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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神曲系列：抓捕

幽灵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2
文章: 6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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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当代神曲系列：抓捕 (444 reads) 时间: 2004-7-13 周二, 上午4:10

作者：幽灵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当代神曲系列：抓捕

唐夫

车间里只有几人在干活，其余工友分散到生产车间去维修，整个工厂的上午，工人各就各位在自己的岗位上。机修车间里有几部车床，一部刨床，一部洗床和一台钻床，还有氧气瓶，铁钲戥，钢板，水管等堆放在地，只要机器在响就有人为伴。那天我正在虎钳边整理工具，我制作的崭新机器设备已投入车间的正常运转。二级钳工的我，从设计到制图和制作各个部件，掌握工艺等等一手干完，自吹的话，这是不小的资本。但那时我的心情并不喜悦。自从“四人邦”被捕以后，书记别祖良想怎么办我也见识了。

别书记1958年举国浮夸中的好手，为此提拔为耀武扬威的小科员。文革里他由公司一般员跳成造反派头目，而又对挨斗的走资派法暗渡陈仓。那走资派从新上台，就提拔别祖良来我厂当一把手。在毛泽东时代的中国，历次运动会耍手腕花招，善于阴谋，看准靠山，是混得不错的。别祖良就是这类人物。

他有微微鼓出的肚皮，有净白的皮肤，有椭圆的面孔，给人以官模官样的神情，说话气壮如牛，做事独断专横，对我们年青工人更是白眼有加。不但如此，他还擅自与几个副书记倒卖设备，私分公款，请客赴宴，任人唯亲，也众叛亲离，把一个工厂弄得乌烟瘴气，怨气连天。在一次欺压工友的行为中，我实在无法忍耐，便口诛笔伐，短短时间内工厂贴满我写的大字报，他偿够了灰溜溜的滋味。1976年春夏之间，就在我直接挑战别祖良，并将他弄成过街老鼠时候，工人欢欣鼓舞的号是：别祖良，不滚蛋，我们不上班！从四月份一直到7月底唐山地震才结束的罢工，我的胆子是大了点，那时候还不到25岁。

毛泽东死了之后，形势大变，所有单位都在清理属于帮派的人员，但我毕竟带头闹事，也被趁机挂为值得追究者中。1977年是华国锋做捕蝉螳螂的美妙日子，春季就在全国大肆抓捕屠杀，别祖良高兴极，立即组织专案组，将我关押隔离审查，然后派往每个车间巡回批斗，我成了菜板上的肉，曾经支持我的工人开始检讨自己并结合对我的批判。但迟迟没有抓我，猜想也许是为了那台机器。

这是台小巧玲珑的体温计分号机，是对玻管外经监测分类，限定在技术许可的尺寸内。这样的设备工厂购买不到，而又急需，就决定派机械工外学自造。那时候的工厂工人都希望有出差美事，看看市面，公款旅游，个个想捞此机会。而这机会总是给讨好卖乖的，阿谀逢迎的，看来顺眼的。我属桀敖不逊，这样机会我想都不想。于是，派出去两个脓包白耍一趟，回来仍然没得法。就在这尴尬的时候，那年派了位三八式的老革命尢为武来我厂担任技术科长，尤科长也和我性格相合，但一个老革命居然做这么小的官，真是怪哉。他生前为人正值，爽朗，山东大汉，雄赳赳气慨，不幸患癌症去世多年，他的妻子赵氰君年青时是校花，听说解放后，共产党把女人分配当官的，不知尤科长是不是这么得到老婆。据说查出赵老师成份有问题，才从市总工会踢到我们厂来。她退休后再嫁，后夫又死去，至今生活在成都，据说日子很惨，被后女欺凌不堪。那时候的尤科长很看重我，也比较理解我，一再劝我动手自造这台机器，最先我要他去找上海学了回来的做，看他那无可奈何的神态，我终于答应。于是，我开始独自设计，制图，加工零件，从电机配制，到齿轮变速，以及传动档位，机械运作工艺要求等等，有金属铁架做台基，有铝合金为分号手型，干了半年，因为其形闹事罢工耗费三个月没有做。等我再动手的时候，已经是华国锋准备大抓人的“1977年双打运动”的风头上了。所谓“双打”，就是打击“四人帮”反革命犯罪集团；打击刑事犯罪分子。那时候经常有运动，使人心煌煌，草木皆兵，华国锋之前，也是运动不断，人人都习惯了。

当林彪死在温都尔汉之后整整六年的那天早上，我已经把体温计分号机一切都完毕，所有的测试运转都正常，让车间工人试用也满意。我收拾图纸，将资料从工具柜里拿来汇总归类。

深秋的阳光深窗口射进，金灿灿的照在钳桌上，将工具和虎钳射出别致的阴影，我轻轻的哼歌，如释重负的感觉真是不错。这是早上的十点左右光景，车间主任何仁全笑嘻嘻的对我说，厂里学习班找我去一下。我想大慨又安排批斗会，各车间的批斗之后，别祖良又有花招吧。对我的批斗大家习以为常，知道运动整人也见惯不惊，批的批，斗的斗，工厂头目见这样不达目的，就组织新来的工人为斗争力量，而这批工人是北碚本地熟人介绍进厂，多为头目关系。与我们这批知青进厂的工人迥然不同。有的想挣表现，有的别有用心，几乎很听话，参加到批判行列里积极，当我和我的一位朋友，以及老工人唐玉凡等三人为坏分子。组织批判的厂领导又直接成立特别小组，专管我们的黑材料。

听何仁全那一招呼，我想不外乎学习班要交待，检查，材料等，其实我曾经预感到被捕，一瞬间也想到自杀，但我又觉得我没有反共反党反毛的语言，仅仅是对这书记而已，大慨不至于吧。只等运动过了再说。

我被何仁全带领到新修的楼房里，那时没住人，空空的二楼一个房间，里面有几个基干民兵，那是单位“人保组”的成员。老一代的都知道这“人保组”的含义，全称叫人民保卫治安工作组。实际上是监视工人防治动乱行为的一个共产党的基层公安特务机构。运动中抓捕工人就由这类人出面，公安局需要扩充人员也由这类人选拔。这个人保组人员平常只有几人脱产代干，来源为部队专业军人，共产党员，组织工厂年青工人的民兵军训。运动来了就配合公安出动，等于是地方冲锋队。两位人保组的专业军人在那里等着我，招呼坐下，只说今天需要开会，要我出面应付，这样的批斗会我已经出席了好多次，也不为怪。半小时后，一个民兵来告诉人保组员说可以了，他们就叫我一块去会场，从楼上下来，我的左右各有一人，当时我没有注意情况会风云突变。当我们走到距离会场大楼还有几米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双手被抓起上提，头颈被下压，被一阵猛推进到会场，颈项上被套上一块牌子，上面写有我的名字和反革命职称。所谓职称，一但抓捕，就算职业反革命了也。与此同时，唐玉凡老工人也被这样推进会场，整个会议大厅中央里坐满了工人，周围是执勤带袖章的民兵，主席台上是白衣制服的武装公安，会议由书记宣布我和唐玉凡为重庆体温计厂的现行反革命分子，这时候由抓捕的地方派出所人员三人，一个为头，宣读逮捕证，并要我签字。这样的状况，签字本来就是过场，我把字签上，便被戴上手铐，唐玉凡也和我同样待遇。

全厂的工人都安安静静的不做声，我那才做半年新娘的老婆被人围住，怕她闹起来或疯狂。若干年后听她说到那镜头，我还笑说，看来书记也知道团干部有立场问题啊。

这时候工厂的解放牌车已经被安排在会议楼外。就这样戴上黑牌镣铐的我们，一个老工人，一个年青工人成为职业反革命。其实，我当时的念头还在我设计制造的体温计分号机，觉得可能该不做完才好。

汽车鸣叫中，将附近几个工厂收罗的新犯人一道，大慨有七八个了，汽车驱动，将我们拉进重庆北碚区看守所。最后在进去之前，那位别祖良的熟人公安员陈水林把我叫出列，这人壮实粗野，一脸杀气，下颚突出，眼睛如青蛙鼓出，他将我揎转身去，就用手里那根不锈钢棍在我的背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地图。

为此，我用胸膛贴在炕板上睡了一周，居然现在都没有意外。还很阿弥陀佛呢！

2004/7/12

作者：幽灵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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