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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ZT]十年细事漫录之一－批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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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ZT]十年细事漫录之一－批斗会   
广东农民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5/10/24
文章: 1719

经验值: 33211
文章标题: [ZT]十年细事漫录之一－批斗会 (590 reads)      时间: 2005-10-29 周六, 上午12:11
作者：广东农民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一．

石龙，它座落在广州到深圳的铁路的中点，向来是个大站。过往旅客，都喜欢在停靠的时候，到站台上买鸡腿吃。这里的鸡腿，可是驰名省港澳的。

小镇里一个几十人的小工厂，这一天晚上七点，全体职工到礼堂集中，开“批判会”。
因为女工偏多，带来的孩子嬉笑哭闹，全不管革命的严肃，会场嘈杂得很。这本是司空见惯，主持人老叶也不理会，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迳自宣布开会：
“各位职工，今晚我们开一个批判会。到底什么原因，我们厂里会有这样那样的那么多问题？我们要运用×××思想这个锐利武器，深挖狠抓。每一个革命群众，都可以上来揭发批判。”

话音未落，刘灿坤就腾地站了起来：“我先来揭发批判！”
大家都笑。
刘灿坤矮矮胖胖，三十多岁，绰号“流涎坤”。按照当地土话，“流涎”，就是病的已经不轻。他文化没有，愣劲倒是有点。大家明白，领导不会有意安排这样的愣头青当先锋。他这一自告奋勇，干扰了领导的伟大战略部署，实在并不讨好。

只见他，怒气冲冲地冲到讲台上，黯淡无神的双目，直愣愣地瞪着前方，鼓足中气，一声断喝：“我要揭发批判秦泉！”用力一拍台子：“秦泉站出来！”
秦泉站了起来。瘦长的个子，略微突出的两眼，永远炯炯发光。他在厂里也是个“二球”类型有点傻乎乎的人物。
“你凭什么揭发批判我？！你自己算是好死了！”
两个都是硬梆梆响当当的红五类，谁也不怕谁。于是一胖一瘦，台上台下，对骂起来。倒是老刘，对这样的短兵相接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反而显得有点招架不住。只见他不知所措的眼神，急慌慌地往台下搜索着，似乎希冀有人出来救驾，撑他一把。
大家一阵哄笑，都乐开了。
主持会议的老叶不得不说话了：“阿泉，这是批判会，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你态度要端正，先站出去吧。”
阿泉听话，悻悻然跑到台上，迄自瞪着眼睛，指手画脚的乱骂。有人带头喊了口号：
“打倒秦泉！”
“秦泉必须老实交待！”
“秦泉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台下的人，有气无力的举手，有气无力的跟着喊。

接下来是继续揭发批判，一时群情踊跃，人们纷纷上去拍台子点名。因为“流涎坤”开了个头，任谁都可以上台抢个先着，把自己的冤家对头揪出来示众。如此难得的好机会，真是“人心大快，大快人心”！被点名的，倒也乖乖地站了上去，面对台下，老老实实接受批判。只是，大家越来越搞不清楚，到底哪些才是今晚批判会原先“内定”要批判的对象？不多时，台上已是人头济济，占了全体与会人数三分之一强，纷纷乱乱的，那阵势，恍如正在演出大型历史歌舞剧。台上的个别人，竟然还朝台下眨眼睛扮鬼脸，一丝一毫没有压力不说，倒好像比台下的人还乐。场面于是越形吊诡滑稽。台下的心想，再这样下去，台上的人怕不比台下的还多？攻守之势很快就要变易，台下的，倒成少数派了。
只有几个年纪大的女工，依然自顾自埋头织着毛衣。

主持会议的老叶，眉头越皱越深，铁青着脸，咬碎金牙，一时却也有点不知所措。
那天，主席台上就座的，还有革委会副主任老袁。老袁50多岁，原是镇上的老干部，刚被“三结合”进来不久。他老谋深算，牢记“历史的教训”，表面上事事唯老叶马首是瞻，本就不宜出头。此刻，他没有表情的脸上，微微隐隐透着一丝冷笑，有点尴尬，也似乎有点冷眼旁观的味道。谁都明白，他这叫虎落平阳。换了过去，他哪会瞧得起老叶这等土改出身的农村干部？

谁也没有想到，是“生鸡李”的出场，把“进行曲”中的批判会，一下子带到了最高潮。

“生鸡李”身高一米七五，是一个长得滚圆壮实的年轻小伙子，精力旺盛，朝气蓬勃。他原是近郊的农民，苗红根正，最近才安排到厂里当工人。当了工人，他就自然地勃发了主人翁精神。有时领导在办公室闲聊，顺便商量工作，他路过，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坐下，先是“旁听”，继而发表意见。大家说，他走路时眼睛发直，只看见领导和姑娘，其它人一概视而不见。确实的，他除了不请自来参加“班子”讨论，就是和年轻女工嬉闹，因此就得了个“生鸡李”的雅号。

话说“生鸡李”昂首阔步上台，马上带着浓重的乡音慷慨陈词，声音都有点抖：
“我们厂怎么能搞得好？！都是那些ti-fu-fan-fai-you （地富反坏右）！”说着重重地一跺脚，声震屋瓦。他四肢挥舞，手足并用，大讲阶级斗争尖锐复杂，越说越激昂愤慨，音调也越提越高，更活脱像一只正在鼓翼，奋翅飞腾的“生鸡”。不过，大家的眼光，都不约而同地转向了“陈骨仔”。只见“陈骨仔”坐在两位姑娘当中，脸色青白，煞是难看。

“陈骨仔”长得瘦削，家庭出身历史反革命。他喜欢文学，在厂里好歹算个“文学青年”，最喜欢向姑娘们讲述作家地故事。于是姑娘们就被灌输了高尔基高玉宝胡万春等等许多莫名其妙的名字，牛皮听多了，也不免对秀才肃然起敬。此刻，大家听着“生鸡李”的发言，自然知道这“阶级斗争”其实只是争风吃醋，都在肚子里好笑。忽听得震天价一声惊雷，原来“生鸡李”发言结束，竭尽全力，作了最后的一跺！说时迟那时快，怪事发生了。随着这一跺，“陈骨仔”竟捂着下身软了下去，缓缓滑落在地上。“这老兄小肠气（疝气）又发作了！”旁边有人说了一句。“快送医院！”旁边有人发声喊，于是七手八脚，几个人把病人搬下楼去，会场更是纷乱。接着，老叶大叫一声：“散会！”气得脸色发青。原先坐着打盹的老王，像迫击炮弹一样弹向了楼梯口。。。

第二天，车间里到处是笑。人们三五成群，绘声绘色地在复述昨晚的故事。特别是最后一幕：“生鸡李”一跺脚，“陈骨仔”疝气就发作。最损的评论是：好像马路边的小贩，为玩具气球打气，脚在踏板上只那么一踏，气球就“咕”的一声涨了起来。哈哈哈。。。
故张颖清教授的“生命全息论”说，人的手指是五分叉，这反映了人的躯干和四肢也是五分叉，面部有五官，体内有五脏。。。。。

二．

这是一个中型城市（人口百万），座落在北方一个海湾。“夺权”的红色风暴过后，逐渐开始“清队”，岛国一片沉寂。
“批斗会”的会场里，大部分人低着头，更是鸦雀无声。

“我现在来揭发一个人。这个人，早在。。。时候就上窜下跳，妄图。。。；在。。。期间，这个人煽阴风，点鬼火，妄图。。。；革委会成立以后，还是这个人，到处散布小道消息，恶毒攻击。。。仇恨新建立的红色政权到了疯狂程度。。。这个人是谁？――”

上台揭发的人，总是这样先叙述“恶行”，让台下的人们都把心吊到了喉咙上 ――人们听着，几乎每一句都会不自觉地和自己挂上号。作为砧上地肉，天知道他们要宰谁呢？那是全没有迹象，更没有道理可讲的。

“这个人就是―― 赵――永――青！”
用尽全力把台子一拍：“把赵永青揪出来！”
赵永青两旁早已坐着布置好的人，话音刚落，随着一片“打倒”的口号声，夹着赵永青，叉住头颈，簇拥着，冲向台上，面向台下站好，继续叉住头颈，往下压，压，压。。。这就叫“喷气式飞机”，文革时期“革命群众”的伟大发明之一。

很奇怪，这种“批斗会”的程序和模式，像全国粮票一样到处通行，几乎一摸一样。也有如时下的“兰州拉面”、“桂林米粉”、“沙县小吃”。。。全国各地的，同一风格，同一味道。就像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在广州，这叫做“企波台”，就是“站乒乓球台”――广州的流行做法，是利用单位里的乒乓球台把“坏人”示众。

“下面开始揭发批判！”
首先上台发言批判的是“何老大”。
“何老大”面白无须，过去人家管他叫“鸡蛋”，还笑他没有胡须养不出孩子。
“何老大”轻咳一声，掏出一个小本子，开始了资料翔实的揭发：某年某日几点钟，赵永青在食堂讲过什么话；某年某日几点钟，在开大会时看过什么书。。。台下的人兔死狐悲，听着这些细帐，不由冷汗淋淋。完了。毫无疑问，不会有人逃得出“何老大”这本阎王账的。

过去，“何老大”什么都不出众，是一个被忽略了的人。最讨厌的是，他竟像一个阴间的“巡阅使”，在你聚精会神干着什么的时候，会突然发现，这个游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就在你的身边，抬头一看，只见他对着你一个微笑。笑得人心中发毛。然而，毕竟没想到，他是记“变天帐”的。

那时候，人们开玩笑，有一种叫“敦屁股”。几个人突然发一声喊，分别抓起某人的手脚，把人放平，然后拖起，放下，让他的屁股往地面一“敦”。一般说，被“敦”的，会“收腹”抗拒。于是再加入第五个人，按住他的小腹一摁，协助往地下“敦”。任谁都会出其不意地被“敦”，玩闹而已。

那次“批斗会”后不久，听说“何老大”被“敦”了。“敦”罢，他赖在地上哭。哭得很伤心。又听说参与者有“老孙头”，过去，“何老大”看到这个东北大汉总就像蛇闻到了硫磺，发慌发软。“敦”完以后，据说“老孙头”轻声对他说：“敦你，是看得起你。要是别处去胡说，我捏碎你的蛋，保管养不出后代。”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指，演示了一个“捏”的动作。
“何老大”终于没有去报告。听说，“当道”的听到这个故事，只管笑得人仰马翻，倒没有上纲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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