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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同学书信   
幽灵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2
文章: 6051

经验值: 0


文章标题: 同学书信 (527 reads)      时间: 2003-2-23 周日, 下午10:45

作者:幽灵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各位朋友:



谢谢你有耐性来此一顾。



以下是我给一位同学的信件,捉笔的蛛丝马迹,是希望同龄有共鸣,后辈有理解,凡为文者都想交流心灵。我惭愧于自己不舒服的文字,说来,只有不到八年的文革前的所谓学历,难有登堂入室的内容。这些罗嗦的往事回忆,莫非是一点叫自己的东西而已,翻出来不知霉变否?





唐夫 拱手了。







明书学友:



时值金秋,窗外微风小雨,夹杂飞花落叶,令人飘起无限心绪。

此时此刻的你,是忙碌闹市,或休闲家室,也许奔波旅途? 人生瞬息,曹雪芹以“好了”入诗成为绝唱,其实,那是没完没了的。

从故土回到芬兰后,才静心筛想往事,混杂蒙胧,人生如梦,言之确切。

好多话,想对你说,拖了数月,其间诸事繁杂,惯于得过且过的我,把时间当垃圾的时候多。感情好比贷款,越久利息越厚。

昨晚梦回,你我依稀回到蒙童似的少年,那纯真的面容,坦率的神情,矫健身形,在教室里,球场上,与蓝天白云一块儿欢闹。醒来才知几十年沸扬风雨,不如蛛丝马迹。昔别故土,再回首,已不见往日的青春,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一江浑浊不清的东流,把奄奄一息的嘉陵,扯进可怜的长江,用忧怨的声调,无可奈何的喘息。

离时匆匆,竟不辞而别,而今云天遥隔,内疚之余,唯有依赖这平淡的字句:

你我同庚,同学,同厂,同工; 同住一室,同仇敌忾,同闹“天空”,挨批斗,被拘押,如此“同字”,如有闲心铺述成文,也许不虑洛阳纸贱。遗憾我的草语如微,不尽九牛一毛。其实这也是自作多情,对文革已经忘却的今天,哪里值得对荒唐的伤痕眨一下被铜臭迷离的睡眼,还是邓老爷懂国情,一句“向钱看”,就抵销了毛泽东那一万句滑稽的破真理。

这次回归,才知道父母的住址,靠近你我曾经读书的中学。我以顺道之便,瞻仰旧址,三十多年人世沧桑,校园,哪是梦境中的模样。记得那天,我穿过密集破烂的民窟,从垃圾凌乱的巷道,曲折迂回在那灰尘覆盖的坡坎,经过一个简陋的门洞,眼前那片破烂的房屋,竞是校舍,我简直不敢相信,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这破败凋残的萧条镜头:积年发黑的灰印,不成体统的修筑,各式各样怪古稀奇的补丁颜色,加之墙上涂满――甚至是刻划――各种各样的痕迹,蹩足的“四化”,狼狈的中国特色,排泄似的标语,构成光怪陆离的滑稽意味,就是今天的弦歌地。我依坎而下,迎面一块黑黑的地坝,这么的小,这么的脏,是我们曾经打闹嘻笑的地方么?记得多少次劳动课(那其实是把我们当成奴工,不敢有怨言),修理,平整,铺黄沙,划白粉,从遥远的河边,用细嫩的肩膀,担抬鹅卵石,挑河沙,植树,修墙,才使我们有了一片快乐王国――运动场。

多少汗水,多少面孔,多少故事,如今在哪里?

六十年代,善于胡作非为的毛泽东灰溜溜的时候,民间才开始吃了饱饭,举国出现生机。

记得最先的机遇,是我们在那书生意气的教室,随着朗朗书声,送目窗外,田野环绕,绿树摇曳。蝴蝶情缭视野,莺歌寄意春天。洁净的校舍,衣冠楚楚的唐老师,那绘声绘色的讲解,说落花生的味道:“不似花香!是药香!” 乐得同学们口鼻如斯。一本正经的叶天觉老师,挺直的胸怀,铿锵的语言,尤钢似铁,总是军人气质。(五十年前那深深的――从朝鲜战争带回的――弹孔还留在他的脸庞,此时,他是不是也渴望自己的子女成为山姆大叔的博士,我还不敢猜测) 那姑娘模样而几分乡土气息的黄承珍老师,作班主任,管事太多,自然成为“人民”公敌。课堂上,她双手斜伸,踮足摇摆,又说又吟:“西高东低,三级阶梯”。八个字,就把中国地理,展现在目,至今不忘。

最是不修边幅的历史老师陈仁心,外貌骨瘦如柴,龟背蛇腰,高耸的颌骨,突出的口唇,令人望而生畏。但那笑容如春的神态,妙语连珠的簧舌,掷地有声,往往寥寥数语,便会引人入胜,回肠荡气。他上课时,先将细语如绵,后至略略高升,绘声绘色,不紧不慢。娓娓道来时略加比划,淡淡入景中渐至顿挫。忽突嘎然而止,简还一气呵成,一环接一环,一幕连一幕,势若奔腾激流江河,逶迤崇山峻岭,犹如霹雳惊魂,恰似轻歌漫舞,一会儿惊涛骇浪,一会儿和风细雨,使我们幼稚的脸庞,时而苍白,时而菲红,时而目瞪口呆,时而欢声笑闹。无论多么幽暗的朝代,多么霉烂的史页,经他那满口黄牙的熏染,经他那黢黑手指的点拨,世态炎凉,国运悲欢,一幅幅生动活泼的画面,一排排铿锵含蓄的词汇,一点点刚柔兼并的字体,象无形的微电,象有色的乐章,象奇妙的灵符,展现在同学们眼前,激动在我们的心灵。他那抑扬顿挫的声调,似轻又重,似近又远,似隐没于壁窗之内,又响切在云霄以外。林则徐禁烟:虎门硝烟腾腾,皇宫黑气沉沉,羊城斗志昂扬,沧海怒涛汹涌......,一场惊天动地的鸦片战争,历历在目。历史、经陈老师之口,便是一部部的初刻拍案......二刻拍案惊奇。

曾记否,我们整襟危坐,鸦雀无声,睁目竖耳。下课铃响,全体木然不动,然后是 “唉呀,啊、哎......"喧哗声迭起,不要老师离开。

据说,陈老师原在大学任教,“反右”降罪,如万千才华洋溢的学者,折腰纷纷。因他之祸,使我们十四五岁时有幸得以高教,虽然时间那么短,而印象则是那么深,回味是那么浓。呜呼,陈老师已归黄泉,要是来生有缘,愿为膝前,聆听他讲解忘却中的“六. 四”血案,千古奇冤,如何的惊天地,泣鬼神!使作案者,屠夫们为千夫所指,万人唾弃,哪里还可以在电视里领奖状,得奖金呢?!岂不人妖颠倒,功罪混淆!

那时候的我们,不失为天真,幼稚,纯洁如玉女金童。

那时候的校园,不失为纯净,安宁,梦昧的洞天福地。

那时候的少年情怀,不曾有君子好逑邪念,不失为窈窕淑女痴情。

那时候的天,还是青悠悠的蓝; 云、还是白净净的纤。

突然,灭绝人性的“文革”,祸国殃民的乱党贼子:独夫民贼毛江林周之流,居然怂恿幼稚无知的青少,捣毁校园,窒息青春,一场流血的撕杀,遍及全国。从此,浊流翻卷,酱缸腐蚀,缈论迷惑,我们那无价之宝的生命旺年,逝水流去。至今的当局仍然篡改历史,隐恶扬善,呜呼中华,何以总是奸臣当道,衣冠禽兽粉墨登台!

曾记否,不久以后的“文革”,学生成疯,师长尤罪,声嘶力竭,标语口号,批斗,关押,低头,双手反剪。运动场上,陈老师首当其中。

曾记否,当年的我们,经常被召集在广场,听传达文件、阶级分析、斗争学说。那雷锋死了,王杰死了,焦裕禄死了,我们活着......。阶级敌人还在,地富反坏右贼心不死...。于是,我们一代人,昏头转向,痴呆疯狂,如纳粹复活,阎罗再生。撕毁,绞杀,盲从,胡闹。心灵被奴役,兽性被激发,便判处了学校的死刑,也扼杀了自己的灵魂。虽然你我当时冷眼旁观,但我们一代人的品质,近于背离人性。然而今天,真的忏悔者,有几人?

触景生情,我望着这残年的教楼,象个老伛,苍苍污秽,摇摇欲坠。蒙胧中还依稀在耳边回荡着旧时天天必唱的反动歌曲: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是的,就没共产党,就没有系列灾难:缺吃,少穿,牢狱如麻,贪官如蚁。

据说,昔日正规编制地区中学,我们的母校――“窍中”,已经“下岗”为“职高”,不入孔孟之道也,为教育部象包袱似的抛弃。我们一代,不也成了废品,从被打锣打鼓的逼迫下乡,到而今又被笑嘻嘻的劝出职位,用美称来装饰失业――这个曾经攻击资本主义的骇人听闻――的词汇。

同样的心情,在口表厂“观赏”,我们工作过的车间,设备已经朽烂,机器象出土文物,寂寞灰尘。厂房――除了办公室以外――几乎没有象样的地方。还有那破旧的载客中巴,赐予十字山项屁似的污染,好象对人们狂妄表示:这就是朝气勃勃的“四化”。

最后的同学会,在昏暗的“卡拉”间,我丝毫没有“OK”的感触。彼此相见的故友,多是神态憔悴,心态疲惫。渴望醉梦的瞳孔,还有一丝闪光。我这么说,真愧对你的一番心意,但眼前的现实,我可能真的“外”了。最遗憾的是没有见到老师,居然当时连想也没有想到拜访他们。大慨都在七十高龄了,不知下次还能见到是否。

好!不说了,唠叨下去,你会保持笑嘻嘻的神态,我倒不好意思了。



唐夫

1999 年 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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