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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经学略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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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经学略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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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经学略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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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杜
- (11908 Byte) 2005-1-22 周六, 上午3:46
(456 reads)
老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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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次数: 1
加入时间: 2004/05/16
文章: 3642
经验值: 12583
标题:
章太炎《经学略说》(2)
(198 reads)
时间:
2005-1-22 周六, 上午3:47
作者:
老杜
在
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史记·孔子世家》:“孔子晚而喜《易》,读《易》韦编三绝。”如孔子以前,但有六十四卦之名,亦何须数数披览、至于韦编三绝耶?必已有五千余字,孔子披览之勤,故韦编三绝也。陈希夷辈意欲超过孔子,创先天八卦之说,不知八卦成列由观象于天、观法于地而来,其方位见于《说卦》传(即陈希夷所谓后天八卦)。当时所观之天,为全世界共见之天,所观之地,则中国之地也。今以全地球言之,中国位东半球之东部,八卦方位,就中国所见而定。乾在西北者,中国之西北也;坤在西南者,中国之西南也。古人以北极标天,以昆仑标地。就中国之地而观之,北极在中国西北,故乾位西北。昆仑在中国西南,故坤位西南。正南之离为火,即赤道,正北之坎为水,即翰海。观象、观法,以中国之地为本,故八卦方位如此,后之先天八卦,乾在南而坤在北,与天文、地理全不相应。作先天八卦者,但知乾为高明之象,以之标阳;坤为沉潜之象,以之标阴。遂谓坤应在北,乾应在南。不知仰观俯察,非言阴阳,乃言方位耳。《周礼》:“圜丘祭天,方泽祭地。”郑玄注:祭天谓祭北极、祭地谓祭昆仑。人以北极昆仑,分标天地,于此可见先天八卦为无知妄作矣。
《汉书·五行志》刘歆曰:“伏羲氏继天而王,受《河图》而则画之,八卦是也;禹治洪水,赐《洛书》,法而陈之,《洪范》是也。”然不知所谓《图》、《书》者何物也。至宋刘牧以《乾凿度》九宫之法为《河图》,又以生数、就成数依五方图之,以为《洛书》,更有《洞极经》亦言《河图》、《洛书》,则如刘牧之说而互易之,以五方者为图,九宫者为书。然郑氏、虞氏说《易》,并不以九宫、五方为图、书。桓谭《新论》曰:“河图、洛书,但有朕兆而不可知。”是汉人虽说《河图》、《洛书》,却未言图、书为何象,宋人说《易》,创为河洛及先天八卦图。硃晦庵《易本义》亦列此图。其实先天图书荒唐悠谬,要当以左道视之,等之天师一流可矣。
其余说《易》者,汉儒主象数,王弼入清谈。拘牵象数,固非至当;流入清谈,亦非了义(《乾》、《坤》二卦,以及《既济》、《未济》,以清谈释之,说亦可通。然其他六十卦,恐非清谈所能了也)。《系辞》云:“夫《易》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谓“冒天下之道”,则佛法自亦在内。李鼎祚《集解序》云:“权舆三数,钤键九流。”详李氏此说,非但佛法在内,墨、道、名、法,均入《易》之范围矣。然李氏虽作此说,亦不能有所发明。孔颖达云:“《易》理难穷。虽复玄之又玄,至于垂范作则,便是有而教有,若论住内、住外之空,就能、就所之说,斯乃义涉于释氏,非为教于孔门。”然《正义》依王、韩为说,往往杂以清谈。后之解者,因清谈而入佛法。虽为孔氏所不敢,然《易》理亦自包含佛法。论说经之正,则非不但佛法不可引用,即《老子》“玄之又玄”之语,亦不应取。如欲穷究《易》理,则不但应取老、庄,即佛亦不得不取。其他九流之说,固无妨并采之矣!
《礼记·经解》曰:“《易》之失,贼。”此至言也。尚清谈者,犹不致贼。如以施之人事,则必用机械之心太过,既不自觉为贼矣!盖作《易》者本有忧患,故曰“其辞危”。危者使平,易者使倾,若之何其不贼也。若蔡泽以亢龙说范睢,取范睢之位而代之,此真可谓贼矣。夫蔡泽犹浅言之耳。当文王被囚七年,使四友献宝,纣见宝而喜,曰:谮西伯者,乃崇侯虎也。则文王亦何尝讳贼哉!论其大者、远者,所谓“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是矣。“冒天下之道”者,权舆三教也;“开物成务”者,钤键九流也。然不用权谋,则不能开物成务;不极玄妙,则不能冒天下之道。管辂谓善《易》者不言《易》。然则真传《易》者,正恐不肯轻道阴阳也。以上讲《周易》大概。
《尚书》分六段讲:一、命名;二、孔子删《书》;三、秦焚《书》;四、汉今古文之分;五、东晋古文;六、明清人说《尚书》者。
一、命名。周秦之《书》,但称曰《书》,无称《尚书》者。《尚书》之名,见于《史记·五帝本纪》、《三代世表》及《儒林》传。《儒林》传云:伏生以二十九篇“教于齐、鲁之间,学者由是颇能言《尚书》。”又云:“孔氏有古文《尚书》。”则今古文皆称《尚书》也。何以称之曰《尚书》?伪孔《尚书序》云:“以其上古之书,谓之《尚书》。”此言不始于伪孔,马融亦谓上古有虞氏之书,故曰《尚书》,而郑玄则以为孔子尊而命之曰《尚书》。然孔子既命之曰《尚书》,何以孔子之后,伏生之前,传记子书无言《尚书》者?恐《尚书》非孔子名之,汉人名之耳。何以汉人名之曰《尚书》?盖仅一书字不能成名,故为此累言尔。《书》包虞、夏、商、周四代文告,马融独称虞者,因《书》以《尧典》、《舜典》开端,故据以为名,亦犹《仪礼》汉人称《士礼》耳(《仪礼》不皆士礼,亦有诸侯、大夫礼,所以称《士礼》者,以其首篇为《士冠礼》也)。哀、平以后,纬书渐出,有所谓《中候》者(汉儒谓孔子定《书》一百二十篇,百两篇为《尚书》,十八篇为《中候》)。“中候”,官名。以中候对尚书,则以尚书为官名矣(汉尚书令不过千石,分曹尚书六百石,位秩虽卑,权任实大。北军中候六百石,掌监五营。汉人以为文吏位小而权大者尚书,武臣位小而权大者中候,故以为匹)。此荒谬之说,不足具论。要之,《尚书》命名,以马融说为最当。
二、删书。孔子删《书》,以何为凭?曰:以《书序》为凭。《书序》所有,皆孔子所录也。然何以知孔子删《书》而为百篇、焉知非本是百篇而孔子依次录耶?曰:有《逸周书》在,可证《尚书》本不止百篇也。且《左传》载封伯禽、封唐叔皆有诰。今《书》无之,是必为孔子所删矣。至于《书》之有序,与《易》之有《序卦》同。《序卦》孔子所作,故汉人亦以《书序》为孔子作。他且勿论,但观《史记·孔子世家》曰:“孔子序《书传》,上纪唐、虞之际,下至秦缪,编次其事。”是太史公已以《书序》为孔子作矣(《夏本纪》多采《书序》之文)。《汉书·艺文志》本向、歆《七略》,亦曰:“《书》之所起远矣,至孔子纂焉,上断于尧,下讫于秦,凡百篇,而为之序。”是刘氏父子亦以《书序》为孔子作矣。汉人说经,于此并无异词。然古文《尚书》自当有序,今文则当无序,而今熹平石经残石,《书》亦有序,甚可疑也。或者今人伪造之耳。何以疑今文《尚书序》伪也?刘歆欲立古文时,今文家诸博士不肯,谓《尚书》唯有二十八篇,不信本有百篇,如有《书序》,则不至以《尚书》为备矣。《书序》有数篇同序,亦有一篇一序者。《尧典》、《舜典》,一篇一序也。《大禹谟》、《皋陶》、《弃稷》三篇同序也。数篇同序者,《书序》所习见,然扬子《法言》曰:昔之说《书》者序以百,而《酒诰》之篇俄空焉。盖《康诰》、《酒诰》、《梓材》三篇同序,而扬子江以为仅《康诰》有序,《酒诰》无序,或者《尚书》真有无序之篇,以《酒诰》为无序,则《梓材》亦无序。今观《康诰》曰:“周公咸勤,乃洪大诰治。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王者,周公代王自称之词,故曰“孟侯,朕其弟”矣。《酒诰》称“(成)王若曰:‘明大命于妹邦’”,今文如此,古文马、郑、王本亦然。马融之意,以为成字后录者加之。然康叔始封而作《康诰》,与成王即政而作《酒诰》,年代相去甚久,不当并为一序。故扬子以为《酒诰》之篇俄空焉。不但《酒诰》之序俄空,即《梓材》亦不能确知为何人之语也。
汉时古文家皆以《书序》为孔子作,唐人作五经《正义》时,并无异词,宋初亦无异词。硃晦庵出,忽然生疑。蔡沈作《集传》,遂屏《书序》而不载。晦庵说经本多荒谬之言,于《诗》不信小序,于《尚书》亦不信有序。《后汉书》称卫宏作《诗序》。卫宏之序,是否即小序,今不可知,晦庵以此为疑,犹可说也。《书序》向来无疑之者,乃据《康诰》“王若曰:‘孟侯、朕其弟’”一语而疑之,以为如王为成王,则不应称康叔为弟;如为周公,则周公不应称王,心拟武王,而《书序》明言“成王既伐管叔、蔡叔,以殷余民封康叔,”知其事必在武康叛灭之后,决非武王时事。无可奈何,乃云《书序》伪造。不知古今殊世,后世一切官职,皆可代理,惟王不可代;古人视王亦如官吏,未尝不可代。生于后世,不能再见古人。如生民国,见内阁摄政,而布告署大总统令,则可释然于周公之事矣。《诗》是文言,必须有序,乃可知作诗之旨;《书》本叙事,似不必有序,然《尚书》有无头无尾之语,如《甘誓》“大战于甘,乃召六卿”,未明言谁与谁大战;又称“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亦不明言王之为谁。如无《书序》,“启与有扈战于甘之野”一语,真似冥冥长夜,终古不晓矣(孔子未作《书序》之前,王字当有异论,其后《墨子》所引《甘誓》以王为禹)。《商书序》称王必举其名,本文亦然。《周书》与《夏书》相似,王之为谁,皆不可知。《吕刑》穆王时作,本文但言王享国百年,序始明言穆王。如不读序,从何知为穆王哉?是故,《书》无序亦不可解。自虞、夏至孔子时,《书》虽未有序,亦必有目录之类,历古相传,故孔子得据以为去取。否则,孔子将何以删《书》也?《书序》文义古奥,不若《诗序》之平易,决非汉人所能伪造。自《史记》已录《书序》原文,太史公受古文于孔安国,安国得之壁中,则壁中《书》已有序矣。然自宋至明,读《尚书》者,皆不重《书序》,梅鷟首发伪古文之复,亦以《书序》为疑。习非胜是,虽贤者亦不能免。不有清儒,则《书序》之疑,至今仍如冥冥长夜尔。
孔子删《书》,传之何人,未见明文。《易》与《春秋》三传,为说不同,其传授源流皆可考。《诗》、《书》、《礼》则不可知(子夏传《诗》,未可信据)。盖《诗》、《书》、《礼》、《乐》,古人以之教士,民间明习者众,孔子删《书》之时,习《书》者世多有之,故不必明言传于何人。《周易》、《春秋》,特明言传授者,《易》本卜筮之书,《春秋》为国之大典,其事秘密,不以教士(此犹近代实录,不许示人),而孔子独以为教,故须明言为传授也。伏生《尚书》何从受之,不可知。孔壁古文既出,孔安国读之而能通。安国本受《尚书》于申公(此事在伏生之后),申公但有传《诗》、传《穀梁》之说,其传《尚书》事,不载本传,何所受学,亦不可知。盖七国时通《尚书》者尚多,故无须特为标榜耳。
孔子删《书》百篇之余为《逸周书》,今考《汉书·律历志》所引《武成》,与《逸周书·世俘解》词句相近。疑《世俘解》即《武成篇》。又《箕子》一篇,录入《逸周书》,今不可见,疑即今之《洪范》。逸书与百篇之书文字出入,并非篇篇不同。盖《尚书》过多,以之教士,恐人未能毕读,不得不加以删节,亦如后之作史者,不能将前人实录字字录之也。删《书》之故,不过如此。虽云《书》以道事,然以其为孔子所删,而谓篇篇皆是大经大法,可以为后世模楷,正未必然。即实论之,《尚书》不过片断之史料而已。
三、秦焚书。秦之焚书,《尚书》受厄最甚。揆秦之意,何尝不欲全灭六经。无如《诗》乃口诵,易于流传;《礼》在当时,已不甚行,不须严令焚之。故禁令独重《诗》、《书》,而不及《礼》(李斯奏言:“有敢藏《诗》、《书》,弃市”)。盖《诗》、《书》所载,皆前代史迹,可作以古非今之资,《礼》、《乐》,都不甚相关。《春秋》事迹最近,最为所忌,特以柱下史张苍藏《左传》,故全书无缺。《公羊传》如今之讲义,师弟问答,未著竹帛,无以烧之。《穀梁》与《公羊》相似,至申公乃有传授。《易》本卜筮,不禁。惟《尚书》文义古奥,不易熟读,故焚后传者少也。伏生所藏,究有若干篇,今不可知,所能读者,二十九篇耳。孔壁序虽百篇,今不可知,所能读者,二十九篇耳。孔壁序虽百篇,所藏只五十八篇。知《书》在秦时,已不全读,如其全读,何不全数藏之?盖自荀卿隆礼仪而杀《诗》、《书》,百篇之书,全读者已少,故壁中《书》止藏五十八篇也。此犹《诗》在汉初虽未缺,而治之者,或为《雅》,或为《颂》,鲜有理全经者。又《毛传》、《鲁诗》,皆以《国风》、《大、小雅》、《颂》为四始,而《齐诗》以水、木、火、金为四始。其言卯、酉、午、戌、亥五际,亦但取《小雅》、《大雅》而不及《颂》。盖杀《诗》、《书》之影响如此。然则百篇之《书》,自孔壁已不具。近人好生异论,盖导原于郑樵。郑樵之意,以为秦之焚书,但焚民间之书,不焚博士官所藏。其实郑樵误读《史记》文句,故有此说。《史记》载李斯奏云:“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此文本应读:“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非博士官所职者”,何以知之?以李斯之请烧书,本为反对博士淳于越,岂有民间不许藏《诗》《书》而博士反得藏之之理?《叔孙通传》:“陈胜起山东,二世召博士诸生问曰:‘楚戍卒攻蕲入陈,于公如何?’博士诸生三十余人前曰:‘人臣无将,将即反,罪死无赦,愿陛下急发兵击之。’二世怒,作色,叔孙通前曰:‘诸生言皆非也。明主在其上,法令具于下,人人奉职,四方辐辏,安敢有反者,此特群盗鼠窃狗盗耳。’二世喜曰:‘善。’令御史案诸生言反者下吏,曰:‘非所宜言。’”今案:“人臣无将”二语,见《公羊传》,于是《公羊》尚未著竹帛,然犹以“非所宜言”得罪,假如称引《诗》、《书》,其罪不更重哉!李斯明言:“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如何博士而可藏《诗》、《书》哉(李斯虽奏偶语《诗》、《书》者弃市,然其谏二世有曰:“放弃《诗》、《书》,极意声色,祖伊所以惧也。”此李斯前后相背处)!郑樵误读李斯奏语,乃为妄说,以归罪于项羽。近康有为之流,采郑说而发挥之,遂谓秦时六经本未烧尽,博士可藏《诗》、《书》,伏生为秦博士,传《尚书》二十九篇,以《尚书》本只有二十九篇故(《新学伪经考》主意即此),二十九篇之外,皆刘歆所伪造。余谓《书序》本有《汤诰》,壁中亦有《汤诰》原文,载《殷本纪》中。如谓二十九篇之外,皆是刘歆所造,则太史公焉得先采之?于是崔适谓《史记》所载不合二十九篇者,皆后人所加(《史记探源》如此说)。由此说推之,凡古书不合已说者,无一不可云伪造。即谓尧舜是孔子所伪造,孔子是汉人所伪造,秦皇焚书之案,亦汉人所伪造,迁、固之流,皆后人所伪造,何所不可!充类至尽,则凡非目见而在百年以外者,皆不可信。凡引经典以古非今者,不必焚其书而其书自废。呜呼!孰料秦火之后,更有灭学之祸什佰于秦火者耶?
四、汉今古文之分。汉人传《书》者,伏生为今文,孔安国为古文,此人人所共知。《史记·儒林传》云:“伏生故为秦博士,孝文时,欲求能治《尚书》者,天下无有,乃闻伏生能治,欲召之,时伏生年九十余,老不能行,于是乃诏太常使掌故朝错往受之。秦时禁书,伏生壁藏之。其后,兵大起,流亡。汉定,伏生求其书,亡数十篇,独得二十九篇,即以教于齐鲁之间。”其叙《尚书》源流彰明如此,可知伏生所藏,原系古文,无所谓今文也,且所藏不止二十九篇,其余散失不可见耳。朝错本法吏,不习古文,伏生之徒张生、欧阳生辈,恐亦非卓绝之流,但能以隶书(辶多)写而已,以故二十九篇变而为今文也。其后刘向以中古文校伏生之《书》,《酒诰》脱简一,《召诰》脱简二,文字异者七百有余。文字之异,或由于张生、欧阳生等传写有误,脱简则当由壁藏断烂,然据此可知郑樵、康有为辈以为秦火不焚博士之书谬。如博士之书可以不焚,伏生何必壁藏之耶?
《儒林传》称伏生得二十九篇,而刘歆《移让太常博士》云:“《泰誓》后得,博士而赞之。”又,《论衡·正说篇》云:“孝宣皇帝时,河内女子发老屋,得逸《易》、《礼》、《尚书》各益一篇。而《尚书》二十九篇始定。”然则,伏生所得本二十九篇乎?抑二十八篇乎?余谓太史公已明言二十九篇,则二十九篇当可信。今观《尚书大传》有引《泰誓》语,《周本纪》、《齐世家》亦有之。武帝时董仲舒、司马相如、终军辈,均太初以前人,亦引《泰誓》,由此可知,伏生本有二十九篇,不待武帝未与宣帝时始为二十九篇也。意者,伏生所传之《泰誓》,或脱烂不全,至河内女子发屋,才得全本。今观汉、唐人所引,《泰誓》始全也。马融辈以为《左传》、《国语》、《孟子》所引,皆非今人之《泰誓》。《泰誓》称白鱼跃入王舟、火流为乌,语近神怪,以此疑今之《泰誓》。然如以今之《泰誓》为伏生所伪造,则非也。河内女子所得者,秦以前所藏,亦非伪造。以余观之,今之《泰誓》,盖当时解释《泰誓》者之言。《周语》有《泰誓故》,疑伏生所述,即《泰誓故》也。不得《泰誓》,以《泰誓故》补之,亦犹《考工记》之补冬官矣。然《泰誓》之文,确有可疑者。所称八百诸侯,不召自来、不期同时、不谋同辞,何其诞也?武王伐纣,如有征调,当先下令。不征调而自来,不令而同时俱至,事越常理,振古希闻。据《乐记》孔子与宾牟贾论大武之言曰:“久立于缀,以待诸侯之至也。”可凶诸侯毕会,亦非易事。焉得八百诸侯,同时自来之事耶?此殆解释《泰誓》者张大其辞,以耸人听闻耳。据《牧誓》,武王伐纣,虽有友邦冢君,然誓曰:“逖矣,西土之人!”可知非西土之人,武王所不用也。又曰庸、蜀、羌、■微、卢、彭、濮人。庸、蜀、羌、■、微、卢、彭、濮,均在周之南部,武王但用此南部之人,而不用诸侯之师者,以庸、蜀之师本在西方,亲加训练,而东方诸侯之师,以庸、蜀之师本在西方,亲加训练,而东方诸侯之师,非其训练者也。所以召东方诸侯者,不过壮声势、扬威武而已(此条马融疑之,余亦以为可疑)。又,观兵之说,亦不可信。岂有诸侯既会,皆曰可伐,而武王必待天命,忽然还师之理乎?是故,伏生《泰誓》不可信。若以《泰誓故》视之,亦如《三国志注》采《魏略》、《曹瞒传》之类,未始可不为参考之助也。《泰誓》亦有今古文之别。“流为乌”,郑注:古文乌为雕。盖古文者河内女子所发,今文者伏生所传也(此古文非孔壁所得)。伏生发藏之后,张生、欧阳生传之。据《史记·娄敬传》,高帝时,娄敬已引八百诸侯之语。又,《陆贾传》称陆生时时前称说《诗》、《书》,可见汉初尚有人知《尚书》者。盖娄敬、陆贾早岁诵习而晚失其书,故《儒林传》云“孝文时求为《尚书》者,天下无有”。“无有”者,无其书耳。然《贾谊传》称谊年十八,以能诵《诗》属书闻于郡中。其时在文帝之前。《诗》本讽诵在口,《尚书》则必在篇籍矣。可知当时传《书》者不仅伏生一人,特伏生为秦博士,故著名尔。
《尚书》在景帝以前,流传者皆今文。武帝初,鲁恭王坏孔子宅,得古文《尚书》,孔安国献之(据《史记》、《汉书》及《说文序》所引,所得不止《尚书》一种)。孔安国何以能通古文《尚书》?以其本治《尚书》也。伏生传《书》之后,未得壁经之前,《史记》称鲁周霸、孔安国、洛阳贾嘉颇能言《尚书》事(孔安国、周霸,皆申公弟子。申公之治《尚书》于此可见。贾谊本诵《诗》、《书》,故其孙嘉亦能治《尚书》),孔安国为博士,以书教授。倪宽初受业于欧阳生,后又受业于安国。所以然者,以欧阳生本与孔安国本不同耳。倪宽之徒,为欧阳高,大小夏侯。欧阳、大小夏侯三家本之倪宽,而倪宽本之孔安国。孔安国非本之伏生,则汉之所谓今文《尚书》者,名为伏生所传,实非伏生所传也。三家《尚书》亦有孔安国说,今谓三家悉伏生,未尽当也。
今文《尚书》之名见称于世,始于三国,而非始于汉人。人皆据《史记·儒林传》“孔氏有古文《尚书》,而安国以今文读之”一语,谓孔安国以今文《尚书》翻译古文。此实不然。《汉书》称“孔安国以今文字读之”,谓以隶书读古文耳。孔安国所得者为五十八篇,较伏生二十九篇分为三十四篇者,实多二十四篇。二十四篇中《九共》九篇,故汉人通称为十六篇。孔安国既以今文字读之,而《史记》又谓《逸周书》得十余篇,《尚书》兹多于是。可知孔安国非以伏生之《书》读古文也。盖汉初人识古文者犹多,本不须伏生之《书》对勘也。
孔安国之《书》授都尉朝,都尉朝授胶东庸生,庸生授胡常,常授徐敖,敖授王璜、涂恽。自孔至王、涂凡五传。王、涂至王莽时,古文《尚书》立于学官。涂传东汉贾徽。太史公从孔安国问,《汉书》称迁书载《尧典》、《禹贡》、《洪范》、《微子》、《金縢》诸篇多古文说。然太史公所传者,不以伏生为限。故《汤诰》一篇,《殷本纪》载之。
哀帝时刘歆欲以古文《尚书》立学官,博士不肯(博士抱残守缺,亦如今之教授已不能讲,不愿人讲也)。歆移书让之,王莽时,乃立于学官,莽败,说虽不传,《书》则具存。盖古文本为竹简,经莽乱而散失,其存者惟传抄本耳。东汉杜林,于西州(天水郡,今甘肃秦州)得漆书一篇,林宝爱之,以传卫宏、徐巡(杜林所得必为王莽乱后流传至天水郡者。其后,马、郑犹能知逸《书》篇数,郑玄、许慎亦能引之者,盖传写犹可见,而真本则已亡矣),后汉讲古文者自此始(杜林非由孔安国直接传授,早岁学于张敞之孙张竦。林之好古文,盖渊源于张氏)。其后,马融、郑玄注《尚书》,但注伏生所有,不注伏生所无,于孔安国五十八篇不全治。马融受之何人不可知,惟贾逵受《书》于父徽,逵弟子许慎作《说文解字》。是故,《说文》所称古文《尚书》,当较马、郑为可信,然其中亦有异同。今欲求安国正传,惟《史记》耳。《汉书》云,迁书《尧典》五篇为古文说,然《五帝本纪》所载《尧典》与后人所说不同。所以然者,杜林所读与孔安国本人不甚同也。《说文》■下称“《尚书》曰:‘■■升云,半有半无。”据郑玄注称古文《尚书》以弟为■,而《宋微子世家》引《洪范》“曰雨、曰济、曰涕”,字作涕。是太史公承孔安国正传,孔安国作涕,而东汉人读之为■,恐是承用今文,非古文也。自清以来,治《尚书》者皆以马、郑为宗,段玉裁作《古文尚书撰异》,以为马、郑是真古文,太史公是今文。不知太史公之治古文,《汉书》具有明文。以马、郑异读,故生异说耳。
古文家所读,时亦谓之古文。此义为余所摘发。治古文者,不可不知。盖古文家传经,必依原本抄写一通,马融本当犹近真,郑玄本则多改字。古文真本,今不可见,唯有三体石经,尚见一斑。三体石经为邯郸淳所书,淳师度尚,尚治古文《尚书》。邯郸淳之本,实由度尚而来。据卫恆《四体书势》称,魏世传古文者,唯邯郸淳一人。何以仅得邯郸淳一人,而郑玄之徒无有传者?盖郑玄晚年,书多腐敝,不得于礼堂写定,传与其人。故传古文者,仅一邯郸淳也。今观三体石经残石,上一字为古文,中一字为篆文,下一字为隶书。篆书往往与上一字古文不同。盖篆书即古文家所读之字矣。例始三体石经《无逸篇》“中宗之中”,上一字为中,下一字为仲,此即古文家读“中,仲也”。考华山碑,亦称宣帝为中宗。欧阳修疑为好奇,实则汉人本读中为仲也。
今文为欧阳、大小夏侯为三家,传至三国而绝。然蔡邕熹平石经犹依今文。今欲研究今文,只可求之《汉书》、《后汉书》及汉碑所引。然汉碑所引,恐亦有古文在。
五、东晋古文。今之《尚书》,乃东晋之伪古文(据《尚书正义》引《晋书》,定为郑冲所作),以马、郑所有者分《尧典》为《舜典》(《舜典》,《书序》中本有),更分《皋陶谟》为《益稷》,又改作《泰誓》,此外又伪造二十五篇。不但伪造经,且伪造传(亦称孔传)。自西晋开始伪造以后,更四十余年,至东晋梅赜始献之。字体以古文作隶书,名曰隶古定。人以其多古字,且与三体石经相近,遂信以为真孔氏之传,于是,众皆传之。甚至孔颖达作《尚书正义》,亦以马、郑为今文矣。
梅赜献书之时,缺《舜典》一篇,分《尧典》“慎徽五典”以下为《舜典》之首。至齐建武四年姚方兴献《舜典》,于“慎徽五典”之上加“曰若稽古,帝舜”等十二字,而梁武帝时为博士,议曰:“孔序称伏生误合五篇,皆文相承接,所以致误。”《舜典》首有“曰若稽古”,伏生虽错耄,何容合之?遂不行用。然其后江南皆信梅书,惟北朝犹用郑本耳。隋一天下,采南朝经说,乃纯用东晋古文,即姚方兴十二字本也。其后又不知如何增为二十八字,今注疏本是已。
东晋古文,又有今文、古文之分,以隶古定传授不易,故改用今文写之,传之者有范宁等。唐玄宗时,卫包以古文本改为今文,用隶书写之,唐石经即依是本,然《经典释文》犹未改也(宋开宝初始改)。唐宋间亦多有引古文《尚书》者,如颜师古之《匡谬正俗》,玄应之《一切经音义》,郭忠恕之《汗简》,徐锴之《说文系传》皆是。宋仁宗时,宋次道得古文《尚书》,传至南宋,薛季宣据以作训,而段玉裁以为宋人假造,然以校《汗简》及足利本《尚书》,均符合。要之,真正古文,惟三体石经可据。东晋古文则以薛季宣本、敦煌本、足利本为可据耳。
六、明清人说《尚书》者。明正德时,梅鷟时政东晋古文之伪。梅鷟之前,吴棫、硃熹,亦尝疑之,以为岂有古文反较今文易读之理?至梅鷟出,证据乃备(梅鷟不信孔安国得古文《尚书》,以为东晋古文即成帝时张霸伪造之《百两篇》,然校《汉书》原文,可知其误。张霸之《百两篇》,分析众篇,略加首尾而已。东晋古文,非从二十九篇分出,自非张霸本也。此梅鷟之误)。清康熙时,阎若璩作《古文尚书疏证》,始知郑康成《尚书》为真本。阎氏谓《孟子》引父母使舜完禀一段为《舜典》之文,此说当确。惠栋《古文尚书考》,较阎氏为简要。其弟子江声(艮庭)作《尚书集注音疏》,于今文、古文不加分别。古文“钦明文思安安”,今文作“钦明文塞宴宴”,东晋古文犹作“钦明文思安安”,江氏不信东晋古文,宁改为“文塞宴宴”,于是王鸣盛(西庄)作《尚书后案》,一以郑康成为主,所不同者,概行驳斥,虽较江为可信,亦非治经之道。至孙星衍作《尚书今古文注疏》,古文采马、郑本,今文采两《汉书》所引,虽优于王之墨守,然其所疏释,于本文未能联贯。盖孙氏学力有余,而识见不足,故有此病。今人以为孙书完备,此亦短中取长耳。要之,清儒之治《尚书》者,均不足取也。今文家以陈寿祺、乔枞父子为优。凡汉人《书》说,皆入网罗,并不全篇下注,亦不问其上下文义合与不合。所考今文,尚无大谬。其后魏源(默深)作《书古微》,最为荒谬。魏源于陈氏父子之书,恐未全见,自以为采辑今文,其实亦不尽合。源本非经学专家,晚年始以治经为名,犹不足怪。近皮锡瑞所著,采陈氏书甚多。陈氏并无今古是否之论,其意在网罗散失而已。皮氏则以为今文皆是,古文皆非。其最荒谬者,《史记》明引《汤诰》(在伏生二十九篇之外),太史公亦明言“年十岁,诵古文”,而皮氏以为此所谓古文,乃汉以前之书,非古文《尚书》也,此诚不知而妄作矣。古文残阙,三体石经存字无几,其他引马、郑之言,亦已无多,然犹有马、郑之绪余在。今日治《书》,且当依薛季宣《古文训》及日本足利本古文,删去伪孔所造二十五篇,则本文已足。至训释一事,当以“古文《尚书》、读应《尔雅》”一言为准。以《尔雅》释《书》,十可得其七八,斯亦可矣。王引之《经义述闻》,解《尚书》者近百条;近孙诒让作《尚书骈枝》,亦有六七十条:义均明确,犹有不合处。余有《古文尚书拾遗》,自觉较江、王、孙三家略胜。然全书总未能通释,此有待后贤之研讨矣。
古人有言:“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训诂之道,虽有古今之异,然造语行文,无甚差池,古人决不至故作不可解之语。故今日治《书》,当先求通文理。如文理不通,而高谈微言大义,失之远矣。不但治经如此,读古书无不如此也。
《虞书》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先有志而后有诗。诗者,志之所发也。然有志亦可发为文。诗之异于文者,以其可歌也。所谓歌永言,即诗与文不同之处。永者,延长其音也。延长其音,而有高下洪纤之别,遂生宫、商、角、徵、羽之名。律者,所以定声音也。既须永言,又须依永,于是不得不有韵(急语无收声,收声即有韵,前后句收声相同即韵也)。诗之有韵,即由歌永言来。
《虞书》载“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二歌。可见尧、舜时已有诗。《尚书大传》有《卿云之歌》。汉初人语未必可信。《乐记》云:“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今所传《南风歌》出王肃《家语》,他无所见,亦不可信。唐、虞之诗,要以二《典》所载为可信耳。郑康成《诗谱序》云:“有夏承之,篇章泯弃,靡有孑遗。”而今《尚书》载《五子之歌》,可知其为晋人伪造也。《诗谱序》又云:“降及商王,不风不雅。”此谓商但有《颂》,《风》、《雅》不可见矣。《周礼·太师》:“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赋、比、兴与风、雅、颂并列,则为诗体无疑。今《毛传》以升高能赋为九能之一,谓之德音。周末屈原、荀卿俱有赋。赋既在风、雅、颂之外,比、兴当亦若是。惟孔子删诗,存风、雅、颂而去赋、比、兴。《郑志》答张逸问,赋、比、兴,吴札观诗已不歌。盖不歌而诵谓之赋。赋不可歌,与风、雅、颂异,故季札不得闻也(比、兴不知如何)。赋、比、兴之外,又有《九德之歌》,《左传》郤缺曰:九功之德,皆可歌也,谓之九歌。六府三事,谓之九功。水、火、金、木、土、谷,谓之六府;正德、利用、厚生谓之三事,合之为十五种。今《诗》仅存风、雅、颂三种。
《诗大序》:“风,风也”,“雅,正也”,“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风有讽谕之义,雅之训正,读若《尔雅》,然风、雅、颂之雅,恐本不训正。《说文》:“疋,古文以为《诗·大雅》字。”一曰,疋即今疏字。然则诗之称疋。纪事之谓,亦犹后世称杜工部诗曰诗史。故大雅、小雅无非纪事之诗,或谓雅即雅乌。孔子曰:“乌盱,呼也。”李斯《谏逐客书》:“击翁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者,真秦之声也。”杨恽《报孙会宗书》:“家本秦也,能为秦声”,“仰无抚缶而呼呜呜。”秦本周地,故大小雅皆以雅名(所谓乌乌秦声者,即今之梆子腔也)。此亦可备一说。余意《说文》训疋为记,乃雅之正义,以其性质言也;雅、乌可为雅之别一义,以其声调言也。至正之一训,乃后起之义。盖以雅为正调,故释之曰正耳。
诗以四言为主,取其可歌,然亦有二言、三言以至九言者,惟不多见耳。今按:“肇禋”,二言也;“洞酌彼行潦挹彼注兹”,九言也。一言太短,不可以歌,故三百篇无一言之诗。然梁鸿《五噫》之歌曰:“陡彼北芒兮,噫!顾览帝说兮,噫!宫室崔嵬兮,噫!人之劬劳兮,噫!辽辽未央兮,噫!”则一言未始不可成句,或者三篇中偶然无一言之句耳,非一言之句必不可歌也。
《诗经》而后,四言渐少。汉世五言盛行,唐则七言为多。八言、九言,偶一为之,三言惟汉《郊祀歌》用之。六言亦不多见。《汉书》所录汉之四言之作,有韦孟《谏诗》一首,《在邹诗》一首,韦玄成《自责诗》一首、《戒子孙诗》一首,西汉之作,传于世者,尽于此矣。魏武帝作《短歌》,犹用四言,虽格调有异《诗经》,然犹有霸气。至《文选》所录魏、晋间四言之作,语多迂腐。自是之后,四言衰歇,五言盛行。李白谓“兴寄深微,五言不如四言,七言尤其靡也”,然所作《雪谗诗》讥剌杨妃,有乖敦厚之义,或故为大言以欺人耳。又杂言一体,《诗经》所有。汉乐府往往用之,唐人歌行亦用之。夫抒写性情,贵在自由,不宜过于拘束,如必句句字数相同,或不能发挥尽致。故杂言之作,未为不可。今人创新体诗,以杂言为主可也,但无韵终不成诗耳。(以上论《诗》之大概。)
太史公谓古诗三千余篇,盖合六诗、《九德之歌》言之。孔子删诗,仅取三百余篇。盖以古诗过多,不能全读,故删之尔,或必其余皆不足观也。或谓孔子删《诗》与昭明之作《文选》有异。余意不然,《文选》为总集,《诗经》亦总集,性质正复相似,所谓“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决非未正以前,《雅》入《颂》、《颂》入《雅》也。《雅》主记事,篇幅舒长;《颂》主赞美,章节简短。但观形式,已易辨别。且其声调又不同,何至相乱,或次序颠倒、孔子更定之耳。
《风》、《雅》有正、变(盛周为正,衰周为变),《颂》无正、变,因《风》、《雅》有美有剌,《颂》则有美无剌也。《鲁语》闵马父之言曰:昔正考父校商之名颂十二篇于周太师,以《那》为首。今《商颂》仅存五篇,其余七篇,或孔子时而已佚矣。据今《商颂》,有商初所作,亦有武丁时所作,而《周颂》皆成王时诗,后则无有。《孟子》曰:“由汤至于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作。”故颂声未息,周则成王以后无贤圣也。或以《鲁颂》为■天子之礼。若然,孔子当屏而不录。孔子录之,将何以说?案《周官·籥章》:吹■诗以逆暑迎寒,吹■雅以乐田峻,吹■颂以息老物。同为《七月》之诗,而风、雅、颂异名者,歌诗之时,其声调三变尔。《■风》非天子之诗,而可称颂,则《鲁颂》称颂孔子录之,无可怪也。今观《泮水》、《閟宫》之属,体制近雅而不近颂,若以雅为称,则无可讥矣。
《史记·孔子世家》称“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然则,今之《诗经》在孔子时无一不可歌也。《汉书·礼乐志》云:河间献王献雅乐,天子下大乐官常存肄之。是其乐谱尚在。后则可歌者,惟《鹿鸣》、《伐檀》等十二篇耳。近人以《鹿鸣》、《伐檀》等谱一字一声,无抑扬高下之音,疑为唐人所作。然一定一声,不但《诗经》为然,宋词亦然。姜夔、张炎之谱可证也。一字之谱多声,始于元曲,古人未必如是,孔子曰:“放郑声。”又曰:“恶郑声之乱雅乐。”汉儒解郑声以为烦手踯躅之声。张仲景《伤寒论》云:“实则谵语,虚则郑声。郑声者,重语也。”可见汉人皆读郑为郑重之郑。郑声即一字而谱多声之谓。唐人所重十二诗之谱,一字一声,正是雅乐,无可致疑。(以上论《诗》之可歌)
《诗》以口诵,至秦未焚。汉兴有齐、鲁、毛、韩四家,齐、鲁、韩三家无笙诗,为三百五篇,毛有笙诗为三百十一篇。笙诗有其义而亡其辞,则四家篇数本相同也(笙诗六篇,殆如今之乐曲,有声音节奏而无文词)。所不同者,《小雅·彼都人士》“狐裘黄黄,其容不改,出言有章,行归于周,万民所望”数句,三家所无,而毛独有,此其最著者也。其余文字虽有异同,不如《尚书》今古文之甚。以《诗》为口诵,故无形近之讹耳。
《鲁诗》出自浮丘伯,申公传之。鲁人所传,故曰《鲁诗》。《齐诗》传自辕固生,齐人所传,故曰《齐诗》。《韩诗》传自韩婴,据姓为称,故曰《韩诗》。齐、韩二家,当汉景帝时,在《鲁诗》之后。《毛诗》者,毛公所传,故曰《毛诗》。相传毛公之学出自子夏,三国时吴徐整谓子夏援高行子,高行子援薛仓子,薛仓子授帛妙子,帛妙子授河间人大毛公,毛公为《诗故训传》于家,授赵小人毛公,小毛公为河间献王博士。而陆玑则谓子夏传曾申,申传魏人李克,李克传鲁人孟仲子,孟仲子传根牟子,根牟子传赵人孙卿子,孙卿子传鲁人大毛公。由徐整之说,则子夏五传而至大毛公;由陆玑之说,则子夏七传而至大毛公。所以参差者,二家之言,互有详略耳(大毛公名亨,小毛公名苄,今之《诗传》乃大毛公所作,当称《毛亨诗传》,而世皆误以为毛苄,今之《诗传》乃大毛公所作,当称《毛亨诗传》,而世皆误以为毛苄,不可不正也)。
《毛诗·丝衣序》引高子曰:“灵星之尸也。”《维天之命》传引孟仲子曰:“大哉天命之无极,而美周之礼也。”《閟宫》传引孟仲子曰:“是禖宫也。”高子、孟仲子并见《孟子》七篇中。或疑高子即高行子。高行子为子夏弟子,不当与孟子同时,然赵岐注云:高子年长,或高叟即高行子矣。赵注又云:孟仲子,孟子之从昆弟,学于孟子者也。然则孟子长于《诗》、《书》,故高子、孟仲子之说皆为毛公所引。
《汉书·艺文志》谓齐、鲁、韩三家,咸非《诗》之本义,与不得已,鲁最为近之。又云:毛公之学,自谓子夏所传。据此,知向、歆父子不信三家诗说。歆让太常博士,欲以《毛诗》立学官,而《七略》不称《毛诗》之优。今观四家之异同,其优劣可得而言,太史公言《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其言与《诗大序》“《关雎》,风之始也”语同。《诗大序》但举《雅》、《颂》之名,而不言《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但云“是谓四始,《诗》之至也”者,盖由“《关雎》,《风》之始也”一语,可以类推其余耳。郑康成云:“始者,王道兴衰之所由。”余谓毛意同史公,史公所引,多本《鲁诗》,《毛诗》传至荀子,《鲁诗》亦传自荀子,此其所以符合也。
《齐诗》与《鲁》、《毛》全异,萧望之、翼奉、匡衡同事后苍,治《齐诗》。翼奉有五际、六情之语,不及四始。诗纬《泛历枢》称四始有水、木、火、金之语。谓《大明》水始,《四牡》木始,《嘉鱼》火始,《鸿雁》金始,其言甚不可解,恐东汉人所造,非《齐诗》本义。匡衡上书称孔子论《诗》以《关雎》为始,此言与《毛传》相同,并无水、木、火、金之语。可知《泛历枢》为后人臆说也。衡奏议平正,奉则有怪诞之语,虽与衡同师,而别有发明矣。如以水、木、火、金说四始,则《齐诗》竟是神话。四始《诗》之大义,而《齐诗》之说如此,以此知齐之不逮毛、鲁远也。然匡衡说《诗》,亦有胜于鲁、韩者。《鲁诗》说周道缺,诗人本之衽席,《关雎》作。《齐诗》亦谓周康王后佩玉晏鸣,《关雎》叹之。匡衡上书,乃谓《周南》、《召南》,被贤圣之化深,故笃于行,而廉于色,此非以《关雎》为剌诗矣。盖《齐诗》由辕固数传而至后苍。苍本传《礼》。《乡饮酒礼》:“合乐《周南·关雎》、《葛覃》、《卷耳》”。《燕礼》:“歌乡乐《周南·关雎》、《葛覃》、《卷耳》。”《仪礼》,周公所定,已有《周南·关雎》,知《关雎》非康王时所作。匡衡师事后苍,故其说《诗》,长于鲁、韩也。
齐、鲁、韩三家诗序不传,而毛序全存。如《左传》隐三年:“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曰庄姜,美而无子,卫人所为赋《硕人》也。”闵二年:“郑人恶高克,使帅师次于河上,久而弗召,师溃而归,高克奔陈,郑人为之赋《清人》。”文六年:“秦伯任好卒,以子车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钅咸虎为殉;皆秦之良也,国人哀之,为之赋《黄鸟》。”《毛序》所云,皆与《左传》符合,此毛之优于三家者也。又三家诗,皆有怪诞之语,毛则无有。即如“履帝武敏歆”,《尔雅》已有“敏,拇也”之训,而三家说皆谓姜嫄出野见巨人迹,践之身动如孕,而生后稷。《毛传》则以疾训敏,以帝为高辛氏之帝,从于帝而见于天,将事齐敏,不信感生之说。又如:“赫赫姜嫄,其德不回,上帝是依”,若用感生之说,必谓上帝依姜嫄之身,降之精气,而《传》则谓上帝依其子孙。又如:“文王在上,于昭于天,文王陟降,在帝左右”,《毛传》之前,《墨子·明鬼》已引此诗,谓若鬼神无有,则文王既死,岂能在帝之左右哉!而《毛传》则谓文王在民上,文王升接天、下接人,一扫向来神怪之说。盖自荀子作《天论》,谓圣人不求知天,神话于是摧破。《毛诗》为荀卿所传,即此可征。
《大序》,相传子夏所作,《小序》,毛公所作。郑康成之意,谓《小序》发端句,子夏作,其下则后人所益,或毛公作也。今按,《序》引高子曰:“灵星之尸也。”此语自当出子夏之后矣。《卫宏传》有“作诗序”语,故《释文》或云《小序》是东海卫敬仲所作。然卫宏先康成仅百年,如《小序》果为宏作,康成不容不知。由今思之,殆宏别为《毛诗序》,不与此同,而不传于后。或宏撰次诗序于每篇之首,亦通谓之作耳。汉人专说《毛诗》者,今存《郑笺》一种。马融《毛诗传》散佚已久,今可见者,惟《生民篇》《正义》所引言帝喾事为最详耳。(以上论三家诗与毛之不同。)
硃晦庵误解“郑声淫”一语,以为郑风皆淫,于是剌忽之诗,皆释为淫奔之作。陈止斋笑晦庵以彤管为行淫之具,城阙为偷期之所,今《集传》中无此语,盖晦庵自觉其非而删之矣。凡《小序》言剌者,晦庵一概目为淫人自道之词。自来淫人自道之词未尝无有,如六朝歌谣之类,恐未可以例《国风》。若郑风而为淫人自道之词,显背无邪之旨,孔子何以取之?昔昭明编辑《文选》,于六朝狎邪之诗,摈而不录。《高唐》、《神女》、《洛神》之属,别有托意,故录之(见《菿汉闲话》)。昭明作《陶渊明集序》,谓《闲情》一赋,白壁微瑕。昭明尚然,何况孔子?晦庵之言,亦无知而妄作尔。
自晦庵作《集传》,说《诗》之风大变。清陈启源作《毛诗稽古编》,反驳晦庵,其功不可没(吕东莱作《读诗记》,不以晦庵为然。晦庵好胜,谓东莱为毛、郑之佞臣)。后之治《毛诗》者,桐城马瑞辰作《毛诗传笺通释》,泾县胡承珙作《毛诗后笺》,长洲陈奂作《诗毛氏传疏》。马氏并重《传》、《笺》,胡氏从《传》而不甚从《笺》,陈氏则全依《毛传》。治三家诗者(《齐诗》亡于三国;《鲁诗》亡于永嘉之乱;《韩诗》唐代犹存,今但存《外传》而已。三家至宋全亡,如三家诗不亡,晦庵作《集传》当不至荒谬如此),王应麟后,清有陈寿祺、乔枞父子。乔枞好为牵附,谓《仪礼》引《诗》,皆《齐诗》说;又谓《尔雅》为《鲁诗》之学,恐皆未然。要之,陈氏父子,虽识见未足,然网罗放失之功,亦不可没。其后,魏源作《诗古微》,全主三家。三家无序,其说流传又少,合之不过三十篇,谓之《古微》,其实逞臆之谈耳。
今治《诗经》,不得不依《毛传》,以其序之完全无缺也。诗若无序,则作诗之本意已不明,更无可说。三家诗序存者无几,无从求其大义矣。戴东原作《毛郑诗考证》,东原长于训诂之学,而信服晦庵,故考证未能全备。东原之外,治诗者皆宗《毛传》,陈氏父子,不过网罗放失而已。
《考经》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左传》曰:“礼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今案:《仪礼》与安上治民有关。《周礼》则经国家、定社稷之书也。《周礼》初出曰《周官经》,刘歆始改称《周礼》,然《七略》犹曰《周官》,《汉书、艺文志》仍之。马融训释之作,亦称《周官传》,至郑康成以《周礼》名之,合《仪礼》、《小戴记》为三礼。三礼之名,自郑氏始,今若以《大戴礼》合之,当称四礼。称三礼者,沿郑氏注也。
贾公彦《序周礼废兴》引马融传,称刘歆末年,知周公致太平之迹具在《周官》,然当时今文家不肯置信。林硕以为黩乱不验之书,何休以为战国阴谋之书。今观《周礼》,知刘歆之言不谬。惟其书非一时一人之作,盖如历代会典,屡有增损(《唐六典》以及明清之《会典》,皆拟《周礼》。《六典》全依《周官》,《会典》虽稍异,然行文多模仿之迹,此亦有关文体。不学《周礼》,则官制说不清楚。亦如后之律书必拟汉律也)。创始之功,首推周公,增损之笔,终于穆王耳。今《逸周书》有《职方篇》,为穆王时作,而其文见于《周礼·夏官》,知周公以后、穆玉以前,《周礼》一书,时有修改。穆王以后,则未见修改之迹也。何以言之?曰:《周礼》司刑掌五刑之法,墨罪五百、劓罪五百、宫罪五百、刖罪五百、杀罪五百,合二千五百条;而穆王作《吕刑》称五刑之属三千,较《周礼》多五百条。《吕刑》别行,以此知穆王晚年,已不改《周礼》也。《左传》子革曰:“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今《穆天子传》真伪未可知。然穆王好大喜功,观《职方氏》一篇可知也。《职方氏》言中国疆域,东西南北相距万里。方千里曰王畿,其外方五百里曰侯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甸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男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采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卫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蛮服(又称要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夷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镇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籓服。依此推算,自王城至籓服之边,东西南北均五千里,为方万里,积一万万方里。蛮服以内为九州,以外为蕃国。九州以内,方七千里,积四千九百万方里。非穆王之好大,何以至此。《康诰》曰:“周公初基作新大邑于东国洛,四方民大和会,侯、甸、男、邦、采、卫。”是周公作洛时,无所谓要服。《康王之诰》称庶、邦、侯、甸、男、卫,亦无要服。不特此也,汉人迷信《王制》,《王制》曰:“凡四海之内九州,州方千里。”郑注云:“大界方三千里,三三而九,方千里者九也。其一为县内,余八各立一州,此殷制也。”余谓夏制不可知,殷制则不止方三千里。《酒诰》曰:“自成汤咸至于帝乙,越在外服,侯、甸、男、卫、邦伯,罔敢湎于酒。”是周初之制与商制无甚差异,皆侯、甸、男、采、卫五等,无所谓要服也。要服本为蛮服,不在九州之内。穆王好大喜功,故《职方》之言如此。《大行人》朝贡一节,与《职方氏》相应,当亦穆王所改。若巾车掌公车之政令、革路以封四卫、木路以封蕃国。可见周初疆域,至卫服而止,无所谓要服,此穆王所未改者也。夷、镇、籓三服,地域渺茫,叛服不常,安知其必为五百里?要服去王城三千五百里,东西七千里,九州之大,恐无此数。今中国本部,最北为独石口,当北纬四十一度半;极南至于琼州,当北纬十八度。其中南北相去二十三度半,为里四千九百。周尺今不可知,若以汉尺作准,汉尺存者有虑■尺,虑■尺一尺,合清营造尺七寸四分,尺度虽古今不同,里法则古今不异。古之五服六千里,以七四比之,当四千四百四十里,与今四千七百里不甚相远。穆王加要服为七千里,以今尺计之,则为五千一百八十里,较今长三四百里,此由今中国本部,北至独石口,而古者陕西北部之河套亦隶境内(今属绥远)。河套之地,于汉为朔方、九原、定襄(朔方正傍黄河,周时“城比朔方”,此朔方与汉之朔方为近,非唐之朔方也),如并朔方计之,当有五千一百八十里。恐穆王时疆域亦未大于今日也。《汉书·地理志》:“郡县北至朔方,南至交趾(九真日南即今安南)。”而云南北万三千三百六十八里。以今尺七四比之,有九千六百余里。自朔方以至日南,亦无此数。自此以后,言地域者,皆称南北万里、东西九千里。其实中国本部无此数,此后世粗疏,更甚于《周礼》也。测量之不精,自周至明,相差不远,惟周人不甚夸大、汉以后夸大耳。
测量之法,古人未精,西晋裴秀作官图,盖尝测量矣。所以不准者,以不知北极出地之法也。唐贾耽作《华夷图》及关中、陇右、山南、九州等图;至宋,略改郡县之名,刘豫阜昌七年刻之西安,一曰《禹迹图》,一曰《华夷图》,今尚完好。贾耽之作,亦由测量而来,然亦未准者--不知北极出地之法,一也;未免夸大,二也。北极出地之法,周人自未之知,因其不夸大,故所言里数与今相差不远耳。(以上言职方与周初疆域不同,明《周礼》非周公一时之作,周公之后屡有修改。)
管仲治齐,略变《周礼》之法,《小匡篇》及《齐语》并载桓公问为政之道,管子称:“昔吾先王昭王、穆王,世法文、武之远绩,以成其名。”《周礼》至穆王乃定,此亦一证。又,《周礼》萍氏掌国之水禁,几酒、谨酒,其法不甚严厉,其职殆如今卫生警察。如言《周礼》之作在周公时,则萍氏显违《酒诰》之文。《酒诰》曰:“群饮,汝勿佚,尽执拘以归于周,予其杀!”不仅几酒、谨酒而已!此亦可见《周礼》之屡有修改,盖百余年中,不知修改若干次矣。
作者:
老杜
在
寒山小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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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经学略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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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杜
- (15435 Byte) 2005-1-22 周六, 上午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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