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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顾准与胡适的问题答茉莉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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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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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nonymous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楼下茉莉姐提到顾准如何看不起胡适，看不起他“没有理想只是实用”。
这倒确是事实。顾准的《从理想主义到经验主义》，提到胡适的地方不
多。仅有的少数几个提到胡适的地方，都没有好话，显然是把胡适当做
一个反动人物来批判其反动观点的。可惜的是，从这些批判看，顾准似
乎并没有读过几篇胡适的文章。他笔下的胡适，完全是1950年代那个被
政治批判扭曲变形了的小丑模样。看起来，他对胡适的印象，似乎全都
来自当年代阿共发动的那场胡适大批判，要不就是来自鲁迅的谩骂文字。
茉莉姐提到的那段顾准批判胡适没有理想只是实用的话，全文如下：
我还发现，甚至理想主义也可以归纳到经验主义里面去。
胡适的“少谈主义，多谈问题”可以归结为缺少理想主义，
其实，也可以归结为，他回避当时历史所面临的根本问题，
只敢搞枝节。而就他后来的参加“低调俱乐部”，以及他
发表过的一些对中国文化的主张来看，他是认为，可以让
日本人打进来，然后像同化满洲人那样同化他们。这只能
说可耻！我们那时候起来干，那是目标弄准了。
这段话中，什么胡适主张“让日本人打进来，然后像同化满洲人那样同
化他们”云云，根本就是没影儿的事，不过是当年政治大批判中用来搞
臭胡适的栽赃诬陷之辞罢了。胡适发表过数十近百万字的抗日文章，没
有一句话近似或可以推论出这样的主张来。顾准用这些诬陷之辞来映证
胡适的“没有理想只有实用”，正说明他对胡适的了解是何等少，又何
等扭曲得可怜。
(关于胡适的抗日主张和他对抗日的贡献，可见《一个“汉奸”的故事》
和《书生大使胡适》，关于胡适对中国文化的主张，可见《漫话全盘西
化》)
最可悲的是，鄙薄胡适的顾准先生，在被打成右派以后，于漫漫长夜孤
灯苦读所得出的思想，只不过又绕回到了胡适比他早二三十多年就已经
得出了的主张，回到了“没有理想”的胡适当时所追求的自由理想，而
且还远远没有达到胡适的水平，没有他说得透彻。只不过，当年胡适苦
口婆心说这些金玉良言的时候，热血沸腾的共产党员顾准只不过把他看
作一个反动分子，根本就不屑一顾。
早在40年代，特别是在国共内战最酣之际，胡适发表一系列文章，谈民
主与极权的分野与冲突。在《民主与极权的冲突》中，胡适引述了极权
主义的二十个特征：
一、狭义的国家主义情绪，提高到宗教狂的程度；
二、由一个军队般严格约束的政党执掌国家政权；
三、严厉取缔一切反对政府的意见；
四、把超然的宗教信仰，降低到国家主义宗教之下；
五、领袖是一般信仰的中心，等于是一个神；
六、提倡反理智反知识，谄媚无知民众，严惩诚实思想；
七、毁灭书籍，曲解历史和科学上的真理；
八、废除纯粹寻求真理的科学与学问；
九、以专断代替辩论，由政党控制新闻；
十、封锁消息，使人民陷于文化孤立，对外界真实情况无从知晓；
十一、党控制一切文学艺术；
十二、使用虚妄伪善手段，破坏政治信义；
十三、政府有计划地实施罪恶；
十四、鼓励人民陷害及虐待“公众敌人”；
十五、讲成分出身，恢复野蛮的家族连坐法；
十六、实行人民军事化，时刻准备战争；
十七、不择手段鼓励人口增加；
十八、到处滥用“劳工对资产阶级专政”的口号；
十九、禁止工人罢工及抗议，摧毁一切劳工运动；
二十、农工商各业受到政府及领袖全面统制。
他谆谆告诫中国人，苏联正是这样极权国家的典型，苏联道路万万走不
得。在1947年的《我们必须选择我们的方向》中，针对国内许多知识分
子对苏联的幻想，他强调只有自由、民主、容忍异己的欧美政治制度才
站得住，我们要走的方向是“自由民主政治”和“有人味的文明社会”。
“至于那个反自由、反民主、不容忍的专制集团，他自己至今还不敢自
信他站得住。”因为第一，“至今还不敢相信他自家的人民，还得用很
冷酷的暴力压制大多数的人民”；第二，“至今还不敢和世界上别的国
家自由交往，还不敢允许外国人到他国家去自由视察游历，也还不敢容
许他自己的人民自由出国和与外国人来往”；第三，这个集团到处扩充
“屏藩”，树立“卫星”，输出革命，鼓动混乱，还迷信只有在动乱中
才能保障其安全。
当年一些知识分子以中国应在美苏对恃中不偏不倚为名，认为苏联不会
威胁中国安全，甚至附和苏联攻击美国时，胡适说，只要看看中国在抗
战后两三年在苏联手中吃的亏，“整个东三省被拆洗”，“铁幕笼罩外
蒙、北朝鲜、旅顺、大连”，就不能不承认，苏联已经成为一股最可怕
的侵略势力，叫我们没法不忧虑不害怕。
1947年胡适有一篇专论《两种根本不同的政党》。他说世界上有两种政
党，英美式的政党可称为甲式政党，而苏联共产党、德国纳粹党、意大
利法西斯党可称为乙式政党。
甲式政党的特点是：一、党员没有确定人数，无党籍可以查考，人人可
以自由登记入党，也可以自由脱党；二、党员投票是不记名、秘密的，
党员言论是自由的，可以自由批评本党的政策和领袖；三、立党选择是
在选举中争取多数选票，多数党必须容忍并尊重少数党的权利。投票之
前，没有一个正当可以确知人民的最后决定，更没有一个政党可以把持
选票；四、政权依选举结果和平交接，没有一个政党可以靠军队来霸占
政权，毁灭选举得胜的反对党。
乙式政党的特点是：一、有严密的组织，确定的人数，精密的党籍，党
员入党须经组织考察，入党后可以受惩戒被开除，但不能自由脱党；二、
党员必须服从纪律，思想上与党一致，不能自由行动，通常还有特务监
察机关监视党员的言论、思想、行动；三、目的是一党专政，未得政权
前，不惜以任何方法取得政权，取得政权后，不惜以任何方法巩固霸占
政权；四、不承认、不允许任何反对党存在。
所谓美苏对立，实际上是两种根本不同的政党组织方式，两种根本不同
的政治制度的对立，是自由与不自由、独立与不独立、容忍与不容忍之
间对立。
具体到中国，胡适认为当时的国民党尚属于乙式政党，但是这个党的最
后理想却是想推行甲式的宪政政治。它所面临的难题，是如何从乙式政
党转变为甲式政党，这包括党的内容和作风的根本改变，提倡独立思想，
特别是容忍异己的反对党存在。
胡适此文没有提到中国共产党。但是他在国民政府刚刚宣布全面剿共之
后就马上发表这篇文章，要求容忍异己的反对党，其中的言外之意，不
难想见。
随着共产党借助苏联支持在内战中越来越占上风，胡适也越来越看清了，
国民党或许还有从乙式政党转变为甲式政党的纲领和可能，苏联支持下
的共产党，则根本无此希望。他在1948年的《民主与反民主观念体系的
冲突》中表明这一立场，决不与共产党同流合污。
这样，他也被共产党人看作了思想上最狡猾最危险的敌人，1950年代连
续发动了多次大批判，造谣诬蔑，无所不用其极，以肃清胡适流毒。胡
适留在大陆的朋友和学生，包括他的儿子，被迫人人表态，逐个过关。
在此背景下，对于胡适，当年顾准这样的革命青年，从来是把他的话当
做反苏反共的反动言论来怒加驳斥的，从来不从想过其中有无道理，从
不曾把胡适的警告放在心上。
等到灾难降临，从三反五反、知识分子思想改造、反右、大跃进再到文
革，胡适所警告的极权政治二十大特征和苏联的可怕威胁，一件一件都
在中国不折不扣地变成了事实，顾准们才醒过味来，才开始怀疑和思考，
才体会到经验主义和自由宽容的可贵。
只是他们当年发动的胡适大批判，彻底肃清胡适流毒，自己掐熄了胡适
点亮并一直高举的自由火把。等到他自己在黑暗中躇躇独行，好容易找
到一点火星，还以为是自己的发现，其实只不过是他所鄙夷的前辈先人
留下的一点余光罢了。
作者：Anonymous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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