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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色诺芬:  苏格拉底在法官前的申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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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色诺芬:  苏格拉底在法官前的申辩   
所跟贴 色诺芬:  苏格拉底在法官前的申辩 -- LS - (4865 Byte) 2004-5-27 周四, 上午1:03 (889 reads)
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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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26
文章: 284

经验值: 2788


文章标题: zt读色诺芬《苏格拉底在法官前的申辩》 (448 reads)      时间: 2004-5-27 周四, 上午1:26

作者:LS众议院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发信人: Phaethon (我是你的小天狗),
标 题: 读色诺芬《苏格拉底在法官前的申辩》
发信站: 北大未名站

从前写的读书笔记,比较粗糙,算是给spades妹妹捧场吧。由于是去年假期在家写的,很
多资料都没有核实,回北京后也没补上,大家看看就算了,不许转载。




读色诺芬《苏格拉底在法官前的申辩》
1. 色诺芬由于参加万人远征,并未目睹苏格拉底的受审和遇难。一切情况都是他听海尔莫盖尼斯等人复述的。在他之前,显然已有多人论述了苏格拉底的申辩和临终时的情况(很可能包括他的同窗柏拉图,需要查阅严群翻译的《苏格拉底的申辩》所附的柏拉图年谱
和王晓朝翻译的《柏拉图全集》所附的年谱)。但他认为,前人的论述忽略了非常重要的一点,即此时苏格拉底认为,对他来说,死比生更为可取。在色诺芬眼中,这是理解苏格拉底的申辩和临终留言的基本前提,否则,"他的这些崇高言论就显得是没有意义的了(consequently there is just a suspicion of foolhardiness in the arrogancy of his address因此,他傲慢的演说有愚勇之嫌)"。这是他写作这篇《申辩》的首要动机,也是我们理解这篇著作的出发点。

苏格拉底死于公元前399年,是年柏拉图28岁。前395年,色诺芬回到雅典。前392年,柏拉图写作了《申辩篇》、《欧绪弗洛》、《克力同》等早期对话。暂时无法判断色诺芬和柏拉图的写作先后。

2. 我依稀记得,拉尔修的《名哲言行录》中提到,色诺芬和柏拉图之间颇有龃龉(这一点需回北京后核实)。色诺芬的《申辩》可能是对柏拉图的纠正。这篇著作涉及到苏格拉底受审前、法庭上的申辩、被判刑后的情况,应该把这篇著作结合《回忆苏格拉底》的相关章节和柏拉图的《欧绪弗洛》、《申辩篇》、《克力同》、《斐多篇》对照阅读。

3. 根据柏拉图《申辩篇》,柏拉图出席了苏格拉底的审判;根据《斐多篇》,柏拉图在苏格拉底受刑的时候生病而不在场(生病很可能是过于悲伤的托词)。显然,相对于远征小亚细亚的色诺芬来说,柏拉图有理由更加了解苏格拉底受审和临终的情况。色诺芬一方
面承认自己所说的一切来源于别人的讲述,一方面却仍然不满于已有的著述,而试图加以补充甚至重述。对照两人著作的异同我们似乎可以找到原因。(猜想:色诺芬和柏拉图对苏格拉底的思想有着截然不同的理解。色诺芬不满于柏拉图过于强烈和神秘的哲学冲动,更不满于"柏拉图化的苏格拉底",于是针对柏拉图的著作写作了《申辩》和《回忆苏格拉底》,纠正柏拉图对苏格拉底的歪曲,重构他心目中的苏格拉底的真实形象。)

4. 这篇著作可以如下划分:第一部分:1~9 苏格拉底阐述"死比生可贵"的哲理。第二部分:10~26 苏格拉底在法官前的申辩。第一节:10~18 反驳"不敬神"、"引进新神"的指控。第二节:19~21 反驳"败坏青年"的指控。第三节:22~26 被判刑后的最后陈述。第三部分:27~31 审判结束后苏格拉底的谈话。第四部分:33~34 色诺芬对苏格拉底之死的颂扬。

5. 第一部分:
首先,色诺芬指出,此时苏格拉底认为,对他来说,死比生更为可取。这是理解苏格拉底的申辩和临终留言的基本前提,也是全文着重地阐明的核心问题。否则,苏格拉底的申辩就显得不可理解。英译本用了"foolhardiness"这个词。在普通人眼里,明明可以得生却故意求死的确是无法理解的愚勇之举。

海尔莫盖尼斯首先请求苏格拉底考虑一下在法庭上对自己的辩护。苏格拉底却尖锐地指出,他的一生都是在为自己申辩;他没做过任何不义之事(doing nothing wrong),这就是对自己最好的申辩。海尔莫盖尼斯继续指出,在雅典的法庭上,起作用的往往不是真理,而是言辞。言辞是这篇著作的关键问题之一。这里的言辞指的不是普通的语言,而是指能左右法官判决的"说话的技巧",也即风靡希腊的"论辩术"。毫无疑问,这恰恰是苏格拉底的强项。他犀利的言辞和诡谲的逻辑吸引了许多人,也冒犯了许多人,甚至是将他推上法庭的重要原因。海尔莫盖尼斯指出这一点,也就是提醒了苏格拉底一条十拿九稳的生存之路:只要他在法官面前正确地运用论辩术,将很容易无罪释放。但是,苏格拉底却说,他虽然有两次开始考虑申辩的事(即用论辩术在法庭上求生),但是他的神(the divinity)却制止了他。虽然苏格拉底的论辩术举世闻名,但是言辞是为真理服务的。虽然在法庭上他可以言辞求生,但此时的言辞真正成了言辞本身,脱离了真理,甚至否定了真理,因此这条求生之路为苏格拉底所不取。他以言辞追求真理,但世人知其言辞者多,明其真理者少。如果他牺牲真理以言辞求生,那么他将失去真理的寻求者之名,而堕落为纯粹的智术之师,真理将因此而永远被遮蔽。海尔莫盖尼斯并不理解苏格拉底的深意,因此对他所说的表示奇怪。于是苏格拉底说,在神明看来,他现在死去比活着好。理由为:迄今为止,他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因为他一辈子过着虔诚而正义的生活。但如果他继续活下去,他将不可避免地变老(此时他已经七十高龄),首先是身体机能的衰退,更重要的是无法保持学习的生活方式,那时他将不能幸福。苏格拉底认为,在合适的时候、选择最容易的方法死去,是神明的恩典。这样,自己的身体还保持着健康、心灵还能表现友爱,且能最容易的死去;同时,不给朋友的心上留下任何可耻和不愉快的回忆,因此自己能最被人怀念。如果不择手段地逃避一死,那么将在衰老中饱尝痛苦和灾难,死于毫无乐趣的晚年。以上是苏格拉底选择死亡的公开理由。

苏格拉底的公开谈话充满了鲜明的希腊精神:神明将使自己宠爱的人在合适的时候死去。"合适"的含义是生命的巅峰期,青春、美丽、荣誉、智慧……这一切的共同反义词是衰老。衰老意味着生命的价值的消逝和终结。因神的眷顾在变老前死去,生命的价值将在神恩中永恒。这层意义在《回忆苏格拉底》中表现得更鲜明。苏格拉底:"生活得最好的人是那些最好地努力研究如何能生活得最好的人;最幸福的人是那些最意识到自己是在越过越好的人。"(《回忆苏格拉底》IV.VIII.6.)(参考《希罗多德历史》梭伦和克罗诺索斯对话一节,母亲求神赐给他两个儿子世上最好的东西,结果却是死亡。但是希罗多德的解释有很强的俄耳甫斯教色彩,说这证明在神看来,对人来说最幸福的东西就是赶快死亡。但是不妨从希腊传统精神的角度重新解释,两个儿子获得运动会冠军,正是生命的顶峰时期,因此神赐他们死亡,使他们的青春和荣誉保持不朽。)

列奥·斯特劳斯使我怀疑哲人的公开教诲。苏格拉底的公开谈话因其过强的希腊传统色彩而令人生疑,似乎还存在第二层含义。

此时的苏格拉底自称为最幸福的人:虔诚使他能倾听神的声音,神于是教会了他什么是正义的生活。虔诚地按神指示的正义方式生活,这就是苏格拉底所谓的幸福的含义。不择手段来逃避死亡,显然指无原则地使用论辩术。如果这种方法成功了,那么他已经偏离了正义,背叛了神的真理,这意味着苏格拉底式的幸福的崩溃,这对他来说,就是精神的衰老和死亡。他选择在变老前死去,就是继续坚持幸福,就是将真理和正义彻底地捍卫下去,而最光辉的行动,莫过于在雅典人的法庭上、在死亡的威胁面前公开这一切--"阐述我从神和人所受的恩遇以及我对于我自己的看法"。这样,他将永远被人怀念,毫不妥协的真理和正义将继续在人间流传,苏格拉底式的幸福将成为一代又一代人们追求的目标。死亡使苏格拉底摆脱了衰老的威胁--这衰老具有双重含义。如果说"I hope I die before I get old"是所有愤青的樱花情结,那么苏格拉底就是一个老愤青。

6.第二部分第一节:
下面仍然是海尔莫盖尼斯的叙述,"苏格拉底既然下了这样的决心",此句话照应开头,表明以上所述的苏格拉底的决心是理解他在法庭上的行动的前提。面对三项指控(不承认城邦所承认的神、引进新神、败坏青年not recognising the gods recognised by the state, but introducing novel divinities and corrupting the young),苏格拉底作出回应。关于不承认城邦所承认的神,他反驳说,所有人包括指控者本人如果在场的话都可以看到,他在公共节日在民众祭坛上献祭。关于引进新神,他反驳说,神明可以预知未来,
并指示给神所喜欢的人。人们从鸟的鸣叫和人们的语言中求得神的启示,他是从神明的声音中获得启示,都是从声音来判断。人们把预知未来的事物叫作鸟、神谕、兆头、先知,而他把它叫做神,只是对相同事物的不同命名罢了,而且他的命名更加虔敬。对他所说的最有力的证明是,他声称听到的神的指示从来没有出错。此时苏格拉底是在直陈事实,毫无避讳,法官们有的不相信,有的则因苏格拉底比他们更受神恩而嫉妒。他对指控他不敬神的答辩,根本不具有说服力。因为参加公共祭典只表明他未公开反对城邦信仰,丝毫不能说明他敬神。其实他是否真正敬神并不重要,因为他只有像城邦所希望的、以人们可理解的方式敬神,才能使雅典人满意。雅典人获得神启的方式是飞鸟的声音和占卜者的语言,苏格拉底竭力说明他获得启示的方式与这些并不矛盾,其实两者有着根本区别。雅典人的方式是以荷马史诗为源头的传统主义的方式。普通人无法直接倾听神的声音,但可以从征兆对神的意旨加以判断。直接和专业和神打交道的人则为先知和占卜者,他们获得神启的方式主要是解读征兆,但是在迷狂状态中可以直接接受神的指示。而苏格拉底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声称可以直接倾听神的声音,并获得启示,这自然是对传统的极大冒犯。而且他以彻底的清明的方式倾听神的声音,更消除了先知和占卜者迷狂之上的神秘主义迷雾。

传统的诸神信仰在苏格拉底那里已经作了本质性的改变。对照《回忆苏格拉底》卷一第一章,这个问题就会更加清晰。苏格拉地把世间之事分成两种:一种是"神明已经使他通过学习可以学会的事情";一种是神明"向人隐晦"的事情。对于前一种,人们应该凭借自己的理智,通过学习和思考加以判断和解决;对于后一种,人们则应该通过占卜求神明给人指示。这种思想具有强烈的现实批判性。前一种是针对传统主义者。既然有的事情神已经给了人学习和掌握的权力,那么在这些事情上人们就应该依靠理智而不是神。这就把相当一大块领域从神明那里划归了理智,除了各种技艺之外,还包括思考什么是虔诚、正义、适当、精神健全、国家、政府等等。苏格拉底宣布,凭借理智学习是人的义务,因为神已经赋予我们这种可能,"对于这一类事还要求问神的人就是犯了不敬虔罪"。这种观点并不是出于苏格拉底的发明,在伊索寓言中就有许多这样的故事,提醒人们在求神的同时不要忘了尽自己应尽的努力。回去查阅补充。后一种是针对自然哲学家。他认为人首要的任务是思考人类的事务,对事物的本原、自然的规律这类问题应保持敬畏之心。这些问题既是无法言说的,又是无用的。自然哲学家们往往"忽略了人类事务而研究天上的事情"。苏格拉地把这两种人都称为"疯狂的人(madmen)":"对于疯狂的人来说,有的是对于应当惧怕的事毫不惧怕,另一些则是惧怕那些不应当惧怕的事情;有的在人面前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不觉羞耻,另一些则以为自己完全不应当到人群中来;有的对于庙宇、祭坛或任何奉献给神的东西都毫不尊重,另一些则敬拜石头、木头和野兽。"(I.I.14)"众神的归众神,人类的归人类",这就是苏格拉底的基本思想。苏格拉底的行为对普通人来说是无法理解的(对普通人来说,无法理解的就是危险的,就是不可忍受的),对先知和占卜者等传统的解释者、捍卫者和既得利益者来说是危险的(他们是普通人的领袖)。

因此,他们眼中苏格拉底成为异教神祇的信徒。苏格拉底竭力说明他获得启示的方式与传统方式并不矛盾,并不是想讨好传统主义者以逃脱死亡。相反,他试图以理智替换传统的神,对传统加以消解。苏格拉底一生都不是传统的公开反对者,但他却以隐蔽的方式不断改造着传统。他这一席话里最激怒传统主义者的地方,莫过于逼迫传统主义者承认一个事实,即他的"神"对他的指示,从来没有出错。

法官的反应有两种,一种是不相信,另一种色诺芬说是因苏格拉底比他们更受神恩而嫉妒。后者显然是色诺芬的观点。因为传统主义者们既然不承认苏格拉底的神,自然不会承认苏格拉底比自己更受神恩。我想应该是一种对不可理解的神奇的恐惧。这种恐惧在人类文明史上一直延续。苏格拉底继续说,态度更加坚决和激烈,他声称,德尔斐的阿波罗宣布,没有比他更自由、更正义、更能自制的人了。在法官们的愤怒声中,苏格拉底声称,神没有像称赞卢库格斯那样把他和神相提并论,但的确承认他比任何其他人都强。他提醒人们不要盲目相信神,要仔细研究神的话。于是他用了大量的反问句来证明自己如何与神的称赞相配:自由,正义,自制,幸福,聪明,追求德行。

此时的苏格拉底似乎故意想激怒法官。德尔斐可谓传统主义的信仰中心,而苏格拉底却表示,即使是传统主义者们所最尊崇的神也称赞他比其他人都要强。这仍然是以隐蔽的方式消弭传统和哲学的界限。称赞他就是称赞他所代表的幸福方式,就是称赞哲学。之后,他又说:"在这方面你们也不应当盲目地相信神,而是应当把神所说的话仔细地加以研究Still I would not have you accept this even on the faith of the god too rashly; rather I would have you investigate, point by point, what the god has said."虽然这是以神对苏格拉底的称赞为对象的,但无疑是对传统主义信仰方式的挑战。如果神的话不能盲目相信,而要一字一句地加以研究的话,那么这离相信人的理智也就不远了。苏格拉底以这种前所未有的激烈方式在雅典人面前直陈自己的哲学理念,自然是由于上文的原因:他已决心殉了他的道了。而那大量的自我称赞的反问句无论如何与他一贯的谦卑不相称,这自然是出于色诺芬无法抑制的赞美恩师的激情了。反问句表明了一些概念的内涵:
自制--不受情欲的奴役。
自由--从不接受任何人的礼物或酬劳。
正义--安于自己的所有,不向任何别人有所求。
聪明--从会说话以来就不止息地尽力寻求学习善。from the moment I began to understand things spoken, have never omitted to inquire into and learn every good thing in my power. 此处中译本似乎不如英译本。英译本注释解释"things spoken"为"the
meaning of words and the force of argument",即"从我开始懂得语言的含义和言辞的力量那一刻起,我从未忽视探究和学习我的力量中的每一种善的东西"。这里的主要问题仍是言辞和真理之辨。苏格拉底虽然认识了言辞的力量(掌握了论辩术),但同时认识到了语言本身的危险--它的指向很可能是语言自身,而不是真理。于是他不断提醒自己,不能依靠语言的危险力量,而要从自身中寻找善,从善中获得真正的力量。而他把这,叫做"聪明(wise)"。

7. 第二部分第二节:
苏格拉底开始反驳认为他败坏青年的指控。他反问指控者,"究竟有谁由于受到我的影响从虔诚变成邪恶、从自制变成放肆、从节俭变成浪费、从节酒变成狂饮、从爱劳动变成贪玩耍或者变成贪图其他罪恶的享受呢?"五个"从……变成……"实际上迫使对方承认"虔诚"、"自制"、"节俭"、"节酒"、"爱劳动"五种观念为城邦公认价值。实际上即使是伯罗奔尼撒战争失败以后,雅典人仍然在一贯的放纵风气中越走越远。指控者无法直接反对这五种观念,于是指出了传统主义者感觉最受冒犯的一点:"你已经引诱了许多人服从你而不服从自己的父母。"苏格拉底指出,在各种问题上,人们都习惯于听从专家的意见而不是父母亲戚的。因此,由于他本人是许多人承认的教育专家,在青年们的教育问题上,也应该听信于他,而不是他们的父亲(英译本只说fathers,中译本可能是出于汉语语言习惯改成了父母)。他遭到指控是不应该的。在这里直接成为对立的两面的是苏格拉底和青年们的父亲,争夺的焦点为青年的教育权。

苏格拉底在进行譬喻的时候,提到了医生、明智的发言者和将领。但是教育和这三个职业不同,教育可以分成两方面,一种是教育的方法,一种是教育的内容。人们可以承认苏格拉底是教育方法的专家,但对他的教育所传达的内容却视若仇雠。自然,苏格拉底教授青年的是一种新的观念和生活方式,而父亲,则是传统主义者的最典型象征。苏格拉底和父亲的对立,实际上就是哲学家和传统主义者的对立。对苏格拉底败坏青年的指控,就是传统主义价值向哲学家推崇的新价值的进攻。苏格拉底的反驳依然是无效的。他依然不愿与传统主义正面冲突,他的反驳试图混淆教育方法和教育内容,使雅典人在承认他的教育方法的同时接受他所传播的观念。

《回忆苏格拉底》中对苏格拉底败坏青年还有其他一些指控:一、"他的的确确使得那些和他交往的人们轻视现行的律法,因为他说,'用豆子拈阄的办法来选举国家的领导人是非常愚蠢的……'这一类言论激起了青年人对于现有的政府形式的不满,并使他们趋向于采取暴力行为。"(I.II.9)二、克里提阿斯和阿尔克比阿底斯在和苏格拉底交游之后,使国家蒙受了大量的祸害。三、使青年轻视父母和亲属。四、挑选著名诗人的最坏的诗句,教导他的门人做恶人和暴君,敌视普通人民和劳动者。色诺芬在此没有保留苏格拉底自己的答辩,而是自己对这些指控一一作了回答。

回答指控一:没有对用豆子拈阄选举的合理性作任何评价,只是指出,有理智的青年是不会使用暴力以达到目的的。列奥·斯特劳斯教导说,不应光看他说了什么,还应看他避开了什么没有说。我们知道,色诺芬是一个亲斯巴达的雅典人,在他的著作中不遗余力地为斯巴达政制唱赞歌,同时抨击雅典政制。此处,他小心地避开用豆子拈阄选举的合理性不谈,实际上暗示了他的赞同苏格拉底的态度。而且,他说有理智的青年是不会使用暴力以达到目的的,并没有否认他们目的的合理性。结合上下文,我们似乎可以推断,色诺芬的观点是,雅典政制是荒谬的、非理智的,必须改革,虽然改革不应该诉诸暴力方式。

回答指控二:这段回答是冗长的,经常让人感觉跑题,其实经过了精心的设计。色诺芬首先指出,那两个人和苏格拉底交游是为了学习他的论辩术而不是他的生活方式。而且他们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是可以自制的,但是心灵不经持续的锻炼就会退化,当他们离开苏格拉底之后,本性暴露出来,原有的一些美德也消失了,这不是苏格拉底的责任。当克里提阿斯掌权之后,苏格拉底批评他。他便立法禁止讲授论辩术,同时禁止苏格拉底与青年谈论。苏格拉底当面指出了他们立法的荒谬。我们可以发现,民主制的雅典人所厌恶的寡头分子克里提阿斯和他们做了同样的一件事,即禁止苏格拉底和青年谈论。这一方面是讽刺雅典人已经和他们所厌恶之人为一丘之貉,揭露民主制下的虚伪,一方面不无伤感地指出,希腊现行的政治制度和苏格拉底的理想都是相违的,双方之间存在着一场对未来(青年)的争夺。苏格拉底指责克里提阿斯和他的同伴的荒谬,也是暗示了雅典人指责他败坏青年的荒谬。色诺芬忽又一转,记录了一段阿尔克比阿底斯和伯利克里关于城邦律法的对话。

首先,伯利克里说,凡是城邦的掌权者,不管是人民、还是寡头、还是僭主,制定的章程就是律法。但是,阿尔克比阿底斯却逼迫他承认,如果掌权者不是用说服的方法而是用强迫的方法威胁被统治者去做他喜欢的事,那么这就不是律法,而是暴力和非法。这段故事看似和主题无关,其实论述的结果是,即使掌权的是大多数的人民,当他们未经少数人同意而制定的条例,也都是暴力而不是律法。这就挑战了民主制的合法性。虽然民主制试图通过多数人的统治来标榜公正,但是仍未能解决基本的合法性问题,其本质与僭主政治和寡头政治相同,仍是专制统治。而且,伯利克里作为雅典民主制鼎盛期的象征,最终陷入这种逻辑困境,更加具有讽刺性和说服力。最后伯利克里说:"当我像你这样大年纪的时候,对于这一类的讨论也很擅长,因为我们像你现在一样,也研究并讨论这一类问题。"(I.II.46)这表明,民主的理想在经过现实的打磨之后,已经失去了光环。最终,即使是民主制的忠实信徒,也只能把思考重心放在现实问题上,而不是为自己的理想提供合法性证明上。这是色诺芬不动声色之下的对雅典民主的尖锐批判。(需要查阅克里提阿斯和阿尔克比阿底斯的历史情况)可能是由于色诺芬并未亲临苏格拉底审判的现场,无法对苏格拉底的辩词作完全的记录。

但是他的解释却非常的简单,有的时候甚至完全说不到点子上。是别有用心?

但是我们可以从对苏格拉底的指控中分析出城邦与苏格拉底对立的原因。指控一:城邦的律法是传统的又一典型象征。出于"众神的归众神,人类的归人类"的观念,苏格拉底认为用豆子拈阄来选举国家领导人是愚蠢的。第一章已经说了,什么是国家,什么是政治家的风度,什么是统治人民的政府,善于统治人民的人应该具有什么品格,这些问题都是人类应该凭理智思考和决断的。这就可能导致对雅典政制的全面反思和革新。苏格拉底对雅典政治制度不满(查阅《自然权利与历史》第三章结尾),而雅典的民主制度又有强烈的失去民主的焦虑,自然对他的意见不能容忍。这里需要查阅用豆子拈阄的选举制度的背景和深入内容。指控二和指控四也是出于同一焦虑。指控四甚至类似于文字狱了。

回答指控三:指控者说:"按照律法,只要儿子能证明父亲患有疯癫病,就可以把父亲拘禁起来,他利用这种情况来论证一个比较无知的人受一个比较聪明的人拘禁是合法的。" (I.II.49)指控者还断言,"除非朋友能互相帮助,否则他们的友谊是没有益处的;他还主张,只有那些知道什么是对别人有好处而且能够使人们理解这一点的人才配受尊敬;这样,他就使青年人相信他自己是人类中最聪明的人,并且也是最能使别人聪明的人,他使他的门人对他具有这样的心情:别的人和苏格拉底本人比较起来,他们看来都是没有价值的。" (I.II.52)指控方的话语中充满了对知识所能产生的压迫感的恐惧,也即对知识权力的警惕;同时,不断强调将知识和伦理分离的可怕。似乎知识离开了伦理力量的掌控,就会变成一个不可把握的怪物。不可否认这种担心本身的合理性。色诺芬并没有对这些问题加以嘲讽。他避开对知识的恐惧不谈,也避开知识的掌握者不谈,而是解释说,无知者不能忽视自我培养,要向有知识的人学习。这似乎是承认了知识可能造成的可怕后果,也承认了有知识的人可能获得的知识权力,但是解决的办法不应该是消灭有知识的人,而是应该提高无知者的知识水平。

回答指控四:第一处文字指控是对"做工不是耻辱,闲懒才是耻辱(Work is no disgrace: it is idleness which is a disgrace.)"的解释。指控者认为苏格拉底的解释使行动失去了伦理归依,仅仅以获利为目的。推想苏格拉底的本意可能的确是宣扬行动本身的价值在人生中的重要性,并未强调行动的伦理归依。而色诺芬则解释说,行动的伦理归依应该是作为前提而存在的。也就是说,行动先天性的指的是正义的行动,非正义的行动只能归入闲懒的范畴。第二处文字指控是对一段荷马史诗的解释。指控者认为苏格拉底赞成责打劳动人民。这从侧面反映了雅典政权的人民性焦虑。色诺芬解释说,苏格拉底批评的不是劳动人民,而是对城邦无用又品行败坏的人。这就避开了政治身份而谈文化和德行。显然,人民中的这种人要比贵族中的多。他继续说,苏格拉底是普通人的朋友。理由是他讲学而不收报酬。苏格拉底的三个指控者之一的吕孔就是演说家的代表。当时的演说家传授论辩术无不收取巨额报酬,这是他们和苏格拉底的主要冲突之一。色诺芬如此称赞苏格拉底,同时是对其他演说家和指控者的讽刺,提到"有些人不费分文,从他那里学得了一点皮毛,竟以高价转而贩售给别人,……对凡是没有钱给他们的人,他们就拒绝与他们交谈。"

8. 第二部分第三节:
此时又出现了色诺芬的声音。他说他不想全面记录苏格拉底受审的经过,以上这些只是要指出一点:苏格拉底只是要证明他所做的一切对神是虔诚的,对人是正义的;他认为自己现在死去最合适。他的这种观念还有以下两个例子:一、苏格拉底被判死刑之后,拒绝提出较轻的代替刑罚,也不许朋友们替他提,认为这样就是承认自己有罪。二、朋友们劝他越狱的时候,他反问他们,在阿提卡之外有什么死亡不会临到的地方吗?色诺芬的写作目的是非常明确的--挖掘苏格拉底的申辩和之后的行为的心理根源。苏格拉底要证明自己的虔诚和正义。上文已经解释过,虔诚,即忠诚于内心清明的理性;正义,即听从理性教导的生活方式。之所以认为现在死去最合适,是因为法庭的审判是不公正的,如果他活下去,就是与这种不公正妥协,就是背叛了虔诚和正义。因此他拒绝任何有妥协之嫌的行为,例如提出较轻的刑罚。拒绝使内心的虔诚和正义蒙羞的行为,例如逃跑。

这两件事都可以和柏拉图的写作对照。在《申辩篇》中,苏格拉底讽刺性地提出能够负担1明那的罚款,但是允许自己的朋友提出30明那的罚款。在《克力同》中,苏格拉底详细地陈述了拒绝逃亡的理由,即不能以不义反对不义,不能违背城邦的法律。

死刑判决确定以后,苏格拉底开始了最后的陈述。他重申,对他的指控是不真实的,他没有犯过其中的任何一条,也没有触犯其他应处死刑的法律。因此对自己的判决表示不解。由于他是完全清白的,那么他的指控者和投票决定他死刑的人就是不光彩的,他们不虔诚也不正义。他把自己和被奥德修斯陷害致死的帕拉梅代斯相比,他说由于帕拉梅代斯在今天比奥德修斯更值得我们歌颂,因此在将来他的清白将被同样证明。苏格拉底将虔诚和正义变成自己的专属名词,这样,当雅典人的法庭判他有罪之后,雅典人自然站到了虔诚和正义的对立面。这样做本身不是目的,而是为了提醒雅典人,他们已经偏离了虔诚和正义,应该把虔诚和正义的生活方式作为生活的目标。这里,他提到了荷马史诗。作为希腊传统主义价值之源,荷马史诗及其阐释者、捍卫者一直是苏格拉底哲学的主要对手(参见柏拉图《伊安篇》)。但他在最后陈词中却引用了荷马史诗的典故,仍然是为了对传统价值作内在的更新。他把自己比作帕拉梅代斯,实际上就是把雅典人比作了奥德修斯。奥德修斯是众神和荷马都偏爱的人物,在《奥德赛》中甚至成了事实的主人公。奥德修斯实可作为最典型的希腊人,成为希腊传统精神的象征。他声称雅典人是不虔诚和不正义的,也就是宣布奥德修斯乃至希腊传统精神的不虔诚和不正义。认为今天帕拉梅代斯比奥德修斯提供了更多的颂歌素材,不过是苏格拉底的一厢情愿。实际上,他也知道,"极度的诱惑与极度的克制之间动态的平衡"的奥德修斯依然是希腊精神的象征,是雅典人的文化理想,否则,他也不会站在这不公正的法庭上了。既然奥德修斯依然比帕拉梅代斯获得更多的欣赏,那将来对他清白的证明也变成了未知数。他的表面乐观的陈述充满了内在的凄凉。

9.第三部分:
这部分记述了苏格拉底从法庭离开后的三件事。一、人们为他被判死刑而哭泣。他劝说,首先,人从出生那天起,就依着自然本性被判了死刑(ever since I was born,sentence of death was passed upon me by nature)。其次,人死于幸福之中时不幸的,但在接近灾祸以前死去,则是幸福的。二、回答阿帕拉多拉斯,难道你希望看到我公正地而不是不公正地被处死吗?三、看到他的指控者之一的安努托斯走过时说,安努托斯因为一件小事要把他置于死地,并因此而得意。实际上谁做了永恒意义上的更有意义更高尚的事情,谁才是最后的赢家。他预言安努托斯的儿子不会长久地做他父亲的卑微的职业,但是由于缺乏教育会染上恶习。色诺芬笔锋一转,写道,事实证明了苏格拉底的预见。安努托斯由于对儿子教育不好和自己的无耻而恶名永传。

色诺芬没忘强调,苏格拉底说完最后的陈述之后依然是非常快乐的。他的外表和他的陈述完全一致,表明,他是用整个身心在说话。人从出生就已经按照本性被判死刑了,那么漫长的一生都是等待执行的过程。苏格拉底的这些话说的像个自然哲学家,没有来得及提到既然如此,那么人的一生应当如何度过。但实际上,他的一生都是在为这个问题作回答。由于他的虔诚和正义,他的一生因此而有意义。然而往下的话似乎和他开头所说的不符,开头声称他是在幸福的巅峰死去的,而现在却承认了自己不是在幸福之中,且有一种祸患正在到来。如果说这种祸患指的是衰老的话,那么与此相对的幸福就应该是生命的巅峰。但是他又说他现在不是处在那个"幸福"之中,那么只能理解为,他在开头的时候所说的幸福和现在所说的幸福不是指同一样事物,那么他说的将要到来的祸患似乎也和衰老不是一样事物。那么这一对幸福和祸患指的是什么呢?推想,可能是指雅典乃至整个希腊世界的繁荣和衰亡。的确,苏格拉底死于前399年,恰恰是希腊世界走向衰落的公元前4世纪的开端。那么,苏格拉底这些话就是对雅典和希腊进行预言的隐语。

第二件事证明了苏格拉底在生命的最后依然保有伟大的幽默感。
似乎可以从安努托斯的身分作进一步思考。柏拉图的《申辩篇》也提到,他代表政治家(23E)。普鲁塔克《亚西比德传》提到过苏格拉底和安托努斯,回去查阅。这里也说,城邦给与他很高的职位。但他指控苏格拉底,似乎只因为苏格拉底嘲笑了他的出身和发迹。苏格拉底指出,他作出了永恒意义上的更有意义更高尚的事情,因此他是真正的胜者(of us two whichever has achieved what is best and noblest for all future time is the real victor in this suit)。这是苏格拉底对自己"立德以不朽"的自信。他再次不无讽刺地提到荷马,荷马既然说将死之人有预言能力,那么他也可以预言:安托努斯的儿子将不会安于父亲为他准备的职业,且会因缺乏教育而堕落。苏格拉底的预言是意味深长的。指控者声称苏格拉底败坏青年,引诱青年服从他而不服从父亲。安托努斯的儿子恰恰曾与苏格拉底共处过,可能就是苏格拉底的学生。苏格拉底指出,这个青年不缺乏精力(strength of soul)。但是事实证明,苏格拉底被处死之后,那个青年依然拒绝遵循父亲指引的道路,却因缺乏正确的教导而堕落。这表明,不是苏格拉底在引诱青年,而是传统主义本来就已经不能使青年满足。苏格拉底被处死了,但是传统主义者却不能为青年提供正确的教导。失去苏格拉底,青年反而"从虔诚变成邪恶、从自制变成放肆、从节俭变成浪费、从节酒变成狂饮、从爱劳动变成贪玩耍或者变成贪图其他罪恶的享受",真是莫大的讽刺。当然,这种效果,不能完全归功于苏格拉底,而应归功于色诺芬不动声色地安排。安努托斯的失败也即传统主义者的失败。安努托斯之子的堕落,也即失去苏格拉底的哲学教育之后的雅典的堕落。

10. 第四部分:
色诺芬为自己的老师和这篇文章作总结。苏格拉底的命运,正是神所钟爱的人的命运,避免了衰老,干脆地死去。苏格拉底认为此时死比生更可贵,所以他迎着死亡而上。表现之一就是在法官面前抬高自己,这是法官判他死刑的重要原因。他展现了灵魂的全部力量,即使是从前追求善也没有这样坚定。从前苏格拉底追求善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地,谦卑地,不远和传统主义直接冲突。在法庭上,他必须毫不妥协地履行内心的虔诚和正义,不惜激烈地戳伤传统主义者的自尊心。

这是他的灵魂力量的完全爆发,因此显得比从前追求善更要坚定。
最后,色诺芬表示了对苏格拉底的智慧和品格的怀念和赞扬,在追求德行的道路上,他是最好的朋友。这委婉地表示,苏格拉底的愿望至少在他这里实现了:在给朋友留下美好回忆的时候、以使朋友最少痛苦的方式死去,这样的死者最被人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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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土的儿子一定要找到
明亮、纯洁、轻快的词语,
以便能从大地升起……
因陀罗的女儿,你愿意把我的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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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北大未名站 bbs.pku.edu.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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