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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道德宇宙观与道德批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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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笛 [博客] [个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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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31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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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芦笛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再论道德宇宙观与道德批判
芦笛
前天匆匆进来,看了淮夷的跟帖,觉得自己那篇文章还是没把问题说清楚,以致他觉得有个内在的悖论。记得老虫过去也说过,我在道德问题上“有点飘”,那意思就是前后矛盾。从表面看来确实如此。我一面反对道德批判,一面又在大力进行道德批判,为此与网上玩家们打得不亦乐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道德批判不是不能搞,如果不分青红皂白一律禁止,则大众连在公众场合制止流氓行为的权利都丧失了,那不是笑话么?如今奸坛那诈称70多名斑竹(简直比读者还多了,呵呵),当班就是在搞道德批判,将违规帖子无情删去。如果没有这种道德批判,则这坛子立刻就要脏得一塌糊涂。所以,这世上如果没有道德批判,则连办个文明坛子这么一桩小事都作不到。从宏观上来说,如果取消道德批判,则所有法律系统也得废除了。从广义来说,法律其实也属于道德范畴,因为“罪”属于“恶”,不过是恶劣得达到一定“度”的“恶”而已。
我在那篇文章里批判的,是“道德宇宙观”信徒们把世上一切问题都当成道德问题的错误作法。这其实是咱们的腐恶传统,并不是共党发明的。
中国文化圈有两个严重问题,一直为人们忽视。其一是毛共并不是天外飞来的玩意,其实是在中国的腐恶传统中长出来的毒蘑菇,继承并发扬光大了中国的背时传统。他们的许多作法,在老祖宗那儿都可以寻出端倪来。其二是毛共党文化的遗毒之深重、广泛与久远,远远超出了一般人认识到的程度。在我看来,如果中国人能用一个世纪彻底清除它的流毒,那就是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保佑了。
所谓道德宇宙观也是这么回事,它由老祖宗发明并由毛共发扬光大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至今为海内外大多数华人虔诚奉行而不自知。
熟知孔孟之道而又明辨深思的同志都应该能看出它的实质。孔孟之道根本不是什么深奥学问,没有什么论证,更谈不上对宇宙、世界和人生的深刻探索,不过是一堆武断的伦理规定罢了。但它和西方伦理学不同的是,这些道德伦理规定,居然在过去两千年中不但成了唯一的政治“学说”,变成历朝统治的“理论”依据,而且成了全民唯一的宇宙观,赖以想事作判断的思维方式。
既然朝野都把孔孟那些道德伦理条条当成衡量世间一切事物的绝对标准,当然世上所有的问题也就相应变成了道德问题。于是老祖宗便长了一双“道德火眼金睛”,专门在与善恶毫无相干的地方看出道德问题来。这就是为何不但朝廷有“以孝治天下”的笑话,而且就连“无后”这种生理问题,居然都成了“不孝之大者”的严重道德问题。
只有基于此实质分析才能理解,贯穿于整个传统社会历史的“忠”与“奸”的“两条路线斗争”,其实有许多根本是making fuss out of nothing,要么是唐朝牛李党争那种毫无是非可言的权力斗争,要么根本就只是政 见分歧,与道德问题毫无相干。
可惜老祖宗的脑袋让圣人框死了,看不出用道德两分法去处理从政务到人生一切事务的荒唐,于是越到后来便越发走火入魔,变成了晚明那种祸国殃民的党争。张居正那种经纶手成了“奸相”,而海瑞那种什么本事都没有,只有一张“讪上卖直”臭嘴的“清流”却成了英雄。这其间居然没谁看出来,其实这世上最轻松、最不需要本事的活计,就是当道德批判家。
这其实是将道德宇宙观贯彻到底的必然结果:既然朝廷和阎罗殿也差不多,干部政策是“赏善罚恶”,则对那些热衷功名而又没有本事的同志来说,向上爬的途径自然是去作“清流”,专门从道德的角度去挑那些干实事的人的毛病。
纵观历史,可以看出个大致规律来,那就是:凡是“清流”,多半是还没作上官、或是言官一类的闲差,而被他们抨击的“奸邪”,多半是手握实权的大臣。“清”抗“浊”之争当然也有对的,如明朝杨涟、左光斗等人反对魏忠贤的斗争。但在许多情况下,“清流”们其实是想作官或成名,而去用“道德方天印”把占住位子的人打下来。
弄到最后,这一套便成了中国特有的“良心讹诈”,不但害得袁大帅丢了脑袋,断送了明庭,而且两百多年后还害得李鸿章作了汉奸,让万民痛骂到如今。如果不是先总统蒋公乖觉,顺应民情和日本打起来,他老人家也一定成了汉奸卖国贼。
从晚明起一直到上世纪40年代,这种由“知识”分子“清流”领导的全民良心讹诈,一直在严重阻碍着政府做出符合现实、然而却不符合“清流”眼中“道义”的明智决定,多次在危急的历史关头捆住了头脑正常的政治家们的手脚,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国家陷入灾难。
我看高阳谈李鸿章的论文说,“鬼子六”恭亲王给“清流”们打下来后,遇到外衅时,老李根本不敢主和,但也毫不热心备战。他知道反正是要给打败的,不如及早打败,借此堵住那些主战“清流”们的嘴,立刻提出议和,以免越拖下去,己方损失就越惨重,对方索赔开价就越高。一个当国重臣,竟然会给良心讹诈逼到去搞这种独具匠心到匪夷所思地步的“曲线救国”,实在是让人气短。
这一套到了中共手上就更是登峰造极,无以复加了。文革中以四人帮为首的党内造反派,其实就是历史上的“清流”,而那些“走资派”也就是“清流”们要打倒的奸臣。他们的手法也和老“清流”们一模一样,只不过贴上了新标签“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从文革过来的人大概还记得“风庆轮事件”。连个造船还是买船那种纯经济决策,都给搞成了路线斗争。所谓“上纲上线”,其实就是毛泽东时代的道德宇宙观,而“革命大批判”就是古已有之的道德批判。两者的共同点第一是不管什么屁事都是政治,第二是所有的政治问题其实都是道德问题。区别只在于新时代的“清流”不使用“道德”这个词罢了。
这里面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本来受过教育的现代人应该是一望即知,那就是:只有在道德领域里的问题才是道德问题,而只有在道德领域里进行的道德批判才是正确的。
可惜愚昧绝伦的当代中国“知识”分子不但看不出前人的谬误来,反而利用业余时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在网上和常识(=18岁前积累的偏见)对着干,专门在非道德领域里祭起道德方天印来打论敌,而对违反社会公德的网上流氓行为却又赞赏备至,或将利用网络工具造谣诽谤、散布他人隐私的网氓赞为“性情中人”,或激赏以玩弄正经写手为职业的网上玩家那出类拔萃的“幽默感”。
后面这种丧失善恶感的行为我已经在《虚伪的民主犬儒》一文中说过,这里就不重复了。这里要着重指出的是,用道德方天印打论敌的流行作法,其实是毛共文字狱的余毒,是以言治罪在21世纪的最新应用。
凡是有西方现代文明常识(=18岁前积累的偏见)的人都该知道,所谓政治辩论,应该是、也只能是观点交锋,注意力只能集中在对方的思路错误和事实错误上,决不能节外生枝。只有毛共,才会根本不管对方的论点,却专门去人家的动机、人品、后果上下功夫,或指责对方”作恶“,或指责对方“不讲文德”,或指控对方是“人格谋杀犯”。这种错误作法就是我说的“抢占道德制高点”的道德批判。如果此风不刹住,则中文网上永远只会有混战,决不会有理性辩论。更严重的是,如果国人不普遍唾弃这种作法,那么哪怕日后中国成了所谓民主国家,我们的后代还是没有言论自由,还得受文字狱吏们的迫害。
这还不光是个功利上的后果问题。从道德的角度来说,在道德领域之外搞道德批判,本身就是不道德行为。这里面的道理很简单:一个人的政治观点,和此人的人品没有什么相干。如果因为觉得人家的话刺耳,就违反“言者无罪”的文明世界通则,把政见之争当成道德问题,去给人家扣道德上的大帽子,罗织罪名,在本质上其实是一种毫无根据的诽谤,完全违反了文明世界起码的社会公德。这种“诛心”文字狱功夫,比网上流氓骂粗口其实还恶劣。对这种不道德行为,谁都有权出来抨击制止,这种抨击当然是道德批判,但那是用得恰到好处的道德批判。
因此,我一面反对道德批判,一面自己进行道德批判,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内在的悖论,只是反对在不该用道德批判的地方乱用它而已。
这个问题,似乎可以用我和思云的争论来作个具体说明。我最痛恨的是两类人,第一是毛共,第二是日本人,而思云在这两个问题上都跟我大有格格不入之处。因此,我和他不止一次激辩过,还写了《新伊索寓言》嘲笑他。但有一条界限我分得很清楚:我可以痛恨他的观点,但决不能痛恨他本人,因为观点和人品完全是两回事。在内心深处,他其实是我最敬重的少数几个网人之一,我知道,敢象他那样“虽千万人吾往矣”,说出心里话来的人,一定有非凡的道德勇气。所以,我的嘲笑很刻薄,如骂他“书呆子”(《新伊索寓言》),笑他“党云亦云,日云亦云”(《两千万坛坛罐罐?》),但从来没像别人那样,气愤到跨过道德底线去,骂他“日奴”,因为人家根本不是,我那么说就是犯了诽谤罪。
可惜不是所有的人都这么看问题。例如前段有个网友冒充什么“五更雨”(?),对刘荻案的可靠性作了质疑。冒名顶替当然不道德,应该谴责,但我觉得人家绝对有权利作出那种质疑。为此搞道德批判就完全是不道德的行为。
又如老马口口声声“为共产党尽孤忠”,那在许多人听来很刺耳,但那也是人家的天赋人权,旁人无权指责。如果把这句话当成道德方天印,不管什么场合都使出来,甚至把他说成是什么“身后站着刺刀与强权”的阶级敌人,那就完全是毛共文字狱那套了,我觉得比骂他“心盲”、“该看心理医生”还严重。慢说他不是共产党员,是又怎么的?就算他真的尽孤忠,也无非是写几篇文章,并没有构成犯罪或流氓行为(这里是说他的政论,不包括泄私愤的人身攻击之作)。
当然,不是说政见之争就不会涉及到道德问题。这里很容易出的问题,是把对作者的道德观和作者本人的道德混为一谈。这个问题也可以用我和思云的大战来作个说明。
911事件后,思云写了《他们的正义和我们的正义》,该文主旨在我看来,完全是毛共的“阶级观点”那一套,主张世上各有各的正义,因此恐怖分子炸大楼就完全是应该的,“他们的正义不是我们的正义”。不仅如此,他似乎还试图为二战翻案,替战败的日本打抱不平。这篇文章在国内网上广为流传,备受喝彩,为国内的仇外仇美思潮火上加油,起到了非常恶劣的客观作用。
那文章让我气得三尸神暴跳,一连写了好几篇文章驳斥他。第一篇我记得是《问世间,德是何物》。那是我平生写得最艰难的一篇文章,分三大部份,每晚写一部份,常常在全文写好后自己看看火气太大,骂思云骂得太过份,又删去重写,写到后来,心头居然浮上了“大义灭亲”的话语,真有点诸葛亮挥泪斩马谡的味道。反正写了删、删了写,又气又累,最后自然是不满意。不过奇怪的是九哥那网站还会选登了,大概还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糟糕吧。
那文章就完全是谈道德的文章,用我自己的道德观去批判他的道德观,然而尽管我暴跳如雷,基本上还是没把观点和人混淆起来。我批的是他的道德观,并不是说他这人不道德,这个分寸尽管难拿捏,但我觉得最后还是基本区分开来了。所以,哪怕是在道德观上针锋相对的争论,也可以作到观点和人品分开。你可以谴责对方的观点不道德,但不能扩散到对方的人格上去,骂人家不道德。
说到底,道德批判,只能针对违反道德的劣行,而不能针对持不同政见或道德见解的论敌本人。因此,我们可以谴责日本侵略军和恐怖分子,可以驳斥为他们辩护的人,但这种驳斥只能限于对方的言论,决不能扩散到对方本人头上去。如果做不到这点,则中国永远不会有西方式的公平审判。谁也不敢去作律师,免得因为替坏人辩护,自己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坏人。
上面说的完全是文明常识。如果不上中文网,我还真不知道原来许多人出国一场是白出,而那好来坞那无数法庭片当然就更是白看了。仅此一端,就可以看出党文化的威力有多大。在许多情况下,我看生于淮北之枳,便移到了淮南也不会变成桔。年纪越大似乎越如此。当然,这是题外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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