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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的惆怅(历史小说)

老金在线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436

经验值: 2453

标题: 太宰的惆怅(历史小说) (496 reads) 时间: 2002-2-05 周二, 下午7:51

作者：老金在线 在寒山小径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太宰的惆怅(历史小说)

作者：老金在线

华父督走在都城的十字街头。

深秋的清风吹过，掀起了他那几缕细细的胡须。这几日朝中无事，他就微服走出，体察民情来了。他隐隐地觉得出，“国人”的力量是不好小觑的，想当初，周厉王那么专横，最后还不是被“国人”流放到荒蛮之地去了？为宋国计，就得笼络点儿“民心”——“民心”可是个有用的东西。唉，可惜宋公与夷太年轻，不大懂事呢。

十字街头人来人往，五行八作都在这个明丽的秋日忙着。

他在一个冶铁作坊立住，看着作坊里的工人在铁花四溅的洪炉旁打造长槊。工人们赤膊，流汗，在红红的火焰映衬下，跃动出太宰华父督感到陌生而又新鲜的民间韵律。华父督来了兴致，就倒背了手，跟工人们聊了起来。

“铁槊比那青铜槊要结实得多吧？”他问。

“操。结实。硬。比青铜。硬。硬不少。哩。可这。东西。贵重。不多见。”一个伙计瞥他一眼，答道，并不放下手中的锤子。

“是给兵械库打造的吧？”

“啊。是。大司马。派下来的。任务哩。又要。打仗了吧。伙计？嘿！我们。已经。给。兵械库。打造了。十万支。铁槊啦！操！”

这伙计用手背抹一下流到下巴上的汗，一甩，汗珠子溅到华父督的袍子上——他穿了一件葛布袍子，衣边和袖口留着青绿色的一道镶边。这种衣服贵族们可以服用，普通人也可以服用。说话的伙计没有看出他的身份。

华父督摇摇头，一笑。

作坊主人从后室转出，喝道：

“你小子别乱说话！当心大司马怪罪下来……”

这时，他看到了华父督。

这位铁匠在往兵械库搬运长槊短剑什么的时候，多次见过公室的贵族，华父督那镇静、自信而又和蔼，仿佛谦谦君子般的神态，曾经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尽管太宰并不认识他，他却认得太宰。于是，赶忙跪下磕头：

“哎呀太宰大人怎么到啦？俺不知道您驾到啊！”

他又连忙招呼着工人伙计们叩头。

黑咕隆咚的作坊里就跪下一片赤背流汗的人。

华父督仍然笑着：

“都起来吧。我今个儿没事儿，就是出来遛遛。干活儿吧你们。好好干，铁槊打得要锋利。”

说着就走了出去。

外面的秋阳挺灿烂。

华父督忽然闻到一股女人化妆品的香味儿——是从作坊院子里顺风漂过来的。他回头看时，只见香车宝马从院内迤俪驶出。他一眼就认出那是大司马孔父嘉的闺中用车。令他惊异的是，车上的女人乃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人。美人在略显颠簸的车子里微微摇动，身上的一些金属玉石佩饰丁零当啷奏出轻盈的流韵。华父督看着美人驶来，又从身边驶过，不禁忘情赞道：

“呵！又美丽，又性感！”

冶铁作坊主人正站在他身后，就说：

“太宰大人，那是大司马的夫人，俺的姨侄女啊。她是来看她姨来啦。”

华父督转过来看他时，这位铁匠见到的是一张失魂儿般苍白的脸——竟与刚才那位气定神闲的太宰大人判若二人！他不禁惊异于这位迷于美色的大人物，何以竟在瞬间扭曲变化如此之巨！

华父督半晌才缓过神儿来。他知道自己刚刚是失态了，就操练着定力，咽下一口唾沫，恢复了状态。

“大司马家的……夫人？”他明知故问了。

“是啊是啊，要不然，大司马能把打造铁槊的定单给俺吗？”作坊主人答到。华父督听出这位铁匠的语气透着得意。

华父督叹口气，离去。

铁匠看到他的背影，是一副挺那么“怏怏”的样子。

太宰从此开始了他的惆怅。

那美人让他相思不已。

他在出神儿的时候，觉得自己空空荡荡。

他在烦躁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妻妾一个个又丑又蠢，仿佛一群夜叉、山魈。

他在冷静的时候，觉的大司马孔父嘉是世上最有福气的人。

他有时就想：倘能娶得那美人，给我一个周王我也不换啊……

华父督已经被这位无辜的美人折磨得瘦了一圈儿，一圈儿，又一圈儿。

美人啊……

直到第二年的春天，太宰华父督还在瘦下去。

一个春雨迷离的早上，远在郑国的公子冯来访。

若干年前，宋宣公没有把君位传给儿子与夷，却传给了弟弟和，就是前任宋穆公。穆公死前，为报答哥哥的恩典，坚持让他的侄子与夷即位，并把自己的长子公子冯派到了郑国。

现在，公子冯来看太宰华父督了。

华父督按照辈分，应该是公子冯的叔父——华父督也是宋国公室的裔脉，他是宋戴公的孙子，宋武公的侄子，宋宣公、宋穆公的堂兄弟。

这次公子冯来访我有什么事情呢？

叔侄俩的谈话很快就袒露了主题。

当初宋穆公要立侄子与夷，大司马孔父嘉是反对的，但穆公坚持自己的主张，孔父嘉也就认同了这一义举。事后，公子冯几次暗示孔父嘉，试图搞掉与夷，名正言顺地做宋国公，孔父嘉认为穆公义推侄子即位，诸侯之间已经有口皆碑，为国家安定计，不宜妄生事端。公子冯不死心，就来寻求太宰华父督的支持。

华父督明白了他的意思以后，最初的反应是想给他坐实谋逆的罪名，送上公堂，维护国家的安定局面。但是公子冯的一句话打动了他。公子冯说：

“要行大事，先要扳倒孔父嘉！”

太宰华父督闻言后，心中不禁一动。渺渺茫茫之中，他感到那美人来做自己的夫人有了可能。华父督于是像个色鬼一样苦苦一笑——只这一笑，他就感到自己已经开始了滑落，无可挽救地滑落了；而先前所有的君子操守，名士风度，忠良气节，此时都在熔动，变形，面目全非，以致于他和公子冯同样感到了惊异：太宰华父督这一笑，怎么竟是如此丑陋？与此同时，华父督感到自己一颗曾经旖旎而又湿润的心，正在变得坚硬起来。

公子冯听到他说：

“事儿要成喽，孔父嘉的夫人可要归我所有！”

华父督俩眼眯成一条细缝儿，公子冯觉得他像玩儿变脸戏法似的，忽然生出了两个肉乎乎的眼袋，那么刺目——而在此之前，他还觉得太宰丰采仿佛玉树临风呢。但公子冯知道他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就克制住呕吐的感觉，满口答应下来：“嘁！一个女人，任您去取就是——孔父嘉的所有家财、女人，您哪就包圆儿啦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华父督黑色的智慧得到了天才的发挥，只听他道：

“听着，咱们起事应是正义的、师出有名的，孔父嘉可以有十大罪状，或二十大罪状：私自打造兵器，谋逆；与列国要人勾勾搭搭，通敌；把国家军工生产的定单交给戚党，假公济私；祭事不洁，侮神；淫欲无度，伤风败俗；聚敛钱财，收受贿赂，贪赃枉法；穷兵黩武，把国家推向战争，破坏和平；大兴土木，建筑私宅，侔于王公，逾越营造制度……就这么罗列。其中最主要的要有谋逆、通敌这两条！要把这些罪状公布出去，让所有国人都知道。记住：国人的力量不可小看；但是你可以——欺骗他们！”

公子冯与太宰华父督就是这样，在暗中完成了改变或改编宋国历史的创意与策划。

一切都很顺利。

大司马孔父嘉被杀。

宋公与夷被杀——死后被人谥为宋殇公。

公子冯如愿以尝，即位做了新任宋公。

华父督在火光血泊中，温柔地奸淫了那位惊魂未定的美人，他感到在进入美人胴体的时候，与悬想中的风景不太一样。那并没有让他感到预期的满足。比较中，他开始暗暗算计：我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他鼓起破坏的勇气，一次又一次地奸淫，却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他没有弄明白，他费尽心机、冒着如此巨大风险掠来的这个美人，为什么总是那么冷若冰霜——即使他像君王那样，倨傲而又暴戾地做着摧辱、凌虐，将质量换算为数量，最后像一堆没有骨头的肉泥瘫软在美人身旁，他还是感到委琐，窝囊，自惭形秽；而那朦胧中期待的爱，竟是那么隔膜，遥不可及。直到若干年后，他在一次内乱中被杀，兵士们用生铁打制的长槊逼住他时，他，没有像孬种那样惊慌恐惧，却以一种令兵士们纳罕的儒雅斯文，不失尊严地接受了死亡，但那一颗混乱的心却无可救药地感到——他至死都在惆怅。

（据《左传·桓公》改编。）

作者：老金在线 在寒山小径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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