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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文明“行”在哪里?(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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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唢呐
[个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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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7/06/19
文章: 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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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唢呐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中华文明“行”在哪里?(20)
也说显性文明与隐性文明
金唢呐
首先就“文明”的概念说几句。既然老芦不肯出山，那我就钱文军先生对“文明”的质疑说点我的看法。
钱先生在文中说：“几千年的历史绝大多数不是‘文明竞争’，而是兽性撕咬，不能把贴了‘文明’标签的意识形态理由都归于文明。若按老芦的说法，狗屎拌点油盐也成一道‘文明菜’，只怕没人能消化。”钱先生理解错了，我和老芦所说的“文明”的概念不是这个意思。“文明”一词的含义非常复杂，像钱先生所说的“野蛮的反义词”、“社会进步状态”在某种语境下是对的，比如“两个文明一起抓”、“讲文明懂礼貌”里的“文明”就是您说的这个意思。显然，本人的《中华文明“行”在哪里？》和老芦的《文明真空与未来中国潜在的危机》系列里面，并没有讨论随地吐痰、乱扔垃圾、公共场合大声喧哗、随意践踏草坪这些“狗屎拌点油盐”的“文明”行为，这里所说的中华文明，就是指在传统社会中国人思维方式、生活方式，道德观、价值观、宗教、艺术、科学的总合。
在讨论“文明”时，我没有先界定文明的概念，而老芦给出了他自己的理解。您批评老芦说：“我赞同应该首先清晰概念，但最好不要自己归纳，而取大家认同的，这才不易发生没必要的混乱。老芦的归纳主观性太强，把人们历来习惯于用‘文化’来判读的许多内容都装进‘文明’的筐子里去了。”
恕我直言，您对“文明”、“文化”了解还是略显肤浅了些，否则不会说出“取大家认同的”这种话来，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家认同”这么一说。无论是在中文还是在西语中，“文明”（civilization）和“文化”(culture)都属于使用频率极高而又极为模糊的概念。在语言文字中，词汇“所指”的对象越抽象、越丰富、越复杂，就越难以解释清楚，也就越容易产生歧义。而“文明”、“文化”这类词汇，不是“苹果”、“鸭梨”那种客观存在的具体事物，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而这种歧义是无法从根本上消除的。
关于“文明”、“文化”的概念，中外学者们争了近一百年，光是“大家”（即大学问家，不是众人）关于“文明”的定义就有几十条，至今也没有找到“大家认同的概念”。据说最开始萌发要探讨一下文明的确切含义的是英国的克莱夫.贝尔，原因是英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开战时提出了一句口号“为文明而战”，既然是“为文明而战”，就得把“文明”的定义搞清楚吧。结果搞了几十年，也没有哪一个概念能一统江湖，最后就形成了这样一个情况，从事文明研究的大腕们几乎人人有自己的概念体系。
所以有的学者，如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就是因为文明界定过于复杂，干脆主张不对文明下任何定义，也就是让读者可以根据文章的上下文、从作者的行文、立论、论点和论据来理解。文明研究中所使用的概念不是科学概念，所以必然具有较强的不确定性。光是汤因比就总结了6条文明定义：1、文明就是文化；2、文明是人类改造自然和社会的总成果；3、文明是符合特定价值观念的某种行为的外部特征；4、文明是人类脱离了蒙昧和野蛮时代的社会状态；5、文明是与特定区域相联系的文化形态；6、文明是人类文化传统和历史智慧的结晶。国内学者许启贤归纳了9种文明定义，虞崇胜归纳了13种文明定义。
文化的定义就更多了，据我所知，还没有出现“大家认同”的定义。殷海光在《中国文化的展望》一书中专门有一章是讲“文化的定义”，里面提到美国人类学家克鲁伯和克罗孔在《文化：关于概念和定义的检讨》一书中所罗列的从1871年到1951年80年间西方学者关于文化的定义，就有164种，光是殷海光认为“特别精彩的定义”就有四十七种，我还这不知道哪一种是“大家认同”的。从1951年到现在这六十年又有多少“特别精彩的定义”问世还没有人统计过。而且实事求是讲，我也看不出那些大腕的定义有何精彩之处。那才是真正的“信口开河”、“过于随意”。不信我列在下面，有兴趣的网友可以看一下，我在这就不啰嗦了。记得听过一首彝族民歌曲《快乐的啰嗦》，我只觉得啰嗦没体会出什么快乐，看来什么样的啰嗦都让人烦，尤其是本人处于“树老根多，话多人老”的阶段，尤其要注意。
至于文明和文化的关系，更是众说纷纭。因为关于“文明”和“文化”本身定义就是五花八门。像民国新儒家代表人物之一唐君毅给出的“文化”的定义是“广义之文化，包含宗教、哲学、文学、艺术、道德、伦理、科学、政治、经济，及技术上之发明之各方面”，我看跟“文明”的定义就差不多。所以不少人类学家和民族学家都认为文化和文明没有多大差别，甚至可以说，两者是同义的，文明就是文化。这这两个概念有时可以互相替代，比如说“玛雅文化”与“玛雅文明”，有时又不能互相替换，比如“文明公约”就绝不能写成“文化公约”。关于文明和文化的关系，我本人认同这个观点，文化是思想的产物，文明是社会的产物。文明是文化发展到一定阶段的成果，是文化的历史积淀。
关于“文明”和“文化”的定义就说这么多，下面对老芦“显性文明”和“隐性文明”观点的说几句不同看法。
老芦把文明进一步细分为“显性文明”和“隐性文明”，而在“这两类文明中，前者最容易看见，因而也时时是学者讨论的热点。老金那系列似乎就只谈了看得见的儒家文化，但在我看来，其实后者虽然看不见，或是不容易那么看见，但作用更大，生命力更旺盛。在过往一个半世纪中，儒家文化已被彻底淘汰，荡然无存，彻底失传。”“如今尚存的所谓“华夏文明”，其实是隐性文明，也就是千百年为儒道释模塑出来的人民的心态（mentality）、反应定式、思维特征、潜在的价值信念、行为规范等等，就是它构成了文明冲突的主体。”
老芦把文明进一步细分为“显性文明”和“隐性文明”，而且认定“隐性文明”构成了和西方现代文明冲突的主体，这些说法我都同意。在这里只是还想和老芦再探讨一下，这“隐性文明”是不是必然要以某种“显性”的方式表现出来？换句话说，就是传统文明消失与否就是看它是否还有标志性的东西存在。凡是去过欧洲穆斯林移民比较多的国家（如荷兰）的网友都知道，伊斯兰文明和西方现代文明的对抗的主体可不仅仅是“隐性文明”，人家靠的是手中的可兰经和地面上的清真寺。欧洲的穆斯林们有很强的与欧洲人对抗、保留民族文化意识，只要手里有钱就想办法买地盖清真寺，办可兰经学习班。每盖一处清真寺就意味着又攻陷了一个阵地，又有一块西方的土地被伊斯兰化。依我看如果没有烧毁可兰经和砸烂清真寺的野蛮行为，也就是钱先生所说的“兽性撕咬”，伊斯兰文明在与西方的和平竞争中不战自溃的情况起码在短期内不会发生。即使在欧洲本土也不会出现，更不用说其他穆斯林国家了，放眼世界，西方没有成功和平演变的案例。
在中国，我认为大一统帝国内的中央集权专制政体就是中国传统文明的“显性”表现形式，而且至今还看不到向现代民主政治政体转换的迹象。放眼望去，除了政教合一的国家，仍在坚持这种政体的国家世界上还真没剩几个，这也是7171网友说中华文明“行”的表现之一。北大左派教授潘维所说的“中华政治体制，或者中华政体，根子没有变，主干也没有变。不仅仅是30年没变，60年没变，而且是两千年都没有根本的改变。所以中华文明是世界上唯一没有中断的文明。”我同意潘维的说法（说实话，弱智的左派阵营中能说出点有分量的观点来还真不多见），换句话说，中华传统文明的消失的标志就是大一统帝国内的中央集权专制政体的改变。
中国要成为民主法治的现代国家，一定要在政体的存在形式上表现出来。有了现代民主政体，中国不一定就能实现现代意义上的民主法治，但没有一个民主政体，中国就肯定永远不会成为民主法治的社会。政体不是万能的，没有政体是万万不能的。具体说，所谓政治改革就是要部分剥夺共产党的权力，全部或部分实行：多党执政（或多党共存一党独大）、代议制、两院制、三权分立、军队国家化及政治中立、司法独立、新闻自由、市场经济、私有制（或混合经济私有为主）。否则中国的民主法治就永远停留在孩童水平：一提民主就是“虚心听取群众意见，认真调查研究”，加强法治就是“加大打击力度”。套用一句毛主席语录就是：政体的转变，是一个根本的转变。看中国有无实质性的进步，不是看又有谁写了什么“加快政治改革步伐”的报告，而是看看上面我说的那几个指标哪些发生了改变，变了多少。
所谓改革开放的伟大成就，就是把本该属于民众而被我党无情无理剥夺的权利部分还给民众。具体说就是和毛时代相比，在“市场经济、私有制”这两个方面发生了一些实质性的改变，新闻自由也有所松动。说改革开放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步退到解放前”一点没说错，若把“解放前”改为“民国前”就更准确了（因为“解放前”政府还要面对四个野战军集团，是战争状态）。我感觉目前国民所享受的民主和自由和传统社会差不多。在传统社会，虽然也没有政治民主，但有谏争制度。现在的人大和政协，跟过去的谏官制度差不多，只要不侵犯官僚集团的利益，共产党可以做到从谏如流。
现在国民享受的自由程度，我认为也跟古代传统社会类似。传统社会虽然没有在法律制度、伦理道德层面上明确承认个人的自由权利，但由于“存天理灭人欲”“三纲五常”儒家思想的影响，再加上农耕生产方式的特点，民众对自由的需要程度比较低，没听说什么时代发生过类似西方“不自由, 毋宁死”那样的抗争，也没有因为不自由而与君主政治体制形成尖锐的冲突。另外，从执政理念来说政府只管干部，顶多管到知识分子，而农村就是世外桃源，官府不会关心民众到底想什么、说什么、做什么，也没有那能力。除了纳粮征兵、组织兴修水利和征发其它的徭役，政府和农民基本不发生关系。广大民众有一定的言论自由、思想自由、迁徙自由等。不管是文字狱还是特务政治，收拾的对象主要还是官员和知识分子，而不是一般的民众。
而传统社会即使是文人学士，也有一定言论自由。宣泄自己对时政的不满情绪，直接骂不行，但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可以；当朝的皇帝和官员骂不得，但前朝的皇帝和官员可以随便骂。像《长恨歌》第一句“汉皇重色思倾国”，谁都知道写的就是唐玄宗，但诗人很安全，白居易没有受到丝毫的打击报复。毛后时代也是一样，言论自由可以通过曲折、隐晦、合法或者半合法的方式实现。比如毛左们假借怀念毛主席装神弄鬼，谁都知道是攻击现政权，但完全可以公开干，政府睁只眼闭只眼。还有些反动言论，公开场合不能说，但私下可以说，报上不能说但可以在网上说，像老芦的三篇评毛文章（知识、智力、性格），就在凯迪网上挂着，至今也没见政府出面干预。传统社会也是这样，除非像朱元璋那种强势皇帝当政，大部分情况下只要没有行动，或者结了仇家被告上官府，仅仅语言出轨还不至于受到惩罚。
所以，所谓改革不过是回归传统社会（可惜只是形式上回归，思想道德上早已告别传统），经济发展还是靠开放，靠引进当今世界先进的科技成果、管理理念和资金，更重要的是消费主义。
附：特别精彩的四十七种文化定义，摘自：殷海光《中国文化的展望》，第二章：文化的定义（http://vip.book.sina.com.cn/book/chapter_118029_75559.html）
美国有代表性的人类学家克鲁伯（ A.L.Kroeber）和克罗孔（ Clyde Kluckhohn）藉翁特瑞纳（ Wayne Untereiner）的协助，合著了一本书 Culture， A Critical Review of Concepts and Definitions（《文化，关于概念和定义的检讨》）。在这本书里，罗列着从一八七一年到一九五一年八十年间关于文化的定义至少有一百六十四种。我们现在把这些定义中特别精彩的挑选出来。
……
1.泰勒（ Tylor），一八七一年：文化或文明，……是一种复杂丛结之全体。这种复杂丛结的全体包括知识、信仰、艺术、法律、道德、风俗，以及任何其他的人所获得的才能和习惯。这里所说的人，是指社会的一个分子而言的。
2.博亚斯（ Boas），一九三○年：文化包含着一个社群里社会习惯的一切表现形式，个人对于他所在的群体习惯之影响产生的种种反应，以及受这些习惯所决定的人类活动之产品。
3.林顿（ Linton），一九三六年：〔文化〕是……这些东西的总和：观念，受制约的情绪反应，和习惯行为的型模。这些东西是一个社会里的分子藉着训练或模仿而得到的，而且社会里的分子多少是分享着这些东西的。
4.洛维（ Lowie），一九三七年：我们所了解的文化是一个人从他的社会所获得的事物之总和。这些事物包含信仰、风俗、艺术形式、食物习惯和手工艺。这些事物并非由他自己的创造活动而来，而系由过去正式或非正式的教育所传递下来的。
5.墨林洛弗斯奇（ Malinowski），一九四四年：〔文化〕显然是一个整体。这一个整体包括器用，各种社团的法规，人的观念、技艺、信仰和风俗。
6.克罗孔（ Kluckhohn）和凯利（Kelly），一九四五年 a：文化是一整个的丛结。这一整个的丛结包含器物、信仰、习惯，以及被这些习惯所决定的人的活动之一切产品。
7.克罗孔与凯利，一九四五年 b：……当着我们把一般的文化看做一个叙述的概念时，意即人类创造所累积起来的宝藏：书籍、绘画、建筑等等。除此以外，还有我们适应人事和自然环境的知识：语言、风俗、成套的礼仪、伦理、宗教和道德，都在文化范围以内。
8.克鲁伯（ Kroeber），一九四八年：……一堆学得的和传承的自动反应、习惯、技术、观念和价值，以及由之而导出的行为，乃构成文化的东西。文化是人类所持有者，别的动物没有文化；文化是人类在宇宙间特有的性质……文化同时是社会人的全部产品，而且也是影响社会与个人的巨大力量。
9.赫尔柯维兹（ Herskovits），一九四八年：文化根本就是一种造型。我们藉着这种造型来记述全部的信仰、行为、知识、制裁、价值，以及那标志任何民族的特殊生活方式之目的。这也就是说，虽然文化可作客观的研究，但毕竟是一般人所有的资产，是他们所做的事情，以及他们所想的念头。这一类的定义所着重的是文化之整体性；并且列举了文化内容的重要方面。
……
47.提第也夫（ M.Titiev），一九六三年：文化是事物、价值、符号的意义，以及一再复现的行为方式之全部范围。这一再复现的行为方式的功能是指引社会里个人的动作。文化的任何层面都不能藉生物遗传的途径传递给下一代，而且每个人必须在出生以后学习属于他的文化。即令某个人死亡，文化的型模或罗聚形态还是继续存在的。
……
作者：金唢呐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上一次由金唢呐于2010-9-14 周二, 下午4:48修改，总共修改了2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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