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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由“他妈的”和“十八代祖宗”想到的(上)   
金唢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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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7/06/19
文章: 1504

经验值: 61256
文章标题: 由“他妈的”和“十八代祖宗”想到的(上) (1161 reads)      时间: 2010-6-14 周一, 上午8:39
作者：金唢呐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由“他妈的”和“十八代祖宗”想到的(上)


金唢呐


这几天虽然忙，还是忙里偷闲，到坛子里探头探脑，看到有网友提到“他妈的”和“他祖宗十八代”，以及汉语改革方案（在汉语中加入“他妈的”，有助于减少句子歧义），由此想到中国复杂无比的亲属称谓，再想到我这个系列里面提到的中国社会很重要的两个特点：上下尊卑有序，远近亲疏有别，想就中外关于亲属称谓的不同说几句。这个过程，很像鲁迅说的：“一见到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国人的想像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飞跃”。这其实正是鲁迅文章受欢迎的另外一个原因，联想丰富。比如和林语堂论战文学的阶级性，立刻联想到苦力的臭汗和小姐的香汗，焦大不会爱上林妹妹。可惜如我一般的P民，见到短袖子，最多也就是能想到两节新鲜白藕，撑到大天也就是个半裸，打死也到不了私生子的层面。

中国古代社会制度有两个基本特点，一个是等级制度，一个是宗法制度。孔子的“爱”，就是有差等的爱，在承认尊卑、亲疏前提下的爱。后来伟大领袖从阶级的角度生动地表达成“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受到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社会的认可。在当今社会也不例外，我前边说过，所谓中国人活得累，不仅仅是现代社会工作节奏快，而还要时刻辨亲疏、别尊卑、分远近，这套东西玩得好，就会混得如鱼得水。毛主席能够取得成功，重要原因是能够分清敌我友，知道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和环境里，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可利用争取改造的对象。像胡适之类提倡“平等博爱”的臭老九，共产党也骂，国民党也骂，断无成事的可能。

中国社会的亲疏关系首先是按照血缘关系的远近形成的。就远近来说，处于首位的是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其次是兄弟姐妹的关系，然后是亲戚关系，再后面是邻里乡亲战友同学关系，其他的关系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从家庭内部的尊卑关系上说，是长尊幼卑，男尊女卑。其实这些尊卑、亲疏原则很多国家也都有，和中国的区别就是远不如中国分得这么细，执行的这么严格。从汉语的亲属称谓就可以看得出来，在宗族内既分辈分，又分男女，还分长幼，分亲疏，分血亲姻亲。长幼尊卑，泾渭分明；亲朋友好，男女有别，远近亲疏，不错规矩。这种种区分，是中国长期的宗法观念和伦理道德的镜像。

党内也是一样，我党有意识地把优秀人才认定为子女，如党的好女儿刘胡兰、党的好儿子雷锋；人民也很自觉，知道假如不用点“儿女”、“子孙”之类的亲属称谓，情感就会大打折扣，就会让人觉得跟党、毛主席感情不深。甚至就这样还不够，还要超越这种亲缘关系，最典型的就是“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感动了一代又一代白痴。现在毛左发起嗲来还这样说，“毛爷爷，中华儿女想念您”。而英语中这种亲属称谓语的泛化现象就比较罕见，美国黑人再怎么感动套近乎，也不会说出“马丁•路德•金爷爷，黑人群众想念您”的句子来。

再说说老芦在贴子里提到的“十八代祖宗”的说法，大概只有中国有。在中国民俗中，祖制称呼一般写至上九代、下九代，一共十八代。上九代——鼻祖，远祖，太祖，烈祖，天祖，高祖，曾祖，祖父，父亲；下九代——儿子，孙子，曾孙，玄孙，来孙，晜（kun）孙，仍孙，云孙，耳孙。古书云：耳孙者，谓祖甚远，仅耳目闻之也。

这最末位的耳孙也可以称为“龟孙”，是出自《尔雅》的释亲篇：子之子为孙，孙之子为曾孙，……，云孙之子为龟孙。在很多地方骂人话里都有“龟孙子”，意思有两层：一是“乌龟的孙子”，跟“王八蛋”、“龟儿子”（四川话）的意思差不多；还一个意思就是“云孙之子”，根据长幼尊卑的原则是辈分最低的，跟爷爷我扎什么刺儿，一边老实呆着吧！我听着最过瘾的大概要属某电影里的一句骂日本鬼子的台词了：小鬼子，我日你十八代祖宗！意思是从鼻祖到龟孙，一代一代给你日下来，看你们这些小鬼子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个世界上。

中国的祖制称呼所以分得这么细，追溯的这么远，是因为确实有实用价值。现在也是一样。比如那位和张五常一起提出“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是共同生产主义而不是共同财产主义”关愚谦，他的名字一出现就要和爱国名将后代联系在一起。他自己在做客人民网强国论坛时，开始先强调说他是关云长和关汉卿后代，而且“关天培跟我们也有渊源，是我的曾曾叔祖（http://ies.cass.cn/ozgc/zf/200709/396.asp）”，当时不明白这“曾曾叔祖”是个什么称谓，后来查了一下，原来关教授“曾祖父关晏是有清一代著名将领关天培的侄子”。虽然关教授说明他不是靠家谱给自己贴金，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人自宋后争姓岳、愧姓秦，一旦在访谈中爱国名将后代有什么崇洋媚外的言论，毕竟爱国愤青们骂起街来还是要气短很多，中国人还是吃着一套的。

中国传统的礼法不仅表现为一种制度，而且在语言上也打上了深深的印记，其中的一个重要表现形式就是汉语中有一套严格的亲属称谓语系统，它既反映了亲属之间的亲疏关系，也表明了国人对这些关系的极端重视。国外许多学者早就注意到汉语的亲属称谓的复杂性，摩尔根是国外最早研究汉语亲属称谓的著名学者。他在《人类家族的亲属制度》（1871）一书中，曾列举了汉语中196个亲属称谓词。任何民族都有亲属称谓，但中华民族的亲属称谓无疑为世界之最，没有哪个国家像中国这样名目繁多、复杂多变。而英美人崇尚个人价值，强调自我，家庭观念也较之中国淡薄，亲属称谓简略概括，不求精确。

我发现这个问题还是七十年代末开始学英语的时候，英语里就一个uncle简直就是五个代表，就把汉语里的叔叔、伯伯、舅舅、姑父、姨夫全给代表了，“大伯、二叔、三舅、四姑父、五姨夫”在英语称谓里更找不到对等的单词。即使有，也是书面语言，日常口语里绝没有“二叔、三舅”之类的叫法。一个“aunt”，又将所有与母亲同辈的女性一马勺烩进去了，姑、姨、伯母（大妈）、叔母、舅妈等统统是它。

后来看不同译本的外国小说，发现里面人物经常有称谓的不同。同一个人物，这本翻译成“叔叔”，那本就给翻译成了“舅舅”。像《我的叔叔于勒》、《邦斯舅舅》这些小说问题不大，因为作者交代了人物的家庭关系；而有些小说则不然，特别是里面的非主要人物笔墨不多，从故事情节看也弄不清是和婆家关系近还是和娘家关系近，作者只好蒙着译，就出现我开始说的那些情况。这在中国是有很大区别，过去在北方农村，如果说“我是你大爷”（此处“大爷”是指父亲的大哥），是抬高自己贬低对方，接下来就是一场恶斗；而要说“我是你舅”，对方绝不会恼怒，等于你是在放下身段，屈居低位。只会让人笑话这城里来的娃子不懂人情世故。

前一段杨宪益去世，坛子里还有人写纪念文章，我也想就这机会说几句。杨宪益的重要学术成果是和戴乃迭搞了个英译本《红楼梦》，这翻译《红楼梦》别的不说，光是人物关系外国人搞得清楚么？是姑还是姨，是叔伯还是舅怎么翻译出来？读《红楼梦》的基本功，就是厘清人物关系，是“红学”重大研究课题之一。弄不清人物关系，你就理解不了人物性格。

比如说，林黛玉尖酸刻薄爱耍小性儿，而且对外来刺激异常敏感，以自尊掩饰自卑，动不动就受刺激哭成泪人。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她是舅家人，是外甥女，不是侄女，所以总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但英语里表示下辈的只有“nephew”和“niece”，只分性别不分甥侄的，老外怎么去理解外甥女寄人篱下的心情，最后又怎么能认识《红楼梦》的“木石前盟”和“金玉良缘”？再说的细一点，王熙凤称呼淫棍薛蟠他娘，有时从夫称“姨妈”，有时据娘家关系称她为“姑妈”，因为薛姨妈又是王熙凤的父亲王子腾的妹妹。什么时候、当着什么人称“姨妈”还是“姑妈”，这可是有讲究的，这英语里一个单薄的“aunt”能表达出其中的奥妙吗？

作者：金唢呐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上一次由金唢呐于2010-6-15 周二, 下午5:24修改，总共修改了2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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