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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之死(历史小说)

老金在线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436

经验值: 2453

标题: 柳如是之死(历史小说) (492 reads) 时间: 2002-2-04 周一, 下午10:19

作者：老金在线 在寒山小径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柳如是之死(历史小说)

作者：老金在线

钱谦益死后，柳如是按照祖宗留下的规矩穿了素服，但她忽然觉得整个世界已经变得乏味了，祖宗们留下的所有规矩也都呈现出虚幻的法相，不值得她去皈依，就连反清复明这样的大事业也显得没什么意思了……

她坐在自己的暖房里，失去了往日的诙谐与笑容，闹着要分家产的钱氏同族的人们见了，以为她在怀念着钱谦益。

钱谦益死的时候已经八十多岁了，而柳如是只有四十出头。她依然那么清瘦秀朗，浑身上下透着绝代美人的俊逸之气，与十几年前活跃于秦淮河上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这个女人就像永远不会老去似的。钱氏宗族中就有人背地说她是“妖精”，事实上，这话有褒有贬，褒的是不得不赞誉她那奇异的魅力，贬的是说她简直就是个狐狸精，魅惑得男人们一个个神魂颠倒，而她又有那么多的面首，一个个姿态各异的俊男帅哥出入于她的别墅“我闻斋”，而钱谦益不但不敢说个不字，还往往要按照她的喜好为她拣选年轻的男人，一个个送到“我闻斋”去；要是哪个面首在官面上出了点儿事儿，他还要亲自去打点去疏通……

柳如是坐在暖阁里，院子里有冬日的鸟儿在阳光下跳来跳去。

她这一生暗自推崇着武则天，希望在政治上有所作为，但她把这个念头深藏心底，从未与任何人讲过，平时吟诗填词也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个念头，说些风花雪夜琴棋书画什么的。她心里明白，她不过是个妓女，是个让臭男人们着魔的妓女，他们宠爱的是懂点儿舞文弄墨的妓女那个调调儿，不会宠爱一个从政议政的女政治家的。但是，她凭着一点儿小手腕儿，竟把当代一大堆男政治家们舞巴得颠三倒四，个个对她惟命是从，她从心底里觉得这些男人一个个都下贱得很，并不比妓女这个职业高尚。在和这些男人们打交道时，她从来不自称“妾”称“奴”，总是自称“弟”，有时与人书简来往，她的签名竟是：柳儒士。而这些男人们无一例外地都容纳了她的特立独行。

想当初，她在秦淮河上陪伴那些大明王朝的高官政要，文人骚客，卖色卖艺，经得多了，渐渐懂得了官场上的花活儿，其实就是所谓出将入相，打出块什么堂皇一点儿的牌子，吏部整整张三，礼部整整李四，枢密院整整王五那套东西，就是大家都想当个官，可是官缺儿又就是那几个，这么斗，那么斗，一个个就成了乌鸡眼儿。官场上的东西，嘁，万变不离其宗，就是那点儿套子活儿。你只要辣一点儿，别有那个同情心——不过你得假装着同情心比谁都强——给狗来个大印，狗都能当官了。柳如是觉得自己的政治本领比起大明王朝哪一位官宦来也不逊色。他知道，那群士子们一个个叫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其实他们不过是在“帝王家”里混饭吃而已，读书科举，给皇上帮忙，升官发财，他们这一辈子，做的就是这么一笔买卖，就像妓女与嫖客们一样，做的都不过是一场买卖。她知道，她能够做好这笔买卖的最大本钱就是她的色与艺。等她明白了这个秘密之后，她就不再甘心去做一个“秦淮名妓”了。她要亲自选一个有政治潜力的名士做丈夫，名正言顺地做太太，一步一步地去实现她的政治理想。

她主动靠拢复社党魁张溥。张溥当时领导的复社是晚明一支最有影响力的舆论群体，朝野在反对宦官势力的斗争中形成了所谓的“清流”，张溥正是这支“清流”人士的领袖。但张溥不久后死去，柳如是又相中了另一位大人物，那就是松江名流陈子龙。但陈子龙性情刚烈，与柳如是总是发生龃龉，最后劳燕双飞，弄得不欢而散。

大明王朝快要崩溃了，柳如是又选中了钱谦益。

她亲自来到钱谦益居住的“半野堂”，喜得钱谦益手舞足蹈。当时钱谦益家中有良田数百顷，上百个奴婢，妻妾成群，若干年前，跟晚明司礼监勾搭连环，终于搬倒了政敌温体仁，朝野上下对这位政治新星不得不刮目相看。柳如是认定钱谦益的政治前途不可限量，决定嫁给这个按辈分可以做爷爷的大人物。她希望依靠并在幕后指挥钱谦益，重振大明王朝，以图青史留名……

但是不久，李自成进京，崇祯皇帝吊死煤山；清师南下，占居京师。钱谦益立即打起拥戴潞王朱长范的旗帜。但朱长范最后没有得势，阮大铖拥戴的福王朱由崧坐镇金陵，成立了南明政权。此事对于一心仕宦的钱谦益来说非同小可。柳如是就特意着了戎装，头上插了一根野鸡毛，招摇着，赔着钱谦益到南明小朝廷讨好实权人物阮大铖阮胡子。

钱谦益以东林领袖的身份请阮胡子吃酒，阮胡子送了柳如是一顶价值千金的珠冠，，钱谦益要柳如是靠阮大胡子坐着，柳如是就靠了阮大胡子坐了，柳如是的色相和钱谦益的恭顺让阮大铖高兴，最后，钱谦益在晚明小朝廷中捞了一个“礼部尚书”的乌纱。

清兵很快就南下了。

南明很快就灭亡了。

钱谦益很快就投降了。

钱谦益降清之前，柳如是觉得大势已去，自己经营多年的政治理想化为泡影，有些灰心。她不是那种甘于寂寞的女人，又绝不可能去做一个清廷的臣仆，她就商量着要和钱谦益自杀，所谓“殉难”。

初夏的一个夜晚，柳如是和钱谦益在西子湖畔小酌，月亮偏西的时候，钱谦益提着衣襟走下水去，西湖的水刚刚湿了他的罗袜，他就浑身激灵起来。他回过头来，对柳如是说：

“如是啊，今夜水太凉了，咱们明日再说吧？”

柳如是却冷冷一笑，毅然向湖心走去，被钱谦益拉住。

最后，俩人谁也不想死，走上岸来。

钱谦益投降清廷后，并没有得到重用，不久就罢官回家了。这时又扯上几场官司，差点儿要了钱谦益的命。柳如是先后打点，花去上百万两银子。钱氏家族就此也走向了衰败。

现在，钱谦益死了。钱氏家族的人一个个找上门来，东说西说，就是要柳如是交出钥匙。

柳如是望着这一群来来往往的钱家人，感到他们几乎就是一群措大，她连跟他们讨论的心情都没有了，比较起来，钱谦益还是个经过见过的人物。我跟着钱谦益，这一辈子都是个失败，还要跟着这一家人混下去吗？

钱谦益归天啦。大明王朝没有啦。那些反清复明的义士不在啦。以后，就要和这一群措大为伍啦？嘁！我柳如是岂可受这等腌臜之气……

柳如是排下了一场丰盛的家宴，请来了钱氏家族的各门叔祖和掌门长孙，说是分派家产。钱氏人都到齐了，柳如是一身素服，穿戴整齐，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的美丽具有压抑人的魔力，她刚一出场，花厅间百十号人就静了下来。柳如是坐在一张椅子上，气定神闲的样子看了众人一会儿，不禁有了呕吐的感觉，她勉强克制住了。末了，她说：

“钱家的帐簿都在我这儿，就在我的暖房里。你们先用饭，过一会儿我就拿出来，都给你们。账，就由你们去算好了。各位先用餐吧。钱安，给大家上酒。”

老仆钱安就给大家上酒。

众人就在得意的心情中开始了痛饮。

柳如是望着这些人物，切实地感到秦淮河的日子离她远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站了起来，说：

“你们就等在这里，我去给你们搬帐簿。钱安，跟我来。”

钱安跟上了她。进了暖房，柳如是拿出了一封早就写好的信件，对钱安说：

“你现在就去县衙，把这封信交给知府，说我有事要跟他说。快去快回，不要耽搁了时间。”

钱安应了一声去了。

知府接到的信上写着：

“夫君新丧，族人群哄，争分家产，迫死主母。”

待到知府和钱安带着一队衙役急匆匆赶来时，柳如是已经在梁上吊着，身体早就僵了。

（据陈寅恪《柳如是别传》改编）

作者：老金在线 在寒山小径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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