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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忆老锺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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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忆老锺叔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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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31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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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忆老锺叔 (1120 reads)      时间: 2004-2-27 周五, 上午2:22

作者:芦笛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忆老锺叔


芦笛

“老锺叔”是网人给锺舟先生取的亲热外号。那时锺先生在《银河》的《当时的月亮》上贴文章,不知是谁开始叫起这个绰号来。记得毛时代有部电影《小兵张嘎》,里面有个角色就叫“老锺叔”。有趣的是,不但叫的那个始作俑者错写成了“老钟叔”,连XX那个古文字专家也居然把“锺”写成“钟”。

老锺叔到《月亮》上去,可能是我把他打跑了的。从一开头,我对老锺叔的印象就不怎么好。那时我在《大家论坛》打架,老锺叔初涉江湖,不知厉害,以为网上都是讲道理的人,几次跟我的打架帖,好意劝之曰:“老弟大才,何必如此。”我当时倒没有迁怒到他头上去,但后来和《说道》上的一夥愤青发生冲突,老锺叔写了篇《嫩绿色在挑战》,主张两代人和解与沟通,其实意思是对的,但我蛮性发作,不但没听进去,还怀恨在心,抓住他对《天安门文件》的评价文章趁机大肆嘲笑一番,极尽挖苦嘲笑之能事,很伤了老锺叔的自尊心。

后来我在《大家思想》上看到他的文革回忆录,才知道人家原来是我的前辈,文革中进过干校受过折腾。我从小家教很严,敬老这条儒家传统几乎成了本能,当下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去嘲笑一个年龄比我大的人。

可没两天老锺叔又撞在我的枪口上。我写过篇《中国需要的是常识》,其中对中国音乐极尽贬低之能事。老锺叔是专家,当然看不下去我的胡说八道,于是便写了篇文章批驳。因为那篇文章说我“无知”,我立刻就跳了起来,连续写了两篇文章反击。第一篇又是挖苦讽刺无所不为。老锺叔大概还没受过这种伤害,震动很大,写了篇《锺舟告网友》出来。我一看就后悔了,知道老人家不像我这种网油子,习惯了枪林弹雨,练得皮粗肉厚了,于是赶快又写了第二篇《我和锺先生的所谓“过节”》,其中三分之一是道歉,三分之一是批驳,三分之一还是忍不住的嘲笑。

此后,锺先生和我算是处于一种各练各摊、互不相犯的状态。不过因为同在一坛,他的文章我还是时常看的。我不大看网文,不过锺先生的非看不可,因为那里面的知识很多。这看的结果,便是让我越来越佩服老锺叔:人家什么都知道,不但古代的作曲谱法、定音标准历历如数家珍,诗词格律熟极而流,就连要引英文原著也信手拈来。此时我才觉得,人家说我“无知”,其实一点也不过份。和老锺叔比起来,我的确是很无知。

后来我和他都进了某个内部文学沙龙。因为有过点不愉快的经历,老锺叔虽然肚量大没跟我计较,但我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去跟人家套近乎。所以在那里头基本也是个互不来往的局面,直到老锺叔突然病倒,才一下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去年老锺叔真是流年不利。先是他孩子受伤,后来又是自己生病。记得那天进沙龙,看见老锺叔说他刚刚诊断出是喉癌三期,我一下就呆了。我知道喉癌恶性并不高,不过老锺叔好像很悲观,居然说出“我已余日无多”的话,让我看了心头直发紧。最打动我的是,他在那种时刻,最关心的不是自己,而是锺太,生怕她以后一人呆在家里寂寞,说要让她也进沙龙来,请大家多关照。

从这里,我窥见了我所熟悉的传统儒家家庭。据我自己的经验,那要远比西式家庭更富于人道主义精神,更具有温情脉脉、相濡以沫、相煦以湿的人情味。老锺叔的孩子受伤后,他老两口日夜守在床前,随时把孩子的体温、脉搏、血压记下来,写下来的记录之详细令大夫都吃惊。而今老锺叔自以为患了“绝症”,不是悲观丧气,也不是及时行乐,而是最先想到患难伴侣如何才能轻松愉快地度过晚年。看着锺叔的文字,我当时就想起了父母守在我们床前,我们后来又守在父母床前的日日夜夜。光凭这一点,东方传统道德也不能一笔抹煞!

后来发生的事就更感人了。XXX去找专家咨询;沙龙笔友纷纷写信给他表示慰问;XX为他写下“黄钟雷鸣”的大字;就连XX女士也特地学了怎么贴照片,贴在沙龙里供他欣赏。最动人的是XX给他寄去了一张支票。锺叔上帖感谢,说他永远也不会去兑换那玩意,要把它装在镜框里挂在墙上作永久纪念。记得在那个感谢帖子里,锺叔说了一段我最难忘的话:哪怕是在文革最黑暗的时刻里,我也坚定地相信人的本性是善良的,而正是这一信念帮助我熬了过来。

这段话貌似平常,但不是过来人不能食髓知味。我深知那个时代是怎样使人彻底丧失良心和良知的。因为只有堕落才能飞黄腾达,以国家权威进行的负筛选便把几乎所有的人都变成了鄙视和践踏世上一切道德规范的野兽。就算不至于堕落,也曾有多少人被绝望彻底压倒而自杀身死!我知道的一个女知青就因为对人性的彻底绝望而卧轨自杀。她留在身后的是一个完整的被车轮从脖子那儿扎(左为车)段的姣好的头颅,和一封只写了几个字的绝命书:“看不穿的黑暗,我憎恶人类”。要守住锺叔那简简单单的信条,不知需要多少道德勇气与坚强的意志!

后来锺叔在奸坛上贴了篇旧作,回忆他当年一篇论文被上头看中,中央首长有重用他的意思,把他吓得赶快装病,这才躲过了飞黄腾达的良机。Again,不是过 来人看不见那里的潜台词。文革是中国最颠倒错乱的时代,彼时知识分子的大起大落简直是司空见惯。一言不合上意便可招来杀身大祸,而一言合了上意顿时便飞黄腾达。遇罗克、张志新就是前者的例子,而黄帅、张铁生则是后者的例子。正因为诱惑是如此之大,无耻士人削尖脑袋往上钻的如蚁拥蛹聚,冯友兰就是最有名的例子。说句实话,那些青云直上的人,连小芦都免不得有时要暗自羡慕,几曾见过锺叔这种“装病躲青睐”的人!

当然,保持了这种儒家优秀传统的人也不只是老锺叔一人。记得易明的回乡日记上就写道,他救火归来,烧成了个糊卷子,被妹妹好一顿数落,但他父亲却把他叫到床前去,无限欣慰地握着他的手,什么话也没说,但易明读出了他爸眼里的话语:不管人家咋样,咱们坚守自己的信念不变!

我想,就是这种中国传统知识分子“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优秀传统,成了老锺叔无私献身的力量源泉。记得当初咱们商量筹建奸坛,老狼要调试外坛,要人上那儿去配合上贴。话音未落,老锺叔立刻就报名曰:我去。跟着就跑那儿去弄了好半天。如果我记忆不错,人家那时才作了手术。如果我在他的位置上,就算有那个精神,也没耐心去干那种trivial之至的事。

然而老锺叔就是喜欢干这种毫无鲜花和掌声的小事。记得我在内坛上看见老人家上了个帖问怎么封IP,说他因为不懂,只得和一个上网捣乱的流氓比耐性,耗在那里,对方出一个脏帖他立刻就删去,对方骂“再删就操你妈!”他也不管。我当时看了,眼泪都快下来了,立刻跟帖问他放疗是否结束,他回答说还没有。

那一瞬间,我觉得和老锺叔比起来,自己实在是渺小平庸之极。人家年纪比我大,又害了那种病,连说话的能力都丧失了,还要忍受化疗放疗带来的一系列痛苦:食欲减退、头发脱落、白细胞减少、疲乏无力,可就这样,人家还坚持在屏幕前忍受流氓侮辱,换来了什么?Nothing!

老芦就算挨人骂,好歹写了文章贴出去总能轰动一时。无论是佳名恶名,总还是出了名。其实从宣传效果上来看,骂我的人都是“托儿”。老锺叔呢?人家强撑病体,日夜守在屏幕前,又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名字?

当然,人非完人。老锺叔不是没有性格上的弱点。一般来说,才子的自尊心都比较强,而锺叔那种文艺诗词学术无一不通的人,年青时代肯定也是光芒夺目的才子。其实以人家的真实才具,到这网上来混实在是委屈了,何况还有网上流氓的恶意中伤。他只不过在我的《“扫荡”》文后跟了个帖,立刻就被栽成Jinlux。如果是我让人如此冤枉,恐怕立刻就要跳到九霄云外。所以,说起来,以老锺叔之大才,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是很难得了。

我尊重老锺叔,我盼望他早日回到内坛来。

2002年4月6日


作者:芦笛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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