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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六四杂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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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六四杂忆   
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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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客
文章标题: 六四杂忆 (577 reads)      时间: 2004-6-04 周五, 上午4:18
作者：Anonymous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六四杂忆

湘君


六四十五周年纪念就要到了，网上很热闹，自己也觉得要写点什么才好。关于对六四
的看法，已经说得够多了，再说就成了炒剩饭。想来想去，还是写几句回忆吧，从一
个在六四外围地点--上海参加学运的普通学生的角度来看六四。

从八零年七月到八九年五月，湘君记了差不多十年的日记就因为六四而停了下来，
如今这十多本厚厚的日记都拉在国内没有带出来，所以，回忆只能全凭记忆，有些地
方可能不确切，但大致事实应该是不错的。

八九年，湘君念大四，学运前期，忙于联系工作和作论文，没有参加。参加学运，是
从四二六社论以后。一直认为八九年政府处理学运有两大败笔，一是四二六社论，一
是五一九宣布戒严令的干部大会电视转播。胡耀邦逝世之后，上海大学生中参加学运
的人数并不多，四二六社论的出台，也许是党内斗争的某种标志，客观上来讲，它不
仅没能起到平息事态的作用，反而激化了矛盾，恶化了事态，很多象湘君这样的学生
开始参加学运，是因为对社论的逆反心理，是出于激愤。当初如果没有四二六社论，
政府坚持采用对话的方式，事态可能不会逐渐发展到不可收拾。

四二六以后，上海上街游行的学生越来越多，起初的宗旨是什么，记不太清了，好象
很乱，没有什么明确的宗旨，说什么的都有，不过主要是反腐败，反官倒等等。说实
话，大部分上街游行的学生，都是象湘君这样，凭的是良知与真诚，抱着惩治官倒腐
败，推进中国民主政治的期待，毫无个人目的。五月初，江泽民查禁世经导报，对上
海学运来说，又是一次火上浇油。江闯了祸之后，整个六四期间都一直没有露面，还
记得游行的队伍中有人举着一个大幅寻人启事，上书：“找江泽民。”所到之处，引
来一片片掌声。

那些天游行的具体细节已经不记得了，北京学生开始绝食之后，上海也有学生开始绝
食，地点在外滩市政府门前。记得我们班有个来自江西农村的姓李的同学参加了绝食，
后来这位同学受到了处理，我班后来受到处理的还有一位上海同学，姓朱，是我们班
班长。朱班长有否绝食，不记得了，但记得他是校高自联成员。当时有一个“复旦青
年教师”的横幅，是我们寝室一位会书法的哥们写的，给一些青年教师打出去。绝食
那几天，是中共建国以来新闻最自由的几天，文汇报有一张市政府门前绝食的照片，
这个“复旦青年教师”的横幅在照片里面特别醒目。这张报纸我保存了好几年，后来
不知扔哪去了。

五一九前两天，湘妈来沪，原因呢，一是在交大上学的湘弟要考托福，需要报名费，
家里换了点美元，湘妈亲自送过来，二是不放心湘君兄弟在上海学运中的表现，特地
来看看。湘妈一来，俺就拖着她参加了一次游行，湘妈看到那么壮观的场景，还有市
民支持学生的感人的场面，也很受感染，对我们也放了心。

接下来是五一九之夜，这是学运的一个转折点，本来赵紫阳，李鹏去广场看望绝食学
生之后，学生也停止绝食了，事情本可以朝好的方面发展，如果政府坚持对话，说点
好听的，就象朱镕基在上海所做的那样，让学生有个台阶可下，事情就有可能和平解
决。但五一九晚上，李鹏在台上那声嘶力竭的表演，那出尔反尔的作为，激起了不知
多少人的义愤。也许，颁布戒严令本身并没错，不合适的是李鹏颁布戒严令的那种过
于政治化的方式，这种方式让学生与政府完全对立起来。在那天晚上，学生中很多人
已经明白了学运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之所以还要坚持，只是为了讨个说法，为了对良
心和历史有个交代。

五月二十日，湘君兄弟计划好陪湘妈去杭州玩一趟。三人坐公车去火车站时，一路都
是学生的游行队伍。我看到了复旦的游行队伍，没想到的是，这天的队伍比以往任何
一天都长，而且秩序井然，纠察队员们在队伍两旁用绳子把队伍和队伍以外的人隔开。
此情此景，让坐在车上的湘君兄弟有当逃兵的感觉。

在去杭州的火车上，座位对面是两位台湾到大陆探亲的妇女，看见我们胸前的校徽，
一个劲地说大陆的学生很勇敢，中国的前途就在这些青年学生身上。这些话说得我们
很有些飘飘然。

到达杭州那天，阴雨绵绵。杭州也有学生游行，但规模比上海小多了。三人第二天在
杭州西湖上玩了一天，没心思再玩，第三天就回了上海。

送走湘妈后，湘君兄弟各自回校参加学生运动。后来回家听邻居说起，湘妈从上海回
去后对邻居说：如果湘君兄弟因学运的事受到处理，她情愿养我们一辈子。听到这话，
俺眼泪都下来了。

六四军队开枪以后，谣言很多，说是死了多少多少人。上海学生先是继续游行，用大
喇叭向市民宣布听来的北京的消息，当然都是未经证实的消息。后来又决定阻塞交通，
造成上海事实上的罢工，以对抗议政府的暴行。复旦分派各系到附近市区各地堵车，
我们系被分在五角场到虹口公园的中间地段大八寺一带。我们设下路障，以阻挡汽车。
然而，那时的上海所有的公交车和出租车全部停运，我们这个点有一天一共只遇到三
辆车，第一辆是小轿车，被我们拦下来，车中的妇女说有急事赶飞机，同学们就是不
让通过，结果，车在妇女的骂骂咧咧中开回去了。湘君在一旁看得十分惶惑，真的不
知道我们这样做的意义何在。后来又有一辆蔬菜车和一辆邮政车，都在俺的坚持下放
行了。那时候，街道上已没有多少车了，而见到的所有来往的车辆几乎都载着各校学
生，车上校旗系旗迎风飘舞，呼啸而过。那几天，学生成了这个中国最大城市的主宰。

那段时间，学校空校罢课，很多低年级的学生都回家去了，只有我们毕业班还在坚持，
但人数越来越少。记得有天清晨，高自联的广播叫大家起来参加游行，但寝室里的兄
弟没一个动弹，大家都很累了。俺第一个起来，想把其他兄弟也叫起来，那天有一位
外寝室的上海同学睡在我们寝室，大概嫌俺吵了他，和俺有一点小小争执，他的意思
大概是，腐败哪国都有，不稀奇，学生运动是吃饱了撑得，毫无意义。他的话让俺很
惊讶，其实他的话本身不无道理，也是湘君早就想过的，让人惊讶的是他语气中那种
关我屁事的让人寒入心腑的冷漠，还有这样的冷漠居然来自一个青年学生。这位哥们
当时正在和一位外系漂亮女生谈恋爱，这以后俺开始纳闷，怎么会有女生喜欢一个如
此实际，如此冷漠，心中没有一丝激情，心态老气的可以做人爷爷的男生呢？那时俺
心中有种预感，觉得他俩可能不会长久，将心比心，如果俺自己是一位女生，也决不
会喜欢这样一位男生的。果然，一年后，湘君到上海出差，在同学处遇到这位哥们，
得知那位女生已经离开他“自由发展”去了。那时，俺心中有种快意，为那位女生。
当然，这样的快意对俺那位同学来说是一种恶毒，是很不应该的，但没办法，俺当时
就是这样的心情。

还记得上海学运的最后一天是六月九日，那一天，我们去解放日报门口静坐，人已经
不多了，只有一二百人。后来有人说，“警察来了。”于是都很紧张。又有人说，“没
关系，白制服，是交警。”果然，白茫茫一片白制服将我们围住。不过警察没有采取
任何行动。我们坐在那里听广播里朱镕基市长的讲话，朱说得很恳切，只是期望上海
市民的工作和生活能尽快恢复正常，没有提“动乱”二字。还记得朱镕基讲话的最后
一句话大意是：对今年的政治事件，历史终将会作出自己的证明（判决？）的。这句
话获得在场学生的热烈欢呼。于是，学生们似乎获得了一些心理补偿，以此为台阶，
收队回校，再也没有出来游行了。

事后学校对学生实行全面保护，只要公安局没有挂号的，参加游行的事通通不进档案。
结果我们班只处理了公安局纪录在案的两人，就是上文中提到的朱班长和参加绝食的
李姓同学，他俩本来都被系里录取了读研的，结果是不予录取，自己去找工作。李同
学回江西，最后在家乡丰城中学当老师。朱班长后来进了一外资企业，发了。

八九届学生离校时，气氛是悲凉的。湘君送过八八届毕业生，一个个豪气干云的。八
九届呢，因为六四的原因，我们班很多同学还没有落实工作单位，加上学运失败，还
有江泽民当了总书记，让学子们倍感挫折。学生离校那两天，凄风苦雨，愁云惨雾，
记得寝室里第一位离校的是位河南兄弟，还没有落实工作单位。中午哥几个出去喝了
点酒，这哥们醉了，是兄弟们架着上公共汽车的。临上火车时，这哥们突然号啕大哭，
蹲在月台上不肯走，引得哥几个都忍不住掉眼泪，废了好大劲才把他弄上火车。这哥
们后来混得还不错，作了军倒，来南昌看湘君，还带着一个跟班，不知属于警卫还是
勤务员，令行禁止的，好不威风。

六四，无论对民族，还是对个人，都是个悲剧。在中国，六四没有赢家，只除了一个
江泽民。其实江也不能说是赢家，他因六四上台，其权力的合法性一直受到质疑，一
直到现在，他也一直没有真正在国内外树立起一个大国领导人的威信。

一直以为六四的解决，应走法律途径，无论是政府还是学生，也无论是大人物还是小
人物，都应该面对历史，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一分法律责任，只有这样，才能避免类
似的悲剧重演。


二00四年六月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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