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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为苏东坡改文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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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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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31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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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芦笛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一）重组
按语：
大苏的《晁错论》是脍炙人口的经典名篇，其实以现代眼光观之，实在没什么了不起：中心概念模糊混乱，立意低下肤浅，无非也就是个“想干大事就得有担当后果的勇气，别只图轰动效应，哗众取宠，闯出祸来却指望上司替你擦屁股”的浅薄意思，而且文字组织混乱，篇幅很短还给人重复累赘的感觉。段落之间更缺了承上启下的连接词，于是读来便有一种断裂感。它还给选入《古文观止》作为范文，那意思便是“叹观止矣”，为学童树立了一个不可企及、无法超越的楷模，可见传统社会的大才子们的思维能力与表达能力有多低。
现在我把全文拷贝在下面并加以重组，将意思相同的段落合并，删去重复话语，在必要的地方加入连接词（以黑体字标明）。
原文：
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于不可救。起而强为之，则天下狃于治平之安，而不吾信。惟仁人君子豪杰之士，为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以求成大功。此故非勉强期月之间，而苟以求名之所能也。
天下治平，无故而发大难之端；吾发之，吾能收之，然后有辞于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责。则天下之祸，必集于我。
昔者晁错尽忠为汉，谋弱山东之诸侯，山东诸侯并起，以诛错为名。而天子不之察，以错为之说。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不知错有以取之也。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凿龙门，决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盖亦有溃冒冲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图，是以得至于成功。
夫以七国之强，而骤削之，其为变岂足怪哉？错不于此时捐其身，为天下当大难之冲，而制吴、楚之命，乃为自全之计，欲使天子自将而己居守。且夫发七国之难者谁乎？己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将之至危，与居守至安；己为难首，择其至安，而遗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义士所以愤怨而不平者也。
当此之时，虽无袁盎，错亦未免于祸。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以情而言，天子固已难之矣，而重违其议。是以袁盎之说，得行于其间。使吴、楚反，错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砺，东向而待之，使不至于累其君，则天子将恃之以为无恐，虽有百盎，可得而间哉？
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之计。使错自将而讨吴、楚，未必无功，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悦。奸臣得以乘其隙。错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祸欤！
重组：
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于不可救。起而强为之，则天下狃于治平之安，而不吾信。是故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为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以求成大功。天下治平，无故而发大难之端；然吾发之，吾能收之，然后有辞于天下。
昔禹之治水，凿龙门、决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盖亦有溃冒冲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图，是以得至于成功。此故非勉强期月之间，而苟以求名之所能也。若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责。则天下之祸，必集于我。
昔者晁错尽忠为汉，谋弱山东之诸侯，山东诸侯并起，以诛错为名。而天子不之察，以错为之说。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不知错有以取之也，虽无袁盎，错亦未免于祸。何也？
夫以七国之强，而骤削之，其为变岂足怪哉？错乃于此时为自全之计，欲使天子自将而己居守。以自将之至危，与居守至安，天子固已难之矣，而重违其议。且夫发七国之难者谁乎？己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己为难首，择其至安，而遗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义士所以愤怨而不平者也。是以袁盎之说，得行于其间。使错捐其身，任其危，为天下当大难之冲，自将而讨吴、楚，日夜淬砺，东向而待之，使不至于累其君，未必无功，则天子将恃之以为无恐，虽有百盎，可得而间哉？
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之计。错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祸欤！
（二）重写
按语：
《晁错论》经重组删削后，虽然变得精练得多，但见识低下的原有毛病仍然存在。这问题只能以抛开原作另写一篇来解决。为了让改写与原作具有可比性，以免“关公战秦琼”之讥，我避免引入任何现代价值观和现代思想，完全以孙子的教导为立论依据，甚至沿用了“天子”之类的谀辞。唯一与宋人不同的只是使用了西式论文写法，使得被比较的参数只限于“作者是否具有逻辑思维能力”。论才气，我当然不如苏东坡亿万分之一；作为现代人，我的古文水平也与他不可同年而语，使用虚字时特别没有把握，是以读来免不了有一种假古董的感觉。然而同样不容否认的是，尽管我不过运用了孙子的“先为不可胜”、“不战而屈人之兵”、“多算胜”的古老教导，芦作的立意仍然远远高出于苏作。即使起大苏于地下，谅他也不敢不服。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受过西式思维训练，一眼便能看出原文毛病何在，那就是作者不懂“必要条件”与“充分条件”之别，以为只要“无务为自全之计”便能“成大功”，却忽略了晁错与汉景帝对削藩明摆着要引起的大乱毫无准备。他关心的似乎只是晁错该如何明智自保，为此竟然建议晁错那文人自己率兵出征，丝毫没意识到那只能是速祸之道。有趣的是，历代评论此事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却竟然没人看到这点，而大苏使用隧道眼写出来的这篇烂文章还成了“观止”！
即以思想的组织而言，该文也很有问题，堪称“凤头猪尾”：第一段乃是全文精华，提出了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然而文字在展开后便偏离了那极有价值的重心，把焦点完全转移到晁错该怎么做才能最有效地防止奸臣挑拨（其实袁盎也不能算奸臣）、巩固皇帝的恩宠上去了，实在是无聊之至。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做文章”乃是古人最看重、最热衷、最主要的智力活动，乃是遴选官员乃至择婿的唯一标准。千多年来古人什么也没顾上干，就知道在这上头折腾。所谓“立意谋篇布局起承转合”、“凤头猪肚豹尾”之类的小技巧，让一代又一代的读书人钻研了足足千年之久。古人对写文章的重视程度，甚至超出了文革期间江阿姨炮制样板戏，一代代前赴后继、倾全国之力而为之。大苏乃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可他老人家也就这点水平，余子又何足论？就连咱们最引以为傲的写文章还搞成这个样子，其他的还用说么？
我这不是无聊到与古人比高低，而是想告诉大家别听那些国学家乱吹，古人没什么稀罕的。他们因为无缘掌握西式思维方法，所以哪怕绝顶聪明如大苏也白搭。此所谓“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苏东坡是不幸长在传统思维涧底的苍松，而后生芦某则是有幸长在西式思维山顶的小草。从美学的角度来看，中华文明远远不如西方文明博大精深，精巧复杂。
在重写中我保留了部分原有话语，本人代作则以粗体字标出。
天下之患，最难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于不可救。起而强为之，则天下狃于治平之安，而不吾信。是故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天下治平，吾能烛照祸患于机先，醒君王于苟安之中，兴利除弊以避祸；大难之来也，吾有以应之，锐身自任以求成大功。使事有终不可为者，则肝脑涂地，继之以死。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而苟以求名之所能也。
昔者晁错尽忠为汉，谋弱山东之诸侯，山东诸侯并起，以诛错为名。而天子不之察，以错为之说。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不知错有以取之也，虽无袁盎，错亦未免于祸。何也？
夫以七国之强，而骤削之，其为变岂足怪哉？错既有此谋，当先为之备，选将练兵，扼要冲，守关隘，形格之，势禁之，局定而后次第削之，始可不战而屈人之兵，藩篱除而天下不惊。乱之终不可免也，即捐其身，任其危，为天下当大难之冲，督宿将东向而讨之。功成则社稷安而英名就，不成亦得死所。纵不能了却君王天下事，亦当赢得生前身后名。
讵错于乱作之际，乃欲使天子自将而己居守！渠为祸首，纵无此议，天子已有罪彼之意，而况令天子代受远征之劳，历战阵之险乎？当是时也，苟能舍区区一错而令天下重归治平，则天子又何必待袁盎一言始生去错之心？以朝廷而敌七国，其凶危正不必待事发而后知之。错之可恃者，不在七国不欲反，而在其不敢反。乃君臣恬然无所备，事骤至而计无所出，其昏昧诚令人骇笑。后人处局外，仍前懵懵然未察此，惟知怜错之忠而恶盎之谗，其愚尤甚于错也。
东坡作论，乃令错自将而讨吴、楚。使一介文士御万夫，何啻令三尺童子驱虎豹？而曰“未必无功”，甚或大言曰“制吴、楚之命”，亦足可笑者也。使错死于王事，固胜于死市曹，然则此即“出身为天下犯大难，以求成大功”者耶？“无务为自全之计”乃足安社稷乎？错之误，不在求自全，在乎不知“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之自全之道也。
孙子曰：“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无算乎？”错无算于事前，无算于事至，自取其祸，良有以也。后人哀之责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之愚也。
2009年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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