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场真正意义上的乡村建设运动的韩国新村运动,在缺乏群众基础或者说乡村民众的反应并不积极的条件下仍然持续了近10年之久并表现出相当的活力,其动力机制何在?常为人提及的理由是政治强人朴正熙总统的热情推动。另有研究者则从群众基础方面找原因,指出饥荒是其之所以持续下去的一个极重要因素。韩国当时还做不到粮食自给,乡村中普遍存在季节性饥荒。每年的4-6月,许多农户都存在粮食严重短缺问题(Chang Soo Choe,2002)。因为贫困和克服饥荒的需要,农户在政府强有力的组织动员和支持下集体行动起来,像政府号召的那样本着“勤劳、自助、合作”的精神进行基础设施建设、发展生产和提高收入。这也可以解释,1980年以后,全斗焕总统恢复新村运动活力的尝试为什么失败,因为经济条件发生了根本性变化,饥荒已经成为人们的一种记忆。也许更为重要的是,当初朴正熙总统进行宣传动员的那一套意识形态和组织动员手段已经失效,而新总统除了增加政府财政支出外,又找不到任何有效的动员方式。
如按“另类”模式进行乡村建设,需要解决的问题可能更多。现在提出的另类模式虽然不少,但基本不超出梁漱溟当年所谓把中国人的“老道理”与现代社会的“新办法”结合起来的思路,只是这里的“老道理”和“新办法”被赋予了一些新的内涵。如贺雪峰的“老道理”包括了当年的合作社、赤脚医生、民办教师和以工农为主角的群众性文艺活动等,认为这些东西如果在“新办法”下再生,可以为农民创造一种“低经济成本和高精神福利”的生活方式做出贡献(贺雪峰,2003a ,2003b )。而温铁军的“新办法”则看中了生态文明思想,重视人与自然的和谐、生态循环和永续利用。其次,他们都在某种程度上表现了对所谓“新自由主义”的拒斥和对集体主义或社群主义的持守。因而他们构造的理想乡村社区是一种与基于现代市场经济体制的“主流社会”有所间隔但不完全隔离的“另类社会”。这种“间隔” 不是目前的所谓“城乡隔离制度”或“一国两策”之类的制度性东西,而是居于“另类社会”中的村民们所具有的一种共同价值体系和行为规范。于是,另类模式的乡村建设,一项主要任务可能就是把村民们由“经济人”改造为“社会人”或“道德人”。但这样一来可能会遭遇梁漱溟当年所谓“我们动员而乡民不动”的问题。实际上,韩国新村运动于1980年代后的没落或消亡也可以归因于其精神启蒙项目的不成功。新村运动官方的说法是,运动“失去活力”的主要原因是“没有争取到民众,尤其是年轻一代的信任”,由于政治强人遇剌和强人政治不再,“年轻一代中普遍存在的不信任和误解于1980年代急剧恶化” (TheNational Council of Saemaul Undong Movement in Korea,2003),导致了新村运动的挫败。而新村运动中在集体主义旗帜下建立的各种设施如公共活动中心、公共澡堂、公共洗衣处、医疗站和村办企业等,或早已不复存在,或为市场经济体制所“收编”。当然,这里并不是想说,类似集体主义或社群主义的理想社会就一定不能长期存在,美国目前的乡村中就有一些符合“有机社会理想”的小社区,但这种在外人看来具有“准宗教”性质的社区,其存在的意义就在于其存在本身,没有普遍性示范作用。也就是说,另类模式的实践即便在某一具体时空中取得某种程度上的成功,也不可能在中国广大乡村地区被普遍复制。中国目前的乡村中也有这样的社区,但它与“主流社会”的间隔,与其说靠的是它那一套价值体系,不如说靠的是基于强大的集体经济实力和强人政治式的社区治理之上的那一套“外圆内方”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