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老芦写的关于近代史的系列雄文，越发勾起我原来的一个想法，中国晚清以来发生的变化，和达尔文的进化论传入中国很有点儿关系。老芦关于进化论的文章写了不少，很希望您老能写一下进化论对中国近代“革命”史的影响。依我看，进化论进入中国后正面意义和负面影响都有，负面的影响就是“野性的呼唤”。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按照James　Pusey（汉名浦嘉珉，Bucknell，美国汉学家）的说法，进化论是最先对中国人造成的冲击的西方学说，一时竟成了当时社会的主流思潮，直到后来被马列主义所逐渐取代。正是由于进化论的启蒙，为以后中国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的广泛传播铺平了道路。从生物进化论到人类社会的“五阶段论”，从生存斗争到“阶级斗争”，从自然选择到“暴力革命”，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不过是对社会达尔文主义的一种继承和发扬。我认为这种说法有一定的道理，马克思主义与达尔文的进化论有着某种“天然”的联系，进化论通过马克思主义间接影响了20世纪的社会主义运动。进化论的误读和滥用，确实为后来的马列主义在中国的扎根奠定了基础。甚至德日法西斯主义也和进化论有些关系。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恐怕还的说说进化论是如何进入中国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一百多年前的中日甲午战争，中国被弹丸小岛日本打败。在这种背景下，十六年前被公派到英国学习海军技术的留学生严复，翻译了郝胥黎的《进化和伦理》（Evolution　and　Ethics），即为《天演论》。中国人从严复那儿知晓了达尔文的名字，《天演论》出版之后，没过几年，便风行到全国，竟做了当时中学生的读物了。一时之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成了流行语。《天演论》获得了巨大成功，是因为严复以物种生灭的自然进化规律，警告我们亡国亡种的危险，激发起国人的发奋自强。通过读《天演论》，能了解进化论在科学上的意义的人恐怕不多，人们能了解的只是“优胜劣败，适者生存”的公式在国际政治上的意义。在中国屡次战败之后，这个“优胜劣败，适者生存”的公式，和甲午海战划了个等号，给了无数人一种绝大的刺激。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几年之中，“天演”、“物竞”、“淘汰”、“天择”等等术语，都渐渐成了报纸文章的关键词，成了不同政治观点救国志士的“口头禅”，只要谈强国，就必须提“优胜劣败，适者生存”。而且就和文革中人们取名“卫东”、“向东”一样，这些术语也成了人们名字或字号。胡适曾讲过个笑话，他中学里有两个同学，一个叫杨天择，一个叫孙竞存，再加上他自己胡适之，竟都是从《天演论》中来的。还有那个坚持“联省自治”的政治主张，和孙中山奉行的中央集权、不惜以武力征战谋求统一政治纲领不合的陈炯明，也赶时髦，取字“竞存”，虽然最后还是没能在和老孙争斗中生存下去。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鲁迅在《锁记》一文中曾说，他在南京上学时，“看新书的风气便流行起来，我也知道了中国有一部书叫《天演论》。星期日跑到城南去买了来，白纸石印的一厚本，价五百文正。翻开一看，是写的很好的字，开首便道——‘赫胥黎独处一室之中，在英伦之南，背山而面野，槛外诸境，历历如在机下。乃悬想二千年前，当罗马大将恺彻未到时，此间有何景物？计惟有天造草昧……’哦，原来世界上竟还有一个赫胥黎坐在书房里那么想，而且想得那么新鲜？一口气读下去，‘物竞’‘天择’也出来了，苏格拉第、伯拉图也出来了，斯多噶也出来了。”于是鲁迅“一有闲空，就照例吃侉饼、花生米、辣椒，看《天演论》。”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胡适、鲁迅的上述回忆，颇具代表性，同时期大多数青年知识分子都经历了类似的思想历程。一句话，《天演论》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启蒙中国青年的理论教科书。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有趣的是，无论是中国的维新派、共和派、无政府主义者还是革命派，无论是保皇党头子和是共产党国民党领袖，都是开口达尔文，提笔进化论。不过我看到民国学人笔下的进化论思想，和达尔文进化论并完全不一样，即使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鲁迅胡适等众民国大腕笔下的进化论，彼此之间也不完全相同。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中国人眼里的进化论、达尔文主义，实际上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概念，而且经常是跟社会达尔文主义搅合在一起的。达尔文的生物进化学说，简单地说应该包括：
1、生物有变异性和遗传性；
2、人工选择；
3、自然选择；
4、自然选择项下还有“生存竞争”，而且还特别强调种内竞争。社会达尔文主义学者斯宾塞曾建议用“最适者生存”（survival of the fittest）来代替自然选择。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而在中国，经过“言语不多道理深”的简化，进化论被简单地理解为“物竞天择，优胜劣败，适者生存”。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类似的情况还见于曾流行过的自由主义，像胡适、李慎之、李敖、钱理群、余杰、刘军宁等都号称是自由主义的领军人物，一个比一个名气大，可诸君笔下的自由主义根本不是一回事。这还不说毛泽东那深入民心的自由主义：“当面不说，背后乱说，开会不说，会后乱说”（摘自毛主席语录《反对自由主义》）；文革余孽向往的自由主义：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即四大自由）。前几天还看到何新的一篇文章，何新说自己在八十年代也曾经是自由主义的领军人物，并愤愤不平地说，很多自由主义的原创观点还是我提出来的呢！在中国的太阳底下净是新鲜事儿，没想到中国在世界自由主义研究领域还有N席之地。有时间和兴趣的网友可以去刨刨，到底何大思想家提出了什么“原创观点”？再见识一次“我夫原创水平如何”。我怀疑何老能拿出什么原创来，恐怕只不过是“20世纪不说，21世纪乱说”。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进化论的误读是否还与严复的翻译有关。严复虽然是“信、达、雅”翻译原则的提出者，但他本人的译作是否已做到信、达、雅兼备，就凭“赫胥黎独处一室之中……”（原文首句“It may be safely assumed that…”）这种句子，我看有点悬，严复翻译过程基本上是再创作。举个例子，《天演论》里面有一句，原文仅简要地写了“unceasing struggle for existence”几字，而严复的译文则是“战事炽然。强者后亡。弱者先绝。年年岁岁。偏有留遗。”像鲁迅“吃侉饼、花生米、辣椒，看《天演论》。”究竟看到的是一部怎样的《天演论》，很是值得怀疑。傅斯年就说：“严几道先生译的书中，《天演论》和《法意》最糟……这都是因为他不曾对于原作者负责任，他只对自己负责任。”又说“严先生那种达指的办法，实在不可为训，势必至于改指而后已。”张君劢对严译批评道：“以古今习用之说，译西方科学中义理。故文字虽美，而义转歧。”、“总之，严氏译文，好以中国旧观念，译西洋新思想，故失科学家字义明确之精神。”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适者生存(2)：生物进化与人类生存状态的臆想
　　
金唢呐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说起来，我还是当年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学习马列时接触了点达尔文的进化论。只记得那年毛主席指示我们，要学一点马列主义（类似的号召还有学一点历史、学一点哲学等，当时大家一致认为毛主席指示的要点是“学一点”，而不是学什么），防止上林彪陈伯达一类政治骗子的当，按现在的说法就是别被毛主席不喜欢的政治人物忽悠。虽然以后还是被四人帮一类政治骗子继续忽悠，没起到什么防忽悠的效果，但在77年参加高考时还是多少派上了些用场。政治考试成绩还不错，而复习的时候又没怎么下功夫，应了林副主席那句“成绩最大最大，付出（损失）最小最小”。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按照官方的说法，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产生有所谓“理论来源”和“自然科学前提”的说法。“理论来源”是德国古典哲学，具体说就是黑格尔辩证法的“合理内核”和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基本内核”；而“自然科学前提”据说是以三大发现（细胞学说、能量守恒和转化定律、达尔文进化论）为代表的自然科学新成就，由于这三大发现深刻地揭示了自然界的物质统一性和发展的辩证性，所以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产生奠定了自然科学基石。辨证地推理就可以得出马克思主义“深刻地揭示了社会发展规律”的结论来。
　　
能量守恒和转化定律到底和马克思主义哲学有多少关系我这个外行真不敢说，只是觉得根据当时马恩的学习条件和基础，看个进化论大概没什么问题，但物理化学大概不太适合他二老自学，起码是恩格斯就没怎么看懂。也许是一边在曼彻斯特炒股，一边自学物理太难为了恩格斯，虽然说是百科全书式的革命导师，但他老人家实际上对物理和化学没怎么入门，连母核、侧链与构效关系之类的概念还拎不清，并闹出水变水蒸气是量变到质变这样的超级笑话出来。倒是细胞学说，尤其是达尔文的进化论，却实实在在称得上是马克思主义的来源。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马克思对进化论确实有着浓厚的兴趣，他曾这样评价进化论：“达尔文的著作非常有意义，这本书我可以用来当作历史上的阶级斗争的自然科学根据。”1860年，马克思在读完《物种起源》后写道：“达尔文的著作非常重要，他为我研究历史斗争提供了自然科学基础。”《资本论》的第一卷在一八六七年第一次出版时，马克思本来打算在卷首的献辞上，将这本著作献给达尔文，表示自己对于这位科学家在自然科学上伟大成就的敬意，后因达尔文却婉言谢绝未能如愿。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在达尔文《物种起源》这部科学巨著里，达尔文旗帜鲜明地提出了“进化论”的思想，说明物种是在不断的变化之中，是由低级到高级、由简单到复杂的演变过程。并提出了震惊世界的论断：生命只有一个祖先，生物是从简单到复杂，从低级到高级逐渐发展而来的。是不是受此启发，马克思提出了人类社会的发展也具有“从简单到复杂，由低级到高级”的社会发展理论，具体说就是：人类社会是从原始共产主义社会发展而来的，那是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没有奴役、人人平等、实行共产制度的完美社会，唯一的缺憾就是生产力落后，物质匮乏。所以人类社会的最高级状态就是生产力高度发达，物质极大丰富的共产主义社会。这恐怕就是恩格斯在谈到“科学巨匠”马克思的伟大功绩时指出的：“马克思发现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不难看出，进化论对于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类起源问题上的支撑，而这又涉及到马对人类社会发展的整体判断。“达尔文发现了自然界的发展规律，而马克思发现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而依我这个外行来看，马克思主义的最大价值就是它对于资本主义社会（实际上是原始资本主义）的分析和批判，也就是所谓的认识和解释世界；最扯淡的就是他二老根据“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对未来社会的设计，在大英图书馆和曼彻斯特交易所殚精竭虑地想象、构建的那些最理想的生存秩序，“把周天搅得寒彻”。譬如说，马教人类社会发展的“五个阶段论”就是这种产物。据说这理论是起源于马克思，成型于斯大林，中国官方教科书统称为马克思主义的“五阶段论”。马教把人类社会划分为五个阶段，即原始共产主义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及共产主义社会，给我们设计的人类生存秩序的终极状态就是共产主义社会。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马恩本人其实就和今天在网上发表言论的你我他一样，不过是说说而已，这样的幻想家什么时候都会大量存在，人们尽可以去推测、描述人类社会的生存秩序和历史规律，但这根本就是无法拎清，不能测、测不准的事情。他们无论如何想不到中国学生们会拿着鸡毛当令箭，把这种在大英图书馆、曼彻斯特股票交易所的“设计”真当回事，以中华民族所特有的聪明才智，把社会中的每个人分为齿轮和螺丝钉，人人都嵌入老马所设计的程序中去，而且还要跑步、提前进入这种人类生存的终极状态。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实际上即使如马克思这般天才，不仅无法设计人类社会未来的生存状态，甚至连人类社会已经发生了什么他老人家大概也没说对，遑论发现和掌握全部历史规律。按照官方教科书的说法，由于马克思认为私有制是万恶之源，所以臆想在人类私有制产生前的远古，曾经存在一个共有制社会即原始共产主义社会。当时因为生产力水平低下，物质资料极其缺乏，人们只能依靠群体的力量才能生存，单个的人一旦脱离了集体就无法生存。而且，由于实行群婚制没有任何私有观念和私有财产，成员之间能够互帮互助，共同克服一切困难。所以，除了物质不足这一缺憾外，原始共产主义社会是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没有奴役、人人平等、实行共产制度的完美社会。革命导师们的原话是怎么说的不知道，不过，任何一本大陆出的介绍马列主义的政治教科书都是这么写的。毛泽东酷爱军事共产主义恐怕也是因为上述原因。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以后因为生产力的发展，有了私有财产，就出现了一个万恶的奴隶社会。对于在社会中生存的普通百姓而言，原始共产主义社会的体制优于奴隶社会。并用辩证法“否定之否定”推理得出，人类社会发展史最终回归到共产主义社会。由于马恩又认准社会发展是肯定是螺旋上升的，所以未来的共产主义和原始共产主义社会还是有点区别的，那就是物质极大丰富，所以人们工作不是为了谋生，完全是出于兴趣，别的还都是一球样。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依我看这完全是瞎掰。老辈儿有句话，叫做“要瞎掰看聊斋”，其实这“五阶段论”瞎掰的程度丝毫不亚于聊斋，读起大陆的政治教科书来比看聊斋还过瘾。群居在一起的人类难道连智力低下的飞禽都不如，居然连“群雁无首难成行”道理都不知道？实际看一下，非洲原始部落哪个没有首领？森林里面的猴群的生存状态大概完全符合“生产力水平低下，物质资料极其缺乏，猴子们只能依靠群体的力量才能生存，单个的猴子一旦脱离了集体就玩完儿。”、“由于实行群婚制没有任何私有观念和私有财产”，可你看看哪个猴群没有猴王，猴王与猴群之间，大猴小猴之间，强猴弱猴之间，公猴母猴之间，哪里谈得到什么“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没有奴役、猴猴平等”？再说，食物缺乏凭什么一定只会相互帮助，就不会争抢？人类又是杂食动物，摘不到野果子的时候凭什么就不会卸根人腿果腹？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再者，社会存在形态实际上受很多因素的影响，绝不可能只是因为“生产力水平低下，物质资料极其缺乏”，地球各地的原始部落就过着同样的生活。即使在今天，通讯、交通高度发达，同样生产力水平的国家也可以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同样是原始社会，景颇山上的部落和非洲的食人族就完全是两回事，鄂伦春人的原始生活和印第安人也不一样。这当中当然也不排除有这样的原始部落：首领开明，社员性格温和，“酋长参加劳动，群众参加管理，不断改革不合理的规章制度（如果还有不合理之处的话），狩猎群众、酋长和烧烤员三结合”（改编自《鞍钢宪法》），整个部落呈现“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没有奴役、人人平等”的和谐状态。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