弟俩和陈姊夫都靠不住，许同学一定不取。不知道是舅公先生郑的老眼昏花呢？还是陈赵两先生是有了偏见？然而陈赵并不是盲目的人，听了这个相反的评论，心里总有些儿不服气，但是又不便和郑老先生争论，因为这个是未知数呀，究竟不比科学那样地有定律可据。

正在大家面面相觑的当儿，“哗啦啦”“哗啦啦”，一个算命瞎子手捧着一只摸数小木匣摇着走过。赵先生提议“摸数”，各位先生说“好的”，于是喊那瞎子进来摸数。我们五个人一个个向他那只神秘而平凡的木匣子里摸出一件东西来给瞎子，听他判断这次考试结果的吉凶。据他的判断，恰巧和郑老先生的评判符合。他翻着瞎了的白眼对我兄弟俩和陈姊夫说：“你们是没希望的！”对许同学说：“你一定不取！”对赵同乡说：“恭喜恭喜！你秀才是中定了！”赵同乡喜得黑脸透红，好像真的已中了秀才，许同学气得独自上楼躺在床上叹气，我兄弟俩也没精打采地蹩卜楼去陪着许同学叹气。陈姊夫鼻子里哼哼地说：“瞎子瞎说！”

三、进了秀才

某一天晚边，学道衙门前放炮出榜了。陈姊夫是一位活泼也动的青年，他跑跳着上楼来说：“出榜了，我们去看榜呵！”许同学满以为一定不取的，忧虑得睡在床上不肯起身，我兄弟俩也胆战心惊地很消极地说：“我们不去看！”陈姊夫说：“你们不敢去看，我是要去看的！”说罢一溜烟地下楼去了。赵同乡呢，他老早在学院前一垛画着一只巨大的麒麟般名叫“贪”的照壁前看榜了。他满以为他自己一定榜上有名，我们四人一定是“名落孙山”。我们的陈先生和六斤麻子、在德叔也老早在学院前看榜，这时贤林阁楼上静悄悄的，只剩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过了不多时候，陈姊夫哈天喜地地跑上楼来报告说：“哈哈！我们四人都已取了，只有赵x x不取。”我们以为这结果正和瞎子所说的相反，还不敢信以为真，接着六斤麻子笑着上楼来报喜，所说的和陈姊夫一样。再接着陈先生也笑容可掬地上楼来说：“好！你们四人都取了！你们准备着明天一早要‘提复’了！”（提复是提到学台大人面前复试，是取舍秀才的重要关头）于是面授了我们应试提复的要诀，教我们只要备墨盒、笔、压字圈，清清爽爽地除点心外别的东西一概不用带，因为提复场的监视是很严的。“你们要胆大心细，一定可以望取！”这是陈先生最重要的嘱咐。于是许同学也起来准备。可是第一块石头放下了，第二块石头又压上了心头，不知明天提复场会不会出毛病？

接着赵同乡哭丧着黑脸没精打采地上楼来，一见我们在准备明天提复，他便嚎啕大哭，如丧考妣，口中说着：“哎！我完了！你们也了！”我说：“请你不要这样说！我们也还靠不住呢。”他哭着说：“不会的。无论如何，你们总有提复的机会，我连这机会也没有啊！”他一边哭，一边收拾行李，预备明天滚蛋，我们也被他哭得胆战心惊。假使提复失败，不是更没趣吗？！听说从前有人因提复落选而自杀的。啊！这虚荣的害人呀！

第二天早饭后进场，人比第一场少得多，名不多时点完，放炮封门。出题做文章，交卷，都是很迅速的。我这次编入东文场，哥哥、许同学也同在一个试场内，相隔不过几号。我因神经紧张，开墨盒时不小心把墨汁溅在卷子上，急得要命，给右首的富阳籍考友看，问他怎么办，他责备我道：“啊！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呀！但是还好！还好！你墨迹还没有过一寸，不要紧的。只要文章做得好，没问题。有墨迹的地方写一个字，算是涂掉的。你放心吧，不要惊慌！”他像爱护小弟弟般安慰我，我也心定了，谨谨慎慎地等着题目下来用心地做文章。不久题目发出来了，规定只要做破题、承题、起讲，领题四项，至多不到一百个字。题目出后，一群如狼如虎的道差入场监视了，长板桌的两头都有道差高高地坐在桌上监视着，不准交谈、顾盼，不准两手在身上摸索，否则他就厉声地禁阻。我得到了题目，聚精会神地做好抄好，自己检查一下没有错误，就交了卷出场。哥哥、许同学等不久也出场，时间很早，大约还是上午九时或十时许吧。

陈先生见我们很顺利地出场，立即要了稿子阅看，他看了之后笑嘻嘻地说：“好的。一定可以望取！”这次连许同学也赞许在内。可是我为了卷上惹了墨迹的事，嘴里不敢说出来，心中却怀着鬼胎，暗暗地自己发愁。很快地，好像是当天下午五时许就发榜了。我暗中在着急、发抖。喜报传来，哥哥高高乎第九，是十名前，很光荣的，我也还不蹩脚，高高乎中在十一名。陈姊夫第十八，许同学第三十二名。取中额共为五十多名，许同学也还光荣。我不但未因墨迹而被丢掉，反而提高了几名——我本来是第十三名或是第十四名，真是喜出望外！这场取了，秀才是中定的了。以后又经过了什么大复试、小复试、经古场的三场考试，那是毫无关系的。而且场中很是优待，这班如狼如虎的道差，现在一变而为卑躬屈膝地很恭敬了：要茶就来冲茶，要蛋炒饭就送上蛋炒饭，要面就送上面，只要给他赏钱就行，他还要谢谢你哩。为什么他们这样前倨后恭呢？因为你现在是秀才了，秀才是宰相之根苗，安知这班秀才中没有将来的宰相呢？

喜报送到家中，母亲的快乐，是不可以言语形容的。孤儿寡妇也有出头的日子，一门两秀才，还有陈姊夫、许同学，都是秀才，哼！以后谁还敢再欺侮我家呢！

于是请了大母舅来杭帮忙，什么拜老师咧，填册咧，拜客咧，种种繁琐的事，全凭着大母舅协同陈先生办理，我们的廪保先生祝孟力老师有时也来帮帮忙。城里客拜完全了，回到乡下，再去拜客。角角落落的老亲老友远房族人一向不通庆吊的都要去拜到，否则他们要生气的，认为看不起他们。足足拜了两个月才拜完。拜完了客，然后发帖请酒，称为“开贺”（就是公开庆贺）。嘿！这比嫁娶还要热闹，因为嫁娶请客是有限度的，这开贺的请客是角角落落的冷亲冷友都要请到，请他们，他们认为是光荣；如果不请的话，他们认为是耻辱的。

作者：六者在寒山小径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返回顶端

一个平民知识分子的纪实（节录二） -- 六者 - (4886 Byte) 2005-1-27 周四, 下午9:31 (290 reads)

显示文章:

海纳百川首页 -> 寒山小径

所有的时间均为北京时间

您不能在本论坛发表新主题
您不能在本论坛回复主题
您不能在本论坛编辑自己的文章
您不能在本论坛删除自己的文章
您不能在本论坛发表投票
您不能在这个论坛添加附件
您不能在这个论坛下载文件

[ Page generation time: 0.897477 seconds ] :: [ 23 queries excuted ] :: [ GZIP compression enabl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