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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我接触过的吉普赛人》

九哥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209

经验值: 0

标题: 《我接触过的吉普赛人》 (988 reads) 时间: 2003-1-12 周日, 上午6:53

作者：九哥在寒山小径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我接触过的吉普赛人》

摘自（开车乱游欧洲）

提起“吉普赛人”，往往会联想起印度电影《大棚车》里载歌载舞的浪漫场景，或者《巴黎圣母院》里那绝世美人如诗如画的身段面容。那总让我觉得吉普赛人的流浪生活非常罗曼蒂克，竟而把自己好搬家的爱好想成是“我有着几分吉普赛人的习性”，还为此有些得意。也许因此，我还特别喜欢演奏吉普赛人的音乐。

可惜那都是些被艺术包装了的假象。那么，吉普赛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群体？现实中他们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我不能从学术的角度回答这个问题。过去，只从字典里得知：“吉普赛”（Gypsy）是指跟着马车四处流浪的群体。对这样群体的另一个称呼是“罗马尼”（Romany）。有人认为他们是在15世纪从印度移民去欧洲的。这些群体以各种方式存在于捷克、匈牙利、罗马尼亚一带。对吉普赛人的真实生活，是1993年，我“开车乱游欧洲”时，遇到以下一些事情，才开始感性认识的。

那年，我开着我的丰田小巴士，从挪威出发，经过瑞典、丹麦、德国、捷克、奥地利来到匈牙利。

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是座美丽的城市，也难怪被人们称为“多瑙河的女皇之城”、或者“多瑙河的花朵之城”。它被多瑙河分开，山那边叫布达，城市这边叫佩斯，加起来就成了“布达佩斯”。布达和佩斯被八座桥梁连接成一座美丽的城市。一到黄昏，点点灯光像群星在彩云中闪烁，漫步在桥上，那烂漫的情调让人流连忘返。

在佩斯，黄昏的多瑙河边广场是人们聚集的地方，也是我以前很喜欢打发时间的地方。我把车停好，又去了那个广场。到达广场正好是黄昏。广场上摆满了小摊小贩，以卖民间手工艺品，包括民族服装的为多，也有卖书报黄色刊物的。我喜欢东欧的民族服装，因挪威的实在太贵，没能买几件，到了这里，当然不会错过那些便宜。那次买的民族服装，有的后来还利用成了我的特色演出服。

除了小摊小贩，广场上最多的就是吉普赛人的小乐队。那些小乐队中成功一点的是被酒吧饭店雇佣，在酒吧饭店外围轻轻地奏着匈牙利民间音乐或吉普赛音乐以制造气氛，而正在争取成功的，就是两人一对三人一组四五成群地在广场占领一地尽情演奏。其收入是观光客们的硬币，偶尔也会有纸票，如果碰上九哥般的知音的话。

沿着广场有许多酒吧饭店。我在一家看上去不是最豪华的小店外面的露天席坐了下来，要了份晚餐，慢慢咀嚼着那对吉普赛人（一把小提琴，一把手风琴）音乐的韵味。等他们休息了片刻，我点了一首我本人很拿手的《查尔达斯舞曲》。他们的演奏果然非凡，所谓非凡，就是和任何正统音乐家演奏得都不一样，非常自由随心所欲，虽然不好用我们的音准节奏去要求，却很原汁原味，真的是另一番情趣。演奏完，我又抓住了一次呈大款的机会，给了他们一人100块匈牙利钱。那拉提琴的显得很高兴，把提琴往我双膝上一摆，还示意了一下“别乱动”，便进了那酒吧里去了。

等那提琴手端着一大杯啤酒从店里出来，他像许多围观的人，其中包括那酒吧的店主店员一样，被眼前的景象和耳前的音乐所惊呆，因为我借了他的提琴正以比他快出一倍的速度演奏同样的曲子《查尔达斯舞曲》，而那冒着满头大汗的手风琴手连滚带爬跟着我追赶。那曲子一完，一片欢呼掌声，只有那提琴手愤愤地把那杯还没喝的啤酒往我桌上一摆，因用力过度，还溅出了些泡泡，几乎是从我的手里夺过提琴，走了。我正不知何解，那酒吧的店主走过来问我：“你是不是想要份工作？”尽管店主再三强调：“你这顿饭钱可以不付”，我还是照买单付款并留下了足够的小费，还拿出100特别嘱咐是给那提琴手的“借琴费”。不付款怎么会有大款的感觉呢！带着那种用钱买不到的满足，我离开了那小店。远远地，看见那提琴手在脱帽向我致意。老实说，我真的有些得意，尽管没有什么好得意的，说也是，九哥好歹在湖南乐团坐过首席，在上海音乐学院是余丽拿盛中华的弟子，到了挪威又深造于国立音乐学院大学院，打败个吉普赛又有什么值得得意的呢？但我还是挺得意，止不住的得意，就那种感觉。

“感觉”这两个字，对于搞音乐的人可能有着比一般人更丰富更深刻的含义，因为，音乐讲的就是感觉，而不是理性。这种“感觉”也影响到我对一切事物人物的判断。那天，就在那家我刚拉过琴的小店附近，站着个村姑般的闺秀，同一姿势一直那样站着。曾有两次，我看见有男人上去训斥她，但她毫无反应，还是那样站着。是等人？她没有东张西望。是妓女？她没有搭腔拉客。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呢？站在铁栏杆前欣赏着对岸灯光辉映在河面上荡漾的光波，我思索着。

“你的提琴拉的真好。”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就是那种感觉，那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是吗？谢谢。”我当然“提琴拉得真好”，要不怎么叫搞专业的。

“但就是味道不够像我们吉普赛人。” 她那很刺激的评价，把我的得意中止在了逗号上，，，，

她说自己没有名字，要我就叫她“Z”，因为“Z”是英文字母排列的最后。她是个吉普赛女人，是为了好卖才戴着金色的假发。她说：“我才懒的搭理那些光占嘴巴便宜的男人。真正要买的男人，是不多罗嗦的。”而当我问为什么有人训斥她，她的回答是：“就因为我是吉普赛女人，怕我偷东西。在这里做的女人一般都有靠山，但我没有。

敢说我琴的味道“不够像吉普赛人”，那就让我尝尝你吉普赛人的味道，看有什么特别。“去哪里好些？”我问。

“哪里都一样，对我都一样。”她答。

开着车带着“Z”过了河，爬到了布达山坡的顶端。

和“Z”做生意时，没觉得她的味道有什么特别，除了她从头到尾都像堆没装电磁的玩具，一声不啃一动不动。

生意成交后，她没有急着要下山，而是坐在车外的岩石上，像她几分钟前上班时一样安静。等到我问她要不要下山，她才说了句：“21个年头，还是头一回这样看这座城市。”接着，她哼起吉普赛小调来。顿时，在我眼前出现了另一个吉普赛女人，一个与几分钟前工作时毫不相干的吉普赛女人。

本来以为和“Z”，只是一挡生意的买卖，但下山时我的车撞在岩石上，把车头的一角撞鳖一块。而那个小小的事故预示着以后会发生的故事，一段和吉普赛人群共同生活的故事。

那是在一个星期后，我完成了布达佩斯的访问，开车继续往保加利亚的途中发生的事情。

那天，出了布达佩斯，我车不停轮，连路旁不时出现的街女都没有让我减速。滚了一段路，远远看见一个女人半蹲着朝路过的车辆挥手，那样子不像是妓女。我好奇地减慢了速度，接近时觉得那女人的脸有些熟悉，而对方却立刻认出了我，跑过来跟我打招呼。我停下车，再仔细一看，原来就是那个叫“Z”的吉普赛女人。只因为她没有戴金色的假发，我才没有一眼认出。老实说，她那头自然的黑发更加适合她的风格。她半蹲在我的车外，半英语半手势说自己肚子痛得厉害，问我能不能送她回去。

图（“Z”本人）

一种猎奇和历险的刺激驱使着我，让她上了车，按照她指的方向去了。车开了一段后离开主要公路，进入了乡间小路，又走了好久，久到我开始担心自己能不能找到返回的道路。车在一个小山坡前拐个弯，就没有路了，但“Z”让我继续前进。我疑心越来越重，甚至开始担心从林子里会突然跑出来一群强盗。车随着高低不平的地面颠簸，我的心仿佛也要跟着蹦出去。果不然，强盗真的出现了，一眼就知道那几个汉子是吉普赛人，手里还拿着什么武器。我知道到了这般光景，逃也没有用，塑性把车停住，听天由命。等那几个人走近，我再一看，他们手里拿着的不是武器，而是乐器，有一个抱着把提琴的，还带了个四五岁的孩子。

看到提琴和孩子，我才把卡在喉咙里的心咽了下去。“Z”一把抱住向她冲过来的孩子，并向我示意那提琴手是孩子的父亲。那提琴手听完“Z”的介绍，（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懂），便十分友好地向我打招呼，并把提琴递了过来。很显然，他早就听“Z”讲起过我的事情。那使得我好难为情好难为情，面对跟自己做过那种事的女人的男人，那还是全新的经历。

确认了绝对的安全，我把车停好，下了车。这时我看见不远有一辆很破烂的大公共汽车，车身涂满了各种图案，车窗挂了些需要晒太阳的衣服香肠和许多东西，说不出名字不知道用途的东西，车外还搭了个小棚子。显然，那就是他们栖身的家。

我没有接那男人递过来的提琴，心想“我是个专业小提琴家，凭什么拉琴给你们这些叫花子听。”当然，在他们的地盘上我不敢那样说，其实说了他们也听不懂。于是，我表示要先听他们演奏，然后自己再演奏。他们一共6个人，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打琴（“打琴”不知道他们怎么叫，很像中国民乐扬琴的样子）一个吹奏一个打击。他们的演奏在空中回旋，把整个山林共鸣成了抒情的世界。他们的水平大大超出我的想象。于是，我情不自禁从车里拿出我的小提琴，参加了进去。

琴声，超越了种族、语言、文化的隔膜和界限，把我们的感情和灵魂交融在一起。

演奏完，“Z”的男人拿给我一些他们出版的磁带和CD，简直不能相信那照片上穿戴漂亮的他们就是我面前这帮流浪汉。他们的经理是个女人，能讲一些英语。经理告诉我，他们团体经常接到演出任务，比如游览海船，一出去就是数星期，或者一些饭店酒吧，甚至被邀请作为文化交流出过国。“星级饭店我们也住过”，经理很得意地说。但是，农闲时，他们就住在这里，各自找生活，除了每天固定时间练习，或者野外演奏。野外演奏一来可以赢得些听众的小赞助，同时也以此获得更多的雇用机会。

“Z”说肚子痛，其实不是肚子。得知我懂点性病知识，她男人让我检查了她的下部。她得的是很典型的Nongonococcal Urethritis，中文应该叫“非淋菌性尿道炎”。简单说就是得了性病。那害得我献出了我备用的一部分土霉素红霉素。

俗话说：“同君一夜话，胜读十年书。”在短短的几天内，我似乎透彻地理解了吉普赛音乐为什么都哭泣得那样撕心裂肺。同时感到我们这些吃饱了肚子的高雅音乐家们把吉普赛音乐歪曲得那样花哨欢快消遣炫技，是多么的犯罪。大概是在吉普赛人里中毒太深，1994年我在挪威罗格兰音乐学院罐我的小提琴独奏磁带时，第一首就选了吉普赛的《查尔达斯舞曲》。那味道，我敢吹牛，肯定比任何著名正统演奏家都演奏得更吉普赛。因为，在我离开那帮吉普赛人的时候，连“Z”都说：“没有听过人拉琴的味道像你现在这样更接近我们吉普赛人。”

就那样，我和那帮吉普赛人度过了四天三夜。

四天后，那个吉普赛的小乐队接到任务，穿上他们漂亮的民族服装出发了。服了药，让下身休息了几天后的“Z”，病情也大有好转，所以也急着外出找活。我把“Z”和她的孩子送到更远的另一个吉普赛小群体。“Z”把孩子交给一位老人，是不是孩子的祖父我不得而知。把“Z”送回到她的工作岗位，也就是马路边后，我急忙找到个加油站，好好冲了个淋浴，加满了油继续上路。

在我结束我文章之前，我还想插两件在罗马尼亚发生的故事加以补充。

第一：我到了罗马尼亚后，在一个叫Sibiu的小城市，结识了一位叫咪咪的女人，并和她发展到准备一起制造生产孩子的阶段。（具体请读《咪咪与大卫》）

“孩子生产合作社”决定后的第二天，咪咪领了个高大英俊的军官来见我，那是咪咪的哥哥。咪咪的哥哥对我很不信任，问了我许多问题，好像极力要证明我是个骗子，好把我抓起来。逼得我拿出了俘虏咪咪的武器，用小提琴演奏了一首我刚从吉普赛人那里学来的曲子。

那地道吉普赛风格的演奏不但没有征服咪咪的哥哥，反而使他在对我的怀疑上加上了鄙视，问：“你为什么拉吉普赛人的音乐？”

“因为，因为咪咪长得很像吉普赛人。” 万万想不到，我那欠思考的恭维，成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不但咪咪的哥哥，连咪咪都气愤得像被人骂了十八代祖宗。咪咪的哥哥几乎是摆出了一副请我“立刻滚蛋”的架势。我当时并不知道，在欧洲，骂人骂得最恶毒莫过于“你这个臭吉普赛。”

第二：在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我认识了一位十八岁的美少女娜塔尼雅，和我的钢琴搭档卡门小姐一起，被那美少女邀请参加她十八岁的生日晚会。在晚会上，我被娜塔尼雅邀请演奏小提琴，于是，我连想都没有想，就来了一首我本来就很拿手，加上又在吉普赛人那里学了一手的《查尔达斯舞曲》。曲子一结束，本以为会是更加暴烈的掌声，没想到掌声只有零星的几片，而那本来很零星的几片，有大部分是来自娜塔尼雅。

演奏完，娜塔尼雅把她高级将领的父亲拽了过来，向他介绍了我们。她父亲只是敷衍地和我们应酬了一下，就走开了。接着，一个中年军官带着个年轻士兵走了过来，那军官对士兵说了句什么，交给他两个信封。接着那士兵走过来对我和卡门说：“谢谢你们，你们辛苦了，可以先回去了。”说着把那两个信封递给我们。卡门扭头就走。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信封里是什么。接过信封跟上卡门。

卡门几乎是小跑步来到围墙外，我也一路小跑地追。上了车，卡门才说：“你猜刚才那个军官对那小兵说什么？他说‘首长说打发那两个吉普赛人点钱，让他们走路。’气死我了，把我们当吉普赛人。”

卡门后来告诉我，那是她一生所受到的最大的侮辱之一。

两个月后，在我从罗马尼亚返回匈牙利的路上，我又碰到了吉普赛女人“Z”。你说人跟人，是不是一种缘分？至于与“Z”的再见面，我在《开车乱游欧洲》的结尾部分有详细的描述，这里就不赘言了。

通过以上这些我与吉普赛人有关的经历，你大概可以了解：吉普赛人属于世界上最可怜的群体之一，因为他们没有国家，所以也就没有一般人理所当然的权利。没有权利便意味着贫穷，贫穷便受不起教育，所以往往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男人偷盗，女人算命卖淫是人们对他们的成见。一些餐馆商店，对吉普赛人的态度近似乎解放前的“华人与狗”，或者解放后的“河南叫化”。能演奏音乐的，已经是吉普赛人中的佼佼者了。

不信，有机会你也去认识几个吉普赛人试试！

成丹九哥

于日本2002年12月

日本九歌网

http://www.danielviolins.com/jg

声明：为了可读性，故事中有相当创作成分。

版权声明：本作者保留此书全部文字照片的版权。任何人转贴至任何其他网，都必须取得本人同意。在没有与本人正式签定书面合同协议之前，任何出版社任何人不得以任何方式印刷出版本书或本书的任何章节。作者成丹九哥特此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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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哥在寒山小径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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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我这非专业得人而言我欣赏音乐凭得是感觉 -- BJ - (168 Byte) 2003-1-12 周日, 下午12:59 (337 rea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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