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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赖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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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丈人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6/05/03 文章: 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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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鱼丈人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小狗赖赖
鱼丈人
那一年,我们去外地实习,接待单位把我们安置在一栋平房里,男生住西屋,女生住东屋,两屋之间有一道薄薄的木板墙。
实习工作很紧张,伙食却不甚中意。当地人口味重,食堂烧的素菜咸得好像打死了卖盐的,荤菜里却净是油腻腻的大肥膘,似乎当地的猪从来就不长瘦肉。吃了两天,哥儿几个吃勿消啦,便相约了星期天上街白相,买两只烧鸡、一斤酱驴肉,再买一瓶老酒,带回宿舍慢慢受用。男生尚且吃勿消,板墙那边的女生就更要瓦特拉(完蛋),于是也纷纷跑到街上买卤鸡蛋和天府花生去了。小城里可逛的地方不多,两拨人走着走着就遭遇啦。哥儿几个看到远处来了穿花裙子的女孩,眼睛立刻贼亮;姐儿几个看见街角站着歪戴草帽的“混混”,心里就犯嘀咕。等到走近了再一看,“咳!原来是你们呀!”彼此笑了笑,于是两拨合成一拨,噘着大嘴回宿舍。到了晚上,板墙这边儿“滋儿滋儿”地嘬白干儿,板墙那边儿“叭叭”地剥花生,用个时髦的词儿来形容,那就是“和谐”!
可是没过几天,和谐就被打破了。
星期天晚上,小阎抱着一个破纸箱进了门。他刚一摘草帽,哥儿几个就哄堂大笑,原来他剃了个锃光瓦亮的大秃瓢儿!小阎得意地晃晃秃头,小心翼翼地把纸箱放在地上。众人以为他带来了什么好吃的,便饿狼一般扑上去,打开纸箱一看——
一只小狗!
小狗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前爪扶着纸箱的上沿,吃惊地打量着一屋子的陌生人。它想跳“墙”出来,可是纸箱太高,跳不过去。它就再接再厉,直到纸箱侧翻,它才摇着短尾巴颠颠地跑出来。
这是一只在当地很普通的“板凳狗”。之所以叫“板凳”,是因为这种狗生下来就腿短,长大了也矮矮的,像个长毛的板凳满院子乱跑。小狗长着一身蓬松的深褐色卷毛,胖嘟嘟的活像时髦女人烫的“爆炸头”。它的脖子短,脑袋大,圆圆的脸上长着一对几乎被长毛遮住的圆眼睛,外加一个翘鼻头,显得十分滑稽。
哥儿几个又惊又喜,乱哄哄地问小阎狗从何来。我蹲下来,向小狗招招手:
“来来来!”
小狗便颠颠地跑过来,伸出绵软的小舌头舔我的手。
其他人见状纷纷效仿,也叫“来来来!”
小狗便摇着尾巴,舔舔这个,闻闻那个,忙得不亦乐乎。
“来来来!”
“来来!”
叫着叫着,不知不觉就成了“赖赖”。得,小狗有名儿啦。
小狗赖赖入了伙,哥儿几个都高兴得不行,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将来怎么办。学校所在的大城市不准居民养狗,在校大学生养狗,就更是闻所未闻。一旦实习结束回校,我们能把赖赖带走么?
我们没有想到将来,赖赖就更想不到。它在我们这里有吃有喝,早就把这几个邋遢小子当作了亲人。每天早晨我们上班时,赖赖跟着这个走几步,又跟着那个走几步,一直来到门口,笨拙地爬上高高的门槛,要往下跳。我们怕它跑丢了,总是把它一把捞起来,放回屋里,关上门。关在门里的赖赖便老大不高兴,一边吱吱叫一边用爪子挠门。幸好还有下夜班的同学在屋里睡觉,赖赖折腾了一会儿就老实下来,幽幽地跑到那人的床下卧着,一声不吭。过了两三个钟头,那人爬起来,光着板脊梁,穿条花裤衩,跑到外边上厕所。赖赖也想去,刚爬上门槛,却又被一把捞起来,扔回屋去。到了中午,大队人马打了饭回宿舍,一开门,赖赖就撒着欢跑过来,先是“哇哇”尖叫着挨着个儿抱我们的腿,接着又低低咆哮着啃我们的脚趾头。男子汉们心中怦然一动,一时间竟然忘了说话。
小阎把赖赖抱到门外,赖赖便摇摇摆摆跑到灌木从下,翘起一条后腿来撒尿如仪。它方便完了,并不急着回家,而是嗅着地面,绕着它的“监护人”转圈玩儿。此时小阎便凶相毕露,一把将它捞起,拿回屋去。
屋里已经为赖赖备下了盛宴:比盐还咸的炒扁豆,比雪还白的大肥膘,还有小半碗米饭,大半个馒头,加上烧鸡的爪子和鸡肋,在赖赖的饭盆里堆成了山。赖赖的胃口真好,哪里管什么凉的热的,荤的素的,咸的淡的,只顾埋头猛吃,只用十分钟就吃了个精光,恰如风卷残云。赖赖意犹未尽,顺手把盆子也舔了个干干净净,这才跑到水盆边,伸出舌头吧唧吧唧地喝水。哥儿几个看得傻了眼:“我操,这狗比你丫还能吃!”
赖赖吃得太多,又喝了一肚子凉水,下午便有些蔫蔫的。到了晚上九点多,大概是因为撑得难受,赖赖每隔几分钟就要“吱吱”叫几声,搅得哥儿几个心神不安。板墙那边的女生,听惯了这边响亮的呷酒声和压低了嗓子的坏笑,却没有料到还有“半夜狗叫”这个节目,惊诧之余便有些不平。适逢带实习的陈老师在那边聊天,这帮坏妞儿就怂恿她唱湘剧。陈老师三十出头,长得很漂亮,据说还是毛主席的大同乡。她的湘剧是我们系里一绝,经常登台演出的。陈老师不知有诈,也不推辞,顿开歌喉就唱。于是,“伢子呀,妹子呀”的高腔就如利剑般穿透板墙,直刺我们的耳膜。
这招儿倒真灵,赖赖立刻不叫了。它两眼惊恐地耵着板墙,胖嘟嘟的身子瑟瑟发抖,这就惹恼了被窝里的“鲁提辖”。只见小阎晃着大秃瓢,扯开公鸭嗓,学着陈老师的腔调,“咿哩哇啦”地唱了几句,惹得众弟兄开怀大笑,板墙那边登时没了声音。
赖赖拉了几泡稀以后,终于好起来,又像个长毛的板凳满屋乱跑。它晚上不再叫唤,女生那边也就没了意见。其实,她们见了赖赖也喜欢得很。小姐们有难以下咽的粗茶淡饭,趁我们溜狗时便端过来给赖赖吃。来的小妞儿总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一手端碗,一手叉腰。可是,一看见欢蹦乱跳的赖赖,她就什么都忘了,伸出纤纤玉手要摸赖赖的头。赖赖便警觉地昂起头,冲着她“哇哇哇”大叫三声,吓得小妞儿往后一跳:
“它它它,咬人吗?”
星期六早晨,辅导员骑着一辆叮当作响的破车,冒着大雨从另一个实习点急匆匆地赶来。辅导员白白净净,一副斯文模样,可是他一说话,大家就忍不住乐,原来他的乡音重,总把“儿子”说成“蛾子”,把“点”说成“电鹅”。如果他要讲三点意见,便会说“第一电鹅”、“第二电鹅”、“第三电鹅”,大家就乐不可支,“电鹅”也就自然而然成了辅导员的绰号。
按照原计划,“电鹅”辅导员下周才应该来我们这个实习点,如今不期而至,大家都有些困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水淋淋的“电鹅”顾不得鞍马劳顿,一跳下车来,就去找带实习的老师们嘀咕,然后又通知组长:下午两点,政治学习!
那天下午的天气真好。刚刚过去的雷阵雨带走了夏日的暑热,清风习习,阳光灿然,院子里碧绿的小草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快到两点时,大家搬出小凳子来围成一圈坐下,男生在西半球,女生在东半球,赖赖快活地在凳子下面钻来钻去,鼻子不停地嗅着湿土的芬芳。这时,老师们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陈老师看到赖赖,立刻向小阎挤挤眼:
“还不快把它藏起来?”
小阎如梦初醒,一拍大秃瓢,伸手从凳下把赖赖捞出来,扔进屋里,刚刚关上门,辅导员就到了。
辅导员坐下以后严肃地环视四周,然后清清嗓子说道:“今天要给同学们开个会。这里的职工反映,你们的生活作风有问题,要注意影响啊!我先念一篇社论,然后讲几‘电鹅’意见。”
要是在往常,哥儿几个又要挤眉弄眼偷着笑了。可是今天要讨论“作风”,这可是个严肃的问题。难道哪个孙子把当地的小妞儿啃了?后来才知道,所谓“作风”问题,指的是两件事:一是男生和女生提着烧鸡白酒在街上嬉笑打闹,让淳朴的小城居民颇有微词;二是穿花裤衩的“裸体眼镜男”满院子乱跑,令本院女职工避之不及。其实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知“电鹅”干吗要这么认真。
辅导员从破皮包里掏出一张泛黄的报纸,开始念一篇教导青年人树立正确人生观的社论。谁知刚念了两句,我们宿舍那边就有了响动。先是一阵“吱吱”的叫声,接着门被挠的沙沙响,那是赖赖。它刚才在外边玩儿得好好的,突然被一把捞起,在众目睽睽之下关进空无一人的宿舍,它受不了这个委屈。听到外边的人声,它便尖声大叫。
辅导员大概以为是过路的野狗,所以没有在意,皱皱眉头接着往下念。不料赖赖把他当成了救星,他念一句,赖赖就叫一声:
“要学习......主义......思想......"
“哇哇哇!”
“坚持党的领导......”
“呜呜呜!”
“中国特色的......”
“吱吱吱!”
“青年人要端正......”
“吱吱哇哇!”
“XXX同志说过......”
“呜呜——哇!”
哥们儿姐们儿再也憋不住,嘻嘻哈哈地笑出声来。
辅导员放下手里的报纸,困惑地看着我们。赖赖却不屈不挠,继续战斗。它一边大声哭叫,一边把门撞的砰砰响,好像要用那弱小的身躯,撞出一条自由之路!
东半球的小姐们不笑了,她们眼巴巴地望着西半球的我们,我们则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赖赖的“监护人”。辅导员恍然大悟:真个是“众里寻它千百度,蓦然回首,那狗却在,男生宿舍处”!他循着众人的眼光,恶狠狠地盯住小阎的大秃瓢,若不是眼镜挡着,那俩大眼珠子大概早就砸到小阎的脸上了。
小阎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便红了脸,站起来咕哝了一句“看我干什么”,悻悻走过去把屋门打开。
赖赖如愿以偿!只见它奋勇跳过高门槛,摇摇摆摆地跑过来,钻到小阎的凳子下面。辅导员的嘴张成个“O”形,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心里只惦记着烧鸡白酒花裤衩,小狗赖赖根本就不在他的预案之中。他摇摇头,拿起报纸继续念。
赖赖在凳子下面正襟危坐,听得聚精会神,活像一位政治觉悟高的好同志。
星期一中午,我们端着午饭回宿舍,一开门就觉得不对劲——赖赖没有象往常那样出来欢迎我们!我们叫了几声“赖赖”,也没有任何回应。小阎急了,扔下饭盒,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把那个鼾声如雷的花裤衩捶了十来拳。花裤衩被人弄醒好生不快,把一双睡眼尽力瞪了两瞪,可是一听赖赖丢了也慌了神,赶紧下地,撅着屁股往床底下瞅,哪里有赖赖的影子?
小阎说:完了完了,赖赖叫“电鹅”偷走了!哥儿几个一听也着急,可转念一想,又说不太可能:那天辅导员念完社论后,对烧鸡白酒花裤衩进行了严肃的批评,对养狗的事却只字不提,可见他默许了赖赖的存在。
哥儿几个赶紧出门,分头去找赖赖。操场、花坛、灌木从、院外的马路......连厕所都搜了两遍,就是找不到。大家只好垂头丧气走回宿舍,一个个歪坐在床上,盯着赖赖的饭盆发愣。
几天以后才知道:辅导员担心养狗会成为又一个“作风”问题,令他不好交代,于是抓住我们上班、花裤衩睡觉的机会潜入宿舍,将赖赖抱走,放进一个捅了许多窟窿的纸箱里。他把纸箱绑在自行车的后架上,便叮叮当当地出了城。听说,“电鹅”沿着城外的碎石路骑了十几里,问了五六家,最后找了一家诚朴可靠的农户,才千叮万嘱地把赖赖留下。
赖赖有这样的归宿,也许是好事?
作者:鱼丈人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上一次由鱼丈人于2009-12-24 周四, 上午12:31修改,总共修改了1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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