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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宗家法”和“民主教条主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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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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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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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芦笛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祖宗家法”和“民主教条主义”(一)
芦笛
题目有一半是抄袭云儿的，大家都知道她来此贴过半篇《祖宗家法和民主法治》。当时老芦看了就想发感慨，但又觉得小丫头还没写完，等人家话说完我再插嘴不迟。不料她小人家迟迟不贴出后文来。此后事起苍黄，变生肘腋，网站被技术权威悍然凿沉，俱乐部财产被人乘乱抢劫一空，大众流离失所，公海漂满难民，好不容易才搭起个难民棚来收容“爱海人”，再徐图恢复。这其间也不过就两个来月的光阴，回首却令人恍然而生隔世之感。
在这种情况下，我猜小丫头是再不会来咱们这“为共党效孤忠之扫荡民运基地＋特务窝”贴文章了，如果再不把当初的感慨写下来，恐怕很快就要忘得乾乾净净，未免对不起人家当初的一片热心肠。但难处在于，网站数据库被人偷走，旧帖被人家悉数掳去，当成自家东西恬然挂将出来，因此，我无法在写此文前看一遍她的原帖，只好自说自话一番，凡涉及该文以及该文中引用他人之处都是想当然耳。如有误解之处，一律由本人承担文责。
一、“民主悖论”
云文我只是匆匆浏览一过，恍惚记得似乎是以张三一言老先生有关言论引发全篇。张老先生似乎说，实行民主制度乃天经地义，世上所有国家都必须实行该制度，即使该国大多数人民不同意也不行。接下来云儿便引用了大批名人名言，似乎意在证明此说确实有理，乃是杰佛逊等人留下来的“祖宗家法”之一，后世只能凛遵毋违。
由此引出了一个有趣的悖论：民主理论的基本主张是：国事必须由大多数人民决定，这是不容讨论、不容辩驳的前提，哪怕人民也不能以表决方式否定这基本前提（即祖宗家法）。
现在假定某国人民大多数反对实行民主制度，主张将国事交给某位明君治理。很明显，这属于集体反对“国事须由人民决定”，所以应根据祖宗家法予以否决，强行在该国建立民主制度。
问题是，您这么一来，岂不是自己就在反对“国事须由人民决定”这一祖宗家法，强奸了该国人民的意愿，本身也该按祖宗家法否决？但如果否决了你，难道又能坐视该国人民集体否决祖宗家法？
问题还不止此，假定你成功地否定了该国人民的集体否决，在该国强行建立了民主制度，请问那“强迫作爱”生出来的宁馨儿，究竟算是民主政体呢，还是独裁政体？谁都知道，违反大多数人民意愿建立起来的政权，绝对只能算专制政权，但该政权却又是以民主的名义建立起来的，实行的是也确实是民主选举那一套，您能硬说人家不是民主政权么？
熟悉中国近现代史的读者可能立刻就能看出来，这可不是凭空悬想的“理想实验”或智力游戏，更非文字游戏，其实就是辛亥丑剧的实质。“中华民国”就是以“民主”的名义，由几个野心家（如孙大炮）和真诚的志士（如宋教仁）强奸民意，强行在中国建立起来的“独裁民主政权”。这自我否定、钻入悖论的结果，是把人民推入血海、引发持续将近半世纪的动乱，最终换来一个空前反动、残暴、专制、黑暗的政权。
自行钻入悖论必然导致灾难的原因丝毫不难理解。我早在旧作中说过多次：民主理论的基本假设之一，是人民有意愿也有能力治理自己。这就是民主政权的工作前提。但辛亥时代的中国人民既无此能力也无此意愿，把民主制度强加到这种愚民身上，当然绝对不会运转，必然要垮台而为无数骗子强盗提供充份表演的舞台，比原来由一个君主统治还要糟糕万倍。
由此可见，世上没有什么丹书铁卷式的祖宗家法。我在名篇《民主理论其实不过是一种宗教信仰》中指出，世上一切学科，都是建立在不可证明的基本假设上的，民主理论也是如此，又在《从何清涟演说案看“民主派”对民主自由的无知》指出：
“由此可知，西方文明社会的设计思路，是先明确界定个体的基本权利，
规定这些权利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许被其他人恃众剥夺，在此基础上再提出
‘关系全社会的决策必须由多数决定’的民主原则。
打个通俗比方：这就像用孙大圣的金箍棒在个体周围划上一个圈子，圈内
是个人的神圣领地，任何人都不能擅入，圈外才是‘民主’大施拳脚的演
武场。如果不划出这个圈子来，则不但九个人可以投票决定去共了一个人
的产和妻，而且可以投票决定结果他的性命，而这正是‘土改’、‘一化
三改造’的实质。
……所谓‘祖宗家法’其实就是孙大圣画的那个圈子，根本就不容讨论，
更不容社会成员仗恃多数去投票修改之。”
最后这段话其实说得太绝对了。个人基本权利也不是绝对不能剥夺，法庭陪审团不就是专干这种以多数决定结果他人性命的活计么？所以，准确地说，所谓祖宗家法，说的不过是一个一般性的基本原则，它本身无从证明，（谁能证明“基本人权与生俱来，不容剥夺”？）也不能当成僵死的教条到处乱套，否则就只会适得其反。
二、民主教条例一：“民族自决”
“民族自决”是美国总统威尔逊在一战期间提出来的，其实是瞄准了英法两个殖民帝国。可笑的是，老威那理想主义者玩不过英法政客，人家满口答应他的主张，以此诺言把美国拉进了一战，战后却专对德奥搞“民族自决”，肢解了奥匈帝国，把德国大片领土分给盟友，并剥夺了德奥的全部海外殖民地。英法不但不在自家帝国内搞民族自决，反倒成了被剥夺的同盟国海外殖民地的“托管国”，海外帝国扩张到了空前地步，把老威气得贼死。
协约国干的最不要脸的事，还是悍然阻止德奥统一。德国和奥地利都是德语国家，战后两国人民公投同意统一，却被英法悍然阻止。这种赤裸裸践踏“祖宗家法”的唯一原因，就是德国人太厉害了，如果两国统一，势必打破欧洲均势，形成日后对和平的威胁，所以不能不实行马基雅维里主义，强行分而治之。
这种无耻的强权外交甚至一直延续到二战结束。其实希特勒上台后德奥已经公投合并，两国人民赞成合并的比例都在９７％以上（具体数字记不得了，好像一是９８％，一是９９％）。连盟国都不得不承认，那投票非常乾净，并无强迫、威胁、诱骗等作弊情事。如果盟国真的尊重人民意愿，按理说根本就不该在战胜后再把德奥强行分开。
如果说那是历史，那么现在这名堂似乎也没绝种。记得戈氏主政时，前苏联波罗的海沿岸三国宣布独立，当场就被老布什委婉谴责。他那么干完全可以理解：怕因小失大，激起苏联死硬派反弹，搞垮好不容易盼来的戈尔巴乔夫，或逼得他大幅度左转。但后来苏联崩解后，这担忧不复存在，西方立刻就承认了那些独立国家。
由此可见，在外交领域中，连世上最早最成熟最先进的民主国家，也时常践踏自家提出来的“祖宗家法”。道理非常浅显：这世上总是“利大义”，少有“义大利”。在现实国家利益面前，“祖宗家法”常常显得很脆弱。
如果我们仔细琢磨“民族自决”，便不难发现，那其实不过是“人权”这个先行划定的圈子被放大到“民族”这个比较大的圈子上去。既然祖宗家法人为规定基本人权不容社会成员恃众剥夺，则将这原则放大到“住民”的大圈子里去，便可得出“住民自决”的派生家法。所以，如果台湾要独立，大陆并不能以靠举行全国公投的方式阻止，正如几年前加拿大魁伯克地区要独立，那问题只能由当地人民投票决定，不能由全国投票一样。
如今，文明世界已经普遍接受了这些祖宗家法。在大众心目中，“住民自决”已经成了无庸置疑、不言而喻、不容讨论的神圣原则。这就是洪哲胜先生的出发点。老芦在西方生活多年，当然对此原则不持异议。不过我想指出在这个问题上普遍存在的国人误区。
第一种误区是最常见的，那便是国内的爱国“主旋律”。它的出发点我早在《丑陋的大陆人》中反复抨击过了，无非是传统君王式的“大一统”，在过去是“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现代版本则是“一个国家，一个政党，一个领袖”而已。奇怪的是，这种散发着中世纪陈腐尸臭的东西，居然也会得到某些“民运”领袖诸如王希哲和ＸＸＸ先生的强烈呼应。闻到他们的文字中冒出来的那股浓烈无比的“民族大义”，我常常情不自禁地怀疑这些人是否现在真的生活在西方。
第二种误区便是以洪哲胜、曹长青等人为代表的现代“民主教条主义”者。其死硬程度丝毫不下于“爱国贼”们。其实针锋相对的两类人都是国内司空见惯的积极分子，只不过信奉的教条不一样而已。“爱国贼”们喊的是“民族大义”，“民主教条主义者”则是“住民自决”。同样是四个字，同样易写易记易背诵，当作口号喊当然无比响亮，可惜毫不解决问题。
这种口号战，在我看来完全各自用自己的价值观念去战胜对方，根本就没有任何说服力。“民主派”的致命弱点，恰在那“祖宗家法”本质上是一种强加于人的presumption，根本就无法用客观事实证明，其实是一种主观价值认定。
例如“爱国派”完全可以说：你们讲自决，讲民主，好啊，咱们举行全民投票，看有多少人同意台独、藏独、疆独？如果洪老先生说：那不能算数，必须是台湾人民自己决定，不容外来干涉。“爱国派”便可以说：为什么不行？你有什么权利把大陆人民排斥在外？洪老先生可以回答：中国人是外国人，你们有什么权利干涉我们的内政？“爱国派”便可答：还没公投，你有什么资格把中国人民打成外国人？在公投之前你就先行认定中国人是外国人，难道还配自称尊重民意的民主派？
如此扯下去，势必要还原到“即使在同一国家之内，某个局部地域的人民也有权不顾其他地域人民的民意，决定独立”的原始假定上，而这立即就要出来若干问题：第一，这到底有何道理？为何可以忽略其他地域人民的意愿？第二，划定这地域的根据到底是什么？是地理，语言，种族，民族，还是文化？第三，这地域划定是否有个不可超越的下限，例如必须以县为最小单位？
仔细思索一下便能发现，这些问题根本就无法解决。例如那下限问题就是如此。如果不设个“住民自决”的最小单位，则弄到后来连某个街道都有权独立，区政府也可以否定市政府的命令，世上还能有什么国家可言？如果您要以民族分布来作为划分标准，则无异于否定台湾人民的自决权，更会挑起无穷无尽的民族地区的民族冲突来。如果您以地理位置的偏远作为拥有自决权的依据，则不但对内地人民不公平，而且等于自行把海南、辽东划出去。
因此，如果认定“祖宗家法”是毫无弹性的金刚圈，势必在理论上把自己活活套死。迄今为止，洪先生等人还没给套死，无非是托国人不善于思考的福而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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