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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章太炎《史学略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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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章太炎《史学略说》(1)   
所跟贴 章太炎《史学略说》(2) -- 老杜 - (7181 Byte) 2005-1-22 周六, 上午4:09 (186 reads)
老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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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章太炎《史学略说》(3) (189 reads)      时间: 2005-1-22 周六, 上午4:09

作者:老杜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薛应旗《宋元通鉴》无所取裁,重沓疏漏,不胜枚举。徐、毕二家之《续通鉴》,亦有误学《纲目》处,如年号之大书分注是也。宋、元二史,本文不佳,故采摭所得,不足动人。《通鉴》于可以发议论者,著以“臣光曰”之论断,此盖仿《左传》“君子曰”之例,荀、袁两纪亦然。毕沅《续通鉴》,不著议论。不知既无一字之褒贬,自不得不有论断,而毕书无之,难乎其为续矣。至夏燮之《明通鉴》,未免有头巾气。毕资毕、夏二家之书可以上继《通鉴》者,谬也。

《纲目》本之《资治通鉴》,非晦庵亲著,乃其弟子赵师渊所作。“孔子作《春秋》,笔则笔、削则削,游、夏之徒不能赞一词。”晦庵则付之弟子,而自居其名。唐乔补阙知之有婢曰碧玉,善歌,知之为之不婚。不婚者,不娶妇也。《纲目》去一不字,曰:“知之为之婚。”纰谬之处,可见一斑。其所褒贬,颇欲与温公立异。三国以正统予蜀,持义固胜;而以南北朝年号并列,则昧夷夏之辨矣。温公推崇扬雄,既为《法言》作法,又言孟、荀不及扬雄。雄阿附巨君,《颜氏家训》已致诽议,苏子瞻鄙其为人。然《纲目》于天凤五年下大书“莽大夫扬雄死”六字,则有意与温公立异。官职卑微者,史不必书其死。史书凡例,蛮夷君长盗贼酋帅曰死,大夫则称卒称薨。故曹操、司马懿之奸恶,其死也,亦不能不曰卒。乃于扬雄特书曰死,此晦庵不能自圆其说者也。惟此书出赵师渊手,故有此体例不纯之事。其后,尹起莘为之作发明,刘益友为之作书法。恐亦彼辈逞臆之说,不免村学究之陋习耳。

作史而存《春秋》笔削之意,本非所宜。其谬与《太玄》拟《易》相同。王通作《元经》,大书“帝正月”,传为笑柄。明人作编年史,多法《纲目》。乾隆御批《通鉴辑览》,亦依仿《纲目》,更不足道。盖以一人之私意予夺也。其有自以为无误而适得其反者。如唐狄仁杰,人皆曰为良臣(中宗复位,得力于张柬之。柬之,狄所举也),而《辑览》则以为狄仕于周,于同平章事上应书周字。是非背于大公,即此可见。其夺益王、卫王之纪年,更无论矣。徐鼒作《小腆纪年》,专纪南明三王之事,自宜以三王纪年,而仍大书分注,以清帝纪年。然则称大清纪年可矣,何谓小腆哉?徐鼒生道光时,雅片战争之后,已无文字之狱,尚有此纰谬,难乎免于刘知几之所谓“党护君亲”矣。笔削之书,孔子而后,世无第二人。太史公、司马温公所不敢为,而后人纷纷为之,不得不叹《纲目》为始作之俑也。《明史》文章,视《宋史》为胜,惟其书法有不如《宋史》者。《宋史》于益、卫二王附本纪之末,一如《后汉书》之于未逾年之君著之先帝本纪之后者。王鸿绪《明史稿》以福、唐、桂三王列入宗室诸王传,尚可谓之特笔。于乾隆时重修《明史》,则以之附于先王传后。须知本纪如经,列传如传,有君而不立本纪,其臣将何所附丽哉?如福王时史可法、唐王时何腾蛟,桂王时瞿武耜、李定国等,读其传者,将不知所事何人,此《明史》荒谬之处也。徐书更不足道矣。

要之,褒贬笔削,《春秋》而后,不可继作。《元经》一书,真伪不可知。《纲目》则晦庵自视亦不甚重。尊《纲目》为圣书者,村学究之见耳。编年之史,较正史为扼要,后有作者,只可效法《通鉴》,不可效法《纲目》,此不易之理也。

正史编年而外,学者欲多识前言往行,则三通尚已。《四库提要》以《通典》、《通考》入政书类,《通志》入别史类。不知《通志》二十略,郑渔仲之创作;本纪、列传,则史抄也。《四库》不加辨别,概归之于别史,失其实矣。作《通典》者杜君卿,唐德宗时人。先是,刘知几之子秩作《政典》三十五卷,分门诠次,大体略具。杜氏以为未备,复博采史志,综贯历代典章制度,而为是书(典章制度之散在列传者,《通典》不备取)。杜氏之意,重在政治,故天文、五行,摈而不录。全书二百卷,分八门,礼占卷帙之半。《开元礼》原书已佚,杜氏撷其精要,存三十六卷,其隆礼如此。书成,德宗时上之(此书上溯黄、虞,下讫天宝,可谓体大思精之作)。至宋,有宋白作《续通典》,今无可见。马贵与作《文献通考》,盖有因于宋书者。马氏以杜书为未备,故离析增益,而列二十四门。实则《经籍》、《象纬》、《物异》诸考,无关政治,不过充数而已(《经籍考》尚与文化有关)。然其书出后,继起而无愧色者,亦不可得矣。《通典》事实多而议论少,《通考》录议论至多。宋人素好议论,固其所也。明王圻作《续通考》二百五十四卷,盖不足上规马氏。清高宗时,辑宋、辽、金、元、明五朝事迹,作《续文献通考》二百五十二卷。高宗好胜好名,以《通典》终天宝之末,复敕修《续通典》一百四十四卷(自唐肃宗至德元年迄明崇祯末年)。实则既续《通典》,何必又续《通考》?同时,更撰《皇朝通典》一百卷,此其命名已不通。所谓通者,贯数代而为言也。事止一代,安得谓之通乎?《通志》二十略,大半本于《通典》。《六书》、《七音》二略,是其得意之作。帝纪列传,{辶多}录原史,不合《通典》、《通考》之例。《四库提要》不以与杜、马之书并列,殆为此也。然《通志》疏漏殊甚,不仅言天文可笑,言地理亦可笑。《地理略》全抄《通典》之文。所以然者,南宋时两河沦陷,郑氏无从考征,只得抄撮成书耳。故硃晦庵已云《通志》所载,而北方人所言不合。夫记载地理,本须亲自涉览,郑氏不知而作,纰谬固宜。至于《六书略》与《说文》全不相涉,《七音略》则以三十六字母为主。谓三十六字母可以贯一切之音,且矜贵其说,云得之梵书。今按:《华严》字母,与梵语无关。《涅槃》文字品四十七字,尚与梵语相近。三十六字母者,唐宋间人摹拟《华严》之作也。然反切之学,中土所固有。世但知起于三国孙炎,实则《经典释文》即有汉儒反语数条。《史记索隐》、《集解》,《汉书》颜注及《文选》李注皆载反切不少。《玉篇》亦有反切,此皆在创制字母之前,其为先有反切后有字母无疑。反切行世既久,归纳而生字母,此殆必然之理。郑氏考古太疏,妄谓江左之儒知有四声,而不知七音,尊其学出于天竺,谬矣。其《校雠》一略,为章实斋所推崇。实则郑氏校雠之学,不甚精密,其类例一依《七略》、《七志》,不欲以四部分类,亦但袭古人成注耳。揆郑氏初志,盖欲作一通史,而载笔之时,不能熔铸剪裁,以致直抄纪传,成为今书耳。

《续通志》无本纪、列传,《续通典》、《续通考》大体尚佳,惟嫌重复,二者有一已足,不必重规叠矩也。又其所载官制,名实殊不相应。清制在未设军机处以前,内阁沿袭明代故事,有票拟批答之权(即中外章奏,阁臣拟批签进也)。既设军机处,则此权归军机处,而《续通典》、《续通考》仍言内阁掌票拟进呈。又给事中自唐至明,职权甚大(宋无此官),制敕诏令,皆须经给事中之手,苟有不合,可以封还。此前代政治之善,可以减杀皇帝之专制。至清,嫌恶此职,以之归入都察院。从前台谏分列,至清而并之。密谕由军机处传发,给事中不得寓目。明代大赦归内阁,由给事中颁发,清亦不然。而《续通典》、《续通考》仍载给事中掌封驳之说,此皆名实不相应者也(是否赋之以封驳之权而给事中者有所不敢封驳,或抑夺其权而但存其名,均不可知。观密谕给事中不得寓目,可知《续通典》、《续通考》所载,实自欺欺人语矣)。《皇朝通志》亦有《六书略》一门。夫六书之法,限于中国文字,而此则以满文、蒙文、回回文充之。见篆书有倒薤、悬针、垂露诸体,亦被满文、蒙文、回回文以倒薤、悬针、垂露之名。又以大写者为大篆,小写者为小篆,称大篆为史■作,小篆为李斯作,岂非可笑之甚耶?当时若仅续一部,或《通典》或《通考》,自唐至明,附以清制,固未尝不可。无如高宗之好夸大,欲多成巨帙,以掩前代所作,不知适以招叠床架屋之讥也(清帝康熙最为聪明,天算诗文,确有长处;雍正专意政治,不甚留意文学,其硃批上谕,宛然讼棍中吻;乾隆天资极钝,而好大喜功,颇思囊括中国全部学问。当时考据之风盛,故《乐善堂集》中亦有考据文。又好作诗,其在苏杭一带石刻者,皆可笑)。要之,清代政书,终以《大清会典》为少疵。《通典》、《通考》皆不足观。是故,九通之中独杜氏《通典》最当详究,不仅考史有关,以言经学,亦重要之书也。

章实斋因当时戴东原辈痛诋《通志》,故作斥马申郑之论,谓《通志》示人以体例,本非以考证见长。不知郑氏所志,若果在标举纲领,则作论文可矣,何必抄袭史传,曾不惮烦如此。以此知郑氏之作,正欲以考证见长耳。章氏所言,适得其反。然章氏讥弹《通考》之言,固自不谬。谓天下有比次之书,有独断之学,有考索之功。独断、考索欲其智,比次之书欲其愚。马贵与无独断之学,《通考》不足以成比次之切,其智既无所取,而愚之为道,又有未尽。此论也,切中《通考》之失。然不知官修之书,分门纂集,比次自不至疏陋;马氏以一人之力,成此巨著,一人之力有限,宜其不能尽比次之愚,又何其论考索之智耶?

《通典》、《通考》而外,会要亦掌故要籍。《唐会要》,元和时苏冕所作,后杨绍复等奉诏续之,宋王溥复续成今书。溥又撰《五代会要》三十卷,南宋徐天麟更撰《东、西汉会要》,取两汉之事,分为若干门,不专记典章制度。《四库》无可归类,入之政书,实非纯粹政也。《东、西汉会要》,用以搜检两《汉书》甚便。《五代会要》,学者不之重,然所记政典,颇足补《五代史》之阙。五代旧史不全,新史亦有所未详也。如经籍镂版昉之长兴(唐明宗长兴三年校正九经,刻板印卖,学者从此不必手抄),《五代会要》详载其事。然明宗不甚识字,《通鉴》载李绍真、孔循请自建国号,明宗问左右何谓国号。愚陋如此,安能阐扬经术?于时冯道当国,可见九经镂版,冯道之力为多。宋初儒者,鄙夷冯道,新史削而不书(冯之雕印九经,与张宗昌之翻刻唐石经,后先辉映)。不有《五代会要》,后代何从知冯道之功耶?大抵会要一类,只唐、五代二书较为重要,余皆无用。其附于《通典》、《通考》之次者,以体例相近故尔。

清秦蕙田作《五礼通考》,依《周礼》吉、凶、宾、军、嘉立为五纲,凡历代典章制度,一一收入。此书由戴东原、钱竹汀、方观承等参酌而成,观象授时一门,戴氏之力居多。全书记载详尽,胜于《通志》。曾涤笙尝言:三通之外,可益此而为四通。然其分门之法实不合。先是,徐乾学作《读礼通考》一百二十卷,特详凶礼。于是秦书于凶独略,名为五礼,实止四礼,此一失也;又古今典章制度,本非五礼所能包举,秦书二百六十二卷,吉礼占其大半,且多祭祀一类,考古有余,通今不足,此又一失也(《通典》、《通考》之礼,今尚有用)。《通考》综朝觐巡狩诸事,称曰王礼;选举、学校,分门别立,而秦书一皆入之嘉礼。其中又设观象授时、体国经野诸题,以统天文、舆地,此又极可笑者也。彼以为《周礼》朝觐属于宾礼,后世帝王一统,宾礼止行于外籓,臣工入见,无所谓宾礼,故以朝礼入嘉礼,巡狩之礼,亦并入焉,不知其为大谬也。夫体国经野,高官分职,《周礼》六官皆然,然吉、凶、军、宾、嘉五礼,为春官大宗伯所掌(此封建时代之礼制,后世有不能袭者)。《周礼》大宗伯掌邦礼以佐王和邦国,以吉礼事邦国之鬼神示,以凶礼哀邦国之忧,以宾礼亲邦国(朝觐会同),以军礼同邦国,以嘉礼亲万民(冠、昏、宾、射、飨燕皆在嘉礼)。以五礼为纲,其目三十有六。周代众建诸侯,礼则宜然。后世易封建为郡县,五礼之名,已不甚合。且嘉礼以亲万民,焉得以政治制度当之?故《五礼通考》之名与其分类皆未当也。《礼记》云:“经礼三百,曲礼三千。”郑康成谓:“经礼者,《周礼》也;曲礼者,《仪礼》也。”余以为观象授时、体国经野、设官分职、学校制度、巡狩朝觐,皆可谓之经礼。《左传》所谓礼“经国家、定社稷、序人民、利后嗣”,《孝经》所谓“安上治民莫善于礼”是也。经礼之外,别立曲礼一项,然后依五礼分之。如是,始秩然不紊。今但以五礼分配,于是舆地归体国经野,职官归设官分职,一切驱蛇龙而放之菹。不识当时戴东原、钱竹汀辈何以不为纠正也。

就政治而言,《通典》一书为最重要,其言五礼亦备。外此则《通考》亦有用。曾氏家书命其子熟读《通考》序,可见注重《通考》矣。凡人于所得力,往往不肯明言,曾氏实得力于《通考》,四通之说,欺人语也。

民国以还,在官多寡学之徒。叶德辉尝告余:康氏自以为是,不足与言学问;梁氏之徒,尚知谦抑,尝问欲明典章制度,宜读何书,则告以可读《通考》。余问何以不举《通典》?叶笑曰:尚不配读《通典》也。余谓应用于政治,读《通考》已足。《五礼通考》之类,政治中人,未有好读之者,读之亦无所用。徒以曾氏一言,遂增其声价。实则此书非但不及《通典》,亦不如《通考》甚远。至于皇朝三通,通非所通。《五礼通考》以行政制度归入五礼,亦不通也。今人欲读政书,自以《通典》、《通考》为最要,《通志》已无所用。至读皇朝三通,则不如读《大清会典》。要之,九通之中,有用而须熟读者,只《通典》、《通考》二书已耳。

余于星期讲习会中,曾言经史实录不应无故怀疑。所谓无故怀疑者,矜奇炫异,拾人余唾,以哗众取宠也。若核其同异,审其是非,憭然有得于心,此正学者所见有事也。《太史公》记六国事,两《汉书》记王莽事,史有阙文,语鲜确证。《唐书》记太宗阋墙之变及开国功业,虽据实录,不无自定之嫌。明初靖难之祸,建文帝无实录可据。举此四者,可见治史者宜冥心独往,比勘群书而明辨之也。

《史记·六国表序》言:“秦既得意,烧天下《诗》、《书》,诸侯史记尤甚,为其有讥剌也。《诗》、《书》所以复见者,多藏人家;而史记独藏周室,以故灭。”夫诸侯史记既灭,则太史公所恃以秉笔者,惟《秦记》耳。《六国表》,凡秦与六国战争之事悉载之,六国自相攻伐,如乐毅破齐等亦载之。此事之可信者也。至列传中琐屑之事,则不可尽信,如苏秦合纵,秦兵不敢窥函谷者十五年;鲁仲连义不帝秦,秦军为却五十里是也。又记载人物,往往奇传非常,信陵君蔺相如辈,其行谊皆后人所难能。六国既无史记,史公何从知之?曾涤笙谓《庄子》多寓言,《史记》所载,恐亦太史公之寓言。不知庄子自称“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其书固多寓言。至于国史,事须征实,焉得以《庄子》为比?案:苏秦、鲁连辈各有著述,《汉志》载《苏子》三十一篇、《鲁连子》十四篇、《魏公子兵法》二十一篇。盖太史公据彼辈自著之书,采摭成文耳。余观常人立言,每好申已绌人,孟、荀大儒,有所不免,与人辩难,恆自夸饰,见绌于人,则略而弗书。《苏子》语本纵横,于事实或有增饰。鲁连围城辩难,何由入秦将之耳?却秦军五十里,是李同战死之功。归之鲁连者,必其自夸之辞。公子无忌敬礼侯生,事或有之;硃亥椎杀晋鄙,亦不足怪;独如姬窃符,颇为诡异;一战而胜,战法亦不详言,止于战前略为铺叙,恐亦袭魏公子书之夸辞也。又叙蔺相如奉璧秦廷,怒发冲冠,秦王即为折服,事亦难信。相如有无著述,今不可知,观其为人,盖任侠一流(史言司马相如好读书、学击剑,慕蔺相如之为人。司马相如之所慕者,当是任侠使气也)。或当时剌客、游侠盛道其事。史公好奇,引以入列传耳。《左传》人物皆平实不奇,汉人亦然,独六国时人行谊往往出恆情之外。然扬子云评《左氏》曰品藻、《史记》曰实录。实录者,实录当时传记也。苏秦有《苏子》,鲁连有《鲁连子》,魏公子有《兵法》,史公皆取以作传,故曰实录,事之确否,史公固不负责,须读者自为分辨耳。

《汉书·王莽传赞》言:“莽折节力行,以要名誉,岂所谓色取仁而行违者耶?”又曰:“莽既不仁,而有佞邪之材,肆其奸(匿心),以成篡盗之祸。”今观莽传,莽未篡位前,钓名沽誉,谲诈甚著;既移汉祚,则如顽钝无知之辈,如天下盗贼蜂起,莽仍令太史推三万六千岁历纪,以六岁一改元,布告天下。夫秦皇一世万世之说,至今人笑其愚。莽之此言,不尤可笑乎?又因叛者日众,率群臣至南郊,陈其符命本末,仰天曰:“皇天既命授臣莽,何不殄灭众贼?即令臣莽非是,愿下雷霆诛臣莽。”因搏心大哭,气尽,伏而叩头。此与村妪之诅咒何异?又刘歆、王涉自杀后,殿中钩盾土山仙人掌旁有白头公、青衣,郎吏见者,私谓之国师公。衍功侯喜素善卦,莽使筮之,曰:“忧兵火。”莽曰:“小兒安得此左道?是乃予之皇祖叔父子侨欲来迎我也。”既云莽佞邪,则其容止何其愚呆也。假六艺以文奸言,事固有之;假神仙以欺天下,其愚恐不至此。《史通·曲笔篇》言:“《后汉书·更始传》称其儒弱也,其初即位,南面立,朝鲜臣,羞愧流汗,刮席不敢视。夫以圣公身在微贱,已能结客报仇,避难绿林,名为豪杰;安有贵为人主,而反至于斯者乎?将作者曲笔阿时,独在光武之美,谀言媚主,用雪伯升之怨也。且中兴之史,出自东观,或明皇所定,或马后攸刊,而炎祚灵长,简书莫改,遂使他姓追撰,空传伪录者矣。”余谓草莽之人,初登帝位,羞愧流汗,事所恆有。《史记·高祖本纪》言诸侯将相尊汉王为皇帝,汉王三让,不得已,曰:“诸君必以为便,便国家。”观此一语,当时局促不安之状,居然如画。又袁项城洪宪元年元旦,命妇人贺,项城起立,曰:“不敢当,不敢当。”夫以汉高、项城之雄鸷,骤当尊位,犹有此惶愧之状,则无怪乎更始之羞愧流汗、刮席不敢视矣。《后汉书》又称:“更始居长乐宫,升前殿,郎吏以次列庭中。更始羞怍,俯首刮席不敢视。诸将后至者,更始问虏掠得几何,左右侍官皆宫省久吏,各惊相视。”此又一事也。夫羞愧刮席,事或有之;问虏掠几何,恐不可信。此盖与王莽之愚呆,同为东汉人所缘饰耳。《通鉴考异》凡事有异同,则于本事之下,明注得失,若无异说,无从考校,则仍而录之,王莽、更始之事是也。

唐太宗之事,新、旧《唐书》之外,有温大雅之《大唐创业起居注》在。温书称建成为大郎,大宗为二郎。据所载二人功业相等,不若新、旧《唐书》归功于太宗一人也。案,唐高祖在太原,裴寂、刘文静劝高祖起事,太宗赞成之,时建成在河东。击西河时,建成、太宗同时苦谏,乃止。在长安攻伐,二人之功亦相等。后太宗出关,平王世充、擒窦建德,建成不安于位,王珪、魏征劝立功以自封,时刘黑闼尽有窦建德之地,建成率众破灭之。创业之功,彼此既堪为伯仲;自非夷、齐,其谁克让?若玄宗讨平韦氏,宋王宪固辞储副,此因玄宗有定国之功,宋王毫无建树,故涕泣固让,与建成、太宗功业相等者绝异。温公乃谓隐太子有泰伯之贤,则乱何自而生?不司建成自视功业不让太宗,岂肯遽为吴泰伯乎?且唐初本染胡俗,未必信守立嫡以长之说。但监于隋文之废太子勇而立炀帝(炀帝亦有平陈之功),卒召祸乱;而建成、太宗之功,又无高下,所以迟迟不肯废太子耳。《唐书》言建成私募四方骁勇及长安恶少年二千人为宫甲,屯左右长林门,号长林兵;又募幽洲突厥兵三百,纳宫中。将攻西宫,或告于帝,帝如建成责之。杨文干素凶诐,建成昵之,使为庆州总管,遣募兵送京师,欲为变尔。失焕等白反状,文干遽发兵反,建成入谒,叩头请死,投手于地,不能起。高祖遣太宗自行讨文干,曰:“还,立汝为太子。吾不能效隋文帝自诛其子,当封建成为蜀王。”刘餗《小说》言人妄告东宫,妄告之事,或即太宗为之。盖高祖以隋废太子。语多诬罔,职成乱阶,殷鉴不远,故于废立事极为犹豫。《唐书》又言建成等召秦王夜宴,毒酒而进之,王心中暴痛,吐血数升。今案,建成之臣有魏征、王珪,设计当不至下劣如此,心痛又何尝不可伪作?太宗密奏建成、元吉淫乱后宫,此暖昧之事,难于征信。高祖许太宗明当鞫问,而太宗先命长孙无忌伏兵门侧。建成入参,并未持兵,则建成杀弟之意可知。建成、元吉至临湖殿,觉变,反走,太宗从而呼之,元吉张弓射太宗,再三不彀,太宗射建成杀之,元吉中矢走,尉迟敬德追杀之。既系彼此争讼,则静待鞫治可耳,何必伏兵侧门、推刃同气?可见密告之事,全非事实也。夫新旧《唐书》悉本实录。史载太宗命房玄龄监修国史,帝索观实录,房玄龄以与许敬宗等同作之高祖,今上实录呈览,太宗见书六月四日事,语多隐讳,谓玄龄曰:“周公诛管、蔡以安周,季友鸩叔牙以存鲁,朕之所为,亦类是耳,史官何讳焉?”即命削去浮词,直书其事。观此,则唐初二朝实录,经太宗索观之后,不啻太宗自定之史实矣。开国之事,尚有温大雅《起居注》可以考信,其后则无异可考,温公亦何能再为考校哉!

明人郑晓论建成事,谓中国开创之君,其长子多不得安。今案,夏启嗣禹、而太康失国;太甲、汤之长孙而被放;文王舍伯邑考而立武王;秦杀太子扶苏;汉惠帝立而无后,主汉祀者为文帝子孙;东汉光武长子东海王中被废;刘禅,昭烈嫡子,而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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