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歇爾雖拜新命,卻滿懷闌珊的自華返美,就國務卿職。既對中國問題頗具成見;而原即當他駐華期間,與之沆瀣氣的副國務卿艾奇遜(Dean Acheson),遼東司長范宣德等,自皆留任,愈加配合。固難有望美國對華政策新貌;果有之,那是更見消極的、晦暗的、充滿失敗主義的。任始力主援助希臘和土耳其,對抗蘇俄所支持兩國境內的共黨顛覆,是即所謂「杜魯門主義」。由此引發美國國會與輿論的抨擊,如參議員塔虎特(Robert A. Taft),眾議員周以德(Walter H. Judd)等,指斥美國政府協助被共黨侵略國家竟具雙重標準的歧視,應即依照援希土法案,同樣以待中國;乃有上述遣魏德邁代表團來華之舉,當時卻未見改變其消極政策。
三月,美國民主黨參議員麥加蘭(Pat McCarran),共和黨參議員諾蘭(William F. Knowland)、布里基斯(Styles Bridges)、惠利(Kenneth S. Wherry)等五十餘名,提出「美國迅以十五億美元貸予中國法案」,作為其時一貫重歐輕亞之艾奇遜推出「美國助歐防共法案」的對案;而援華案終被阻撓擱置。此際,兩黨有力的參議員,如民主黨甘迺迪(John F. Kennedy),共和黨范登堡(Arthur H. Vandenberg)等,亦多同聲指責杜魯門和艾奇遜「是在導演中國以及亞洲的悲劇」。
當群情眾怒之下,美國政府為求解脫陷害中國的責任,急欲相機予內外以政策性的澄清答辯;實亦不無討好於可能出現的中共偽政權,預留建立某種關係的餘地。艾奇遜即覓哥倫比亞大學國際法教授傑塞普(Philip C. Jessup)主持,太平洋學會的羅辛吉(Lawrence K. Rosinger)、卡斯(Everette Case)、弗司迪克(Raymoned D. Fosdick)等參與,把大戰結束前後的中美關係,從檢討到歸納,多方羅織,比附援引,成其史無前例的「白皮書」,時係杜魯門連任之年八月五日公佈。此即杜魯門政府堅持對華「有所待兩旁觀之」的判決書:亦艾奇遜靜俟「塵埃落定」(Wait for the dust to settle)之所指,索性要把屹立於天地之間的中華民國一筆勾銷。
當「白皮書」公佈以前,美國早已急欲和中共接觸,是事實。我政府遷廣州之初,即通告各國駐華使節同行;美國大使司徒雷登卻留南京,自係遵其政府訓令,亦持昔日主持北平燕京大學有年,如他的顧問傅涇波和共幹黃華,皆燕大出身,此中多有拉攏。惟以自共軍侵入瀋陽時,即視美國駐瀋總領事華德(Angus Ward)如同「戰犯」(按:華德確本東北現地目擊中共攻勢猛烈,國軍急待支援實況,經常報告美國政府,或因人微言輕、未被採納。)及其眷屬館員等,全體囚禁,後被判「間諜」罪而驅逐之。繼有逮捕傳教士等事件,引起美國國會與輿論,對於中共偽政權的憤懣;迄最近參議員麥卡錫(Joseph R. McCarthy)公開指控共黨滲入美國政府的旋風,皆足促使艾奇遜的「承認主義」胎死腹中。原已醞釀原封不動由南北移的美國駐華大使館及各地領館、不得不陸續撤離,司徒雷登既已悄然返美,後僅派遣代辦級官員,隨我政府轉徙,留守而已。
抑有進者:目前看似險象環生,中華民國並不孤立。縱然杜魯門政府中艾奇遜一系列,充滿失敗主義,或投降主義;兩國會有前舉兩黨議員聯合的援華聲浪,迄仍高漲澎湃。其政府內部,現任副總統(依法主持參議院)巴克萊(Alben William Barkley),國務院助理國務卿魯斯克(Dean Rusk)、顧問杜勒斯(John F. Dulles),尚多從中稍阻逆流滋長。尤其美國軍方大都主張協助防衛臺灣,如現任國防部長強森(Louis Johnson)、參謀首長聯席會議主席布萊德雷(Omar Bradly)、海軍部長弗瑞斯托(James V. Forrestal),以及從戰時即對華友好的邁格魯德、魏德邁、陳納德諸將軍。當前美國在亞洲以麥克阿瑟(Douglas MacArthur)為首,依次海軍將領柯克(Charles M. Cooke)、白吉爾(Oscar C. Badger)等,都能基於駐留現地觀察深入,全盤戰略價值的判斷,紛紛迭向白宮建議,迅謀軍事助華援臺。並有在野重要人士,如前總統胡佛(Hebert Hoover)、前駐蘇俄大使蒲立德(William C. Bullitt)、前駐華大使詹森等,皆對中國有濃厚的感情,同作大聲呼籲。
實則僅自十九世紀起的中美外交關係中,唯有美國國務卿海約翰於一九○○年(光緒廿六年)分向英、德等國提出對於中國「門戶開放」的通牒,尚不失為「支持中國自由獨立」,實亦美國式的「開明自由主義」。其後,則盡採其無原則的機會主義,促使中國遭受損害的記載:如一九一七年(民國六年)的「藍辛──石井協定」( Lansing Ish? Agreement ),即係美國國務卿藍辛( Robert Lansing )和日本外相石井所簽訂,雖重申關於中國「門戶開放政策」與維護領土完整,卻承認日本在中國和西太平洋的「特殊地位」,犧牲我東北的主權;以換取日本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對於協約國的支持。一九一九年(八年)巴黎和會中,美國總統威爾遜( Woodrow Wilson )未能堅持所提「和平原則十四條」竟把德國戰前在山東的權益讓渡日本。這都引起其時對華友善的美國駐華公使芮恩施( Paul Samuel Reinsch )憤而辭職,反對不公平、不道德的美日妥協。凡此,美國和一般帝國主義侵略或犧牲弱小民族的行為有何不同?那被炫耀的「優良傳統」又安在?迄羅斯福一手造成的「雅爾達密約」,至杜魯門政府公佈的「中美關係白皮書」,中間包括從赫爾利到馬歇爾在華調停實即干預內政的一連串行動,更顯明的讓中國吃虧上當以至覆敗。我們今天可以獲得沉痛哀傷的兩點結論:(一)在美國從世界第二次大戰開始,即執迷不悟於其「重歐輕亞」的戰略;終乃遭致蘇俄毀滅中國與方興未艾的亞洲禍亂。而於戰後復員中,美國縱由綏靖轉化對抗蘇俄及國際共黨,亦仍貫澈「歐洲第一」,完全忽視中國乃至亞洲是自由世界和共產集團間決定勝負的首要戰場;結果不惟放任蘇俄勢力坐大,抑亦姑息中共成為破壞世界和平的大患。(二)在中國,當大戰結束前後,假設自始不接受亦即抗拒美國與一切外力的干擾,依據獨立更生的復員,禦外侮,平內亂,堅定執行國策,貫澈不移,實亦可謀自保。敢信從東北起,情況全變,這部現代史,勢將從頭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