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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东君主国家一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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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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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nonymous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今年是辛亥革命九十周年。尽管九十年急风暴雨的各类革命也没有清除中国人的全部皇权思想，但是很多中国人确实失去了对王权国家的感受。要体会君主国家臣民的想法，可以到周围走一走，比如说泰国，满街都是国王的画像——那是普密蓬年轻时最潇洒的形象，想不照面都不行。尽管这个国家的贫富差距极大，金碧辉煌的皇家宫殿与破旧狭小的贫民窟比肩而立。乍一看美丽的湄南河，其实是曼谷的下水道，而无数的水上人家还要汲这个水洗衣服做饭。入夜后，为国家创造外汇的女子满街都是，你得照顾好裤腰带才能安全逃生，因为她们中的90%都带着爱滋病。一提到泰国，外国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性”，这就是国家形象。给我们开旅游大巴的司机，晚上睡在车上的过道里。那过道只容一人通过，所以翻身就免了。另一方面，曼谷曾因私家车多而以交通堵塞、空气浑浊著名，拜经济危机所赐，现在都改善了。另外泰国的腐败也是出了名的，一个个的政客栽在腐败上面，包括现总理塔信，一上台就有人控告他贪污。国家如此糟糕，但是泰国民众对国王还是怀着发自内心的敬爱。在这样的国家，别说鼓动人民推翻拉玛王朝，就是说两句国王的坏话，也得事先备好红花油、创可贴、安全帽。还有柬埔寨（欢迎中国人去旅游，但是敢去这个地雷国家的中国人不多），西哈努克这个大半生住在中国的北京亲王竟然有那么高的号召力，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我只能说，君主国家的人民，对王权有着与我们完全不同的看法。在那种君主崇拜面前，我是无知的，所以最好是闭紧嘴巴，少去说三道四。
中东的君主国，也是如此。原本大部分中东国家都是君主国的，其中一些经过革命，王权推翻，从此共和。现在剩下的君主国有八个，六个分布在波斯湾沿岸，即沙特、阿联酋、卡塔尔、阿曼、科威特和巴林，另两个是约旦和北非的摩洛哥。说来惭愧，关于中东，书读得越多，感觉不了解的也越多，所以只敢在此“一瞥”，还请方家勿要为难。
比如统治约旦的哈希姆家族，在中东做了十个世纪的统治者。这样一个千年王族，在中国历史上根本没有对应物，超出我的想象力，实为难解。1999年侯赛因国王去世的时候，约旦举国送葬，极尽哀荣，那场面大家应该还有印象。其实哈希姆家族对于约旦人来说还是外来者：他们的大本营本来在沙特圣城麦加，阿卜杜拉的弟弟被英国人立为叙利亚国王，被法国人赶走。阿卜杜拉带兵去救，途经安曼时被英国人劝住，丘吉尔请他就地成立酋长国。英国将大巴勒斯坦沿约旦河划为两部分，以东即为外约旦，从此哈希姆家族才在约旦建立起统治。阿卜杜拉被巴勒斯坦难民刺杀身亡后，他的孙子侯赛因即位。应该说，哈希姆家族在约旦的统治是非常成功的。
一个家族怎样才能统治一千年？这可是中国帝王梦想而不得的答案。我想原因不外两方面，一是统治者深谙治国之道；二是民众对王权有根深蒂固的服从心理。倘如统治者行秦政、或是老百姓整天琢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彼可取而代之”的话，这统治不可能长久。约旦人中有相当部分是游牧的贝督因人，严格说来不是阿拉伯人，他们性情暴烈、宁折不弯、骁勇善战，是阿拉伯兵团的主力，但是被哈希姆家族摆弄得服服帖帖的。
沙特家族兴于利雅德，其统治方法与哈希姆家族没什么差别，自有一套令万民顺从的手段。伊本·沙特在1920年代建立沙特王国的时候，那是世界上最穷的国家之一。为了将分散的部落联合起来，他采用联姻的方式，不断娶人家的女儿为妻，这在外人看来是骄奢淫逸，在国王而言则是光荣而艰巨的政治任务。光儿子就生了300多个，女儿countless，容易吗？这个王国，是人家用身子打下的。
科威特的统治者萨巴赫家族与沙特家族同属阿奈扎部落，18世纪迁去科威特，在那里统治也快250年了。
巴勒斯坦的统治者原先是阿明·侯赛尼，在二战中因为站错队，屁股坐到德国人那边去了，战后被迫退出政治舞台。如果侯赛尼在，他至少可以管住地盘上的阿拉伯人，巴勒斯坦不至于成为今天这个样子。但是这个家族中出了个人物，振臂一呼，立刻有万众追随，他就是阿拉法特。
因为对阿拉伯人这种崇拜贵族的心理不是很容易把握，我在阅读中东历史的过程中尽量小心，避免轻易下结论。别上了马克思的当，有压迫不一定就有反抗（读过王力雄关于西藏文章的人都知道），况且压迫还有程度强弱之分。
这八个君主国家，现在几乎都是君主立宪制，只有沙特例外，仍实行政教合一的绝对君主制，值得一提。
沙特国王既是国家元首、最高宗教领袖（伊玛目）、政府首脑（大臣会议主席）、又是武装部队总司令。但是，如果拿中国的无限皇权概念去比附的话，那要犯错误。中东伊斯兰国家中，只有土耳其是彻底的世俗化国家，宪法保证了政教分离，其他都或多或少有政教不分的情况。没宪法的国家（如沙特），把〈古兰经〉、圣训当作宪法；有宪法的国家，都在宪法中写明伊斯兰教对国家的指导意义。在这种国家，教士阶层才是第一等级。我们中国人也有马教宪法、党的领导地位，对此应该并不陌生。
沙特国王是神权在人间的代表，其权力受沙里亚法（伊斯兰教法）制约。他的法律、政令必须符合伊斯兰教法和伊斯兰信条，而宗教法的诠释则由宗教领袖和权威组成的宗教会议掌握。沙特王位的传嬗也必须由沙特王室重要成员和王室长老委员会协商选出，并由最高宗教会议批准。国王在位期间，如果发生超越权限的行为，或不能善尽职守，王室会议和宗教会议将根据伊斯兰法律予以惩罚乃至废黜。废君的事在1960年代发生过。
沙特全国人口1700万，王室成员有几万名，亲王5000人。王室长老委员会是沙特王室和家族的最高权力机构，它的决议，所有人、包括国王，都得遵守。
与王室长老委员会地位相当的是瓦哈比宗教会议，由乌里玛（神学家、法学家）、卡迪（教法执行官）、穆夫提（教法说明官）组成。国家大事，仅有王室长老委员会通过还不行，必须由瓦哈比宗教会议认可。
大臣会议拥有立法和行政权，由亲王大臣、谢赫家族（宗教权威）大臣和普通大臣组成。任何决议需要2/3以上成员出席并获多数票才能通过，如果票数相当，则由主席（国王）裁决。除意识形态和宗教事务以外（由神学家负责）的所有行政事务由大臣会议决定。
所以，沙特国王、甚至王族并不拥有无限权力。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瓦哈比会议的监督之下。这个瓦哈比教派在伊斯兰世界是大大的有名，他们倡导恢复原旨教义，曾经展开轰轰烈烈的清净教运动，以圣城（麦加、麦纳麦）的守护人自居。他们可不是王室的橡皮图章，为争夺权力没少跟王室明争暗斗。沙特在全国实行沙里亚法，这种基于〈古兰经〉和圣训的法律其实是伦理道德法，法官都是由教士担任。
革命可以推翻君主，但是很难推翻教士阶层，因为宗教是很多穆斯林生活的全部。那些经过革命洗礼的国家，绝大部份没有一统全国的教派，上台的新政府总是得到某一教派的支持。这一点，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情况。但是在沙特，瓦哈比是主导性的。如果瓦哈比不跟王室反目，革命是不可能的。
中东的君主国家有一个显著特点，就是稳定。在20世纪，中东发生了60多次军事政变，有几个国家还陷入生灵涂炭的内战。20几个中东国家有17个发生过军事政变。没有发生政变的全是君主国家，连成规模的叛乱都没有。
阿拉伯国家里最爱革命的是叙利亚，差点成为阿拉伯世界的第一个共产国家。它是唯一一个将党的领导写进宪法的阿拉伯国家（复兴党），也是政变最多的国家，曾创下三年五次政变的记录。
另一个事实是，君主国家普遍经济比较发达、社会福利较好，而那些革命后的国家还在水深火热之中。虽然海湾国家是坐在石油金元上头，但是有石油并不能保证使国家富裕。委内瑞拉也是产油大国，似乎没听说它如何富有。苏联是世界第一大储油国，并没有因此而自动发财。即使有丰富的自然资源，还要经营得法才能繁荣。况且在中东发展走在前面的约旦，并不是石油国家。
科威特、沙特这样的国家，贫富差距大不大呢？国际上分析收入差距常用基尼系数。我翻了几份资料，很遗憾，没有沙特、科威特的数据，看来这些国家还没进化到“数目字管理”的程度。不过即使找到恐怕也不能说明问题：基尼系数只谈收入分配。拿我跟比尔·盖茨比，那基尼系数大了去了，但是我的日子过得还可以，似乎没有充分的理由造反，虽然我是很想革他的命，到他那6000万美元豪宅的牙床上跳一跳的。我关心的问题是，王公贵族花天酒地的同时，普通老百姓的日子是否过得下去？
我有两个同事在阿联酋的迪拜工作过几年，这次参予911撞机的“烈士”也有两位持阿联酋护照。据他们汇报，迪拜的现代化程度有如新加坡，香烟、麦当劳的价格都便宜得不要钱似的。而且全体国民都不必交所得税——国家不缺这两子儿，从摇篮到坟墓都有福利。唯一的缺点是外国人生活不方便，去银行开个帐号都得雇主陪着，而且不信那个教，拿永居权门也没有。
我猜科威特的情况跟这差不多。有没有人能给说说，科威特、沙特的穷人都穷到什么地步，让我也同情一把。
一个事实是，海湾国家都在从南亚进口大量劳工，从建筑工人到女佣通通都要。如果他们国内有穷人去干这些脏活累活的话，何必从外国进口劳工呢？根据我读过的报道，在科威特，开出租车的、矿井采油工全部是外劳。莫非他们是北京老百姓式的贫穷？
说到腐败，我首先想到的也是去国际透明组织的网站上找数据（www.transparency.org）。把最近几年的廉洁排行榜翻了个遍，还是没有沙特跟科威特的数据。不过倒是看到了埃及的，革命了50年，廉洁程度进步到跟中国不相上下，都是三点几分。中东国家里最廉洁的是以色列，其次是约旦。约旦的廉洁程度跟欧洲发达国家中最腐败的意大利不相上下，六点几分，人治社会能做到这份儿也算不错了，跟中国相比，约旦那疙都是活雷锋了。虽然没有沙特跟科威特的数据，但是据林思云先生指控，沙特的腐败程度超过中国十倍有余，照此推论，沙特跟约旦就得差好几十倍了，两个同源的国家竟如此天上地下，这也超出了我的想象力。林先生，拿出点证据好吗？
不满是社会进步的动力。一个社会有不满，太正常也太应该了。关键是如何去努力，向那个方向发展，革命还是改良？中东的君主国家普遍亲西方，国王及王室成员大部分在西方受过教育，愿意通过改良而不是革命的方式推动现代化进程，在政治稳定的前提下逐步民主化。除沙特外，其他国家早就发展到君主立宪了。
海湾战争后，科威特解除了党禁报禁，这是海湾国家中第一个吃螃蟹的。现在中东仍然禁党禁报的是海湾五国及利比亚（那也是个革命政府）。1991年11月，阿曼成立协商会议，92年2月29日，沙特颁布了《政府基本法》、《协商会议法》和《省组织法》，这是沙特历史上划时代的大事，是未来沙特宪法的雏形。在此之前，沙特已经吸收平民出身的精英参与政治，这些法律将这种做法条文化了。同年巴林成立协商会议，约旦颁布政党法。转年约旦又通过新闻出版法。明眼人可以看出，90年代以来这些中东国家的政治进步，都是美国在背后推动的结果。那些认为美国不关心中东民主进程的人，平时对阿拉伯局势关心太少。正因为有伊朗、阿尔及利亚民主化冒进导致现代化失败的前车之鉴，美国对自己的贡献并不张扬，也不赞成拔苗助长。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热衷于暴力革命。看看这些渐进改良的君主国家，再看看那些经过阿拉伯社会主义革命后的国家：埃及、叙利亚、伊拉克、也门、利比亚，反复地革命、革革命……整个国家就在破产的边缘晃荡，一多半国家是军人政府。回过头看约旦，不靠石油，也在联合国发展计划的人类发展指数(HDI)排行榜上与西方发达国家比肩。
任何一个转型国家，想避免腐败都非常困难。而在由神权国家向世俗国家转变的过程中，第一阶层——教士阶层的利益是要被削弱的，尤其是沙特这样在伊斯兰教有特殊地位的国家。教士的力量，在于他们能鼓动民众、利用改革出现的腐败来反对政府。伊朗就栽在这上面，整个国家大倒退。所以，如何既改革、又与教士阶层妥协，是君主国家的难题。
拉登拉爷，就是这种原教旨思想的代表。他们既反对世俗化改良、也反对纳赛尔式社会主义革命。他们要的“革命”，是伊朗霍梅尼牌革命。尽管他跟伊朗也是死敌。
关于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起源与发展，那又是一篇长文。简单地说，现代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起源于20年代的埃及，主要传播力量是穆斯林兄弟会。他们强调宗教虔诚，要洁净人民的生活，号召回到《古兰经》去，回到公元七世纪穆罕默德创教的时代去。在政治上鼓吹建立伊斯兰政府（政教合一，以宗教学者协商为基础的代议制政府），在公共生活中全面实施伊斯兰教法。这就是他们的伟大报复。把他们贬低为穿草鞋的兔子，因为穷急了才去咬人，他们知道了会不高兴的。很多兄弟会成员是富家子弟，正因为没有柴米之忧，他们才能熟读穆斯林光辉历史，以殉教为荣。这跟历史上的欧洲贵族很相似，当年的贵族，把荣誉看得高于一切，吃饱喝足后以决斗玩命为乐，结果大批死亡，害得国王打仗都找不到骑士。幸亏后来不要脸的资产阶级上台，把小命当成第一重要，才发展成今天的人权。
泛阿拉伯的穆斯林兄弟会曾经是埃及最大的一股政治力量，反对纳赛尔。纳赛尔做梦都想着富国强兵，他虽然反对西方霸权，但是也知道必须师夷长技以制夷，对神权必须限制。就那么几个钱，盖清真寺还是盖工厂？他推行世俗化改革，关闭了所有的沙里亚法庭，改用现代法律，一下子就敲碎了宗教权威的饭碗。他还把清真寺的土地国有化，把宗教学校爱兹哈尔大学改为国立并招收女生，简直是反了。一系列做法与原教旨主义者的理想发生冲突，为此兄弟会几次暗杀他，纳赛尔施以铁腕镇压。直到纳赛尔去世后，萨达特上台搞“纠偏运动”，调整纳赛尔的政策，兄弟会才死灰复燃。最后萨达特还是死在兄弟会下面的圣战者组织手上。那次暗杀的策划者，名字我忘了，现在50几岁，胖胖的戴个眼镜，早先是开罗的医生，现在是拉登的副手。
在另一个革命国家叙利亚，八十年代也发生了政府武力镇压穆斯林兄弟会的“哈马血案”。
拉爷从阿富汗抗苏战场回来后，先去苏丹歇了几年。苏丹是个什么国家？那是个文化分裂的国家，北部是从埃及移居来的强大的阿拉伯人，讲阿拉伯语，信伊斯兰教，也是穆斯林兄弟会的重要基本群众。南方则是黑人，全国300个部族80%生活在这里，经济落后一些，信基督教或信原始宗教，讲英语。1983年尼迈里将国家原教旨化，国家重要政治职位全被兄弟会成员把持，建立起宗教法庭，在全国自上而下强行推行伊斯兰教法，再现古代伊斯兰用火与剑武力传教的血腥历史，结果爆发内战，还被美国列为流氓国家。85年和89年又两度军事政变，现在在台上的是军人政府。前两天，看皇甫茹的介绍奈保尔的文章(http://www.csdn618.com.cn/century/zhoukan/guojishiye/0110/0111021013.htm)，提到阿拉伯帝国主义，此言一点都不虚。这些原教旨主义者就是失落帝国的梦想者，看似弱势，只要一有机会，屠杀起异教徒来可决不手软。拉登曾经是这个政权的财神。现在拉登跑到阿富汗，难道是给阿富汗人带去和平、民主、自由，带去一人一票的选举？你用显微镜也找不出半点事实，相反有无数报道说明塔利班这个教士集团是如何倒行逆施的。
在君主国家中，只有科威特和巴林的宪法明确规定，主权属于人民。你给拉爷打个电话问问，他对这条是否同意？在传统伊斯兰信条里，国家主权是属于安拉的！人民也是安拉的，哪儿配有主权。即便科威特和巴林不能贯彻宪法，单是在文字上写下这一条，已经是很大的离经叛道了。
至于说原教旨主义、拉登之流在伊斯兰世界受到一些人的支持，这个话题我就不分析了。大家可以自己去思考，可以参考一下为什么伊朗学生会热情洋溢地把国家推向深渊，为什么最近二十年新疆、西藏的年轻人会重新热衷于宗教并表现得越来越暴力，这些与经济发展、人民生活提高到底有没有关系、有怎样的关系？
我们对中国的社会也有很多不满，对现实中的种种不合理，是用更开放、更民主的方式解决呢，还是用毛派的方式解决呢？我们不是也有很多二十上下的毛派愤青吗？
年纪不小了的，就别假装愤青了。
诺微 2001/11/4
作者：Anonymous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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